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筱强的诗
2015-07-25葛筱强
葛筱强
一朵白云
他在故乡的天空上爆裂地燃烧
仿佛是最后一次燃烧,他
心中有佛,也有黑暗的恶,和撕不碎的
蓝天的衣角,当他漫飞,当他
看着暴风雪从草原深处汹涌
你知道,他多想望着屋顶上的
炊烟敛起日落的眉毛: “这无非是
死,不过是死,也仅仅是死。”
日子
村头那棵老柳,一到
春天,就会长出一些孩子们的
笑声;冬天,它还会用手臂
埋掉几头白发。在此期间
它肩上的鸟鸣,偶尔会倒映在雨点儿
编织的天空,而刮碎秋风的黄叶
则漫无目的地掠过一个又一个
干燥的正午。每次我从它身边路过
总觉得它柔软的细枝,就是惶惶
不知终点的日子,这些年来
一直用黑白分明的鞭子,一寸一寸
勒向我声带渐哑的喉咙
和白杨林一起打坐
和白杨林一起打坐,我想自己
要爱上清风,爱上蚂蚁搬运过的
鹊巢,黄昏中收拢薄翼的雨
再和它们一起用哗哗作响的衣襟
目送闪电之后的雷声和惊起的燕子
如果它需要,我还要用深情目送成片的
玉米,在第一场霜寒中齐刷刷倒下
紧跟着来到怀中的暴雪,我也要爱上
它最后一个与我喝下月光,也喝下不久
之后走来的死,却不向我说,这就是永别
鸟声
你知道黄昏的拐角
是一盏灯,是月光收拢翅膀后
雪落屋顶的沉默
日子就这样安顿下来
黑夜蜷伏在你的臂弯里
像风闭上了嘴巴。而时间
仍如承受万物萧萧的鸟声
稀薄,温厚,小心翼翼地
灌入你的耳鼓
亲人们
那些黑夜中跳跃的星星
是我为你们点燃的,这些年
我对你们始终心存愧疚,常常
有忍不住的刀尖逼向自己的内心
犹如一片山间的玉米叶,扯着雨水
和晨风,愧对日升月落
即使我一直视时间为寇仇
有风在吹
我的外祖父苏洪福,生于民国
长于战乱,一生都在革命家们变幻
不定的口号中作陇亩民
二00四年初春,他无疾而终,享年
九十一岁。倒退二十年以前
他常在盛夏的屋檐下挥动
手中蒲扇,为我风干脸上因奔跑
而横飞的汗珠。二00四年的夏天
以及之后的所有的夏天,他都一个人
悄无声息地躲在黄土里乘凉
不再过问我劳碌其间的人世冷暖
但每次我在燥热依旧的旗下
出汗,总觉得自己的脸上
仍有风在吹
村小教师李巾杰之死
她知道一瓶农药的剂量
要远大于内心的黎明
如果用整个迟缓的身体
来作天平,黑夜正慢慢向她倾斜
从树枝到颓然的屋瓦,从抽身
离去的积雪到突然的还乡
我们都是被命运不断击中耳鼓的人
比如一只鸦叫,在死亡的美学序列里
它并不民主,比如她第一次炫技,就让
所有熟悉她而仍暗自偷生的人目瞪口呆
灯火
有些灯火一直亮着,你不必怀疑
虽然这些年你顺手摸到的,总是黑夜
或比黑夜更黑的雪。它可能是一截杨枝
也可能是杨枝折断之前,与之缠绵的
渡鸦的温情一瞥。它虽不明晃晃的打人
肺腑,却仿佛是你咳出的星星的鲜血
那阵痛的明月,在你的肩头抖几抖
从未融化,也从未离开
生日帖
我一直在用受伤的食指
呵护濒临深夜的灯光
在所有的星星熄灭了
睥睨人间的触角之后,我仍是
最后一个坚持热爱黎明的人
热爱黎明,也热爱其中的种种
虚与实,黑与白,疼与不疼
雾与不雾,我一直被裹挟其中
甚至成为硌脚的泥沙,与光阴俱下
“看哪!多么令人惊奇,这个用失眠
疗治旧梦的人,因为醒得太早,或睡得
太迟,终于遇见了鸟鸣更番,日月轮转。”
春风过
在残雪斜陌的另一翼
我歌唱过埋进河水的星星
现在,我要取下春风尖叫的
锐角。草色若有若无
长笛吹动柳枝烟笼的酒意
我想坐下来谈谈渐渐肥胖的
野火,打湿嘴角的云团
或者富于弹性的命运
可它表情平静,一言不发
它安静地分开宿雨的冷峻
和晨燕的轻啼,分开我
发梢上的黄昏与黑夜
春风过,那些我们曾经
无力怀念的事物
将——获得重生的自由
在乡下
日子显得有些单薄
在白杨树喧哗的喉音里
鸟群是另一片处乱不惊的树林
我则是长在山冈上的一朵葵花
在蜜蜂翅膀的扇动下
和黄土院落下梳辫子的美人
预谋一场隐秘的欢愉
那是屋檐扫雨的声音,受了暗示的
蝴蝶,也一脸幸福安静
端午:给屈原
我想你不会责怪我,在你纵身离开后
江水与我达成清晨中的和解
我原谅了它,这时光中的刀斧
高一声低一声的涛声
在不断的跳起和坠落中,必将成为
我们视而不见的盲区。
现在,我躺在它的襟抱里
在昏睡中哀郢,有时也焦灼,惜往日
思美人,甚至打摆子,悲回风
和汹涌的野菊一样,我只想
在折断自己的脚骨之后
成为又一个自我走失的漫游者
远处,群山高大,岁月不居
它们如此安静,像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