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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本漫谈

2015-05-30遆存磊

读读书 2015年2期
关键词:大仲马译作周作人

遆存磊

若说印象里最早看到的译本,却是一本略显古怪的书:《侠隐记》。那时年纪小,书也少,摸到什么就是什么,这一册忘记从哪里来的,反正读就是了。也能分辨出是外国书,封面写着大仲马著、伍光建译述,还有茅盾校注的字样,再加上书中主角达特安等名字,自然是来自外国;然而,那些文字也真是有趣,异域的人、事、境,叙述语言却有如明代话本,古意盎然,是那种洋味道加中国调料的古意。大仲马的这部小说,后来汉译为《三个火枪手》或《三剑客》,大致为中规中矩的现代白话,且无删节,但节译为主、意译为辅的《侠隐记》并非即被全然抛掉了,其意义似有些像林纾的译作,既有重读的价值,亦可做翻译史之珍贵材料。后来伍光建另译有《续侠隐记》,也即大仲马为火枪手们续写的《二十年后》。

在翻译策略上,我读过的傅东华译《飘》,与《侠隐记》有少许相似处。一是人名的简化或汉化,伍光建是缩减字数且略去西洋味,而傅东华做得更绝,喜为角色安中国姓氏,如白瑞德、郝思嘉、艾希礼等;再有,对原著删节,《侠隐记》是典型的节译,而傅东华主要是去掉环境描写与心理描写,比伍光建要“手轻”一些。不过尽管有删减,傅的母语能力之强,使得译本熠熠生辉,不是后来者可轻易取而代之的。

《域外小说集》,或是名头很响,阅读者却未必多的译作吧。对于研究周氏兄弟早期文学活动及思想,其重要性自不待言,鲁迅写的序里,先谦虚后当仁不让,“《域外小说集》为书,词致朴讷,不足方近世名人译本,特收录至审慎,迻译亦期弗失文情。异域文术新宗,自此始入华土”。瞧瞧,这是一棒子将林琴南打下神坛的意思。而这本集子既然是兄弟合作的,那比较一下鲁迅与周作人的风格之差异也是有意味的。

周作人译显克微支《乐人扬珂》:

“池中老蛙忽鸣,如有所怖,已复顿寂。黄鹂止呼,牛蒡亦默。扬珂摸索前,陡感烈惧。曩居牛蒡中,如兽伏莽,坦然无苦,而今入室,乃如兽在柙矣。”

鲁迅译安特来夫《谩》:

“吾居遥在市外,大野被雪,进瞰幽窗,环野皆幽黯,此外亦惟幽黯屹立,茂密无声。野乃自发清光,如死人面目之在深夜。”

特意选取均有景物与人物描写的语句,可见出周作人之人道主义中的平和,鲁迅之艰难苦恨中的坚韧。而其时,居住东京的兄弟俩,虽同受老师章太炎的影响,喜欢用古香古色的文言,甚至偏向选取未免偏僻的古字(再版时已删去一些),但阅读感受是,周作人的译文明快些,更易读,鲁迅的,不是太容易消受,难懂。另有一件事,《乐人扬珂》的译文,后来被人抄袭,刊发在国内一杂志上,周作人说,“和我的译本只差了几个字,上面却加上两行小字道‘滑稽小说!这事使我到现在,还感到一种空虚的苦痛。但不相信人间的心理,在世界上,真会差异到这地步”。想想鲁迅说的,“则此虽大涛之微沤与,而性解思维,实寓于此。中国译界,亦由是无迟莫之感矣”,迟暮未必,因曙光還未见到,启蒙启蒙,远未过时。

与知堂同在日本文学翻译上成就卓著,且政治上有相似绊脚之处的钱稻孙,有一本译作《井原西鹤选集》,可以让我们看看外国作品转换成汉语时,如何流转如意、若出己手。

开篇即云:

“天道不言,而恵深国土;人则虽有其真实,而虚伪殊多。盖其心本属虚空,随物迁变,了无痕迹。因此,能够立足在善恶二途的中间,把当今这直道盛世的日子坦荡荡地度将过去……”

井原西鹤乃江户时代十七世纪人,钱稻孙亦用明清白话小说的口吻迻译,追蹑魂魄,直似井原用汉语又写了一遍,实在是惊人(另如,“漪澜近江波,荡荡琵琶湖,一升瓶子沉湖底,盛水一升仍如故。且说大津街上有个卖酱油的,名叫喜平次……”)。而译者加的几百个页边注,从江户世情百态、风俗文化的角度,细细笺释,可见出其对十七世纪日本之熟稔,读来饶有意味。每一章的回目,如“啬刻汉名闻京国  拾分金儿子荡家”、“南都松屋中兴业  女鉴成名寡妇居”等,仿中国章回体,亦是有趣。

稍选几例,若加留意,会发现大致均为“古早”的译本,早则上世纪初叶,晚则不超过六十年代。这些翻译家都处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受过旧式教育,亦进过新式学堂,多半去过国外留学(除傅东华外),通晓一种或多种的外国语,做或专职或兼职的翻译家,更不必说还有鲁迅、周作人这样的人物,亦极为认真地操持译业。有这许多因素,译本虽“古早”,却未必随时代之前行而褪色,尽管缺憾总是有的,但其闪光处却始终在那里,经得住大家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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