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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何以颠覆西方的政治思想传统——评阿伦特对马克思政治哲学的解读

2015-04-14王琼琼

关键词:阿伦特支配暴力

刘 魁,王琼琼

(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6)

在西方哲学史上,卡尔·马克思(Karl Marx)以对黑格尔哲学的颠覆而著称,他在革命实践基础上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西方政治思想传统的颠覆,至今影响颇深,以至于许多人忽略了马克思思想的西方文明历史渊源。实际上,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与马克思政治哲学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复杂的源与流的关系,发源于古希腊的西方政治思想传统是“源”,马克思的政治哲学是“流”,二者相互交融,难以割裂。对于二者之间的复杂关系,德国著名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在20世纪50年代为了澄清当时西方政治界对马克思与后来极权主义之间关系的误解,在《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一书中进行了深刻的揭示。按照阿伦特的看法,马克思仅仅只是在劳动观、自由观等方面终结了西方政治思想传统,没有在根本上颠覆西方的政治思想传统。不过,深入的研究表明,阿伦特的解读也存在一定的研究视野局限,尤其是她忽略了希伯来文明传统对马克思的影响,以至于无法理解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实践性与革命性。因此,我们有必要对此进行深入的剖析。

一、柏拉图与西方的政治思想传统

众所周知,马克思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打破了传统的思维方式,改变了人们对哲学的认知,鄙视哲学的解释性与普遍性,强调哲学的实践性与阶级性。由于历史背景与立场的差异,人们对马克思所实现的哲学变革褒贬不一,一些人甚至把马克思的思想与后来的极权主义混为一谈。事实上,诚如阿伦特所言,理解马克思的思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通常人们都是从德国古典哲学来理解马克思,其实这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将其置于整个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中去,因为“马克思哲学不仅颠覆了黑格尔,而且颠覆了思想与行动、沉思与劳作、哲学与政治的传统等级秩序”[1]。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加深入地理解马克思的思想。

对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阿伦特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她认为,西方政治思想传统的源头应该追溯到柏拉图,正是他使传统政治思想发生了重要转折。在柏拉图之前,哲学服从于政治,真理服从于众意,此后一切都被颠倒了。可是,苏格拉底是死于城邦众意的,这导致柏拉图对古希腊城邦政治的失望与怀疑,甚至导致对苏格拉底学说的质疑。正是在对苏格拉底学说提出质疑的过程中,柏拉图对城邦事务的关注点也发生了转移,从“政治”转向“哲学”,开辟了西方“哲学”高于“政治”、“沉思生活”优越于“积极生活”的政治思想传统。

阿伦特指出,柏拉图的“洞穴说”形象地描绘了哲学家三个重要的人生阶段:起初,哲学家身处洞穴当中,只能看到映射在墙壁上不停晃动的影子;随后,哲学家试图找出影子形成的根源,最终发现“影子是虚幻的”这一真理;最后,哲学家回到洞中,试图将这一真理告诉给大家。可是,事与愿违,人们并不相信哲学家的真理和教导,哲学家自己还失去了“常识感”,最终导致了哲学与政治、真理与意见、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紧张和对立。从柏拉图的比喻中可以看出,哲学家是难以被众人理解的,这正是柏拉图政治哲学所要表达的核心思想,正是这一思想,开创了古希腊的西方政治思想传统。

真理不被信服,哲学家又如何在政治中生存下来呢?为此,柏拉图提出了著名的“哲学王”思想,他主张,哲学王统治的目的不是为了城邦的共同体生活,也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政治理想,而是为了让“哲学的支配者以能允许哲学存在的方式进行统治”[2]48。由此可见,哲学与政治、真理与意见之间的对立关系在这里没有以融洽的方式得到真正解决,而是以一种强制的方式捆绑在一起。后来的亚里士多德在这一点上也继承了他的老师柏拉图的思想,把“沉思生活”与“政治生活”明确划分开来,并让“沉思生活”凌驾于“政治生活”之上。

总之,在阿伦特看来,由于苏格拉底之死,柏拉图对城邦生活的关注由“政治”转向了“哲学”,“沉思生活”从“政治生活”中分离出来,并凌驾于“政治生活”之上,政治与哲学、真理与意见、理论与实践之间相互分离、相互对立。其后,亚里士多德对此予以继承和发展,形成了悠久的西方政治思想传统,并延续两千多年之久,直至极权主义的产生,使得人们对政治再次产生怀疑。尼采、克尔凯郭尔之类“新型”思想家的诞生,尤其是马克思在理论形态上对西方传统的批判与挑战,使得西方政治思想传统迎来了它的终结。

二、马克思对西方政治思想传统的挑战与颠覆

阿伦特认为,马克思打破了以往思维方式的限制,主张哲学家不能仅仅停留在理论的层面上解释世界,还需要关注现实的社会政治问题,致力于解决现实世界的难题,从而挑战并终结西方政治思想传统。她反对那种将马克思视为斯大林极权主义的思想渊源的做法,认为马克思思想的源头比马克思本人感受到的还要深远,要回溯到古希腊的政治思想传统,“连接亚里士多德与马克思的这条线,远比从马克思到斯大林的那条线紧密”[2]6。在阿伦特看来,马克思是在西方政治思想传统内部发起挑战的,并没有从整体上颠覆整个西方传统,所以我们还需要在西方政治思想传统内理解马克思。

在阿伦特看来,马克思结合时代的发展,对产业革命、法国大革命等一些大事件进行了总结,进而对西方的传统政治思想发起挑战,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命题中:其一,劳动创造了人类;其二,暴力是历史的助产婆;其三,支配他者的人,不能获得自由*。

首先,马克思对劳动的赞美是他对西方政治思想传统的挑战的真正体现。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生产维持生命体必须的物质的手段”,与古希腊“劳动”的内涵相类。

在古希腊,“劳动”有两层含义:其一,劳动是维持生命所必需的活动,是一种谋生;其二,劳动是一种自然的代谢活动,这里的“劳动”指的是其消费性而非生产性,劳动是必然的。无论是哪种含义,劳动都只有生物学意义上的价值,劳动是人生的一种束缚、一种苦难,人们身陷其中而不得自由。在古希腊,公民只有摆脱了劳动的束缚,才能获得自由并参与政治生活,为此,他必须要控制他人以获得生活的必需品。在阿伦特看来,这其中就蕴含着一种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产业革命以后,劳动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在马克思这里,原本只是作为人类谋生活动的劳动,从私人领域进入了公共领域,劳动不再只是属于私人的事情,它进入了公共空间。由此,马克思把人类界定为“劳动的动物”。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参与生产资料的生产,才是本来意义上的人,那些只依赖从事替代取得食物的其他劳动而生活的人,只能称为“寄生虫”罢了。在这里,马克思实际上提出了“劳动创造了人类”这一命题,并从四个方面对传统发起了挑战:其一,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劳动创造了人;其二,人类自己创造了自己,人性是人类劳动的产物,不是天赋的;其三,人类与动物的真正区别不在于理性,而在于劳动,人是劳动的动物;其四,“……不是人类最高属性的理性包含了人性,而是传统中所有的人的活动中最被蔑视的劳动包含了人性”[2]91。马克思一方面强调人类形成的过程性与自在性,强调劳动在人类形成与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也首次突出了劳动阶级在社会发展中的主体作用,否定了沉思者与剥削阶级的主体作用。

其次,马克思的第二个反传统的命题是“暴力是历史的助产婆”。在传统中,暴力是受到蔑视的人类活动,被看作是“僭主”的同义词。

阿伦特认为,在西方传统思想中,暴力与权力相等同,暴力是旨在防止人们背离法的一种必要的恶,是政治活动的一个要素。而在马克思这里,“暴力是人类活动中最具有生产性的活动”[2]83,国家是统治阶级用以压迫和剥削被统治阶级的工具,暴力则是政府的基本构成要素,是国家重要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在政治行动领域还是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暴力的使用都产生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由此“政治的历史、战争与革命那样的暴力开始取代意识形态那种言说的伪善,呈现出它们真正的姿态来”[2]83。由此可见,马克思对传统的挑战是很明显的。阿伦特认为,这些变化的产生是与当时特殊的历史背景分不开的,法国大革命和美国革命的爆发,在某种意义上促成了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暴力不再被蔑视,而是被颂扬为一种处理国内外关系的重要手段。从此,暴力与政治密切联系在一起。

最后,马克思第三个反传统的命题是“支配他者的人,不能获得自由”。马克思哲学以劳动的人作为出发点,以暴力作为革命的手段,其最终的理论归宿是要实现普遍的自由。

阿伦特指出,在古希腊,奴隶们从事着劳动,但他们作为被支配者无法享有自由,自由属于支配者——奴隶主,西方传统的自由观正是建立在这种支配与被支配关系基础上的。但这种支配与被支配关系只是属于私人领域的事情,不属于政治的范

*阿伦特在《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中,根据研究主题的变化对第三命题有两种不同的表述,这里提到的是一种表述,另一种表述是“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本文根据研究主题的需要,讨论的是前一种表述。因为阿伦特的核心思想没有变化,所以本文对后一种表述不再赘述。畴。而自由作为参与政治活动的前提条件,则是属于公共领域的,人们必须进入公共政治领域参与政治活动才能获得自由。由此,阿伦特认为,古希腊时期的“自由”有两层含义:其一,自由就是指从劳动中摆脱出来的活动;其二,自由即通过语言的说服来参与所有政治事务。马克思提出“支配他人的人,不能获得自由”,这就意味着马克思要消灭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实现普遍的平等的自由,这是对传统思想的彻底颠覆。事实上,马克思这一观点的提出是基于对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状况的分析,并由此揭示了私有制社会的本质和奥秘:资本主义社会是建立在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基础之上,对劳动者进行剥削和压迫,从而最大限度地获得剩余价值。因此,马克思提出要消灭支配与被支配、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人们经济上的平等,才能将劳动者从外界条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而获得自由。通过消灭人们之间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来实现普遍的平等与自由,马克思的这一观点实质上是对传统自由观的颠覆。

三、阿伦特对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批判

在阿伦特看来,马克思的政治哲学转向虽然颠覆了以往的政治思想传统,但是“马克思所展望的由终结带来的结果,却与希腊城邦国家的理想生活惊人地一致”[2]12。也就是说,马克思哲学看似颠覆了柏拉图以来的政治思想传统,但只是在传统内部的颠覆,并没有摆脱传统的束缚;他的理论虽然实现了对传统的批判与发展,但并没有找到摆脱传统困境的出路。为此,阿伦特针对马克思的政治哲学进行了批判。

在劳动观方面,阿伦特认为,马克思断言“劳动创造了人”,人的本质是劳动,这一观点无疑是将劳动视为最高级别的活动,劳动成为了生命力的源泉。但是,在马克思那里,劳动和工作明显被混淆了,过分地抬高劳动,将工作的部分功能也归结为劳动,由此便产生了矛盾。马克思一方面认为劳动过程终结于它的产品,另一方面又将劳动过程界定为“人与自然的新陈代谢”,结果任何劳动都是一种自然循环的新陈代谢过程,人类实现了其自然属性,但是如何通过劳动实现人类的社会属性呢?

在暴力观方面,阿伦特认为,马克思主张暴力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对历史具有助产、推动作用,这是对暴力革命的社会作用的一种肯定。但是暴力只是一种手段,不能作为一种生产性的活动存在于人类社会当中,更不能说,所有的政治活动必然伴随着暴力的产生。在马克思这里,暴力是具有最高价值的活动,贯穿在所有政治活动当中。那么,在马克思设想的“自由王国”里,阶级矛盾已经不存在,但暴力是否存在?若存在,说明这个理想社会并不“理想”,依然存在矛盾;若不存在,暴力消失在所有的政治活动领域,将会是何种局面?阿伦特认为,这就是马克思自相矛盾的地方。

在自由观方面,马克思主张通过消灭支配关系来实现自由,阿伦特则认为这难以完全实现。西方传统的自由观建立在支配与被支配关系的基础之上,失去这种根本的支配关系,自由便无法实现。阿伦特认为:“不被他人支配的人是自由的,但是,这种自由只在平等的人之间能实现。”[2]37也就是说,马克思所说的自由的实现是有条件的,在马克思这里,自由的真正含义被曲解了,因为支配与被支配关系的消除只是实现了一种经济上的平等,而不是传统的政治意义上的平等。阿伦特所理解的自由是属于公共领域的,人们只有在公共领域内参与政治活动,才能实现平等与自由。因此,支配与被支配关系是政治生活的前提。在阿伦特看来,马克思主张通过消灭这种支配关系来实现自由是站不住脚的。

在阿伦特看来,由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是建立在支配与被支配关系的基础之上,马克思所构建的“自由王国”旨在消灭这种支配关系,这就使得这种理想王国最终沦为与古典传统相类似的乌托邦。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最终还是回归了古典传统,为我们向传统复归指明了方向。既然马克思的思想最终是回归西方民主政治传统,当然就与后来产生的极权主义无涉。在此基础上,阿伦特提出重返古希腊社会去寻求解决现代政治危机的方法。她认为,人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的或政治的动物,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是始终分离的,人只有在公共领域里参与政治活动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人的意义在于积极生活。因此,阿伦特主张,唤醒人们的政治意识,激发人们的政治热情,重建公共领域并提供足够的公共空间让人们参与到政治活动中,使得人们从物欲的迷失中走出来,获得真正的幸福感和归属感,从而解决现代危机,避免重蹈极权主义的覆辙。

四、希伯来文明与阿伦特解读的局限性

阿伦特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女性政治哲学家,她对马克思政治哲学的解读,在今天看来依然有着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阿伦特从政治思想史的角度重新诠释了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的辩证关系,尤其是澄清了马克思与极权主义的关系,使人们更加深入地理解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巨大变革意义。但由于阿伦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澄清马克思与极权主义之间的关系,所以她更多地侧重于诠释古希腊的政治思想传统与马克思政治哲学思想之间的关系,忽略了西方文明有两个来源,即所谓的“两希文明”(希腊文明与希伯来文明),换句话说,她忽略了希伯来政治思想传统对马克思的影响,进一步说,她忽略了马克思的犹太人家庭文化背景对其思想的影响。此外,阿伦特的政治哲学偏重于从公共领域视角反思现代性,所以她与马克思的研究视角是有区别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对马克思的解读,这是我们在研究阿伦特的思想时需要认真辨析的问题。

毋容置疑,阿伦特对马克思政治思想的历史渊源的解读是有一定历史合理性的。但是,阿伦特没能解释清楚一个问题,即马克思为什么能在继承西方尤其是继承古希腊政治思想传统的同时又走上颠覆的道路呢?毕竟古希腊的政治思想传统是重视“沉思”轻视“实践”、重视“哲学”轻视“政治”的。实际上,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马克思这一思想的重要源头,除了当时工人悲惨的生活经历及其鲜明的阶级思想等现实原因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家庭文化源头。马克思的家族是犹太人,信奉的是犹太教与犹太文明。犹太文明注重救世实践,犹太复国的政治传统仍然对其产生了巨大影响。按照著名传记作家戴维·麦克莱伦的说法,“这种强大的家族传统对马克思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3]。希腊文明注重的是对现实政治制度的理性分析及形而上学的哲学沉思,但晚期希腊被野蛮民族征服的悲剧、近代资本主义政治的现实悲剧表明,理性分析与哲学沉思解决不了现实问题,需要付诸救世的政治实践尤其是阶级实践,所以马克思走上了实践的政治道路。当然,马克思毕竟是受启蒙运动影响很深的思想家,启蒙思想家对传统宗教的政治批判和费尔巴哈对传统宗教的人类学批判,都深深地影响了马克思,使其政治实践活动摆脱了希伯来文明的神秘主义色彩,走上了具有无产阶级革命色彩的政治实践道路,哲学的沉思最终还是要为政治实践服务的。换句话说,马克思对西方政治思想传统的颠覆不是偶然的,而是马克思基于现实政治,用希伯来救世政治实践传统改造希腊理性沉思的理论传统的结果,是两希文明共同作用的结晶。如果说两希文明是西方文明的两大思想源头之一的话,那么,马克思的政治思想就是这两大源头共同作用的结晶,二者是源与流的关系,不可简单对立。

此外,阿伦特对于马克思的批判大多是立足于她自己的政治立场以及对劳动、工作和行动三者的严格区分之上,不可避免存在一定程度的误读。如著名学者菲利普·汉森指出的,阿伦特对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解读就存在着三个方面的误解:第一,马克思的初衷是把劳动价值理论的运用范围严格限定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第二,马克思对“生产性”和“非生产性”劳动的区分只是与这种劳动是否有助于产生剩余价值交换问题相关;第三,阿伦特所说的劳动在马克思那里是归于异化劳动的,这是社会生产组织的一种特殊历史形式,它会为历史所超越[4]。一言以蔽之,阿伦特对马克思劳动概念的理解有点偏狭,致使她对马克思劳动理论的批判有所偏颇。在暴力观方面,阿伦特认为,马克思宣扬在革命和战争中要实行暴力手段以推动社会向前发展,这颂扬了暴力并必然拒绝了政治中的言语对话。这种观点实质上是对马克思思想断章取义的理解。事实上,马克思强调暴力革命在社会变革中的必要性,但其并不是唯一的途径,“如果旧的东西足够理智,不加抵抗即行死亡,那就和平地代替;如果旧的东西抗拒这种必然性,那就通过暴力来代替”[5]。马克思并没有否定政治中的言语对话,在他看来,言语对话必然存在于人类社会当中,是一种重要的社会活动。在自由问题上,马克思将“虚假的共同体”和“真正的共同体”区别开来,批判前者只是一种形式自由。他认为,每个人只有在“真正的共同体”当中,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得到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而阿伦特却认为,自由必须是在公共领域内产生,城邦是所有政体中最自由的空间。可以这样说,相较马克思而言,阿伦特的自由观是一种形式的、抽象的自由观,不像马克思追求的“个性自由”是一种实质的、具体意义的自由。因为阿伦特强调的公共领域或城邦未必是真正的共同体,有可能是虚假的共同体,它只能提供程序正义上的自由,不能确保提供马克思所强调的具有实质、具有内涵的“个性自由”。古希腊以及当代西方公共领域所拥有的形式自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从现代性视角来看,阿伦特对马克思政治哲学的解读,旨在解决现代性危机和世界异化问题,然而她并没有给出最终的答案。从根本上说,阿伦特认为世界异化是科学技术和现代性的发展造成的。可见,她没有认识到世界异化的根源是资本主义,她试图向传统复归,寄希望以建立古希腊城邦时代的公共世界来克服现代性危机,而事实上,这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对此,福斯特对阿伦特给予了批判,他指出,阿伦特没有找到世界异化的根源,进而也无法找到解决现代性危机的正确道路,在他看来,世界异化和生态危机的原因“需要超出生物学、人口统计学和技术以外的因素做出解释,这便是历史的生产方式,特别是资本主义制度”[6]。在福斯特看来,现代性危机的根源是资本主义,正是资本主义导致自然、人类、社会三者之间联系的断裂,“与自然连接的切断也许是富裕国家在过去几十年里越来越不幸福的原因”[7]。

五、结语

从总体上看,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与马克思的政治哲学是源与流的关系,马克思对西方政治思想传统的挑战与颠覆,是基于欲改变无产阶级悲惨的生活状况的政治激情,以希伯来的救世政治实践传统改造希腊理性沉思的理论传统的结果,是两希文明共同作用的结晶。

[1]贺照田.西方现代性的曲折与展开[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398

[2]汉娜·阿伦特.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M].孙传钊,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3]戴维·麦克莱伦.卡尔·马克思传[M].王珍,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5

[4]菲利普·汉森.历史、政治与公民权:阿伦特传[M].刘佳林,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35

[5]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16

[6]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68

[7]Fred Magdoff,John Bellamy Foster.What Every Environmentalist Needs to Know about Capitalism[M].New York:Monthly Press,201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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