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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的真实 戏谑的批判

2015-05-28李春秋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12期
关键词:荒诞象征

摘  要:《狗心》是俄罗斯20世纪上半叶伟大的小说家与剧作家布尔加科夫的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它继承了俄国批判现实主义的传统,将社会现实作为主要表现与批评的对象,兼融现代主义的多种艺术技巧,以怪诞、讽刺、象征、隐喻等手法叙述了野狗变恶人的荒诞不经的故事。在虚空与现实的巧妙融合中提出了一些对社会问题的深刻思考,表达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生活鞭辟入里的批判,以及对普通大众生活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狗心》  艺术技巧  荒诞  象征

米·布尔加科夫的《狗心》是苏联文学史上一部命途多舛的作品,因为它的不合时宜与入木三分,尽管创作于1925年,却直到1968年才得以出版。正如奥列格·康斯坦丁诺维奇·列昂季耶夫所言,“任何一部文学作品的命运都是令人惊讶的忍耐。”[1]因此,虽历经政府当局的数次批判与禁锢,《狗心》却仍以其精湛纯熟的艺术技巧和荒诞离奇的艺术构思,散发着持久的艺术魅力。

作为一部奇异的作品,《狗心》融汇了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深刻观察与体验:闻名欧洲的外科医生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普列奥布拉任斯基教授多年专注优生学研究。他把从街上捡到的一只被公社食堂烫伤的野狗沙里克夫带回家做“恢复青春”实验。教授把几小时前死于酒馆斗殴的一个流氓无产者的脑垂体和性腺移植到狗身上,他是要探明人狗移植后其成活问题和青春恢复问题,借以证明自己多年研究的进化论及优生理论的合理性。实验的结果是野狗变成了人,形式逐渐直至完全“人化”了,但是“人化”了的狗——沙里克夫,秉承了死去青年的恶习,野蛮、粗暴、无耻、贪婪,搅得教授一家鸡犬不宁,以至危害他人。沙里克夫拥有的也不再是一颗单纯稚嫩的狗心,而是一颗卑劣无耻、肮脏龌龊的流氓无产者的心。教授在深受其害、万般无奈的情形下,经过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最终决定为沙里克夫实施还原手术,将这个危险的害人怪物重新恢复为狗身,最终的实验以失败告终。

小说题材虽然是作家虚构的,但这样的人确实存在着,他们混入正在建设中的苏联,给社会风气和人民生活带来极大的危害。《狗心》以其怪诞离奇的故事情节,表现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犀利、尖锐的嘲讽与批判。具体而言,《狗心》有如下的艺术表现形式:

一、荒诞手法的成功使用

荒诞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荒唐可笑,它是过度的反常的不协调性的反映,表现的是人类存在的恐惧感、虚空感、幻灭感与尴尬状态。“荒诞是按照一种有条理的思维方式从经验的不相容性中引发出来的意识。如果变换思维方法,荒诞即可消失”。[2]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段和审美形态,荒诞属于现代主义的一种。布尔加科夫是俄罗斯文学史上著名的荒诞小说大师,《狗心》是体现其荒诞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作,并且树立了一个典型的成功的荒诞形态的范本。

首先,叙述视角离奇古怪。作品开篇就将狗置身于病态的人类社会,以狗的视角目睹社会的种种弊端,体会人与狗相似的处境,表达狗对人类世界的认识和感受,而这种认知居然十分逼真与准确。另外,每当发生重大事情前夕,沙里克夫就会生出一种对生存的孤独与恐惧,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慌感。无论是在做变人手术前,还是在“人化”后做还原手术之际,狗沙里克夫都会预见到一种莫名的恐慌、不安和焦躁,“心潮起伏不定——一会儿感到忿恨,一会儿又觉得压抑、沉闷。一切都很无聊,渺茫……”而作者正是通过这种不断地“人化”写法将狗置于荒诞的世界,让它时时处于进退两难的困境并陷入恐惧和梦幻中,以此来说明狗及周围环境存在的荒诞性。

其次,《狗心》的情节更是匪夷所思,这也是荒诞手法的集中体现。先是流浪狗沙里克夫被实施了“狗变人”的手术,之后因弊端过多又被变回了狗。通过手术将狗变为人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主题,充满了科幻、荒诞的色彩,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人化”了的狗“沙里克夫”居然被周围环境认同,甚至还被政府任命为“莫斯科公共卫生局清除流窜动物科科长”,成为一名为政府执行公务的公务人员!现实社会的荒诞与荒唐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狗心》的这种荒诞离奇的写作手法,并非作家刻意以猎奇的心态哗众取宠,但可以肯定地说,这种形式特点无疑是作家本人对当时社会现实矛盾与焦虑的心理反映。尽管作品似真似幻,忽而戏谑,忽而隐喻,忽而象征……但若细心品读,“不难发现布尔加科夫一方面希望社会进步,另一方面厌恶暴力革命;一方面崇尚科学,一方面又对知识贫乏的无产者执掌政权有所疑虑。”[3]而传统的批判现实主义自然无法将布尔加科夫这种对社会改良的期望,对革命前平静的田园生活的缅怀,以及对当时社会现实的矛盾、不满和焦虑心态表现出来,于是这种荒诞的写作方式无疑成为作家最理所当然的选择。

由此可见,作品的荒诞形态正是当时社会的荒诞心态以及人类的荒诞存在的映射。当然,作者对于作品中所表现的对社会与生活的体验、感受与映射都是以假定性为前提的。如果将这些假设拆除,作品便且显得荒唐而无用失去存在的意义。把人心比作狗心尚属正常,但把狗心比作人心则显得荒诞至极。作者大胆借用荒诞手法来暴露、映射社会现实,表现自己对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动物之间的异化关系的真切感受,也反映了他对社会变革与生存状态的无聊、庸俗、虚伪的不满与无奈、否定与排斥。

二、象征手法的使用

苏联作家在作品中善用象征手法,运用的方式也是灵活多样。大部分作家擅长使用固定的象征体来表达某一隐含的意义,如黄色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代表着不祥的预兆,而对这些象征意义符号的解读,则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把握作品内涵。

《狗心》写于苏联刚刚建国不久,这是俄罗斯历史上较为复杂的一段时期,各种政权和政党交替统治,给当时的社会与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刚刚建立的苏联,内忧外患,困难重重,形势异常复杂。1918年9月,列宁公开称要开展一场针对资产阶级反对派的“红色恐怖”,并赋予全俄肃清反革命和怠工特设委员会(简称契卡)拥有不经审判便可执行枪决的权力,这一决定造成了当时社会的一片恐慌。布尔加科夫借用主人公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教授之口说出:“恐怖对于动物毫无作用,不管这种动物处于哪个发展阶段。我以前这么说,现在这么说,将来还是这么说。他们想错了,以为恐怖可以帮他们成功。不,不,恐怖不管白色的,红色的,甚至褐色的,都帮不了他们”,恐怖只会引起“人们神经的紧张麻痹和社会的恐慌”。因此,《狗心》的构思实际上暗含了布尔加科夫对于执政阶层的看法,恐怖与暴力是无法实现社会的安宁与稳定的,对动物尚且需要爱抚,何况是对于人?endprint

一次绝妙的外科手术,造出了下流无耻的流氓无赖,作者在幻想内容的选材上对现实构成了一次讽喻,同时也使这个虚幻的故事获得了一种整体象征意义。它无疑在警示人们:人应该是顺应自然和社会的,而不能一味热衷于暴力与狂热;在自然和社会面前,人应该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另外,作者的叙述视角一次次在狗与人之间交替变换,以狗心揣测人心,以人心体会狗心,虚伪的社会现实和种种丑恶陋俗一次次暴露于作家笔端,这种隐晦曲折的表达方式恰恰是象征手法的体现。

三、虚空与现实的巧妙融合

《狗心》的基本素材源自现实,但同时作者又创造出一种虚空幻想(作品中无论是狗变人,还是人变狗,主要情节都是虚空的)。布尔加科夫的用心与巧妙在于,他能够把虚拟的情节构架与真实的细节描写不露痕迹地融合,并使情节发展越来越离奇,最终产生一种虚实共存、真伪相照的喜剧效果。

作者将引起人们广泛议论的流氓无产者、官僚阶层、徇私舞弊、红色恐怖、粗俗、暴力等作为写作素材与批判对象,使《狗心》几乎囊括了20年代苏联社会现实中的所有热门话题。这只“人化”了的狗沙里克夫,成为狗心与人心劣根性的合体,那些贪婪、狡诈、虚伪、自私等令人发指的人格陋习在其身上一览无余。沙里克夫的所作所为无一不体现了当时社会流氓无产者的形象,他们就生活在作者身边。因此,尽管小说情节荒诞且不合逻辑,但因为有了真实的细节与背景作为烘托,虚空与现实的结合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作者在此基础上又将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聚焦、放大、曝光,让读者在虚幻与臆想中领略作品的真实与深刻。

1930年3月28日,布尔加科夫在致函苏联政府中提到,舆论界关于其创作的301条评论中,“赞扬的有3篇,仇恨漫骂的有298篇”。两天后他又致信斯大林说:“在苏联我成了俄罗斯文艺旷野上唯一一匹文学恶狼。有人劝我将皮毛染一下,这是一个愚蠢的建议。狼无论是染了颜色还是剪了毛,都绝对不会成为一只卷毛狗。”[4]这匹“文学恶狼”的耿直与方正可见一斑。

在布尔加科夫孤独的坚持与执着的坚守下,那些影响苏联社会走向与发展的“极左”思想与官僚主义的作风被批判得体无完肤。作者在《自传》中曾说,“我变得富有经验和悲伤了——因为我了解人们,为他们感到恐惧……”教授的助手博尔缅塔尔大夫也曾代作者言道,“问题的可怕性在于‘沙里克夫长的恰恰是人心,而不是狗心。在自然界各种各样的心里面就数人心最坏!”[5]“在那样一个狂热的时代,布尔加科夫等作家以俄罗斯作家所固有的‘苦难意识,没有被沸腾生活表面的甜美、绚丽所蒙骗,深刻地挖掘出生活内部的悲剧性,从而成功地超越了现实。”[6]《狗心》便是这种超越与洞穿的产物,也因此当仁不让地成为前苏联某段时期的时代缩影。

《狗心》在艺术形式上将人物形象置于怪诞奇异的背景中,通过向读者展示一个荒诞的世界隐幽曲折地发泄了布尔加科夫对当时社会的不满与嘲讽。作家在冷峻的讥笑中谴责社会的种种弊端,感慨人类虚空无奈的生存状态,嘲笑世界,也嘲笑与己相关的一切。

历史的发展证明《狗心》是成功的。上世纪80代中期,苏联社会思想活跃,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与主流意识发生了改变,人们发现原来历史上的极“左”思想与弊端其实早就在《狗心》中暴露无遗,这部极富哲理性的寓言式作品也因此愈加受到人们的喜爱。优秀的文学作品犹如镜子,能烛照出人性的卑劣,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狗心》就是这样一部卓尔不群的作品,在苏联文学史上甚至世界文学史上永远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本文系2012年度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资助项目。)

注释:

[1]赵丽君:《布尔加科夫创作断想》,名作欣赏,2008年,第11期,第106-107页。

[2]罗·埃斯卡尔皮:《喜剧理论在当代世界》,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73页。

[3]温玉霞:《布尔加科夫<狗心>解读》,外语教学,1999年,第8期,第76页。

[4]温玉霞:《布尔加科夫创作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91-102页。

[5][俄]米·布尔加科夫:《狗心》,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

[6]董晓:《理想主义:激励与灼伤——苏联文学七十年》,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页。

(李春秋  江苏徐州  徐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科研处  221004)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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