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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俊明的诗

2015-07-25霍俊明

诗歌月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保罗

霍俊明,河北丰润人,任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著有专著《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变动、修辞与想象 当代新诗史写作问题研究》《无能的右手》《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从“广场”到“地方”》(上下册)等。著有诗集《一个人的和声》《批评家的诗》《京郊的花格外衣》。主编《诗坛的引渡者》《中国百年新诗大典》《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中国诗歌精选》等。曾获“诗探索”理论与批评奖、首届扬子江诗学奖、《南方文坛》年度论文奖、第九届“滇池”文学奖、《星星》年度最佳批评家、《诗选刊》年度诗评家、“后天”双年评论奖、首届德令哈海子青年诗歌奖、首届刘章诗歌奖(评论奖)等。

热爱那些失眠的人吧

热爱那些失眠的人吧

即使我们相互陌生,可是

我们却在同一个城市。北方

没有雪,也还是冬天。

失眠的人起来,开始跳伞

落到这个城市的西南去

那里曾有一个红色的防雨棚

岁月使它突然变形

变形的还有黑夜里瞪大的瞳仁

瞪得再大也没有用

失眠的人必须学会在夜里走路

走累了,就跳到楼顶上去

摸摸星星的童年

揉揉自己的脚踝

接着,你就降落下来

速度取决于你

是在做梦

还是继续失眠

热爱失眠的人吧

你看,他又一次在陌生的城市

站起来。

回乡途中读保罗·策兰

北京车站。人流。

每一秒钟都是全新的

楼顶那架老式巨钟还在准点报时

我踏上广场的第一步,报时音乐响起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我还处于晨昏中。

一辆绿皮火车将是我四小时的容身地

列车缓缓向前,终点是山海关。

手里拿着黑色封皮的保罗·策兰诗集

这是我带着保罗开始

第一次的中国旅程

他是否有勇气

在中国再死一次

可以肯定:整趟车没人知道,也不会关心

谁是保罗

也许有几个体育迷知道保罗

一个曾预测足球世界杯的章鱼

如今,章鱼·保罗死了

诗人保罗也躺在身边的黑色书页里

身边那一张张修饰过度的脸

闪着城市的疲倦

保罗在书中躺了多年,

我从来没有勇气打开它

生活并不沉重,也没有

想象中那么轻松

让他静静地躺在座椅上

铁轨就会永远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蜀地小镇

这一年冬末。桃花

早已衰败多时。踪迹全无

作为岁月的补偿

蜀地,阳光正醺。

不必翻山越岭,已风尘满身

小镇于阗寂之中继续吆喝的方言。

马蹄得得的正远

这一年,姑娘去往何处?

兜售凉粉的人漠不伤心,满脸堆笑

小镇,空留三树两行

斑驳的绿漆邮筒塞满落叶

一次次眷顾的还有尘土

那匹晨雾中喷着响鼻的枣红马

她曾深秋时节在二峨山麓徘徊

梅花必是落满了南坡

蜀地之信仍没有下文

一袭绿衣正与树影合一

仿佛正端举一整个夏日的焚烧

你的声音

“仿佛来自另一个尘世”

乡下土狗墓志铭

三年后,我决定为老家的那只土狗

写一份墓志铭

姓名:花花

性别:男性

享年:10岁(相当于人的70岁)

如果不是上了岁数,腿脚不便

如果那辆车的速度再稍慢一些

以它的年纪也可以算得上寿终正寝

父亲草草掩埋了它

它应该庆幸

没有像其他乡下狗一样被卖掉

或者吃掉

他漂亮的红棕色身段

正在乡村下一代继续流传

它曾经每天兢兢业业繁育,早出晚归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它的后代,那些子孙

几乎与它别无二致

它已经能够安享晚年,

年轻的母狗仍对它殷勤有加

它的那些小狗崽也常在它身后伏贴欢叫

它最终死在乡村的水泥路上

那个开车的就是隔壁的杀猪匠张三

父亲把它拎起来掩埋

天空蓝得耀眼

乡村的犬吠正在响起

白雪之猪

家里已经十年没有养猪

尽管我爸是出了名的兽医,技艺精湛

后院曾经低洼,近乎常年积水

没有钱将村北大坑里的沙土运到这里来

从屋子到院子有六排石阶

我和母亲都曾在上面摔倒

下了台阶便是满眼的泥泞

这里曾有一个规模中等的猪圈

那个年月,猪就是不长个儿

妈妈每每抱怨这些不争气的猪

年终的时候到了,猪的小命也就此打住

那些猪显然有了预感,面对食物的诱惑

他们不安而躁动,肥大的屁股顶撞着墙角

拙劣的木质门框被他们的长嘴拱得哐当响

爸爸、三舅、四舅、老舅、二叔、三叔

一个个煞有介事,拿着绳索、棍棒

最孬的老舅拿着长棍负责轰赶

最强壮有力的三舅和二叔负责在猪圈门口抓捕

场面壮观

人和猪满身屎尿泥浆

猪和人都大口喘气

解放牌胶鞋踩着猪的腮帮子和前腿儿

这些猪终于被五花大绑,

一行人吭哧吭哧地抬着它们出门

扔到那些屠夫的车上

只记得那一年,一只猪被留下来等待屠宰

那时爷爷刚在西厢房咽气

没钱买棺材办丧事,这只猪正解燃眉急

那把刀子捅下去的一刻

整个乡村的冬天都是红色的

它们无力地哼唧,垂死挣扎

我感觉到冬天热烘烘的气息。

我闻到了猪血温暖的味道

母亲忙着端大铁盆接猪血,

忙着给那些看客和打手们敬烟

年幼的我学会向那些死去的猪致敬

没有你们,我还得穿那些带补丁的粗衣

没有你们,举家背的饥荒得到猴年马月

感谢你们的下水、血液、皮肉和骨骼换来的人民币

更感谢那只陪葬的白花花的猪

那时雪花不大不小

人们都穿着白衣戴着白帽

从民主街到共和街

这乃西北小城

常年无雨,人们仍活着

半月之后

这里的地震夺走几百条命

而此时我们一无所知

路边的纸活店铺

从来不为赚死人的钱感到脸红

路边的面馆

正与时俱进地拓展为两层楼高度

“蒙娜丽莎”洗浴中心

正在迎接下体空虚的人们

我们正在街头小酌

注目于面孔红润的西北姑娘

从“民主街”到“共和街”

只走了大约十分钟

如果这是一次快速的历史

人们该如何轻松

蜀帖

木兰辞里挣跑出来的兔子

文字,终成肉身。

难脱蜀中庖厨,净身后

支离破碎。

麻椒、花椒和辣椒搅拌着血色。

你不能狡兔三窟,三双蜀筷

在向死去的身体默哀

那是平行的三架梯子,它们曾在墙角

安放数年。

墙头草色胜炯,书生早已万贯腰缠。

它曾在秦岭被放生,

终于成了北方客。

那年你刚好25岁。乡村的雪连月不息

一切被打回了原形

命运就是麦田里奔跑不畅的兔子。

大雪。正没膝。

即使它跑过冬天,也难以在砧板上

躲过一劫

即使你恼怒,

即使你紧咬嘴唇

蜀中的土家菜馆

自有特别的刀法

乡坝头的卷舌音是你的

此刻川西的山谷来了,

好近

就如你,紧挨着我坐下来

峡谷竟然是红色的:红峡谷,故人心。

谁将自己站成雨中的树

谁重新学会了那两个无情的汉字

——过客。

2

内心必然驻扎着一个雨神。

他的雷音,他的云脚,他的雨囊

总在一年一度的夏秋

备好

此刻,蜀中雨来。

高速路加速着雨阵,你的额头在暗夜里

微徼闪亮。

十年的光阴如兄弟大醉,相拥胜妻。

你为我写的信,

十年来只有两个字。

你一次次

用川音说出。

这已无关紧要。

峡谷茫茫,

原来,蜀中的路

至今未通。

谁在雨中带来无花果

第一次剥开,

内里仍是火炭似的红衣。

你何时学会了松龄笔下的

缩身法术,

窝身可成梦。

此刻县城老旧

也是在梦中,

千年古柏就在身侧。

醒来你没有忘记,

“川中是否有此古柏?”

3

罗汉寺!

雷音菩萨。

最终是这座泥塑选择了你。

正如你选择

盛夏的川西。

这一切,

经由民间的工匠制成。

如今,也是这一切

超越了那只具体而粗糙的手

拈花微笑,也只是佛语。

你曾在梦中携带着十万朵火焰

你随身携带着玉盘,无花无纹,却可盛放

岷江之水。

那酒醉后的桃枝

仍在兄弟的击掌中微微颤动。

成吨的积雨云正在堆积。 “梦是有颜色的?”

对于真实的生活,你似乎仍有难解之处。

为了证明你的常年远足

脚踝的银环和雕花的铃铛清泉般脆响。

庸俗的比喻也罢

蜀中素心素笺素书,

何须半日,已成佛心

我是痴心客,

借助工业的车轮来蜀中行走

子云亭子不语。

如今你改了名字。

终于

与我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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