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汉书》中的项羽形象刻画的差别
2015-05-28顾馨誉
摘 要:《史记》和《汉书》是中国历史学上的两部鸿篇巨著,书中都有项羽的传记,但两书中项羽的形象有着明显的差别,而且刻画人物的艺术手法也有较大不同,这现象出现在两位以实录为特点的史学家手下耐人寻味。
关键词:《史记》 《汉书》 司马迁 班固 项羽 差别
一、形象的差别
在《史记》中,项羽的事迹主要在《项羽本纪》和《高祖本纪》里展现。项羽并未称帝,位至西楚霸王,依《史记》成例将其传记放在“世家”里似乎更加合适。可是司马迁把项羽也列入“本纪”,显然在他看来当时项羽虽非天子,却在实际上有着和天子等同的地位和作用,此中不难看出的是司马迁比较客观的史学态度以及对于项羽这个悲剧英雄有着一定程度的喜爱和欣赏。如《史记·项羽本纪》中关于巨鹿之战的描绘: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司马迁将项羽消灭秦军主力、扭转战局的巨鹿大战描绘得淋漓尽致,运用侧面烘染之法,通过写诸侯军的观望、恐惧、畏服,把一个铁骨铮铮的八尺大汉顶天立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诸侯将“膝行而前,莫敢仰视”的懦弱行为反衬出项羽的个人英勇无畏、有勇有谋的将军形象。
司马迁把项羽作为一个单纯的历史人物来评价,而不是把他放在当朝刘氏的对立面而论。这一点超出了他同时代的学者,甚至超出了他之后的学者,比如唐代的著名历史学家刘知几就对于《项羽本纪》《陈涉世家》这两点不能认同。
班固在这一点上与司马迁形成鲜明对比。在《汉书》的编写上,班固将项羽和陈胜两人的传记合为《陈涉项籍传》,不仅把这两个人的传记所属的等级从“本纪”改为“列传”,而且采用了合传方式,实际上是在体例上贬低他二人的历史地位,由君变臣。班固还在《陈涉项籍传》中直呼这两人的名,而不称呼其字,这在古代是十分没有礼貌的表现。《礼记·檀弓上》:“幼名,冠字。”孔颖达疏:“始生三月而加名……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班固出生书香门第,不可能不知道名与字的区别,可见在心态上,他对像陈胜和项羽一类失败的秦末起义军的首领的态度是轻蔑的,有明显的维护汉室尊严的倾向。虽然《汉书》项羽的传记大部分承袭了《史记》的内容,但是明显地把项羽英雄形象减色不少。如在叙述项羽听闻刘邦占据了咸阳后的反应,“闻沛公欲王关中,独有秦府库珍宝。亚父范增亦大怒,动羽击沛公。乡士,旦日合战”,而《史记》中,“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於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两句话一比较,可以看出《汉书》传达出来的意思是项羽的亚父范增怂恿项羽攻击沛公由于“独有秦府库珍宝”,而《史记》表达的是刘邦有称天子的野心,所以范增劝说项羽早日消除这个心腹大患。班固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渲染了项羽狂妄自大、英勇无谋还贪婪无度的形象。
二、详略的不同
班固将楚汉相争的一些重大事件如鸿门宴、彭城之战、陈平间楚、彭越韩信会兵垓下等,移入《汉书·高帝纪》,大大丰富了汉朝开国帝王刘邦的形象,比《史记·高祖本纪》在篇幅上大大增加。而在《项籍列传》中,大部分陈述都和《史记·项羽本纪》极为相似,但大大削减了项羽部分的篇幅。
《史记·项羽本纪》写鸿门宴,情景栩栩如生,此事乃是刘邦与项羽成败的转折点,故司马迁详写。而在《汉书·陈胜项籍列传》就略为一段,以“语在《高帝纪》”草草了事。再看鸿门宴上坐次有尊卑之分,班固为了避讳,把坐次之类的文字一并删去,鸿门宴之神采被删得一干二净。班固的修改不仅降低了原作的思想性,而且使人物风神举止大为减色。
为了避刘邦的讳,美化汉朝开国者形象,班固在编写《汉书》时常常利用文笔修饰,掩盖史实,维护统治者的利益。如:《史记·项羽本纪》:“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在《汉书·高祖纪上》中变成了“汉王急,推堕二子。滕公下收载,遂得脱”。刘邦为了逃命竟然几次三番抛弃儿女,虽然《高帝纪上》也有记载,但班固删除了“如是者三”和滕公质问刘邦之语:“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显然是弱化了刘邦贪生怕死的狠心父亲形象。其实刘邦的形象与项羽形成很强的对比,“修改”刘邦形象,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项羽形象的性质与色彩。
三、艺术手法的不同
《史记》的叙事方式,基本上是第三人称的客观叙述。司马迁只在最后的“论赞”部分,才作为历史评论者表达自己的看法。这种方式为自如地展开叙述和设置场景提供了广阔的回旋余地。但是,所谓的客观叙述,并不是不包含作者的立场和倾向,只是不显露出来而已。通过历史事件的展开,通过不同人物在其历史活动中的对比,实际也体现了叙述者的感情倾向。这就是前人所说的“寓褒贬于叙事之中”。这种含而不露的褒贬,是经由文学的感染来传达的。
《史记》以“实录”著称,表现了司马迁严肃的史学态度,班固也有语盛赞其“不虚美,不隐恶”。为了达到生动逼真的艺术效果,对读者产生更大的感染力,司马迁运用了很多传说性的材料,也必然在细节方面有所虚拟。在“鸿门宴”“垓下之围”等重要片段,司马迁似乎当时在场一般详细描述了整个过程,对人物的脸部表情乃至心理活动都有栩栩如生的刻画,极大地突出了人物的形象,而班固则一般陈述事件经过而不做情景再现。从这个角度说,司马迁满怀对曾经的历史画卷的浓重情感,再现了整个活生生的历史过程,而班固则比较冷静客观地陈述历史事实。
由此,《汉书》的语言风格与《史记》也形成鲜明的对照。前者详赡严密,工整凝炼,倾向排偶,又喜用古字,重视藻饰,崇尚典雅。范晔说:“迁文直而事露,固文赡而事详。”(《后汉书·班固传》)指出了《史》《汉》的不同风格。《汉书》写作风格比较朴实,侧重对客观事实的展现,以及历史的整理和记录,因此叙述相对平实和客观,但是摆脱不了班固对于主流价值的认可和宣扬。《史记》则侧重于历史场景的再现,用翔实的语言勾画出历史场面,富有激情。班固的记述比较质实,特别是大量原始材料的罗列,不作评价让读者自己分析领悟。
显而易见,作为历史人物的项羽出现在两部以实录著称的史学巨著中的形象以及刻画人物的艺术有如此大的不同,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
(论文指导:周海平老师)
(顾馨誉 常熟理工学院中文系 21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