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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白(短篇小说)

2015-06-01詹政伟

当代小说 2015年3期
关键词:波多黎各球赛长青

詹政伟

……波哥,波哥,不好啦,黎妹她……她出事了……各弟像一个皮球那样滚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那时候凑着黯淡的光线在看一个酒瓶子,那是我从垃圾箱里掏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酒瓶。我琢磨着可以将它换成多少钱。

各弟在说什么,我压根儿没有听见,我太专心了。但他的声音之大,把我吓了一跳。我一哆嗦,手中的酒瓶一滑,“咣当”掉在地上碎了。我脾气很大地嚷,各弟,你搞什么鬼?吵什么吵。眼看着到手的钞票像水一样流走了,我的心情恶劣透了。

各弟的眼泪哗哗哗地流下来,他跺着脚说,波哥,快去啊,黎妹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眼前一片漆黑,我听清楚各弟在说什么了。我发疯一样地揪住他的衣襟,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各弟被我拉得东倒西歪,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在那里——他手一指,呜咽着说,就是大剧院后面的城隍弄口……

我拉着各弟,拼命地往那儿去。那儿我再熟悉不过了,我们常在那儿活动,吃喝玩乐基本上都是在那里。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那里清点战利品,分享我们的劳动果实。呵,我看见黎妹了,她被几个人围着。那些人我全认识,都是和我一样身份的人。

我刚跑过去,那几个人就让开了身子,他们把眼睛齐齐地盯着我。我心情焦灼地看着眼前的黎妹,她蜷曲着身子侧躺在地上,两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到她面前的人,血汩汩汩地从她的喉咙口流出来,像一只只蜈蚣往四下里爬去,她的嘴巴一动一动,可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我跪倒在她的面前,把耳朵附到她耳边。我还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听到她粗重的喘气声震动着我的耳膜。

我紧紧地咬住嘴唇,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大声说,黎妹,你说不出话来,就动动手吧,你做个手势,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黎妹好像听见了我的话,她真的用手缓缓地指了指裤袋。我从她的裤袋里摸出了几样东西——几根橡皮筋,一个塑料圆球,一张照片,三个一元硬币。我把这些东西在她面前晃着,想要弄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

黎妹抓起了照片,并把它重新塞到我的手里,找……找……她!我听到黎妹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使劲地点着头,刚想和她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她的。可没等我这些话从嘴里吐出来。黎妹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我魂飞魄散,我从出娘胎以来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我大惊失色地高声尖叫,快快快,快拦车啊,把黎妹送医院去啊!

各弟又像一只皮球一样蹦起来,然后飞快地滚出几十米远,一直滚到了路边,他冲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原先一直围着黎妹的人,也跟着跑到了马路边,他们鬼哭狼嚎般地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我们是波多黎各!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多多,然后是黎小白和谷长青。波是陈波,多是多多,黎是黎小白,各是谷长青……

听着我的解释。多多咧开嘴呵呵呵地笑得开心,谷长青先是一愣,后来,他狠狠地擂了黎小白一拳,小白,你看你看,我们陈波就是水平高,一下就总结出来了。

黎小白一缩肩,白了谷长青一脸,你打我干什么?你以为我是一块橡皮呀?谷长青做了一个鬼脸,连忙检讨说,我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忘了,哎,小白,你不高兴?黎小白不好意思地笑了,高兴,当然高兴。她神采飞扬地说。

我的情绪特别好,谷长青说得一点不错,自从我们四个人走到一起来以后,我一直在想着找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我们的关系,用肚子肺头,似乎太俗了,用狐朋狗友,那也太埋汰我们了。现在好了,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想是那场球赛使我茅塞顿开。

那天,我们在阿二的车库里看电视直播,是一场足球比赛,阿二这家伙就是这样,只要有足球赛看,把他儿子拐走了,他也不会知道。标准的铁杆球迷。只要看到他一本正经地盯着电视机不肯移眼了,我们就清楚球赛开始了。我会把多多黎小白他们三个叫上,光明正大地去阿二那里了。

阿二看到我们,眼皮一抬,坐坐坐。他客气得像是对待领导。而平时,没有球赛,我们偶尔从他车库前经过,他也会如临大敌地盯着我们不放,那双满是眼屎的眼睛瞪得贼亮,仿佛我们就是小偷似的。

我们看球是假,吃他的水果是真。阿二很投入地看球时,我们就旁若无人地吃着他的水果,那个时候,只要你耐心地听他评球,你干什么,他都无所谓。我们吃得肚皮溜圆,就会一个一个地借口撒尿溜走。我们对足球真的没兴趣。阿二第二天碰到我们,会把我们骂得狗血喷头,他骂人厉害,像唱山歌一样,什么样的脏话都骂得出来,你们这些没人要的野狗!小王八蛋!有爷娘养,没爷娘管的瘪三!小叫化子流浪坯……

我们习惯了被人骂,所以对骂声是不在乎的。

你们赔我的水果,一场球赛,你们吃光了我一个月的利润!阿二心疼地说。他心疼归心疼,下回我们照吃,因为那时候,他把什么都忘了。老子不是吹,想当年,要不是老子的腿被别人踢断了,老子现在就是一个有名的足球教练了!阿二在市队里踢过一阵子前锋,念念不忘他的丰功伟绩。我们附和他说,你运气不好,你运气好,说不定在当中国队的教练了。

阿二一脸光彩地说,不用你们给我抬轿,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能耐就是省队一级。

那场球是波多黎各队对墨西哥队,我们边看电视边吃水果,当然也边放屁。在阿二唾沫四溅的评球声中,我的耳朵里塞满了波多黎各。我突然一个激灵,灵感出现了。我反复地念叨了几遍,后来,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好极了,波多黎各。

阿二嗵地给了我一拳,你这个小王八,波多黎各有什么好?一群草狗,墨西哥才踢得正宗,你小子再敢帮波多黎各,小心我把你赶出去,你吃掉的水果统统叫你抠出来!

看着暴怒的阿二,我一伸舌头悄悄地跑出车库,我在对着墙根撒尿时,不断地画着“V”字,一泡尿,连画了8个“V”。

我是大哥。我当仁不让地说。算多多合算,本来他应该排在第三位的,谷长青才是第二位。黎小白是最后一位。因为波多黎各是这样排列的,只能委屈谷长青了。我又说。

谷长青露出缺了三颗牙齿的嘴说,我无所谓,我索性把姓也改掉了,你们以后就叫我各弟好了。

黎小白偷偷说,在别人面前我叫你各弟,在你面前我叫你各哥。多多也说,谷长青,你放心,我也保证叫你各哥。

我一脸正色地说,不可以这样的,我们波多黎各是一个整体,决定了这样,就应该照着这样做,否则冬瓜糖、铅笔芯他们会笑话我们的。

我说我们还要搞个仪式,纪念我们的波多黎各。是缘分,让我们四个人走到了一起,我们以后要团结,要同甘共苦,有难同当,有福共享。黎妹拍着手说,好好好,我们要桃园四结义。

我在胳膊内侧划了一条,血渗出来,我把它挤进了一只搪瓷杯里,多多、黎小白和谷长青也这样做了,没有酒,我们往血里倒了凉开水,然后我们每个人喝了一口,在喝前,我们喊,有难同当,有福共享。我们是波多黎各。后来,我们四双手伸到了一起,紧紧地抱成一团。

以后,我们谁也不离开谁。我庄严地说。他们跟着说,我们谁也不离开谁。那情形,把我们自己也感动了。我们热泪盈眶,我们体会到了集体主义带给我们的温暖和力量。

黎妹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看到医生放弃了抢救,我和各弟“噗嗵”跪在那个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被人称作主任的女医生面前。

起来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女医生严厉地说。

求求你,快救救黎妹吧。我涕泪齐下地说。黎妹在离我不到三尺远的担架上躺着。我仿佛听见她在哭叫,波哥,救我啊,我快不行了。我肝胆欲裂。

女医生盯着我们看,看了一会儿,她就摘掉口罩说,你们本事真大,她的脏器坏了,脾破裂,肋骨戳进了肺里……为什么不早送来?延误了抢救的时机。为什么她的血都流光了才送来?我回天无力,你们另请高明吧。她丢下我们,噔噔噔地走了,风荡起她只套住一边耳朵的口罩,在我们的眼里晃啊晃的……

我和各弟爬过去,爬到黎妹的跟前,我们抱着她的尸体号啕大哭,黎妹啊黎妹,你倒是说话啊。我们不是说好谁也不离开谁的?

各弟不停地拍打着黎小白的脸,黎妹,你对我笑一笑,笑一笑啊,你不要闭着眼睛好不好?他用衣袖小心地擦着她身上的血。看到她那张有着无数疤痕的脸,我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呼啦全涌了上来,转眼便喷出来,全喷在了黎小白的身上,她盖着的白布上全是那些尚未消化正在发酵的东西……一班医生护士把我和各弟拖开了。

这时候,有几个警察跑进了医院。各弟眼尖,他小声地对我说,我们得想办法逃。可能是拉住我们胳膊的护士或医生听到了各弟的话。他们比先前抓得更牢了。一直到警察走到我们身边,他们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有一个矮胖子朝警察邀功似的说,你们再不来,又要让他们逃掉了。那个死掉的女孩子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我平静下来了,事实上,在警察走过来时我就平静了。我不会像各弟他们一见警察就会像老鼠看见猫似的逃远了。

说说那个过程吧,越详细越好。警察在笔录前说。

我摇摇头,并朝各弟努努嘴说,让他先说。各弟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突然全身像打摆子一样地抖动起来,我想不到啊!我们谁都想不到啊!

我和警察一起听着各弟节奏很快地说着。

我们去抢饭,这几天轮到我和黎妹去。我们走到东直门三里街上的锦娘快餐店时,看到冬瓜糖他们也在那家店门口转来转去。我和黎妹商量以后,决定换一家,我们不想和冬瓜糖他们争。冬瓜糖很凶的,打起架来不要命。我们后来就换到大剧院那里去了,那里的饭店多。我们盯住了几个打扮得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就跟在她们的屁股后面。我知道她们不会在饭店里吃,通常会买了客饭到她们的办公室去吃。等她们拎着装满了饭和菜的塑料袋出来的时候,我就冲过去,用身体去撞她们,她们不防备,往往会打趔趄,我就趁机抢了其中两个人手中的塑料袋,抓了就走。她们穿着高跟鞋,根本不会追。她们只能站在原地,哇啦哇啦地喊。我可不怕她们,因为我三转二转,就能把她们甩掉。

本来按照计划,我会把抢到的客饭递一份给在外围替我站岗放哨的黎妹,可那天,等我抢了两塑料袋客饭出来时,黎妹不见了。我把客饭拿到大桥桥洞里藏好,然后再返回到大剧院那里。你问我不怕被那些人认出来?不怕不怕。我手里又没有东西,她们凭什么抓我。我想黎妹不会走远,她一定是上厕所了。

我转了好几个圈,还是找不到她,后来,大头那边的小泥巴问我在找什么,我说在找人,找一个女孩子。小泥巴说,你到大剧院门口的广场那边去吧,那边有不少人在看人家演戏。我过去一看,嘿,果真在人群中找到了黎妹,她正津津有味地看戏,她脸上的伤痕在光线里闪闪发亮。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不是真的演戏,是有几个演员在练习。可能下午就要演出了,他们准备先练一练。看到人多,他们不打算在广场上练了。他们走进大剧院去了。别的人都散了,黎妹却溜到后边去了。她爬上了围墙,她就蹲在墙上看。后来,她爬到墙边上的一棵泡桐树上去看。我那时候尿急,找角落撒尿去了。等我再次跑过去,准备喊黎妹下来吃饭时,她已经跌在地上了,我吓坏了,赶紧去把波哥叫来了……

警察做完笔录以后,开始和救助管理站联系,我和各弟清楚,他们想把我们往那儿送。我和各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我马上就躺到地上打起滚来,哎哟,我的肚子——痛死我了!哎哟。我凄厉的叫声像杀猪一样响起来。正在打电话的警察惊异地看着我们,各弟说,我哥的胃病又犯了,快送他去医院。

警察也慌了,刚死了一个,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哦。他们马上把我送到了医院。各弟在边上陪着我。在医院等候检查时,我借口上厕所,马上就和各弟溜走了。我们才不想去什么救护管理站,不自由,特别闷,老是守着一台电视机看电视,一点劲都没有。

跑出医院,肚子咕咕咕的叫个不停,这时候我们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我们还没有食物进肚。到哪里去弄吃的?这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各弟忽然想到什么。他拉着我,一直往大桥那边走。各弟从那里拿出了中午时候他和黎妹抢来的盒饭。饭菜虽然凉了,但很丰盛。我们风卷残云地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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