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副词“非常”和“十分”的对比辨析与教学

张文君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哈尔滨150080)

“非常”和“十分”是日常交际中，使用频率较高的两个程度副词。我们作为母语使用者，即使在不知道二者使用差别的情况下，也从来不会用错。而作为第二语言使用者的留学生，则会在实际言语交际中产生各式各样的偏误。因为“非常”与“十分”之间确实存在着某些相近的意义和用法，留学生可能会在学习时忽略二者之间的区别，或是出现记忆的混淆。因此，本文将从“非常”和“十分”两词的词源考察出发，从语法功能、使用范围、否定形式等多个角度对其进行辨析，最后结合辨析结果对留学生的偏误问题加以解释说明并提出相应的教学建议。

一、词源考察

(一)词书释义

1．辞源与辞海

为了方便对比，我们将“非常”与“十分”在《辞源》和《辞海》上的释义通过表格列出:

从上面两本辞书的释义中，我们发现“非常”的“十分，很”的义项是引申出来的，而“言程度深”是“十分”的本义。

2．说文解字

《说文解字》上说:“非，甫微切，违也。从飞下翄(同‘翅’)，取其相背。”也就是说，“非”的本义为“反、背”。“常，市羊切，下帬(同‘裙’)也。”［1］因为古人下穿长裙，所以“常”的本义为“长”。因此，“非常”即为“与惯例相合违背”。如:“秋，大水，鼓用牲于社、于门，亦非常也。”(左丘明《左传·庄公二十五年》)“十，是执切，数之具也。‘一’为东西，‘丨’为南北，则四方中央备矣。”［1］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了，“十”是一个很完备的数字。《说文》上解释“分”字:“分，甫文切，別也。从八从刀，刀以分別物也。”“分”是用刀把东西分离开，也就是“划分”。那么，“十分”的本义是“按十等份划分”。如:“钟已厚则石，已薄则播．．．．．．是故大钟十分其鼓间，以其一为之厚;小钟十分其钲间，以其一为之厚。”(《周礼·考工记·凫氏》)

《辞源》 《辞海》词 义项 例句 义项 例句非常①不同寻常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①异乎寻常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②谓突如其来之变故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②指突如其来的事变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③不合常规鼓用牲于社，非常也。③十分;很非常光荣，非常认真。④佛家语，谓无常见老病死，悟世非常。十分①言已达极度顷筐既之，谓梅十分皆落。①等分为十大钟十分其鼓间，以其一为之厚;小钟十分其钲间，以其一为之厚。②形容程度深，数量足十分杯里物，五色眼前花。

3．《现代汉语词典》(增订六版)

在《现代汉语词典(增订六版)》中，“非常”有两个义项:第一，异乎寻常;特殊的。可以说“非常会议、非常时期”;第二，十分。例句“他非常会说话”。而“十分”，标记为副词，“很”的意思，举例为“十分满意”。“非常”是用“十分”来释义的，而“十分”是用“很”来释义的，出现“以词解词”的情况。我们知道在对外汉语教学中，“以词解词”是不会帮助学生解决问题的，而且也会给老师带来麻烦。所以，对“非常”与“十分”进行细致的辨析是很有必要的。

(二)词义演变

“非”和“常”在先秦时期是两个单音词，它们连用时“非”为否定副词，“常”为形容词，比如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到了西汉时期，“非”和“常”连用可以在其与名词之间加上助词“之”，构成“非常+之+名词”的结构，如:“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这样固定了“非”和“常”的位置，加速了“非”和“常”凝固的过程。东汉时期，程度副词“ 非常”萌芽出现［2］。《论衡·讲瑞篇》中出现“鸟兽奇骨异毛，卓绝非常则是矣”这样的句子，“非常”表示程度上的高深。唐五代是“非常”作程度副词的成熟时期，它不仅具备了现代汉语中程度副词“非常”的所有用法，还可以和其他副词一起修饰后面的词。像“见卢绾帐中不问，霸王非常大怒”(《敦煌变文集·汉将王陵变》)这样的表达方式已经很常见了。在“非常”演变为程度副词后，它的形容词词性就不再是强势词性，除特殊用法外，很少用于修饰名词。

“十分”的早期形式是“十”与“分”的临时组合，也就是我们上文说过的“按十等份划分”。唐宋时期，组合在一些看作是数量词组，修饰的对象多是“酒”和“花”。在《和春深诗之十四》中写道:“十分杯里物，五色眼前花。”“十分”说明杯中酒的数量已到极限，因此引申出了“量多”的意思。之后随着“十分”搭配组合的经常化和固定化，其所修饰的对象也由具体扩大到抽象。“看过了后，无时无候，又把起来思量一遍，十分思量不透。”(朱熹《朱子语类》第104 卷)其中“十分”作状语，已经初步具备了副词的语法特征。这是程度副词“十分”的形成的第一个阶段，到宋代完成［3］。它形成的第二阶段时间较漫长，至清末才结束，最终确定“十分”的句法位置和语义特征。

在演变的过程中，二者的词义出现交叉，“非常”有了“很、十分”的意思，而“十分”也产生了“非常、极、很”的意思，二者都可以表示程度高。例如:

(1)“算是这件事非常紧急。”(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四八回)

(2)“待得微甘回齿颊，已输崖蜜十分甜。”(苏轼《橄榄》)

正是因为这样的词义交叉，才导致留学生在功能用法上的混淆。下面我们将以功能用法为重点对这两个词进行系统辨析。

二、多角度辨析

无论是意义还是用法，同为程度副词的“非常”和“十分”都有很多相同之处，比如:都能修饰形容词和心理动词，都不能充当补语，都不能用于祈使句等。下面，我们将抛开这些相同之处，只探讨二者的差别。

(一)语法功能

朱德熙先生认为，不同的程度副词之间除了有语义差别外，语法功能也不是完全一样的。那么，我们首先来谈谈二者在语法功能上的差别。

1．“非常”可作程度补语(如:节日里的王府井大街热闹非常。)，而“十分”不可以。我们查阅了北大CCL 语料库［4］找到很多“非常”作补语的例句，但未见到“十分”作补语的句子。张谊生也曾指出现代汉语中，“ 很、极、死、甚、尽、煞、至、多、远、死死、非常、异常、万分、绝顶、无比、过分”16 个副词能充当补语［5］，这其中并没有“十分”一词。

2．“十分”能修饰一些一般动词和动词词组，而“非常”不能。例如:

(3)她很大方地替她兄弟道歉，并没十分留他。(老舍《文博士》)

(4)这就是说，我们固有的崇高的理想，到现在还未十分达到，将来还要这样做去。”(钱穆《中国文化传统之演进》)

但是，我们在CCL 语料库中发现，这种“十分+一般动词或动词词组”的表达形式，只是出在近现代的文学名家的作品中，而现在我们几乎没有人使用。

(二)使用范围

“非常”是通用语，没有使用限制，口语和书面语都可以用。“非常”词义中的主观因素相对不鲜明，它只是就心理标准对事物做出陈述或评论。如:“初中生正处于身体生长发育的高峰期，能量代谢非常活跃。”这只是在陈述一种“能量代谢”的活跃程度大的一种“生长发育”状态。而“十分”多用于书面语或是语体特征不突出的语境。因此，“非常”的修饰范围自然要比“十分”宽得多。

(三)与否定词“不”

“非常”与否定词“不”连用时，“不”只能放在“非常”的后面，形成“非常不……”的结构。整个结构表示程度高，人们习惯地把表积极意义的词放在结构之中，用来表示不赞成、不喜欢、不满意的意思，如“非常不同意”“非常不喜欢”“非常不理想”等。而“十分”与“不”的组合方式除了“十分不……”外，还可以有“不十分……”，但是后者表示的否定，程度较轻，含有委婉的意义。区别下面两个例句:

(5)今天的晚会不十分成功。

(6)今天的晚会十分不成功。

例(5)表达委婉，没有直接否定“晚会”，意思是晚会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例(6)则是明确地说明“晚会不成功”，语气严厉。

(四)音节选择

“非常”在修饰谓词时，在音节上没有强制的限制性，但有时却表现出了一定的倾向性。比如，“非常”与单音节搭配时，比较倾向于“好、大、小、多、少”5 个单音节性质形容词。相比之下，“十分”很少修饰单音节词语，多数修饰双音节词语。但是，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在CCL 语料库中“十分”修饰单音节词语，多数是“好”。我们猜测，二者的这种不同，可能是因为“十分”多用于书面语，而口语中的词汇单音节占的较多，所以“十分”很少有修饰单音节的情况。

(五)重叠形式

“非常”作状语时，为了强调程度深，可进行“ABAB式”重叠，如”非常非常兴奋”。而“十分”却不能用于重叠［6］，我们既不可以说“十分好十分好”，也不可以说“十分十分动听”。但是，在实际的言语交际中，我们会听到这样的句子:

(7)我十分十分渴望有一间书房。

(8)比赛的结课让我十分十分失望!

这样的句子一般在年轻人口语中出现，表示撒娇语气或是传达某种强烈的情感，用在书面语中显得有些拖沓。虽然他们不太符合语言规范，但我们也不能把这种形式视为错误。

三、偏误分析及教学策略

(一)偏误分析

对中国人来说，我们不会用错或混用“非常”和“十分”。但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程度副词的教学往往是侧重每个词自身特点的讲授，而忽视这种同义词或近义词的比对分析，从而导致留学生在使用时经常出错。下面我们举一个“非常”和“十分”混用的典型偏误:“我们不非常同意他的想法。”

通过上文的辨析，我们猜测该偏误产生的原因可能是学生误将“非常”与“十分”类化在一起。表示程度浅时，使用的是“不+十分+动/形容词”结构，这是一种委婉的否定。而想要表示程度深时，则用“非常+ 不+ 动/形容词”的格式。所以，例句可以改成两种形式:

(A)我们不十分同意他的想法。

(B)我们非常不同意他的想法。

此外，偏误除了受上述因素影响外，我们猜测也可能是受到母语负迁移的影响，有关这一观点的论述这里先不做说明。

(二)教学对策

1．典型例句

通过列举一组使用频率高、针对性强的例句，可以帮助学生理解和记忆这一对同义词的不同之处。如:

(9)这次考试的成绩不十分理想。

(10)这次考试的成绩非常不理想。

(9)句说明“考试的成绩”还可以，比自己“所想的”还差一点儿，不至于很差。而(10)句则刚好相反，说明“考试的成绩”极为不好，和自己“所想的”差很多。通过记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来记住“非常”和“十分”不同的使用环境。

2．情景会话法

为了使学生更好地使用这两个程度副词，我们可以设计情景会话练习，将“非常”与“十分”放在同一情景中，让学生通过实际表达，自己来感受二者的不同。例如下面情景:“你和朋友约好一起去吃饭，你想吃火锅，而朋友想吃烤肉。你怎么和朋友说?”如果你内心可以接受吃烤肉，只是更想吃火锅。你可以说“我不十分喜欢吃烤肉，我们可以去吃火锅吗”，如果你难以接受吃烤肉，不能吃烤肉，你可以说“我非常不喜欢吃烤肉，我们吃火锅吧”。

此外，我们还可以让学生使用“非常”和“十分”来“叙述”或“评论”话题，比如:向亲人或朋友介绍一下哈尔滨的景色、美食、风土人情;描述一位自己熟悉的身边人;对最近某个热门事件发表看法等等。

最后，我们总结一下两个词的区别。表示程度深是“非常”的引申义，是“十分”的本义。在词义演变上，“非常”词义的固定要远远早于“十分”。在语法功能上，“非常”能作补语，“十分”不可以。由于适用语体的不同，“非常”的修饰范围要大于“十分”。“十分”不能修饰单音节词语，也不能进行重叠，而“非常”却没有这种限制。在与否定词“不”结合时，“非常”只能放在“不”的前面，“十分”既可以放在“不”的前面，也可以放在“不”的后面，但是表达不同的意思。在教学时，为了避免学生出现偏误，我们可以利用典型例句帮助学生记忆二者不同的使用情况，也可以设置情景，反复操练，加以巩固。

［1］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徐俊霞．程度副词“非常”的来源［J］．殷都学刊，2003，(1):97—99．

［3］卢惠惠．近代汉语程度副词“十分”的语法化及其特殊用法［J］．语言研究，2005，(2):37—39．

［4］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Z］．

［5］张谊生．程度副词充当补语的多维考察［J］．世界汉语教学，2000，(2):3—12．

［6］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