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学批评家的社会责任
2015-02-25郭海军
郭 海 军
(北京师范大学 珠海分校文学院,广东 珠海 519087)
当代文学批评家的社会责任
郭 海 军
(北京师范大学 珠海分校文学院,广东 珠海 519087)
中国当代社会正从以模仿挪移为主的赶超阶段转向以自主创新为主的创造阶段。在这个伟大的进步的变革时代,文学批评家在文学批评中不仅应自觉承担自己在社会分工中的社会责任,而且要推动广大作家认真履行他们在社会分工中的社会责任。这是当代文学批评家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
首先,文学批评家应在把握当代文学发展规律的基础上促进当代文学的有序发展,而不是跻身于那些有势力的作家的美容师和广告员的行列。正如19世纪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考察哲学史时所指出的:全部哲学史是一有次序的进程。“每一哲学曾经是、而且仍是必然的,因此没有任何哲学曾消灭了,而所有各派哲学作为全体的诸环节都肯定地保存在哲学里。但我们必须将这些哲学的特殊原则作为特殊原则,和这原则之通过整个世界观的发挥区别开。各派哲学的原则是被保持着的,那最新的哲学就是所有各先行原则的结果,所以没有任何哲学是完全被推翻了的。”[1]文学史也不例外,既不是长生的王国,也不是“死人的王国”,而是一有次序的进程。文学批评家推动当代文学的有序发展,就是科学地解决当代文学发展的基本矛盾即当代文学发展方向与当代文学多样化发展的矛盾,强调进步文学对其他文学的引领。文学批评家如果科学地解决当代文学发展的基本矛盾,就既要尊重批评对象,也要克服自身的鄙俗气。文学批评家尊重批评对象,不是盲目肯定作家的一切,甚至不分作家有意义的艺术创新和无意义的艺术创新,而是平等地对待批评对象。即使在否定批评对象时,文学批评家也能在汲取批评对象的合理内核的基础上将批评对象作为文学发展的一个必要环节予以扬弃,至少能欣赏批评对象的才华和肯定批评对象的艺术探索和创作努力。这种对批评对象的尊重在肯定批评对象时还不难做到,但在否定批评对象时就很难做到了。有些文学批评家甚至认为毁掉作家的人才配称文学批评家。这是偏颇的。如果文学批评家只是毁掉作家的人,那么,人类文学史就将成为黑格尔所批判的“死人的王国”。中国现代作家鲁迅曾坚决反对文学批评家在嫩苗的地上驰马,认为如果那些作家不是天才,便是常人也留着。虽然那些质疑和否定的文学批评并非毫无价值,而是文学批评发展不可缺少的环节,但是,最终确立文学作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的却不是这些质疑和否定的文学批评,主要是那些肯定阐释和深度开掘的文学批评。因此,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很有必要强调文学批评家在文学批评时应尊重批评对象。文学批评家克服自身的鄙俗气,就是文学批评家除了追求真理和捍卫真理以外,绝不趋炎附势。这就是文学批评家在文学批评中不能仅看作家在社会中的位置,而是主要看作家在文学这一有秩序的发展进程中的位置。但是,有些文学批评家却不是在把握当代文学发展规律的基础上客观公正地评价作家的贡献,即主要看作家在文学这一有秩序的发展进程中的位置,而是以个人关系的亲疏远近和个人利益的得失代替文学历史发展规律,即停留在对一些与个人利益密切相关的作家的评功摆好上。这种鄙俗气严重恶化了当代文学的生态环境,以至于不少优秀的文学作品淹没在众声喧哗中,难以出头。本来,一些错误的东西在遭到批评后就应销声匿迹,而不是仍然招摇过市。但是,在这种恶劣的当代文学生态环境里,那些错误的东西却不但没有低头认错,反而更有影响。而不少文学批评家却不辨是非,而是追逐影响大的、甚至以影响大小为判断标准,这严重地恶化了当代文学的生态环境。因此,当代文学批评界如果不能摒弃这种庸俗习气,优化当代文学批评的生态环境,就不可能真正推动当代文学的有序发展。
其次,文学批评家如果推动当代文学的有序发展,就要勇于理论创新。不少有识之士已深刻地认识到,中国当代社会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特别需要大理论的重要阶段,而大理论的出现只有依靠创新。中国当代理论界简单地接受西方理论就永远建立不起能够解释中国社会现象的科学或者中国社会科学。这种大理论创新需要各方面共同努力,因而当代文学批评家的理论创新是他们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在人类文学批评史上,那些出色的文学批评家往往又是出色的文学理论家。这种现象并不是个别的。在西方文学批评史上这种一身而兼二任的并非稀见。中国古代许多文学批评家同时兼任文学理论家。但是,不少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家却沉溺在历史碎片中,丧失了理论感,不是完全被文学现象牵着鼻子走,就是在文学作品中进行自我灵魂冒险。法国文学理论家茨维坦·托多洛夫在倡导对话批评时认为:文学“批评是对话,是关系平等的作家与批评家两种声音的相汇”。在这个基础上,托多洛夫尖锐地批评了教条论批评家、“印象主义”批评家和历史批评家,认为教条论批评家、“印象主义”批评家以及主观主义的信徒们都只是让人听到一种声音即他们自己的声音,而历史批评家又只让人听到作家本人的声音,根本看不到批评家自己的影子。这都是片面的。而“对话批评不是谈论作品而是面对作品谈,或者说,与作品一起谈,它拒绝排除两个对立声音中的任何一个”[2]。在这种对话批评中,文学批评家与作家的关系是平等的,作家应该允许回答而不是把自己当成被崇拜的偶像,不是一方完全依附于另一方。这就是说,既然文学批评不仅有作家的声音,还有文学批评家的声音,那么,文学批评家就既不能只是跟着文学创作后面跑,甚至“颂赞”满天飞,也不能只是对文学批评家自我的发现,甚至自言自语。然而,在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有些文学批评家在文学批评中只是看到文学批评家的独白,认为文学批评绝不是从它所批评的文学作品中产生出来的,而是从文学批评家个人的人生经验和所受的教育总量中,从人类悠长丰富的文学传统中,从文学批评家所置身的广阔深厚的生活世界中一点一滴累积形成的;有些文学批评家在文学批评中则只是看到作家的独白,认为文学批评家在面对文学作品时所有的理论成见都要抛开,而是要回到文学作品的具体阐释,从中发现文学作品的意义,或者提炼出文学作品的理论素质。这两种偏向虽然在割裂对话批评上是对立的极端,但却都反对文学批评家在面对文学作品的时候有一把或几把尺子。显然,这些文学批评家在强烈反对教条主义文学批评时没有真正看到这种教条主义文学批评的根本缺陷,即教条主义文学批评的根本缺陷就是没有正确地把握文学批评家的尺子与文学作品的辩证关系。鲁迅曾尖锐地指出:“我们曾经在文学批评史上见过没有一定圈子的批评家吗?都有的,或者是美的圈,或者是真实的圈,或者是前进的圈。没有一定的圈子的批评家,那才是怪汉子呢。”在这个基础上,鲁迅认为:“我们不能责备他有圈子,我们只能批评他这圈子对不对。”[3]鲁迅这里所说的圈子就是文学批评手中的尺子。既然文学批评家在文学批评时需有一定的圈子,那么,他就不能不从一定圈子出发。因此,首先,我们不能责备文学批评家有一定圈子,只能批评他这圈子对与不对;其次,我们在判断文学批评家的圈子对与不对后,还要看文学批评家把握了这个圈子与文学作品的辩证关系与否。在这两者之间,圈子固然重要,但这个圈子与文学作品的辩证关系却更重要。这就是文学批评家针对作家提出某种理想要求与作家在文学创作中实现这种理想时达到了什么程度是两回事。这是绝不能混淆的。文学批评家绝不能因为作家没有完全达到这种理想要求,就全盘否定他们在文学创作中所取得的成就和做出的努力。在文学批评史上,不少文学批评家的圈子虽然早已被扬弃,但是他们对文学作品的真切感悟和精妙解剖却仍然闪耀着思想的光芒,发生着持久的影响。因此,文学批评家不能放弃手中的尺子,而是应在自觉反映不同时代的民族和阶级对文学的根本要求的文学批评中勇于变革这些尺子。在人类文学批评史上,不少文学批评分歧究其实质是理论分歧。但是,不少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家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很少从理论上解决文学批评分歧。尤其是一些有影响有地位的文学批评家不仅热衷于摆出各种花架子,而且非常傲慢,对待那些尖锐的泼辣的文学批评不是宣布“罢看”,就是斥为“酷评”,几乎无从理论上的全面回应,遑论他们从理论上解决这些文学批评分歧了。这不但解决不了文学批评分歧,反而影响了当代文学界人际关系的和谐。然而,文学批评的深化却是有赖于文学批评的理论分歧的解决的。在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有些文学批评家虽然艺术感觉还算比较敏锐,但却在理论上是软弱和不彻底的,提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概念。这不但没有解决理论分歧,反而进一步地扩大了文学批评界的理论分歧。有些文学批评家在诊断中国当代文学的缺失时就犯了这种弊病。这些文学批评家认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缺失首先是生命写作、灵魂写作的缺失。这显然没有抓住中国当代文学缺失的要害。作家的能力虽然有高低大小,但只要他是真正的文学创作,就是生命的投入和耗损,就是灵魂的炼狱和提升,就不能不说是生命写作、灵魂写作。这种对中国当代文学缺失的判断没有深入区分生命写作、灵魂写作的好与坏、高尚与低下,而是提倡生命写作、灵魂写作这些抽象空洞的概念。这是不可能从根本上克服中国当代文学缺失的。有些文学批评家不是从理论上把握整个历史运动,而是热衷于抢占山头,甚至画地为牢。“底层文学”这个概念就是这些文学批评家抢占山头的产物。21世纪初,文学批评界有感于中国当代文坛所有最有活力、最有才华和最有前途的青年作家几乎无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这种现象,提出了中国当代作家直面现实、感受基层的深入生活的方向。这种深入生活的方向既不是要求广大作家只写中国当代社会的底层生活,也不是要求广大作家肢解中国当代社会。而“底层文学”这个概念却狭隘地圈定了作家的创作范围。这是理论不彻底的产物。首先,社会底层生活是整个社会生活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底层人民的苦难就不完全是底层人民自身造成的。作家如果仅从底层人民身上寻找原因,就不可能深刻把握这种底层人民的苦难的历史根源。这就是说,作家如果不把底层生活置于整个社会生活中把握,就不可能透彻地反映底层生活。其次,文学批评家可以提倡广大作家反映底层生活,但是,广大作家却不能局限于这种底层生活,而是应从这种底层生活出发,又超越这种底层生活。作家只有既有入、又有出,才能真正创作出深刻的文学作品,才能达到高远的艺术境界。因此,文学批评家如果不能从理论上把握整个历史运动并在这个基础上推动当代文学的有序发展,就不能有正确的是非判断和价值高下判断,甚至还将陷入自相矛盾的泥淖,从而丧失文学批评的锋芒。
最后,文学批评家在中国当代社会转型阶段要积极推进广大作家在中国当代社会转型中与时俱进,完成与伟大的进步的变革时代相适应的艺术调整。中国当代社会在追赶发达国家的过程中出现了不平衡发展,中国当代文学的边缘化发展趋势就是这种中国当代社会发展不平衡的产物,而不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正如一个人的成长应是全面发展的一样,一个社会的发展也应是全面进步的。在特定历史时期,一个社会的某些方面突出发展甚至冒进是难免的,但是,这个社会在总体上却应是平衡发展的。因而,优秀的中国当代作家绝不能甘居社会边缘,甚至自我矮化,而应站在人类历史发展的前列,坚决抵制和批判中国当代文学边缘化的历史发展趋势,自觉地承担在社会分工中的社会责任,积极促进中国当代社会的和谐发展和全面进步。
[1]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M].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40.
[2] 托多洛夫 茨.批评的批评[M].王东亮,王晨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
[3] 鲁迅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责任编辑:修 磊]
2014-12-1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中国当代文艺批评发展论”(14AA001)
郭海军(1964—),男,副教授,从事现当代文艺思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