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典籍的对外翻译出版与传播
2015-05-30杨荣广
【摘要】作为中华民族文化智慧的结晶与我国现当代文化的源泉,典籍的对外翻译传播出版必然成为我国提升国际形象,发展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典籍的对外翻译出版传播必然涉及我国固有意识形态与传播对象之间的意识形态的冲突,并由此对翻译文本选择、翻译策略及文本的接受等都产生重要的影响。本文通过分析杨氏夫妇译介的《宋明平话选》,指出典籍外译中译者必将受到原语意识形态和译语意识形态的双重审查,从而阐明意识形态在典籍对外出版和传播中所产生的重要影响。
【关键词】典籍;对外翻译;出版;对外传播
【作者单位】杨荣广,湖北汽车工业学院外国语学院。
【基金项目】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伦理视角下的文学翻译批评范式建构研究”(编号:15G097)的阶段性成果。
华夏文明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浩瀚渊博、源远流长的汉语文化。我国文化典籍既是这一璀璨文化的见证和记录者,又是文化传播的使者,其对外出版与传播既是我国文化软实力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全球文化交流与融合的要求。“汉语国际传播既是构建我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内容,也是提升我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手段。”但是由于语言存在障碍,推广方式缺乏灵活性与创新性,我国典籍文化的对外传播一直举步维艰。统计数据表明,从1900年到2000年的100年间,我国翻译的西方文、史、哲、政、经等各类书籍近十万余种,而自我国传播至西方的书籍种类不足500种,另据统计,从 1995 年到 2011 年,我国引入图书版权从最初的 1900 余种提高到 1.47 万余种,全国 580 家出版企业大部分都已涉足翻译类图书出版。关于我国对外图书版权贸易逆差的报道也时时见诸报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甚多,市场与出版商的宣传营销手段是其原因之一,如魏瑞就从市场需求角度对此做了论证。然而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典籍出版中译文的质量与目标语读者对译作的接受度,例如文军、陈梅通过美国的Amazon图书网上读者对中国典籍英译本的推介情况进行调查发现,外国读者对中国国内出版的译本关注度并不是太高。是什么造成了译本接受情况较差呢,仅仅是因为我们缺乏高水平的翻译人才吗?耿强、郑晔在博士论文中分别对“熊猫丛书”和《中国文学》的对外译介进行了系统梳理,发现这些出版物在国外接受效果也非常一般。须知,这两套书刊的译者均为国内外译界大家,可见译者水平高低并不是影响译本接受度的最根本因素。
众多的研究指向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因素对文本对外翻译传播的影响。限于篇幅,本文主要从东西方意识形态差异视角,以《宋明平话选》的译介出版为个案,通过对其出版传播过程中的历史、社会及诗学意识形态语境进行分析,透析意识形态因素对于典籍文本对外出版传播所产生的影响,以期揭示中华典籍外译出版中贸易逆差的成因,为今后的出版工作提供借鉴。
一、 社会意识形态语境对《宋明平话选》出版的影响
从翻译出版的过程来看,当出版社作为翻译任务发起人时,一般会派出编辑作为代表,直接参与原文本选择(包括版权的获取等)与译者选择的过程。因而,编辑实际上是翻译任务的委托人。译者作为受雇于出版机构的工作人员,无论是经济地位,还是社会地位都处于翻译传播链条中的底层,因而在翻译活动之初,对翻译任务的了解以及初始规范的确定等大多会受到编辑的影响,《宋明平话选》的对外出版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宋明平话选》由杨宪益及其夫人戴乃迭于20世纪50年代从“三言”“二拍”中选译结集而成,前后有多个版本,最近收入“大中华文库”,由外文出版社出版。由于处于较为特殊的历史时期,其成书过程较多地受到了当时社会权利话语环境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的主流意识形态就转变成为以马列主义为指导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面对着国内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复杂和多样性,外部的封锁和国际“冷战”局势的蔓延,我国从1949—1976年间一直处于一个“准战争意识形态”。在这一时期,国家叙事和主流意识形态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而作为政治上层建筑的马列主义对于文学阶级性的强调更是属于主流的文学话语,我国的文学作品也受到了苏联的影响,强调革命宏大叙事的主题作品的译介。
不仅如此,“我国的社会主义这一主流意识形态对所译作品的选择也有着巨大的影响。”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所提出的“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思想,在新中国成立后的30年间一直是文艺创作和文学批评的重要标准。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政治意识形态在很大程度上“操纵”着文学典籍的译介传播。一方面,苏联对我国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使得我国的文学创作以马列主义为指导,强调政治为艺术服务;另一方面,我国缺乏社会主义经验,一切照搬苏联使一部分人开始对民族性的缺失产生焦虑感。1956年,国内文学翻译的重镇《译文》在其二月号中也明确表明欢迎“富有代表性的古典文学的译稿”。正是这种对文学创作活动政治思想的强调(文学作品的政治思想性)和对民族独立性、民族传统文化传承的焦虑感促成了外文社拟出了一套详尽的翻译目录,尽管这些翻译计划后来随着我国国内政治气候的变化而未能全部执行,但由于《宋明平话选》既符合古典文学的选取类别,又具有现实主义的倾向,最终其顺利得以出版。
二、 原文本主流意识形态对文本编选的影响
《宋明平话选》的原文本并非是一套完整的丛书,而是从“三言”“二拍”中选取若干短篇组成的,属于“先编后译”的图书。不同于“三言二拍”中复杂的历史和意识形态因素,《宋明平话选》中所选择的20篇短篇故事按照主体思想分为三类:提倡男女平等思想;反对封建官僚腐败和对普通百姓的压迫;反映我国传统思想中“好人好报”思想的故事。在选定的20篇短篇故事中,该书有8篇是关于男女平等、反对封建礼教的故事,占全书总篇目的40%。
故事中描写的男女之间的恋情、婚姻故事大多是基于相互平等、相互尊重和相互了解的前提。比如,选文中《崔待诏生死冤家》就塑造了一个大胆追求婚姻自由的女性形象,原文字里行间体现了作者对这个来自下层社会的女性深切的同情,表现出了一种强烈反对封建礼教的倾向。其他各篇如《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宋小官团圆破毡笠》《卖油郎独占花魁》《钱秀才错占凤凰俦》等也集中体现了追求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思想,与当时我国社会所提倡的反封建思想是一致的。正是这些作品的反封建倾向和现实主义倾向促成其被出版机构列为翻译的对象,得以通过翻译的形式获得另一种语言的书写。
另有5篇关于民事、刑事案件的故事则从不同侧面揭露了封建官府的腐败黑暗,其中有3个故事抨击了封建司法制度的腐朽和封建官场的黑暗。这些篇目,如《简帖僧巧骗皇甫妻》《十五贯戏言成巧祸》《藤大尹鬼断家私》《沈小霞相会出师表》《卢太学诗酒傲王侯》《钱多时白丁横带 运退时刺史当艄》则是因为“他们或多或少,或从不同侧面揭露了官府的昏庸黑暗”。最后一类,如《小夫人金钱赠少年》《小水湾天狐遗书》《刘小官雌雄兄弟》《转运汉遇巧洞庭湖 波斯胡指破鼋龙壳》《刘东山夸技顺城门 十八兄奇踪村酒肆》《丹客半黎九还》等则反映了我国传统思想中的“果报”思想,其原因则是期望从传承民族文化思想出发,宣扬诚实守信、孝敬父母等我国的传统优良品质,鞭笞一些为富不仁、行为不端的行径,讽刺那些为了谋取财富而不行正道的做法。
这些故事的选择尽管和译者本人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当时我国主流意识形态的体现。尽管,杨宪益曾评论说《宋明平话选》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之一,然而受制于当时的历史情况,《宋明平话选》的译介过程仍然受到了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杨宪益在自传中这样写道:“我俩只是受雇的翻译匠而已,该翻译什么不由我们做主,而负责选定的往往是对我国文学所知不多的几位年轻编辑,选中的作品又必须适应当时的政治气候。有时候,即使是古典诗歌的选择也要视其意识形态和政治内容而定。”
综上可知,无论是原文故事的思想性,还是译者自身关于翻译策略的评述都体现了原语所处文化的意识形态对于对外传播实践活动的影响。由于当时主流意识形态将译介活动视为政治斗争和建设的工具,典籍译介在原作选择(含原作评价)和译介策略上都极大地受制于主流意识形态。
三、源语诗学意识形态对译介出版策略的影响
从1949年到1976年这段文学史被称为“三十年文学”时期。正如前文所说,这一时期政治思想居于首位,文学作品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必须要从属于其政治性。在这样的社会主流话语中,革命宏大叙事变成了唯一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认可的叙事模式。在这样的模式中对个人生活的追求,对私人情感的重视被认为是“资本主义的尾巴”,甚至爱情叙事也只能是避免涉及“爱”“情”这样的字眼。在“三十年文学”中追求文学政治性和革命宏大叙事的影响下,文学创作的诗学范式发生了变化,典籍译介与传播活动也不例外。
译者为了符合当时的叙事特点对译文进行了改写。译者对原文中涉及性或者有性暗示的细节都进行了省略,对译文进行净化,从而实施了“改写”。尽管杨宪益反复强调译文对原文的忠实性,认为在“做翻译的时候必须要尽可能地用另一种语言传达原文的意思……必须使译文尽可能地忠实于原文”,对比原文和译文,我们不难发现翻译于20世纪50年代的《宋明平话选》存在着大量的脱译、简译和改译现象。
杨氏夫妇显然是受制于当时“文学为政治服务”的主流意识形态,追求“高大全英雄人物”和宏大革命叙事的诗学意识形态。实际上,杨氏夫妇在翻译《宋明平话选》时正供职于外文局,其翻译活动的委托人是外文局。作为官方部门组织的译文,该译文一方面要提供一个供其他人模仿的翻译范本;另一方面又担任着对外宣传我国政府思想,提升民族文化地位的重要任务。在这样的情况下,译者不得不在尽量对原文忠实的情况下,去“改写”原文,以实现译文所承担的范式和弘扬民族文化的作用。
四、结语
翻译出版是当前我国实现“文化软实力”战略规划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外国文化译入与我国文化译出的重要实现途径。翻译和出版是文化产品在生产传播过程中相互关联的两个部分,“翻译依赖出版得以传播,出版依赖翻译获得外国出版资源,翻译与出版的这种文化血缘关系,表明两者是文化传播这个链条中互相联结的两个链。”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意识形态对于典籍传播的影响体现在文化间的碰撞、“诗学”形态的变迁与扭曲,意义的融合与重生,更体现在典籍文本译介过程中所受到社会意识形态语境、典籍文本自身意识形态取向以及汉语诗学意识等的影响。典籍文本的译介与传播活动的进行从来都不是在真空中进行。“文学作品的译介并非是简单的更换语言和语种,而是蕴含着丰富的跨文化内涵”,社会历史文化条件的变迁必然引起译介传播活动的变化。《宋明平话选》成书于20世纪50年代这个以政治斗争为社会生活核心的特殊时代,无论是从原文材料的选择,还是译介传播过程中对部分不符合原语意识形态内容的改写,都充分体现了意识形态的影响作用。陈浪在论及对当前翻译认识与翻译研究的反思时曾写道:“翻译作为文本生产和文化生产之间的重要关联,本身就是文化生产领域内的一种审查活动。中国主动的对外翻译活动明显遭遇原语文化和译语文化的“双重审查”。这种受制于原语意识形态的状况可能保证了原文本得以通过主流意识形态的审查,获取翻译与传播的可能性,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确保译作能得到出版,却因为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受限或者遭遇到译语意识形态的限制,而造成接受效果较差。因而,典籍文本的对外出版和传播必须将意识形态因素考虑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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