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游戏设计对经典艺术的借鉴与扩展
——以《纪念碑谷》为研究个案
2015-04-17陈栋桦
陈栋桦
(福建师范大学,福州职业技术学院暨福建省高校动漫游戏应用文科研究中心,福建福州,350108)
当代游戏设计对经典艺术的借鉴与扩展
——以《纪念碑谷》为研究个案
陈栋桦
(福建师范大学,福州职业技术学院暨福建省高校动漫游戏应用文科研究中心,福建福州,350108)
《纪念碑谷》作为近年最受欢迎的益智解密类游戏,在游戏创意设计方面有突出表现。通过分析该游戏对埃舍尔艺术作品视错觉、数理几何美学和深层意义等方面的借鉴和应用,并对游戏独特的效果呈现和创意拓展进行解析,探讨游戏美术设计创作方法,并肯定游戏内涵思想的重要作用,为游戏产品品质的提高带来有实践意义的参考。
游戏设计;埃舍尔艺术;借鉴;扩展
在题材选择、游戏世界观建立、音乐设计和美术设计等方面,游戏对包括经典文学、音乐与绘画作品在内的经典艺术的借鉴由来已久,特别是历史题材的游戏,如《三国志》、《帝国时代》等。《纪念碑谷(Monument)》是2014年度苹果设计奖获奖作品,并获App Store精选榜单中国区iPad年度最佳游戏荣誉。它在这方面的表现堪称出色,不仅对埃舍尔绘画作品进行深入地展现,而且对其作出独特的衍生与拓展。
一、美术层面的借鉴与扩展
《纪念碑谷》构建出的单纯唯美的画面和玄妙的数理世界,并迅速征服受众。即便在不做广告营销和坚持付费下载的情况下,该游戏也能依靠自身的品质和魅力数周内登上App付费应用榜的冠军宝座。该游戏的成功,上世纪一位著名艺术家功不可没。他就是荷兰影响力仅次于梵高的一位国宝级艺术家——埃舍尔。埃舍尔(Maurits Cornelis Escher,1898-1972)和梵高一样,以独树一帜的绘画风格闻名世界。但和梵高率性热烈的风格差异极大的是,埃舍尔以理性科学思维和几何数理的形象表现见长。他强烈的艺术风格不仅是他蜚声艺术界,更在科学界广富盛名。《纪念碑谷》的创意灵感正是来自他的作品。他的艺术直接影响了该游戏的美术风格设计。
(一)简洁唯美的风格与现代技术的华彩
《纪念碑谷》一面世,即与埃舍尔艺术分不开。瀑布、楼梯、巴别塔、阿拉伯拱顶、走廊、拱门和三锥星型几何体等埃舍尔标志性的绘画审美符号,频频在游戏中出现,甚至游戏主要人物艾达公主和乌鸦的形象都有埃舍尔作品的影子。
埃舍尔艺术作品就画面局部而言,作画手法写实细致。和另一位超现实画风的奇才达利一样,埃舍尔绘画基础扎实,表现技能高超:例如作品《手举有映像的球体》,水晶球的质感,球体内的映像和球体外的手部都描绘得真实自然。无论作品的最后效果如何超现实,以绘画技巧的娴熟为基础,追求画面精致唯美却是其一贯的作风。《纪念碑谷》精良的画面制作较好地继承了这一点。
虽然基于游戏这一载体的特点,画面细节不能做到和埃舍尔的画一样的写实,但游戏造型洗练,形象概括,画面整洁唯美,确有埃舍尔的艺术风格。同时,它在利用现代技术手段,在色彩配置、动画应用和意境营造等方面做出了更多的尝试。埃舍尔以版画创作和插图绘制居多,作品多以黑白素描效果为主。
《纪念碑谷》为丰富视觉效果并增强玩家的情感体验,在三维模型制作的基础上,增加了以较低明度和较低纯度的渐变色半透明背景,辅以精彩的动画和悠远奇幻的音乐,营造出寂寥、神秘和纯粹的情感空间。
《纪念碑谷》“被遗忘的海岸”版开篇——《深坑》就十分精彩。地下世界的色彩沉郁,当身后的阶梯不断崩塌,明亮的岩浆迸发升腾,孤身前往救赎之路的艾达即将被熔岩吞没之际,图腾破土而出,于火山爆发的颤动中,将艾达高高顶起。此时,玩家既感受到地下世界幽深神秘的氛围,也能感受到劫后重生的惊喜之情。
而在第三篇《小偷》中,艾达在昏睡中醒来,粉红、粉绿和粉蓝等不同色相在朦胧透亮的背景下营造了一个云雾飘渺、不断变化的世界,玩家体验到了行走于童话梦境般的愉悦情绪。色彩的变换,动画的增加和音乐的配合,游戏为埃舍尔纯理性的绘画世界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改变,充分展示出游戏多媒体艺术的魅力,为玩家带来更为强烈的视觉感受和情感体验。
(二)超现实世界的再现与互动性的设置
埃舍尔艺术作品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他特别擅长对空间进行视错觉的引导。他善于利用共生法、渐变法、矛盾共用法、图形混维法和拓扑几何原理等,制造亦真亦幻、“有限无界”的超现实世界。在这个埃舍尔独创的空间中,观众的思维如同放在“莫比乌斯带”上的蚂蚁,永远走不出他设置的“局”。
他的作品《瀑布》中,水遵循重力规律从上至下奔流,却能顺利倒流至楼顶,并再次倾泄而下,成为一个永远循环不息的封闭水流系统。《作画的双手》中立体化的手与平面化的手转换自然,如同镜像一样相映成趣,上方一只手画出下方的另一只手,而上方的那只手本身也出自下方那只手的笔下。正如E.H.贡布里希所说“如果它是真的,它就是假的;如果它是假的,它便是真的”。[1]多义、悖论与循环,是埃舍尔作品永恒的主题。
《纪念碑谷》在埃舍尔作品的启发下,构造了许多精巧的视错觉建筑、几何建筑和镜像建筑。例如:“被遗忘的海岸”版第四篇《静谧庭院》正是从构图、形态和创意等方面都来自于埃舍尔的作品《瀑布》;而第六篇《幻象城堡》则和埃舍尔的作品《相对性》非常接近。埃舍尔的二维画作被游戏以立体的形式神奇再现,且变得更加丰富。
此外,游戏创作团队充分发挥想象,很好地利用了游戏最主要的一个优势:互动。和观看艺术品不同,受众可以在游戏中实现互动。
例如,《静谧庭院》中,不仅瀑布有更加繁复的变化,还可以由玩家控制三个不同的方向出水,并控制水位的变化,以完成行走。
埃舍尔的作品《相对性》中,人可以在天花板和墙壁上活动自如,这种超现实又符合画面局部逻辑的现象匪夷所思。
但在《幻象城堡》中,艾达在玩家的指挥下可以一一实现。而且,和埃舍尔“死循环,无出口”的画面不同的是,玩家只要能突破惯性思维找对角度,移动人物或建筑构件,就能走出这种视错觉的困局。游戏中各种神奇的几何构件,不仅常常可以被旋转和变化,玩家还可以跟随艾达的正立、倒立和侧向的行走,以游戏性的轻松心态,全面理解矛盾共用法和图形混维法等构形方法,并更好地感受几何中的彭罗斯三角和奈克尔立方体等现象。
二、内核层面的借鉴与扩展
在产业发展逐渐多元化和大批成熟玩家寻求更高级情感体验的当代背景下,游戏单纯依靠玩家的沉迷和沦陷来维持发展已是不可能。游戏品质的提高最终要依靠内涵的建设和丰富。《纪念碑谷》在技术层面的优势并不突出,同时,《纪念碑谷》游戏创作团队坚持游戏反沉迷原则,将关卡设置控制在10个以内,整个游戏的通关时间也仅预设为2~3小时。该游戏广受欢迎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艺术风格,最关键的还是游戏团队对游戏内涵的尊重。
(一)极简秩序审美的建构与其它元素的配合
几何数理和艺术美学的关系历史久远。亚里士多德在其著述《形而上学》中记载:“毕达哥拉斯学派是最早用数字的原则来论证一切事物的,而且他们发现了和谐存在于数字的比例关系中,他们在整个宇宙中看到了和谐和数字。”[2]毕达哥拉斯学派有两句言简意赅的格言广为流传:“什么最智慧?——数”,“什么最美好?——和谐。”将科学智慧与艺术和谐结合得最好的艺术家代表就是埃舍尔。简洁直接却又奥妙难懂的数学原则和思想被埃舍尔以形象化的艺术形式所记录。
《纪念碑谷》充分领会了埃舍尔的创作意图,深入理解了包括《变形记》系列、《另一个世界》、《凸与凹》、《观景楼》、《画廊》、《瀑布》等在内的著名作品,最终,以严谨的态度对这种数理和艺术相结合的形式做出新时代的诠释。旋转和平移、渐变和反射、镜像和对称……富有数理和谐的构形方式以更立体化、更为大众接受的方式被展示。游戏画界面图形富有比例的,和谐匀称、规范准确且富有序列感的风格让人耳目一新。
因为“现代围绕人类的一个最重要的难题就是喧嚣……如果想让自己感受舒适一些,人需要一种几何秩序来满足自己身体的爱好,使自己的精神得到提炼并得以发展。”[3]宗白华说:美是调节矛盾以超入和谐,所以美对于人类的情感冲动有“净化”的作用。[4]《纪念碑谷》游戏中对这种几何秩序的尊重,极大地满足了受众对这种数理和谐的审美心理需求。围绕这种极简主义风格的和谐秩序美,《纪念碑谷》游戏的其它元素也随之产生相应的变化。比如有别于主流游戏,它只对故事背景作简略暗示,而对故事的具体情节用了留白处理,极少对话和文字。这种处理最好地保护了游戏的和谐秩序感和受众对极简数理特征产生的审美体验。
(二)哲思意境的暗示与内涵创意的衍生
自然界周而复始式的规律,“庄周梦蝶”式的思辨,“有界无限”的推理……埃舍尔记录了他的思想和感悟。他的作品不仅在科学知识传播上贡献突出,在哲学思想范畴也给不同领域的人们带来众多思考:客体与主体、对立与统一、有限与无穷……《纪念碑谷》对埃舍尔自省式的哲思予以尽量地保留。
《纪念碑谷》的命名就来自对现代文明社会与纪念碑谷地原住民的关系反思。或许深奥的哲理对于游戏来说过于严肃。该游戏在这哲学以外做了更具时代性和亲和力的内涵衍生。
在许多游戏都依靠极度的感官刺激,以不断获取,不断膨胀自我来使玩家获取快感的当下,《纪念碑谷》反其道行之,整个游戏过程却是个努力偿还的过程。玩家在潜移默化中体验的是救赎、勇气、友谊、牺牲等词汇单纯美好的意义。游戏创作团队不以盈利为主要目标,坚持无诱导消费,不出售给商家用于内容修改和商业广告,并为艾滋病的公益宣传免费推出特别篇章……在科技和经济高速扩展的今天,快节奏的生活和激烈的社会竞争使人感到压抑,消费文化的快速扩展则导致审美的泛滥。[5]游戏业内急功近利的思想更导致了低级审美趣味的蔓延,使游戏备受诟病。此时,《纪念碑谷》游戏团队对游戏品质由内到外坚守的态度,特别可贵。
纵观人类文明发展的历程可知,美好的事物和情感永远是人类共有的内在追求。“如果过分强调他们和我们——设计师和消费者的区别的话,那么,设计的作用就有被曲解的危险。”[6]
《纪念碑谷》的成功说明,游戏设计并非离不开色情、暴力、赌博等内容;只要具有游戏的特色创意,回归主流文化的内涵设计,游戏受众广泛性只会更强。长远来看,游戏内涵的提高才能为游戏产业的良性发展提供动力,并为游戏确立其作为新时代综合性媒体艺术应有的地位。
三、结论
第一,游戏设计坚持借鉴和改造经典的设计之路,永远不过时。艺术之所以成为经典,必定是在审美形式和内在文化两方面,有不被时间流逝和时代更迭所淘汰的内容。《纪念碑谷》游戏正是借鉴艺术家埃舍尔的艺术,才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并得到行业和玩家的全面肯定。
第二,优秀的游戏设计不仅要传承经典艺术的精华,更要善于利用现代技术手段,赋予经典艺术更为丰富的形式和内涵。包括游戏在内的现代多媒体艺术,在传承经典艺术时不可因循守旧,在经典的阴影下固步自封。埃舍尔的艺术固然为《纪念碑谷》提供了土壤,但《纪念碑谷》用它培育出属于游戏的独特美丽的花。游戏设计只有本着严谨负责的态度,融汇经典艺术精华,并以现代科技手段予以丰富和扩展,才能全面发挥游戏的优势。
[1](英)E.H.贡布里希.艺术与错觉[M].林夕,李本正,范景中,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1987:282.
[2]Aristotle Metaphysics[M].New York:CosimoImc,2008:13.
[3]V.M.Lampugnani.New Simplicity-A Thought on Architecture in the New Millennium [J].Time Architecture,2000,(2):48.
[4]章利国.设计艺术美学[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2:155.
[5](德)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M].陆扬,张岩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185.
[6]李亮之.世界工业设计史潮[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91.
[责任编辑:姚青群]
TU986.2
A
1008-7346(2015)06-0076-04
2015-11-11
陈栋桦,男,福建福州人,福建师范大学艺术硕士在读;福州职业技术学院暨福建省高校动漫游戏应用文科研究中心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