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园林诗歌意蕴论略
2015-04-15应克荣
■应克荣
唐代园林诗歌意蕴论略
■应克荣
唐代士人出则漫游山水,入则吟诗属文,以园林为载体的艺术成果也因此形成。园林传达趣味和感情,物质外壳的内部蕴涵着深刻的文化意蕴。唐诗中的园林诗歌,表明中国古典园林与古代文学盘根错节,相互影响并作用。唐代园林诗歌描绘了浪漫雄浑的盛唐报象,隐含了仕隐结合的人生态度,抒发了天人合一的人生情怀。
唐诗;园林诗歌;文化意蕴;仕隐结合;天人合一
应克荣,淮南师范学院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安徽淮南 232038)
中国古典园林,经过先秦两汉时期的萌生,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发展,到唐代已步入辉煌。然而,“由于时光流逝,沧桑巨变,不要说是私家园林,就是巍峨壮观的大明宫、兴庆宫、太极宫,都变成了瓦砾废墟,被探埋在地层中”[1](P51)。唐代园林的实物景观已不复存,但唐诗为我们保留了众多关于园林的珍贵资料。①文学对园林的营造和流传有着深刻的影响,“中国古典园林与古代文学盘根错节,难分难离,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构园、造园、题园、咏园, 均离不开诗文,且园因文传”[2]。
园林虽在南北朝便已兴盛,但其时诗歌中这方面的反映还比较少。“园林生活的大量入诗,是唐诗中一个令人瞩目的新现象。”[3](P490)翻开《全唐诗》,写园林的篇什俯拾皆是。通过研究唐诗中的园林,我们能对唐人的文化艺术体系和整个中国文化体系有更深入的了解。唐人的时代精神、哲学理念、隐逸思想、审美情趣等无不通过诗歌在园林文化中得到显现。
一、浪漫雄浑的盛唐气象
唐代是中国古典园林的全盛时期,尤其是皇家园林取得空前发展。唐代皇家园林数量之多、规模之大远远超过魏晋南北朝时期。唐代皇家园林气势宏大,构巧富丽,精致华丽、恢宏雄壮,呈现出泱泱大国浪漫雄浑的盛唐气象。②
始建于唐贞观八年的大明宫,是唐长安城规模最大的一处宫殿区,是中国古代最大的宫殿建筑群,也是世界史上最宏伟的宫殿建筑群之一。含元殿是大明宫的正殿,是举行重大庆典和朝会之所。《唐语林》载:(含元殿)“每元朔朝会,禁军羽杖宿于殿庭。金甲葆戈,杂以绮绣,文武缨佩,蕃夷酋长皆序立,仰观玉座,若在霄汉。”宫殿建造时充分利用了龙首原的高地,威严壮观,视野开阔,可俯瞰整座长安城,生动表现了中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的宫廷建筑的雄浑英姿和磅礴气势。
唐代贾至及王维、杜甫、岑参等人的诗中,都描写了大明宫的气势和早朝的氛围。贾至的《早朝大明宫》: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满建章。
岑参的《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王维的《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通过这三首诗,我们不仅可以知道大明宫“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宏大规模和磅礴气势,而且可以想见大明宫前鲜花朵朵,绿柳千条,流莺百啭的美景,显示出勃勃生机和昂扬健康的浪漫情调。
不仅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和寺观园林无不精心经营,筑山浚池,叠石架桥,太平公主的山庄就是其中的一例。山庄占地极广,从乐游原直到终南山。从韩愈《游太平公主山庄》中可见一斑:
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压城鶠。
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
“南山”即终南山,在京兆万年县南五十里,而乐游原在县南八里,“直到南山不属人。偌大地方“不属人”,可见公主山庄之广袤。山庄别墅,是权贵游乐之所,其豪华气派,竟使城阙为之色减,足见规模宏大,气势夺人。
唐代园林尤其是皇家园林无不表现出气势恢宏、雄阔壮丽的盛唐气象。唐诗中对此也多有反映。王维《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即铺张了“万国朝未央”的景象和帝城宫阙的气派: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
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
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
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
蓬莱宫,即唐大明宫,位于宫城东北。兴庆宫在宫城东南。从大明宫经兴庆宫,一直到城东南的风景区曲江,筑阁道相通。帝王后妃,可由阁道直达曲江。王维的这首七律,就是唐玄宗由阁道出游时在雨中春望赋诗的一首和作。因为阁道架设在空中,所以阁道上的皇帝车驾,也就高出了宫门柳树之上。由于云遮雾绕,其他的建筑,在视野内变得模糊了,只有凤阙更显得突出,更具有飞动感;更显出帝城的阔大、壮观、雄浑。
唐代国力强盛、经济繁荣,盛唐气象不仅体现在盛唐诗歌上,更体现在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领域。唐代园林与盛唐诗歌一样具有“气盛势飞”“浑厚氤氲”的雄浑气象,尤其是皇家园林的“盛唐气象”已经完全形成。它不仅表现为园林规模的宏大,而且反映在园林的总体布局和局部的设计处理上面,太极宫的庄重严整、大明宫的雄伟壮丽、兴庆宫的豪华绮丽,尤其是含元殿,雄踞龙首原最高处,地形上的优势,使皇宫更显威势逼人,透露出皇权的至高无上与总括宇宙的精神追求。
唐代园林的盛唐气象还表现在其所体现的士人心态——积极进取、建功立业、开朗逸乐的时代精神。作为盛唐气象内核的东西,是一种浪漫、清丽、雄阔、浑厚的美学境界,是一种积极进取、自强不息的人生态度,是一种充盈着强大生命力的自信、高放、倜傥之气。它们不仅是盛唐气象之魂,同时也是唐诗之魂、唐代文化之魂。汉代文化外向博大、魏晋文化渐趋内敛、隋唐文化重新扩张,唐代园林正体现出恢宏扩张的唐代文化精神。温泉水滑的华清宫,恢宏开阔的西苑、自然质朴的曲江,无不传递出盛唐才有的欢乐、纵情及随意创造而又无比精妙的文化活力和盛唐魅力。
唐代园林中的盛唐气象是园林的内容、功能和艺术形象的综合而给予人的一种整体审美感受,它的形成,标志着唐代政治的巩固和经济文化的空前繁荣。
二、仕隐结合的人生态度
科举制度的确立,广大士人有了进身之阶,甚至可以由布衣而为卿相,但宦海浮沉,升迁与贬谪无常,出处进退的矛盾心理也时常困扰着他们。于是,文人便把目光投向园林,借助于园林生活,“既可以居庙堂而寄情于林泉,又能够居林泉而心系于庙堂……于是,凡属士人几乎都刻意经营自己的园林”[4](P211-212)。因而,文人的园林意识在唐代得以真正确立,并成为园林文化的主导。
“文人士大夫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文化修养,同时又是主流文化的传承接续者,故他们的审美理想、生活情趣和艺术天才能在园林创作中得到较充分的体现。政治的黑暗与险恶,使他们在高唱致君尧舜、兼济天下的同时,不得不设想退隐独善、韬晦保真的退路,于是园林别业既是他们交游的沙龙,又是他们急流勇退的避风港;既可在此疗治受创的心灵,又可作为对抗社会组织负隅顽抗的堡垒。”[1](P16)这一时期的士人,多有或长或短的隐居经历;即便身在仕途,也向往归隐山林和泛舟江湖的闲适逍遥,有一种挥之难去的隐逸情结。”张悦在《扈从幸韦嗣立山庄应制序》中称:“岚气入野,榛烟出谷。鱼潭竹岸,松斋药畹。虹泉电射,云木虚吟。恍惚疑梦,间关忘术。兹所谓邱壑道政,衣冠巢许也。”该序流露出作者对园主人的“隐”与“仕”兼具的仰慕之情。
但在盛唐士人中,那种消极遁世、为隐居而隐居的纯粹隐者是没有的。读书人“隐逸”行为不再是目的,而更多是以归隐作为入仕的阶梯,于是有“终南捷径”之说。《旧唐书·隐士传赞》也称:“高士之怀,不隐不显,依隐钓名,真风渐鲜,结庐泉石,投绂市朝。”有的士人是将归隐视为傲世独立的表现,以入于山林、纵情山水显示人品的高洁;进而把返归自然作为精神的慰藉和享受,寻求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纯美天地,王维即是其中典型的一位。《辋川集》将诗人山水情怀表露得极为透彻: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
大自然的山水之美,确具有净化心灵的作用,在澄澈宁静的诗境中,似乎一切情绪的波动都被净化掉了,只有一片空灵的宁静。盛唐士人的隐逸,“超出了一般意义上苟全性命的避世隐居,具有更为丰富和新鲜的思想文化内涵”[5](P243)。
文人园林不仅是隐逸思想的物化,它所具有的清新淡雅格调和较多的意境含蕴,也在一部分私家园林创作中注入新鲜血液,使得园林具有诗情画意的文人情趣。大诗人王维、白居易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王维晚年终老辋川,营建了著名的文人园林——辋川别业,他还在川流上架圆月桥,山间溪畔,鹤舞鹿鸣;荡舟湖上,吟诗林下。同时名世的还有诗集《辋川集》和山水画《辋川图》。《辋川集》是他与好友裴迪分别对辋川20个景点吟咏的诗篇,共40首诗。《辋川图》原画已失传,现存《辋川图》据载为唐代他人摹本。画面群山连绵,绿树掩映,亭台楼榭,若隐若现,端庄古朴,营造出悠然、恬静、超尘绝俗的意境。王维的山水园林与他的山水诗、山水画相映成趣,互为表里。
中唐的白居易、柳宗元、韩愈、裴度、元稹、李德裕、牛僧儒等人,都是一代知识分子的精英,也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文人官僚。他们处在政治斗争的漩涡里无不心力交瘁,却又无不在园林的丘壑林泉中找到了精神的寄托和慰藉。[4](P234)白居易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在《中隐》一诗中提出“中隐”的说法,可以作为流行于当时的文人士大夫圈子里的隐逸思想的具体诠释: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
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
在中唐士人看来,隐逸的具体实践已不必“遁迹山林”,园林生活完全可以取而代之,园林因而成为“中隐”的载体。于是士人们都把理想寄托于园林,把感情倾注于园林,凭借近在咫尺的园林而尽享隐逸之乐。因此,中唐的文人士大夫都竞相兴造园林,竞相“隐于园”。他们对园林的热爱可谓一往情深,“歌酒优游聊卒岁,园林潇洒可终身”,甚至亲自参与园林规划设计。园林在文人士大夫生活中所占的重要地位,可想而知。在这种社会风尚的影响下,大批诗人、画家直接参与造园,士流园林开始兴盛起来,同时也必然促成了私家园林长足发展的局面。[4](P213)
白居易非常喜爱园林,园居是他的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他认为:“经营郊野别墅园应力求与自然环境契合,顺乎自然之势,合于自然之理,庐山草堂就是这种思想的具体实现。”[4](P235)《庐山草堂记》记述了草堂的选址、建筑、环境、景观及作者的感受。这里“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香炉雪。阴晴显晦,昏旦含吐,千变万状,不可殚记”。一切自然美景尽在视听之中,住在那里,可以看山,可以听泉,而且在草庐附近还有一个水池,在池塘周围有很多山竹野卉,池子里面还有白莲、白鱼,真是个令人魂牵梦绕的“世外桃源”。
以洛阳为代表的唐后期私家园林,在利用天然美的同时着意于人工雕凿,建筑与环境搭配,错落有致,咫尺万里,小中见大,淡雅与浓艳巧妙结合。注意水流的设计,水源的引入。注重植被的覆盖,遍植各类花木,藏莺歇鸟,穿行动物。在假山的布置方面,由过去的叠土为山转变为叠石成山,千姿百态的奇石,逗引出人们的种种联想。这些园林“不仅在造园技巧、手法上表现了园林与诗、画的沟通,而且在造园思想上融入了文人士大夫的独立人格、价值观念和审美观念”[6],成为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灵魂。
唐代人们对大自然山水风景的构景规律和自然美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把握,诗与画之间出现自觉的相互渗透,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诗画实践说明了这一点。同时,山水诗、山水画也影响着园林,诗人和画家开始有意识地把诗画融入园林中,并在私家园林上表现得尤为明显。[4](P111)中唐以后,文人园林中已有把诗画情趣赋予园林山水景物的情况出现,以诗入园、因画成景的做法已见端倪。文人园林不仅是以“中隐”为代表的隐逸思想的物化,它所具有的清新淡雅格调和较多的意境含蕴,也在一部分私家园林创作中注入新鲜血液,使得园林具有诗情画意的文人情趣。至此,中国古典园林的重要特点之一的诗画情趣已开始形成。
“唐代园林不仅发扬了秦汉的大气磅礴的闳放风度,又在精致的艺术经营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这个全盛局面继续发展到宋代,在两宋的特定历史条件和人文背景下,终于瓜熟蒂落,开始了中国古典园林的成熟时期。”[4](P258)
三、天人合一的自然情怀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崇尚闲逸优雅的恬静生活,在唐宋时期这种想法尤为流行,这与追求“天人合一”的中国哲学有极大的关系。“天人合一”观念,发源于周代,经过孟子的“性天相通”观点与董仲舒的“人副天数”说,到宋代张载、二程而达到成熟。孟子讲尽心、知性、知天,这是天人合一观点的开端,《易传》提出“与天地合德”的理想,“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孕育了“天人合一”的思想。汉代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说,认为“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到了宋代,张载明确提出“天人合一”的命题。中国哲学所谓“天人合一”,最基本的含义就是肯定“自然界与精神的统一”,即认为社会和自然界所组成的宇宙是一个生生不息、有机联系的和谐的生命统一体。
园林艺术可谓中华文明风流儒雅的标志之一,“它以独特的空间艺术语言体现了中华民族崇尚‘天人合一’、追求平和协调、淡泊宁静的精神”[7](P310)。中国传统园林建筑以物质寓精神,以有限寓无限。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载体,园林传达趣味和感情,物质外壳的内部蕴涵着深刻的文化意蕴。园林艺术充分体现了人类与大自然的亲和要求,唐代园林建筑生动诠释了“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
唐代文化雄浑壮阔的时代精神,在帝都长安得以辉煌映现。“长安城分为外廓城、皇城、宫城三部,三重相依,层层递进。帝王居住的宫城如同北极星周围的紫薇垣,皇城象征着地平线上以北极星为圆心的天象,从东、西、南三面卫护皇城与宫城的廓城则象征着大周天。‘象天设都’的构造,使天与人不仅在想象中,而且也在现实中相应相通,合为一体。”[8](P466)
唐代皇家园林最著名的是芙蓉苑,它又被称为芙蓉园、芙蓉池,亦名南苑,位于长安城外部东南隅的突出位置,与曲江池紧密相连。园内芙蓉园高岗与曲江池遥相辉映,宫殿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庭院花木成荫郁郁葱葱,菰蒲青翠,柳荫四合,碧波红蕖,花卉环绕。关于芙蓉苑,宋之问《春日芙蓉苑侍宴应制》诗云:
芙蓉秦地沼,卢橘汉家园。
谷转斜盘径,川回曲抱原。
风来花自舞,春入鸟能言。
侍宴瑶池夕,归途笳吹繁。
说明此园依山傍水,其径顺谷之转盘,其原合川之曲抱,春来花香鸟语,归途笙歌阵阵。可以想见,园中的人工设施包括建筑、道路与自然地势的契合达到了自然天成的地步。
曲江又称曲江池,在长安城南朱雀桥之东,为当时长安城中最大的风景区。曲江最热闹的季节是春天,游人最多的日子是每年的上巳节(三月三)、重阳节,晚唐诗人许棠在《曲江三月三日》诗中描绘了满城士庶倾城而出、争先恐后的景象:
满国赏芳辰,飞蹄复走轮。
好花皆折尽,明日恐无春。
鸟避连云幄,鱼惊远浪尘。
如何当此节,独自作愁人。
不仅都城长安、东都洛阳园林繁盛,江南、西南等地园林也很发达。唐代的扬州,经济繁荣,水陆交通便利。不仅在江淮之间“富甲天下”,而且是东南第一大都会,时有“扬一益二”之称(益州即今成都)。“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是唐代诗人咏扬州的名句,中唐诗人张诂《纵游淮南》“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基田”更表达了对扬州的酷爱之情。
成都,唐时称益州,是西南经济文化中心,私家园林建造在文献中多有记述。诗人杜甫在安史之乱中流寓蜀中,靠了友人的帮助在城西浣花溪畔建成茅屋一座,自称为“草堂”。杜甫在《寄题江外草堂》诗中讲述了建园的经过:
诛茅初一亩,广地方连延。
经营上元始,断手宝应年。
敢谋土木丽,自觉面势坚。
台亭随高下,敞豁当清川。
虽有会心侣,数能同钓船。
园内的主体建筑为用白茅草覆顶的草堂,建在临院花溪一株古槐树的旁边,“倚江炳树草堂前,故老相传二百年。诛茅卜居总为此,五月仿佛闻寒蝉”(杜甫《槐树为风雨所拔叹》),园中原来花木很少,因主人贫困,不得不向亲友讨要寻觅果苗、桤木、绵竹等移栽园内。因而满园花繁叶茂,浓荫蔽日,再加上浣花溪的绿水碧波,以及翔泳其上的群鸥,构成一幅极富田园野趣而又寄托着诗人情思的天然图画。
透过唐人的诗歌,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皇家园林、城市公共园林还是寺观园林,也无论是长安、洛阳为代表的北方园林,还是扬州、成都的园林,都做到自然与人工的完美结合,其间山水花木与亭台楼阁水乳交融,自然环境与人工环境紧密交织,景点交错布局曲折,柳暗花明中景景相扣,生机勃勃。
园林中的建筑布局,大都依特定的地形、地貌特点,以及山、水、泉、路等客观自然条件而定,千差万别、变幻奇妙,绝不千篇一律,而是师法自然,浑如天成,充分体现出山光水色之美。亭、台、楼、阁、观、榭等建筑物,大都建于高山、岗阜、高地、水面,实际体现“天人合一”思想,使人产生天、地、人融为一体的切身感受。人们流连于这样的景色中,体味着大自然的美,体味着天道的奥妙,感到自己的生命亦被净化,回归到拙朴自然的状态,达到身心的放松与休闲,实现了人与自然环境和谐共生。
“‘天人合一’重在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在宇宙中的地位,把天地万物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因此,人与自然要保持统一与和谐。”[9]中国古典园林是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的完美结合,是“天人合一”自然情怀的艺术再现。唐代园林堪称中国古典园林的经典。
四、结语
唐代士人出则漫游山水,入则吟诗属文,形成了一系列与园林相关的诗词歌赋。“在历史实物湮灭的今天,唐代园林的构建情形因唐诗的流传得以保存,从这些园林类的诗歌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唐代文人建构园林的历史情形。”[10](P283)中国古典园林具有四大特点:一是本于自然又高于自然;二是建筑美与自然美的有机融合;三是追求园林中的诗画情趣;四是崇尚意境的文化涵蕴。这四大特点在唐代的园林艺术中已基本形成。唐代社会,国力强盛,经济繁荣,为园林的建造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思想上,儒道释三教并重,互补共尊,使园林建筑相互吸收,彼此融合;文化上兼容并包,开放开明,使得园林建筑构巧富丽,各具特色。
园林作为“有意味的形式”,物质外壳的内部蕴涵着深刻的文化意蕴。“时代精神是历史的灵魂,园林风格是时代文化精神的缩影。”[11]唐代园林作为中国古典园林全盛时期的代表,彰显了雄浑浪漫的“盛唐气象”;作为“中隐”思想的载体,体现了唐代士人“仕与隐”结合的人生态度;作为人化的自然,诠释了“天人合一”的自然情怀。唐代园林,无论在博大和精细上都彰显着唐代文化的魂魄,流眄着那一时代特有的神韵,雕绘出大唐的荣华,展示出唐人蓬勃热情和闲适自然的俊爽风采。
注释:
①由于没有唐代园林建筑实物图,后人更多的是通过文学作品以及画作来认知唐代的园林文化,而诗歌更全面丰富地折射出唐代园林的文化意蕴。
②盛唐气象在宋元明清时代是一个文学批评的专门术语,指盛唐时期诗歌“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的总体风貌特征。后世常把雄壮、浑厚二者(有时合称雄浑)作为盛唐诗歌的风貌特征,并称之为盛唐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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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 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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