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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寓生活与文化变迁:宋末元初出峡避乱的巴蜀士人

2015-04-17唐春生

关键词:梓潼巴蜀墓志铭

唐春生

(重庆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重庆 400047)



流寓生活与文化变迁:宋末元初出峡避乱的巴蜀士人

唐春生

(重庆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重庆 400047)

宋末元初,人数较多的蜀中士人走出三峡以避战乱。南宋朝廷为他们提供出仕的机会,兴学以育其子弟,既能从中选拔人才,也可维护社会安定。入元后,蜀籍士子有的拒绝出仕,有的迫于生活压力任职于新朝。蜀籍人士通过乡情、亲情,结成关系亲密的蜀人群体以利于他们在新的环境下生活。蜀中士人的外迁,导致了巴蜀地区学术文化在元代的衰落,当然,也促进了流入地的学术文化的发展。

宋末;元初;巴蜀士人;避乱;文化变迁

蒙古人犯蜀后,对巴蜀民众的生存构成了极大的危险,为数不少的巴蜀士人纷纷走出三峡避难。学术界对此有过研究,葛剑雄主编、吴松第撰著的《中国移民史》第四卷《宋辽金元时期》,对南宋后期巴蜀地区难民东迁的分布地以及他们对移入地的经济开发、文化发展作过探讨;谭红主编的《巴蜀移民史》也对本时期巴蜀民众东迁的原因、分布地作过分析,与吴著一样,对民众外迁对巴蜀地区文化学术的影响的分析较为简略;李禹阶主编的《重庆移民史》也有部分内容涉及到宋蒙(元)时期今重庆地区的移民问题,认为南宋末年蜀中士人流亡他乡,导致有元一代巴蜀文学的不彰,但他们的后代却在江南文坛上卓有成就。本文的研究对象主要限于南宋末年(绍定四年蒙古犯蜀直至南宋亡,即1231-1279年)走出三峡以避难的士大夫,非避战乱出川而侨居他乡的蜀籍士人不属探讨范围*学术界有人把元代著名蜀籍文人虞集的父亲虞汲视为宋末蒙(元)避战乱移居江西崇仁,笔者以为证据不充分,《元史·虞集传》称其父任黄冈尉,后由于宋亡始定居于崇仁。史书并没有称其父是避蒙(元)战乱才出川的,他可能早就出川了。;这些士人如何在新的社会环境中安身立命,他们出走后对巴蜀地区、迁入地的学术文化产生的影响,是笔者所要探讨的内容。

一、功名事业:他乡蜀人立足之根本

蜀籍流寓士人多属望族,要维持其家族不坠,得依靠教育,进而能步入仕途。南宋地方政府设法解决其子弟读书问题。一是办书院。当时对“淮、蜀之士流亡而无归”者,地方政府通过创办书院,“厚其资产之入以收养之”,培养与发现了一些“豪杰有用之士”(《龙兴路宗濂书院记》, 638)。孟珙在湖北公安也设有书院,招收的学子也是蜀人(卷4《公安南阳二书院记》,72)。二是创办精舍。湖北蕲州蕲春外来人口增多,地方政府建精舍,使包括蜀地士子在内的子弟能读上书(刘岳申《张元英墓志铭》,21册,665)。在江西的隆兴府,知府江万里于理宗淳祐三年(1243年)也创办精舍,招收了一部分来自蜀地的流亡者的子弟(《龙兴路宗濂书院记》,638)。通过这些举措,安定了流寓民众,也为宋廷后备人才的培养打下了基础。

袁桷称南宋灭亡后,包括蜀士在内的宋臣“益困辱不自振,沦胥泥涂”((袁桷《许世茂墓志铭》,23册,640)。事实上,元政权对“有材名”的前朝士人,“皆被征用”(《谢公神道碑》,201),蜀籍流寓士人当然可以在新政权里获得政治上的出路。但对深受蒙(元)入蜀之苦而被迫离乡背井的蜀籍士人来说,似更应忠于前朝,抱持与新朝不合作的态度。抚州降元时,蜀人乐安丞黄酉卿“不署状,去之穷谷,不免寒饿”(《吴公行状》,860)。崇仁县丞范大冶,宋亡不仕(《送赵茂元序》,541),也没有投向新朝的怀抱。随着岁月的流逝,忠于前朝的观念在逐渐淡化,加之生活的窘迫,蜀籍士人也不得不出仕元廷。他们先是从事教育工作,以传播儒家文化为己任,然后再转任其他官员。邓文原是“避蜀兵难”、寓居杭州的第二代蜀人,十五岁中进士。入元后,“市隐弗耀”,并无出仕新朝的意愿,靠教授学生,“以给亲养”。时间稍久,耻仕新朝的道德责任感逐渐消退,三十二岁时,“穷约”的他便正式出任杭州学正,自此步入仕途,官至集贤学士兼国子祭洒(吴澄《邓公神道碑》,15册,391-392)。再如,流寓江南、已属第三代的蜀人牟应龙,宋亡后,与其父牟巘“以忠孝道谊相切”,曾经拒绝了改事元朝、任吏部尚书的留梦炎请其北上为翰林学士的邀请,后迫于家贫,出任潥阳州教授,并以上元县主簿致仕(《牟伯成先生墓碑铭》,879)。邓、牟二人是入元后颇具声望的蜀籍士人,转仕元朝也许会有过精神上的纠结。他们的事例在蜀籍流寓士人中有其代表性。在元朝未举行科举考试前,蜀籍士子任教职的不少。元朝开科取士后,蜀籍士人也参加了科考。眉阳人刘彭寿是流寓蜀人的第三代,曾任湖南武冈路儒学正,后参加科考,延祐二年(1315年),赐同进士出身,授将士郎、桂阳路平阳县丞(欧阳玄《刘公墓志铭》,34册,728),自此走上平顺的仕途。遂州青石人谢端,延祐五年,赐进士出身,在元廷以“以文字为职业”,官至翰林直学士(《谢公神道碑》,198-201)。虞集曾说:“朝廷待蜀人与中州无异,近时敭历清要者甚众”(《何氏先茔碑铭》,1148)。蜀籍士人在元廷是得到了重用的。

二、他乡的温情:基于血缘、地缘形成的亲情与乡情

巴蜀士人出峡避难时,往往是整个家族一起迁移,同时,结伴的还有可能有同村人户。例如,史光的母亲携全家“走东南”时与邻里家姓等人户一同前行(《史母程夫人墓志铭》,959),隆州井研人黃济叔也是随同乡牟子才避居东南的(牟巘《黄提幹行状》,7册,728)。因血缘关系(宗族、家族、家庭)、地缘关系(邻里、老乡)而形成的亲情、乡情在扶危济困、相互帮衬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且易于群聚而居,形成自己的社会群体。叙州宣化人程公许为官东南,避乱的族人和姻亲大多前来投奔他(〗卷415《程公许传》,1245)。晚宋名臣、潼川人姚希得,投靠他的亲族姻旧达数十家,“廩之终身,昏丧悉损己力,晚年计口授田,各有差”(卷421《姚希得传》,12590-12591)。虞集的父亲虞汲为了族人仗义疏财,侨居临川时,收养了因受战乱困苦的族人(赵汸《虞公行状》,1292)。祖籍眉山的杨公畿也曾捐助那些逃亡到岭南后又北返的蜀籍士人,甚至将特别贫困者“全室养于杨氏”家中。他晚年还曾将杭州的田产赠送给族人,本人还居庐陵(《杨君墓志铭》,901)。先前生活于他乡的蜀人,不只是解决前来投靠的同宗同族人生活上的困难,还负有教育、培养其子弟之重任,如为官元朝的高士贵对“族人昆弟、亲戚,皆收养教育,至于成人”(《高州判官墓志铭,907)。广都县人王元明侨居慈利州,对其母濯氏一族的到来照料得悉心备至,妻弟宇文元孙七岁而孤,“教育成立犹己子”(谢端《王君墓志铭》,33册,12)。

为增进乡情,避居的蜀籍士人有的选择与老乡亲旧群聚而居。例如,出蜀避乱的牟子才与同乡李心传、李性传、吴泳、高斯得等人居住于湖州霅溪,其中牟、李二姓还是世为婚媾的家族。方回也曾记载眉山袁尧龙、袁舜龙、史德秀、安岳牟溶、梓潼王申禄等人同居一地,并拜访过涪陵道士景遇贤(方回《题会真道堂并序》,6册,61)。有的虽然各居一处,也常相往来。如黄济叔是随牟子才一同避乱东南的,分开后,二人“书问往还”,黄氏每年还会前来探访一两次,甚至累月居住在牟家(牟巘《黄提幹行状》,7册,728)。

避居他乡的蜀籍士子,他乡日久即故乡。几代人之后,他们的故乡情结日益淡薄。虞集感叹:“或宦或迁,去乡日久,子孙留滞东南,至一再世、三世。后之人或者忽焉忘之”(《高州判墓志铭》,905)。虞集在诗文中常称蜀人,其蜀籍意识是相当强的,但他说:“予侨居江西三十年矣,是亦江西之人”(《刘应文文稿序》,506)。表明他已认同江西人的身份了。刘克庄也说:“自蜀有狄难,土大夫避地东南者众,几置乡国于度外矣”(《何逢吉……兼四川制参》,1745)。故乡情结的淡薄,避居东南的蜀籍士人已融入当地社会了。

三、蜀人外迁:蜀学微绝与学术文化的他乡传播

蜀学之不彰,与蜀地的教育遭到大破坏有关。姚登孙《广安府学礼器藏书记》:

吾蜀盛时,乡校相接,弦诵相闻,隆礼厚币,延天下名师以淑其家及其乡之子弟,不以富贵为解。深山穷谷之士,风动响辏,裹粮负笈,数百里往从之师,其学焉者皆粹然六经之学,诸子百家,举凡非圣之书,举不入其心。……岷峨悽惨,六十年前修黯,不复见蜀之人物。(39册,19-20)

蜀地向学的风气因战乱遭破坏后,再也难以孕育学界精英。随着蜀籍精英学者及其门人的离去,元时蜀学已无复两宋之辉煌,“遗经道学之传,尤鲜矣”(《嘉鱼大夫仲常墓志铭》,925) 。

但是,这些出走的蜀籍士人,因其通晓“经术史学”的优势,藉助人们对儒家文化的认同,“四方取以为宗师”(袁桷《许世茂墓志铭》,23册,640),在他乡弘扬学术,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四川眉阳籍的刘彭寿很能说明这一点。先祖刘蕃卿本蜀人,淳祐十二年(1252年),“蜀被兵,出蜀之荆南。”其子刘渊,初避地岭南之桂州,后又至象州,再后来寓居衡阳。刘渊与其子刘寿彭在衡阳教授生徒,“从学云委”,使胡(安国)、张(栻)之学“久而弥彰”,“薰陶启迪”后学(欧阳玄《刘公墓志铭》,34册,727-728)。蜀人王某兄弟在德祐元年(至元十二年,1275年)避居于湖南的慈利州,“开门授徒”,数代定居于此、同为蜀人的田公著之父“率其子弟往受教”,王氏兄弟的生活得以“自给”,且成了当地的名师,也融入了当地社会(《慈利州天门书院记》,644)。

巴蜀地区的神祠信仰也通过流寓蜀籍士人得以在全国各地传播开来,影响较大的是司掌文运的梓潼神。每年的二月三日是梓潼神的诞辰,在南宋都城临安,“川蜀仕宦之人,就观建会”(《梦梁录》卷19《社会》,299)。蜀人因为共同的信仰相聚首,除祈求仕途的顺畅外,也可藉此加强相互之间的交流,增进乡情,强化这一外迁群体的蜀人意识。蜀人的这一信仰深刻地影响着东南地区。马廷鸾说:“自吾有敌难,岷峨悽怆,(梓潼帝)君之灵与江俱东。今东南丛祠,所在崇建”,从杭州(行朝)一直到吴山都有士子求助司掌文运的梓潼神,期盼自己科举功名顺畅(《梓潼帝君祠记》,173)。此外,长江岸边的安徽当涂县在咸淳四年(1268年)也建有梓潼神祠(孙炳文《文昌宫记》,22册,369),在江浙一带的奉化、严州(今属杭州地)、常州、丹阳、金陵均建有梓潼帝君庙。在华南地区,为官广州路的蜀人何震,于至正四年(1344年)建梓潼神祠,除得到同僚的支持外,留滞于此的蜀人杨清伯、杨达卿也积极参与其事(《广州路右文成化庙记》,635)。就连相对僻远的湘西南也存在巴蜀地区的神祠信仰。例如,牟巘在湖南武冈为郡守时对梓潼神加以祭祀,二郎神、蚕丛也在祭祀之列。牟氏祭祀的目的则是祈祷风调雨顺,而明州奉化县的梓潼神已被赋予忠孝文化的含义(《明州奉化县梓潼帝君殿记》,317)。梓潼神司掌内容的多样性,使其由蜀中的一地方神变成了南宋境内的普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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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禹阶.重庆移民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34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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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宋)马廷鸾.碧梧玩芳集[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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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谭大友

2015-04-07

重庆市教委重点项目“宋元时期重庆地区经济研究”(课题编号:14SKE03)。

唐春生(1964- ),男,湖南武冈市人,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两宋文史。

C92-05

A

1004-941(2015)03-00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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