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与灵魂救赎
2015-05-09周倩
周倩
摘要:川端康成和加西亚·马尔克斯老年时都不约而同选取了老与性的观点来阐释自己对女性的崇拜、对人性真善美的追求以及耄耋之年对生命的感悟。无论是《睡美人》还是《苦妓追忆录》,故事中的少女皆以其纯洁和生命力拯救了正被衰老吞噬的老人。因此,女性形象是理解贯穿两位作家书中晚年创作思想的关键。文章将从《睡美人》与《苦妓追忆录》中的女性形象入手,通过对书中女性形象的比较研究,探索女性角色在书中的作用及两位作者的人生态度。
关键词:川端康成;马尔克斯;女性形象;救赎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4-088-02
一、女性形象的象征意义
1.1生命力的源泉
《睡美人》与《苦妓追忆录》中的女性均为少女,每一个“睡美人”都带着强烈的生命气息,与老人们的垂暮之气形成鲜明对比。尽管故事中的少女们是没有语言、没有思想的沉睡女體,然而仅其身体的生命表征就足以让老人们惊叹伤怀。在《睡美人》中的江口老人与少女共眠的第一夜,他抚触着姑娘滑润的肌肤纹理,观察着姑娘色泽温润的耳垂,摩挲着姑娘缠绕脖颈的秀发,他感慨道:“对这样一些老人来说,也许那就是生命本身,也许那就是可以放心地去触碰的生命”。第二夜的姑娘更有生气,她的香气、触摸的于感、翻身的动作甚至是熟睡中的呓语,都是“传到江几眼帘深处的生的交流,生的旋律,生的诱惑”。《苦妓追忆录》中,90岁的“我”夜夜都与同一个少女同眠。初见时,姑娘婴儿般的神情、蜜糖色如上了天然釉质的皮肤、汗淋淋的身体,都让老人暗自感叹:“这姑娘简直就是头幼稚的斗牛”,而一段时间相处后,当老人从姑娘到床上活生生起来时,他欣慰地感慨:“生命不是赫拉克利特所言的千变万化,永不停息的河流,而是把烤肉架上的肉翻过来,而后再把另一边烤上九十年的独有机会”。“我”不仅像江几老人般感受到了青春生命的恩泽,更由内心深处迸发出了生的力量。行将就木的老人最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因而青春生命是对“死之将至”的老人们最直接的诱惑与震撼。在暮年选择违背伦理与沉睡的少女共眠,因为抚触年轻的躯体也就是在触摸青春和生命。
1. 2美和纯洁的化身
初见时少女的美态就让《睡美人》中的江口老人倒抽一口气:“再没有什么比这张青春少女的天真睡脸更美的了,难道它就是人世间的幸福慰藉吗?”姑娘均匀的呼吸夹杂着于腕的脉搏和心脏的跳动,让老人恍若看到洁白的蝴蝶和着音乐在老人眼帘里翩翩起舞。尽管窗外是寒冷的雪夜,老人却看到成群的白蝴蝶从姑娘那丰满而白暂的胸脯上飞舞开来。在幻觉中陶醉的老人感到:“姑娘身上可能有某种东西足以撵走老人邪恶的念头吧”,甚至连姑娘胸上桃红色的乳头此刻在老人眼中也成了“善良的象征”。《苦妓追忆录》中90岁的“我”第一次走进姑娘房间时心仿佛要蹦出来了,用五个感觉器官一寸一寸检查这个如初生婴儿般熟睡的少女,少女的纯洁让“我”意外地在那个夜晚没有欲望的催促,只轻吻了她的额头,心中生出怜爱:“愿上帝为我保护她”。那晚之后,少女的美就清晰刻在“我”记忆深处,无法见面的日子“我”在脑海中勾画她的美,想象她眼睛的颜色会随着“我”的心情状态变化:“起床时如水一样清纯明亮,笑时成糖浆色,反对时便有火烧般鲜红的颜色”。《睡美人》和《苦妓追忆录》中的少女们都是处女之身,她们的纯洁无瑕使老人的老丑原形毕露,她们用圣洁的光芒驱散自惭形秽的老人们的邪恶欲望,用美的震撼克制了老人的原始欲求。于是,和睡美人们相拥而眠的夜晚里,老人们从未与之交合,只是“在姑娘青春的温馨与柔和的芳香中醒来,犹如婴儿般甜美”。
1.3灵魂的救赎者
如果说来到睡美人之家的江口老人最初是想要以残存的男性力量继续自己的邪念和荒淫,当他看到静如处子的熟睡少女,心中上升的道德感就战胜了萌动的恶念。所以第三夜老人反省:“躺在熟睡不醒的姑娘身边,无疑也是一种罪恶吧”。经常光顾此地的老人们都是世俗的成功者,然而他们的成功都是作恶之后获得的,也是通过不断的作恶保持的,他们都不是心灵上的安泰者。因此来到这里,他们“不只是为了寂寞地追悔流逝了的青春年华,也有人是为了忘却一生中所做的恶而来”。江口老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和姑娘共眠的每一夜回首自己年轻时的放荡,回顾一次次的出轨经历。躺在少女身边的江口内心涌起的不只是对青春流逝的哀戚,还有对自己昔日的背德感到悔恨。而此时熟睡中少女散发的阵阵乳香让江口老人觉得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备受姑娘爱护的幼儿,而姑娘的胸脯“就像江口母亲的乳房”,少女体内的母性包容了老人一生的恶行,使老人在人生暮年返璞归真。《苦妓追忆录》中的“我”90年的人生更是放荡精彩:到50岁就己睡过514个女人;很早订婚,却在最后一分钟逃婚;一生不愿负责,哪怕是对一只猫。为了证明自己依然充满男人的雄性激素,所以“我”要在90岁生日送给自己一件礼物——和一个未成年处女狂野一夜,然而“我”却在看到那个如婴儿般熟睡的少女后便陷入疯狂的爱恋之中:第一夜,“我”在少女耳畔轻唱;第二夜,“我”一边为熟睡中的少女擦汗一边轻唤:我的心肝!第三夜,“我”将少女简陋的房间悉心布置;最后一夜,“我”把少女的皮肤一寸一寸都吻了遍。爱情让“我”“冲到阳光明媚的街上,在近一个世纪遥远的地平线处,首次认出了自己。我的房子沐浴在早上六点十五分的安静和有序中,并开始享有幸福曙光的万紫千红!”可见生命之水正在“我”将要干枯的心田里被浇灌滋润开来。对被衰老、性、死亡这些概念纠缠的“我”来说,对小妓女的爱是一次对自己迟来的革命。放荡不羁、不愿负责、一生有500多个性伴侣的“我”在人生最后一次放纵时,对一个小妓女交付了自己扣押一生的全部灵魂与爱恋。于是,爱让“我”第一次直而自己90年卑劣堕落的人生,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一次自我惩罚,更是一次道德回归和生命接近尾声的忏悔。两个故事中的少女们都以自己的躯体温暖了老人的孤寂,以沉睡维护了老人的尊严,以青春慰藉了老人的落寞,她们所代表的生命、纯洁与善良为老人提供了灵魂自赎的机会,体现了永恒的拯救价值。
二、女性角色催生的不同人生观
尽管《苦妓追忆录》是马尔克斯致敬川端康成的《睡美人》之作,故事的内容也颇为相似,然而面对少女时的不同态度却体现了作家们完全不同的人生观。《睡美人》中的江口老人是冷静的,他仔细观察每一位少女,尽管他陶醉于少女的美态却从不动情,只将少女们的美好纯洁当做一面镜子,映衬出自己的道德与灵魂。他在沉睡少女的而前追忆青春年华,回顾自己曾经的恶行,静静舔舐伤几以寻求心灵的平静。当梦中女孩死去时,老人不禁想:“但愿能在被弄得熟睡不醒的姑娘身边永远安眠吧……与死一般睡着的姑娘一起,就算永远睡下去,我也不懊悔”。这一刻,老人不再畏惧死亡,由生到死,超越了现实的虚无,得到了灵魂的救赎。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睡美人》超越了现实的情色层而,显示出川端康成深邃严肃的人性思考。也许正是因为生死对晚年的川端康成来说己没有界限,对于他太过沉重的一生来说,心甘情愿地进入长眠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和新生。于是,73岁的他选择用煤气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终于用死与生达成和解。《苦妓追忆录》中的“我”是狂野的,作者开篇就以魔幻的笔法说“我”90岁还充满了男人的雄性激素,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功能,所以要在自己年轻的90岁生日当天找一个年轻的处女过一夜,以证明自己雄风犹存!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疯狂地爱上了那个女孩。因為爱,他吻遍她全身却不曾交合;因为爱,他为她把专栏写成每个人都有共鸣的情书;因为爱,他直而自己过去放荡、窝囊与堕落的一生。当从老鸨口中证实,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正深深地爱着他时,主人公“冲到阳光明媚的街上……开始享有幸福曙光的万紫千红!”对女孩的爱不仅驱散了老人心中的死亡阴影,更激发了老人强烈的生的欲望。小说在此处戛然而止,犹如一部生命爱情交响曲,激昂奋进。这样的魔幻浪漫情怀是在《睡美人》中找不到的。而正是这样一份激昂的浪漫情怀支撑马尔克斯度过晚年15载的抗癌时光,让他坚持创作与病魔抗争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小说《睡美人》和《苦妓追忆录》中,沉睡的少女们以其纯洁和生命力拯救被衰老侵蚀的老人,以其母性包容宽恕曾作恶的老人,因此睡美人们不再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娼妓,而是天使一样的救赎者,被作者赋予了宗教上的救赎意义。面对衰老、死亡,无论是川端康成笔下“冷静诡异”的江口老人,还是马尔克斯笔下“纯情痴狂”的“我”,都通过女性得到了灵魂的救赎。只是创作中,川端康成耽于悲哀,退缩到自己的心灵世界,在虚幻中追求生命的纯真,而马尔克斯更著于现实,采取享乐主义的人生态度观照生命的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