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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亦如梦

2015-06-01吕智超

当代小说 2015年3期
关键词:间谍普通话小说

吕智超

姚鄂梅:《老鹰》,《收获》2014年第6期;陈谦:《无穷镜》,《人民文学》2015年第1期

2014年第6期《收获》和2015年第1期《人民文学》上,分别刊登了一篇女性主题小说,二十一世纪的娜拉出路在哪里?两位女性作家给出了不同的解答。

姚鄂梅一直很关注当下女性命运与两性关系,力求在写作中表现出真实而完整的女人。《老鹰》以家庭主妇丁丽和退休女公务员琪姐为主角,长期沉溺于家务的丁丽向往琪姐率性自由的生活,便追随琪姐,加入酷走行列。漫长而单调的行走,让丁丽有机会远观、反省自己的人生。去往西南的远行给故事来了一个大反转,琪姐年轻时的恋人居然带着琪姐要盖房子的钱抛妻弃子离家出走了。真相大白之前,漆家湾就是琪姐心中如诗如画的乌托邦。她还浪漫地幻想着能在漆家湾拥有一幢属于自己的色彩鲜艳的房子,等老得走路靠拐杖、吃饭靠牙床的时候,就可以把去对方家里串门当做全部的事业来做。远行途中琪姐曾给丁丽讲了老鹰重生的故事,可她却未能如愿像老鹰一样重获新生。小说篇幅不长,质朴而深邃,一直通向幽深的结局。现实终归是不如诗啊,生活被一点一点拆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通过两个迥然不同的女性人物性格、命运的对比,传达出姚鄂梅对个体生命意识觉醒之后女性命运的思考。娜拉出走以后,最好的结局真的是回归吗?

陈谦是旅美华人作家,小说《无穷镜》第一次正面书写美国硅谷。与姚鄂梅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不同,《无穷镜》的女主人公珊映是陈谦笔下众多女强人形象中的一个,凝聚了陈谦对生存哲学的独到理解。珊映的婚礼上父亲曾对她说:大部分的人活在这世上,都像一炷燃在风中的香,一生能安然燃尽,就是福气;可有些人不愿做一炷香,要做那夜空里绽放的烟花。有幸能在短暂一生里燃放出烟花的人是非常幸运的。一要有才智,二要有毅力。才智与毅力,珊映都做到了。她一直在努力做盛放的烟花,从上海交大毕业以后,到斯坦福读了博士,在硅谷打拼几年之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研发设计可供第二代谷歌眼镜使用的裸眼3D图像处理芯片。她的自我期许是要做出一番事业,成为硅谷的成功创业者。因为到美国之后,她明白“野心”是个包含而又超越“志向”的褒义词。为了这个野心,她付出了很昂贵的代价:女儿未曾出生即夭折,再次追梦而来时又失去了婚姻。其实人生苦短也苦长,烟花和燃香都太极端了,一份带点烟火气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平衡。

老四《银狐》,《当代小说》2014年第12期;张红欣《美玉》,《当代小说》2015年第1期

《当代小说》的“青年小说家纵队”近来推出了一批青年作家富有锐气的作品。其中老四的《银狐》和张红欣的《美玉》两篇都有别致可取之处。两篇小说是可以参看的,因为它们都关涉到梦,前者是幻梦,后者是造梦。老四目前的小说作品并不多,主旨也未见得如何新鲜出挑,但每一篇的结构和修辞都很用心,不落俗套。《银狐》里写在城市漂泊的蚁族吊丝全面溃败的生活,而末尾一节点出现实居然连梦里的溃败还不如,真是梦犹如此,人何以堪!小说不断提到,叙述者吊丝男一直在看“《大秦帝国》纪录片”,这似乎是他建立自己与大历史关联并借以抵御现实挫败的方式,然而注定是虚拟和徒劳的方式。

张红欣的《美玉》说的是一个为生活所迫的入室女贼被女主人发现,便以装作醉酒的方式敷衍出一个关于女主人的故事,从而借以脱身。单从情节逻辑上讲,小说是有硬伤的,但是它别具一种寓言般的力量。女贼和女主人都叫“美玉”,暗示出两个女人其实是一个人在不同阶层的不同镜像,女贼美玉看到女主人相册而随口编织的故事中融入了自己的参差过往和不堪追诉的隐衷,也无意刺痛了女主人被幻梦修饰装点的另一种失败人生。

滕肖澜:《又见雷雨》,《人民文学》2014年第12期

旧戏新演的技巧,相信大家并不陌生,但能演得出彩没有几个,滕肖澜的《又见雷雨》给人一种惊喜。一场车祸夺去两个男人的生命,将三个家庭卷入复杂的矛盾纠葛之中。遗孀郑母嫁给了撞人的司机周父,周家公子周游爱上了郑萍,而郑萍爱的却是在同一天失去父亲的张一伟。但故事远非三角恋这么简单,情节过渡到话剧《雷雨》的排练时,故事才真正拉开序幕。郑母也就是周夫人饰演的是繁漪,她的旧日情人骆以达饰演的是周朴园。两人曾是金童玉女,因骆母反对分道扬镳。郑母原本打算演完这出戏就同周父离婚,跟骆以达远走高飞。在最后关头,周父以移民澳洲为诱饵,买通骆以达再次放弃郑母。张母与周父的谈话将故事推向高潮,原来张母是周父始乱终弃的第一任妻子,张一伟也是周父的骨血。做人的套路,台上台下都差不多,台下是浩瀚的人生,台上是浓缩的世情。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分分钟都在发生。剧本讲究的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现实每每也是如此。

《雷雨》激发了作者对小说人物性格的塑造,每个角色似乎都可以在《雷雨》中找到对应。小说与话剧不谋而合,衔接得不露痕迹,形成了双重审美效应。曹禺在《雷雨·序》中说:夏天是个烦躁多事的季节,苦热会逼走人的理智。人们会时常不由己地,更归回原始的野蛮的路,流着血,不是恨便是爱,不是爱便是恨;一切都走向极端,要如电如雷地轰轰地烧一场,中间不容易有一条折衷的路。在这个有雷雨的夜晚,所有矛盾一起爆发,企图做个了结。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给小说的发展起了一个基调,随着天气的变化,情节一步步推进,一切蓄势待发。“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即便是室内,也觉得刺眼,像一条金龙舞过。接着,啪!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与此同时,一人惊呼:“有人被雷打中,从楼上摔下去了!周游为了救与他有染的女演员刁瑞,被雷击中,二人一起坠楼身亡。“又一道闪电划过。啪!雷声像是打在人的心上,把五脏六腑都要惊得蹦出来。”张一伟接受不了真相,醉酒驾车外出,撞电线杆身亡。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小说结尾白发人送走黑发人,周父与郑母离了婚皈依佛门,骆以达进了戒毒所。像是做了长长的梦,在哀婉悲凉中一切归于平静。

储福金:《棋语·形》,《上海文学》2014年第12期

储福金是文学界的围棋高手,围棋界的文学天才。此前就已写过《棋语·断》《棋语·冲》《棋语·飞》《棋语·立》等“棋语”系列小说,题目所用都是围棋术语,另有长篇《黑白》讲的也是围棋与棋人,塑造了一组棋士群像。在简单的黑白世界里,他找到了真正属于自我的所在,琴棋书画等传统文化成功地转化为独立的审美体验,所有的人物或者围棋不过都只是媒介,他要探讨的是人的内心与这个世界的矛盾。

潘大龙一直说“棋重要的是有形”,他评价一个棋手是以形为上而非以输赢为标准,乔萍的棋路在他看来很缠人。年轻时,他看准的是有形的女人,乔萍未能入他的眼。其后虽然家庭未必和谐,但几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再次见面,乔萍带来了她的外孙女姚小凤。小凤下棋时其形与专业棋手一般,专注与大气,但落子盘上,是抓着棋子往上放的,像是刚学棋的新手。她的棋下得飘逸又有灵气,在盘上辗转腾挪,棋风颇像现在的专业高手。每一步应手,都有点野,却又有点别出心裁。潘大龙觉得乔萍一定无法教出这般出众的小棋手。后来,乔萍送给潘大龙一幅画,窄而长的画幅上,线条简单地画着钟馗,形象随意,外硬内柔,画法和意味都很独特。这时潘大龙才领会出来,其实乔萍是典型的传统文人,不但琴棋书画都拿得出手,行事也是如此不露声色地写意。

储福金的围棋小说立意高远,入乎“棋”中又出乎“棋”外,从中可以隐隐读出许多东西来。非只棋人棋事,其后更有深厚的文化哲理。世事如棋,棋如人生。乔萍淡泊、朴素的人生境界方为至高境界,温柔待人,温柔待事,世界自会温柔待己。

甫跃辉:《普通话》,《人民文学》2014年第12期

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我们都不陌生: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乡音总是一条割不断的血脉,由方言所产生的内心共鸣是其他地域文化无可比拟的。小说中,云南方言作为地域的象征意蕴要远远大于它的所指,它不断提醒读者不要忘记“我”的身份。方言与普通话背后是云南与上海两个地理坐标的遥遥相望。尽管我经过多年的努力打拼,已经完成了从云南到上海的人生迁徙,但“我”始终是一个外来者。当“我”再回到故乡,又说起云南话,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读书时劣迹斑斑的马一图摇身一变成了县医院的副院长,与“我”说起话来,普通话用得那么自然。女同学黄茉莉在北京待了两年,回来以后,也还和北京人一样说着普通话,而她择偶的标准之一竟也是对方要说普通话。马一图为“我”还会说云南话翘起了大拇指,称赞我“不有忘本”。几年后,姐夫带着外甥到上海来时,也恭敬地用普通话问“我”:卫生间在哪儿?同样一句话,用普通话说出来似乎就变了味。

甫跃辉的小说风格一直很扎实稳健,有一种历经沧桑、少年老成的感觉。在这篇小说里他从自身经验出发,敏锐地触摸到了城市化进程中的一种时代症候,现代化意味着开放性与流动性,因而国家大力推广将普通话作为一种交际工具,去方言现象日渐明显。方言的失缺就是地域文化的失缺,随之而来的是地域文化认同的危机感与身份认同的焦虑感。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新的乡愁,不同于鲁迅、沈从文一样的乡愁。越是没有根,越是做着怀乡的梦。相信这篇小说一定可以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钟求是:《我的对手》,《收获》2014年第6期

钟求是的身份很特殊,他曾经是一个间谍,机缘巧合才走上了文学之路。《我的对手》看起来有几分自传意味,“在混入文坛之前,我的确在隐蔽领域行走过一些年月。把这些年月放进旅行包拎在手里,能感觉出不轻的分量。”作者的隐蔽身份加上小说题材的新奇独到性很是吸引读者。

说到间谍小说、解密小说,不能不提麦家,他的小说传奇曲折,充满悬念。相较而言,钟求是的小说少了几分神秘色彩,多了一些趣味性。“我”原本有机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间谍,因为一次失手走火,让我的一生从此改变。我没有如愿以偿分配到情报部门,而是做起了技术侦查,每天拆阅大量信件。偶然间我捕捉到了一封密写信件,截获重要情报信息,并荣获三等功。立功之后,我一直期待可以转岗,却被告知无望。密写案件得以侦破,原来“我”就是写信的人,目的只是想出点成绩帮自己转岗。“我”被开除公职以后,阴差阳错写起了小说。间谍金吾代之死使我很感兴趣,再深入的探究,又牵出了与金吾代有生死关系的被称为“飞机人”的申先生,为此“我”被FBI怀疑是间谍。从密写信件到寻找飞机人,层层叠叠,都不过是“我”跟自己也跟别人开的一个玩笑。“我”是这一切的策划者,不但自导自演,入戏很深,还牵涉进了许许多多的人。小说开头他说“间谍”这个名号有点邪,一般搁在对手身上,对己方的用语是秘密情报人员。其实“我”没有对手,对手一直都是我假想出来的一个存在。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我”的对手就是“我”自己。

《间谍与小说家》中分析,“间谍是在寻求和承受一种间隙中的生活”,“小说是在没有间隙的生活当中,硬是撬开一道间隙”,所以间谍和小说家之间“存在一条隐秘的通道”。钟求是在运作整个故事时,充分发挥了智性逻辑思维,结构细致缜密,将故事推向无尽的波澜,这种经营能力是一般小说家不具备的。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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