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界观念”的形成看国际新闻报道
2015-05-30郑若麟
郑若麟
“世界观念”的形成源于新闻报道
西方有一句名言:“上帝是按自己的形象造人的。”那么人是否也在用上帝的逻辑在思考上帝呢?我们是一个没有一神教历史的国度。用我们世俗的话来说,就是知己方能知彼、知彼方能真正知己。特别是在一个以新闻作为各国民众彼此在从未谋面的情况下相互认知的媒介时期,知己是知彼的基础,但只有真正知彼,我们才有可能真正知己。这就使我们有必要研究国人了解其从未接触过的现实世界的主要途径本身,即新闻。
过去,一直到上个世纪末,无论生活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人们主要通过自身对周围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的直接感官感受来认知现实生活;新闻虽然已经为人们了解其本身无法直接接触的远方世界提供了渠道,但尚未成为人们观念中对“现实世界”认知的主要来源。然而,自从互联网成为现代生活中的一个现实之后,凡能够接入互联网的社会,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已经产生了深刻的、革命性的变化。通过自身体验来认知的现实生活,已经成为我们对今天世界总体认识的一个很小的部分;我们对世界、特别是距离我们千万里之外、从未涉足的世界的认识,已然成为我们“世界观念”形成的主要构成部分。而我们对世界、特别是远离我们且从未涉足的世界的了解,主要就是通过新闻媒体来认识的(另外还有两个渠道:一个是广告,另一个是影视剧。在中国还有一个特殊的渠道,即口传媒介)。在中国13亿人口中,绝大多数中国人对今日世界的认知,主要还是通过媒体的新闻报道。因此,中国民众“世界观念”的形成,主要来源就是新闻报道。也就是说,我们的媒体如何对世界进行报道,决定着我国民众“世界观念”的形成。
这就涉及到一个重要的、从哲学意义上来说是“自我循环”的问题。长期以来,由于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因为我们的感官体验极其有限、狭窄,因而当媒体的新闻报道讲述一些我们无法亲身体验的广袤世界里所发生的事情时,我们只能通过自身固有的经验去体会这些事件的含义,进而对未知世界进行价值和道德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当我们对自我认知、对自我意识存在着偏差的时候,我们对外部世界的判断也就失去客观的坐标系。反过来,对外部世界判断坐标系的缺失,又使我们的自我认知、自我意识进一步扭曲,形成一种恶性循环。这是今日中国在与外部交往中一个最大的精神文化问题。
国人“世界观念”的演变
事实上,国人对外部世界的观念形成存在着三大因素:历史积淀、崇洋心态和“2008年顿悟”。2008年我认为是国人自我意识的一次觉醒。北京奥运的成功、西方媒体对北京奥运竭尽全力的诋毁和从美国爆发的西方金融危机,使国人对世界、对自己的认知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08年可以说是国人重新认知外部世界的“元年”。
先从历史积淀变起。中国自鸦片战争被打败后,对西方的认知从极端、无知地蔑视①,到被打败后产生巨大的畏惧和自卑,长期影响着国人的“世界观念”。对西方(当时的西方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世界)的“畏惧”和对我们自身的“自卑”,是构成我们当时“世界观念”的两个最主要的特征。
鸦片战争百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朝鲜战争、特别是核武器的研制成功,使历史积淀下来的“畏惧”逐渐去除,但我们的自卑感却因改革开放早期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巨大差距而迅速演变成对西方的全面崇拜。这种崇拜在中国部分精英那里,从科技、制度一直走向文化甚至人种崇拜,形成一种全球未有的现象:一个大国(特别是其精英)极端看不起自己的历史与文化,极端地崇拜西方世界。这时国人“世界观念”的主要构成,基本上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崇洋”(在这里,我用的“崇洋”这个词应该是“中性”的,只是对国人心态的一种描述,不存在道德上的批判和思想上的蔑视)。这种“崇洋”心态几乎反映到我们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其中包括制定对外政策和改革现有体制(“与国际接轨”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不容置疑的口号)。
2008年是国人“顿悟”的一年。之所以用“顿悟”这个词,是因为2008年对国人“世界观念”的冲击是如此之强烈,以至于中国部分精英和广大民众在重新看我们自己和世界时,思想上产生了突变。这一年先后发生北京奥运和西方金融危机两件大事;正是通过这两件大事,国人突然发现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我们原本以为在经济、科技特别是军事领域遥遥领先于我们的西方,在道德和政治领域也应该是我们的楷模;然而一直被我们视为“公平、客观、公正、正义”的象征的西方,却在北京奥运问题上暴露出其对中国充满了“傲慢与偏见”(西方自认其代表着“历史的终结”,中国只有全面自我改造从而变成与西方一样的“选举民主”才对)。中国与西方在奥运问题上从道德理念到对历史事实的认知,都产生了尖锐对立。恰好在此时,西方爆发了严重的金融危机,并由此引发全面的社会危机和政治危机,“华盛顿共识”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痕。这也是对崇拜西方的中国精英的背上猛击的一掌:西方并非我们相信的那般完美。这两大事件的冲击导致中国知识界出现了“重新认识世界”和“重新认识中国”的呼声和浪潮。
用新闻报道填补对世界认识的空白
目前这股“重新认识”浪潮的峰值尚未到来。因为我们对西方的认知仍存在着“空白”与“黑洞”:空白指的是我们过去仅仅通过书本和理论(以及一小部分国民走马观花式的“实地”考察)所认识的西方,正在日益被越来越贴近我们现实的西方所打破。崇洋开始退潮,甚至连部分历来习惯于“仰视西方”的精英也自称从此要“平视西方”。我们需要填补对西方认识中的空白:即对现实西方的真正意义上的考察和研究。“黑洞”则是指西方的现实与政治构成极为复杂,存在着表层结构与深层结构两部分。我们对西方社会的深层结构的构成、运作方式和传承,都存在着认识上的黑洞,即完全不了解。比如我们了解西方三权分立的政治制度,但却不了解政权与大资本之间的无形的关系;我们了解西方媒体掌握着话语权,却不了解媒体被称为“第四大(甚至是第一大)权力”的缘由。特别是不了解媒体对西方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的决定性影响,等等。这是我们急需补上的一课。如果一定要让我在“空白”与“黑洞”之间做一个更为明确的区别的话,那么“空白”是我们在认识西方过程中和自身求知过程中存在的不足之处;而“黑洞”则是指西方蓄意要向我们隐藏起来的其政治体制运作中的核心构成。
正是由于我们对西方认识存在着“空白”与“黑洞”,我们必须加强对西方的研究。只有在填补了对西方认知中的“空白”与“黑洞”之后,我们才能对自己进行真正不可或缺的“自我再认识”。
在此过程中,我认为我们在对国外新闻进行报道时,至少要时刻铭记以下两点“自知之明”:一是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识是有严重局限的,是不全面的;因此我们在报道时要竭力去追寻真相;在对新闻做道德判断时一定要小心、谨慎!今年1月,在发生法国《查理周刊》恐袭案时,就有作者在对该周刊并不全面了解的情况下,断言这是一本“支持中国”的讽刺杂志,以致误导了极多中国读者②。二是我们要克服上述普遍存在的“崇洋潜意识”,在写文章时应时刻问自己一句:我客观、全面报道了事件吗?特别要注意的是,我们有没有因为脑海里有着“崇洋潜意识”,因而会自觉不自觉地“为西方讳”?
那么,怎么做才能在国际报道中不至于误导绝大多数没有机会去国外实地探访的国民呢?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亲历”亲为,自己到事件源头去寻找、报道新闻,尽可能给予国人一个我们直接报道的真实的世界。切勿满足于到网络上去编译西方媒体的报道,那是二手资料,很有可能已经陷入了他人预设的“话语陷阱”。旅法作家边芹在她的《被颠覆的文明:我们怎么落到这一步》一书中曾写道:只有无目的的事件,没有无目的的新闻。我们如果无意识地去编译西方新闻,就是在为西方“有目的的新闻”做传声筒。
「注释」
①甚至连林则徐这样的“知洋派”也认为,洋人不足以惧,因为“夷兵除枪炮外,击刺俱非所娴,若至岸上更无能为,且其浑身裹缠,腰腿僵硬,一仆不能复起,不独一兵可手刃数夷,即乡井平民,亦尽足以制其死命……”
②可参见《从戴高乐到中国——谁解查理周刊赤子心》一文,http://www.guancha. cn/LinShuYou/2015_01_10_305877.shtml和拙文《查理周刊的“反启示”》,http://www.oushinet.com/home/mainnews/20150120/18009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