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职场上的文化碰撞(三)
2015-04-17讨论BernardGanne吴泓缈翻译肖涵
讨论 : Bernard Ganne 吴泓缈翻译 : 肖涵
亚洲职场上的文化碰撞(三)
讨论 : Bernard Ganne 吴泓缈
翻译 : 肖涵
Bernard Ganne:里昂二大里昂人类科学院马克斯•韦伯研究
中心社会学教授,法国国家科学研究院研究室主任。
吴鸿缈:武汉大学外语学院语言学教授。
(本文为接续2015年第1期与第2期之上文章的系列刊发)
章3 文化之根和协作精神
BG:现在终于到达最后一个部分。……
3.1.回到认知模式
视频(在日本):
安东尼·雷蒙:“日本人特别注意细节,除了细节还是细节,提不完的细节问题……
车间里的交谈(日语):
“尽管它也是一个联结器,但它的组装方式不同,所以这个零件是不同的。
啊,它应该装在这里,对不?是一样的,这个这样扭,那个也…… 也应该是这样扭的。
那,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会有一点点挪位吗?”
雷蒙:申请批准至少要花两年时间:看样品,作试验,检测,实验室测试,日方人来法参观,我们工程师去日本参观,他们再来,我们再去,反复多次,然后做文件,再做文件,最后审批,又反复修改。如此这般,我们终于和日本人达成了协议。
BG: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雷蒙:哦,我们是从1997年开始生产的。…… 但到今天,“雷蒙日产”的质量在本集团最佳、业绩最好的,是我们最有生产效率的分厂。
视频结束
讨论,不同文化视角的交锋
BG:短片里的主人公讲述了他遇到的一些困难,以及他自己的解释。在我看来,他的解释走得比较远。他没有就困难而谈困难,而是寻找其起因,……所以很想听听你的意见。这个想法令我激动,因为它很有解释力。如果大家,当然也包括工程师们,看到我们这个讨论的视频,我想他们会想通很多问题的。
吴泓缈:被这样重视,作为搞语言学的我深感荣幸。毫无疑问,我们在讨论文化领域里的问题,在文化领域,语言或者是一个占统治地位的因素,或者是众多因素之一。
BG:说得对!
吴泓缈:我接下来要讲的仅仅是一个猜想,而且这猜想还不能说关涉到日语,因为我不会说日语。我只熟悉我的母语汉语,也可以说相当了解法语,这当然值得骄傲。
B.G.:好极了!
吴泓缈:我在法国用法语做完博士论文,自认为能很好地用法语写作了。可事实上,是在我回国从事法语教学四年之后,我才突然有一天领悟到法语的句法结构与汉语的句法结构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根本区别。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我才知道怎么写才是正确的,正宗的,或者说怎么写出地道的“法式法语”了。换句话说,我现在自认为自己写出的法语与法国人写得已经差不离了。
BG:而不是仅仅是把汉语翻译成法语。
吴泓缈:是的。很早以前起,我就有意识地强迫自己用法语思维。而不仅仅是用汉语思维。法语的句法结构很特别,你们的介词、连词、关系代词极为发达,还有过去分词和现在分词,这让你们有可能造出一个以句号结尾的句子来;一个法语句子就是一个系统,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它要么利用各种关系代词,要么利用“因为”“所以”“既然”“由于”等等因果连接词,来导引一个从句,来造出一个复合句,这就是法语句子的结构。要理解一个句子,你们法国人首先会找出它的主干,抓住句子主干就抓住了它的主要意思,有些关系代词或介词带出的成分可以暂时忽略,这对理解句子的主要意思没有影响。这时候当然应该首先考虑主体。如果首先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完全可以暂时忽略的细枝末节上,就很可能抓不住句子的主要意思。但在汉语中我们没有发展出一套关系代词体系,也没有发达的介词体系,所以我们的句子没你们的这么复杂。必须承认汉语是一个句子连着另一个句子然后再连接下一个句子。每一个句子最多有三、五个论元,语言学也称之为“动元”(actant),或者“格”(cas)。为什么我说只有三个论元呢?举个例子,比如说动词“给”,它所必需的“格”只有三个。动词“交换”可能含有四个论元。但事实上汉语句子里不会有超过四个的论元,极偶然时出现五个论元,我们便会吃惊,觉得怪异。因此,一个分句,接另一个分句,再接下一个分句,这些分句里要么有三个论元,要么含两个论元,极稀罕有四个论元,依此类推。我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构建我们的虚拟世界和理论世界。关于从部分到整体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比如说有一个成分A,我先考虑它与B的关系,复杂一点的话,有三个成分,那么分别考虑A,B,C三个成分的关系,然后整合…… 如果又出现三个成分,我可能把前边的关系看成一个部分,再与后边的三元关系组合,于是构成一个整体,比如说构成一个句子。从搭建各个成分间的关系开始,然后构建整个句子系统。从部分到整体,从整体到部分,而这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当然一种文化会有所偏爱。这是我个人的猜想。
BG:这猜想很有意义!但你怎么看前边那个法国人所给出的诊断:即西方人重整体,或从整体出发,所以善用演绎法,东方更喜欢用归纳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泓缈:我知道。实际上这问题一两句说不清楚。就拿中国人的学习模式来说吧,在我们的教育中,从小到大,直到现在,我们都不太习惯演绎法。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夸大,可能会伤了某些同胞的自尊心,可这的确是我思考的结论。我们中国人特别看重经验和实践,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当我们想找出规律或者吸取经验时,我们会先反复经历,实践,试演,积累经验,最后提取出某种一般性的普遍性的东西,凭直觉提取。但你们的习惯相反,总喜欢先制定公理,原则,然后进行逻辑推演,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假设-演绎法。我觉得我们中国人还没有很好地理解和掌握这个方法,并自如地将其应用在实践中。比如一直以来,我们总是教育孩子说:“重复重复再重复,重复的次数到了,你自然而然就理解了,就把握其本质了。一切都靠你自己去领悟。”这就是一种带有直觉性质的归纳法,它决不是演绎。
B.G.:是的,这个例子很典型。
吴泓缈:通过亲身经历获取知识,这对我们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我们一直重视实践,中国政府有一句口号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B.G.:是的,没有其他原则,只有一个原则:实践。
吴泓缈:我想再补充一点。对认知过程我们不能过于简单化。在所有的文化里,可能都有一个从整体到部分再从部分到整体的反复过程。需要来来回回好多次,我们才能真正理解某个事物。所以我们如果笼统地说,在某个文化里人的认识过程是从细节到整体,在另一个文化里,比如你们的文化,人的认识过程是从整体到细节的,这样说就很可能过于简单片面。比如上下文或曰背景,它们算是整体还是细节?
B.G.:它们被归于细节类,这毫无疑问。
吴泓缈:背景吗?
B.G.:是的,背景是细节。
吴泓缈:好吧。
B.G.:背景明显属于细节。我们有一个行动体系,行动体系是我们考虑的主体,其他的包括背景都是可以忽略的部分,以便在考察主体时尽量排除干扰。
吴泓缈:明白了,谢谢。可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就像我刚才说的,当我们打算做某件事时,我们会首先考虑它的背景环境。我刚才说过不是?我们会先考虑背景环境中的两类因素:有利的和不利的。
B.G.:正是!正是!我们的讨论现在进入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阶段。我发现在跨文化研究中,不同的文化其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涵盖了方方面面的整体。也就是说我们刚才谈及的几个方面相互呼应,有着密切的联系。比如说如何看待现实,如何行动,如何处理和集体、权威以及和同事的关系等等。它是一个整体,系统的整体,其中的每一层面都与其他层面发生关系。
吴泓缈:完全正确。
3.2. 学会综合两种方法
BG:这种讨论真令人兴奋!我们继续!再看一段视频,它是一个证据,说明在不同文化之间有可能产生协作,它们协同作战。在跨文化交际中的确会遇到许多问题,但协作也完全是可能的。
视频:
圣热朗女士:“我从小接触的是理性精神,……这种文化碰撞,极有意思!
李先生:中国人是个特别讲实际的民族。他们会设想出种种可能出现的脚本,所有演变的可能,然后根据当下的具体情况来做决定。其决定可能不是最好的,但在那一时那一刻,一定是最合适的。
圣热朗女士:充分了解中国同事的思维方式,就能很好和他们一起协同作战;真正了解他们之所想,才会有真正的共鸣,真正的协作。一旦我们做到了这一点,那效率之高,简直不可思议!比如说现在的我吧,即便远离他们5000公里,我还是喜欢找他们商量事情,因为他们能开拓你的思路,让你突然间找到一种更有效的方法,而这法子我一个人绝对找不到。我想他们单独思考的话,肯定也找不到。
视频结束
讨论,不同 文化视角的交锋
BG:这段视频可以说正好是上面讨论的继续。
吴泓缈:他们说得真好!
BG:中国人很讲实际。
吴泓缈:是的。
BG:对于中国人而言,背景环境不属于细节,分析问题从背景环境出发,它是一切的基础,主体行动与背景环境不是对立的而是不可分的。讲实际的人是实际中的人,他会考虑到每一条可行的路径。而我们法国人却喜欢从公理系统出发,注重主轴线,排除其他的,而且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吴泓缈:对此我也不那么肯定。你们有一个理想的世界,从它出发你们建构一个理想方案,根据这个方案你们找到一条理想路径,一种最佳方式,最后达成目标。但这个由人脑构思出来的理想化的方案不可能完全符合实际,于是我们再对它进行调整和修改。不过,在我看来,它依旧是过于理想化的东西。理想的当然是惟一的,理想的必然是惟一的。它将指引我们走向目标。这样一种思维方式,有时候会产出一个很好的方案,省时省力,因为它有可能让我们不走弯路直奔目标。这当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每种思维都有自己的缺陷,比如说你们的:最理想的实现目标的方式,只有一个;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因为这个理想方式其实也是人脑的产物,它可能会让你忽略其他可能性,也较难给你带来意外的惊讶;而惊讶,在某种程度上是激发创造力的动源。至于说多个脚本的情况,我在说中国思维:一种方案没采用,被暂时搁置,但我们下一次还有可能用到它,你说对不对?此外,因为我不知道哪种方案是对的,所以永远都有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东西,这有可能导致极好的结果,也有可能导致极坏的结果。
BG:对,这结果谁也无法预料,有点类似于悬念。但反过来却有可能促使我们去寻找新的路。
吴泓缈:不过呢…… 如果讨论再深入一些,我们还会发现这两种思维方式也涉及到伦理问题。你们心中有一个理想世界,于是你们会禁止某些极端恶劣(即严重毁坏理想)的行为,严遵某些重要原则,某些金科玉律,而这些原则往往与人的本质或人的终极追求发生关系。
BG:是的,我们的思维模式要求我们无论何时何地都遵循某些原则。
吴泓缈:但是对讲究实际的人来说,因为各种情形都可能发生,因为有着种种可能性,因为不再有别的标准,所以人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原则,所以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只要能成功。你看这样做有多大风险,人们可能变得非常残忍。
BG:是啊,它有可能成为庸俗的相对主义。
吴泓缈:对,就是这样。
BG:于是道德沦丧。
吴泓缈:正是如此,道德沦丧。
结论
Monty Lee:最好的方式是将两种思维方式结合起来。有人问,如何在中国经营好一家合资公司。我的回答是,拿这盆花做比喻:“姑且把这朵花当作是一朵来自法国的花,栽在法国花盆里。如果我们把它带到中国来,就这样继续种在这个花盆里,它将一直是一株法国花。但如果你打碎花盆把它栽在中国土壤里,你就得到了一株中法之花。”
(责任编辑: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