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延祐科举与元中期的雅正文风
2015-04-10李文胜
李文胜
(中山大学中文系,广州510275)
元代在经历多年科举中断以后,于延祐二年开科取士,这一举措对于广大士人来说如久旱逢甘露,他们大批进士进入馆阁,促进元代中期馆阁文风的形成与鼎盛,是元代文学史上值得关注的一件大事,具有特殊的意义。
一、“延祐极盛”与馆阁文人群体
历来学者都承认元代诗文发展到延祐年间出现了十分兴盛的现象,清人顾嗣立在《元诗选》中说“延祐极盛”。元诗发展到仁宗年间已经出现了雅化气象,这与科举的恢复不能说没有关系,至少延祐开科举促进了雅正文风的形成与融合。欧阳玄在《罗舜美诗序》中说:“我元延祐以来弥文日盛,京师诸名公咸宗魏、晋、唐,一去金宋季世之弊而趋于雅正,诗丕变而近于古。”[1]64
延祐年间随着科举的恢复,传统文化和思想观念的正统权威重新确立起来,这对于诗风是有影响的。延祐科举前诗风有两种倾向——宗唐和宗宋,延祐科举以后,诗风转向了学唐,因为大德、延祐、天历年间经济繁荣,社会稳定,反映到文学上就是要求一种儒雅和平的治世之音以歌功颂德,而唐诗恢弘的气度,主情的基调,非常适合这个盛世之音,所以广大士人在科举的引导下逐渐学习唐诗,一时诗风趋于雅正。
何谓“雅正”?是指儒家诗教所提倡的雍容平正,无怨刺之音,体裁端雅,音节和平,圆熟平稳,是大一统下政治清明的产物。元初没有科举取士的途径,馆阁文人在文化素质上难以步调一致,缺少诗文切磋交流、唱酬机会,虽然有雪堂雅集唱和,但是规模不大,同时缺少科举师生、座主、同年等社会关系网,交流诗文机会自然就少得多。伴随着延祐科举的恢复,馆阁文人的入仕途径逐渐完善,馆阁文风逐渐形成了。
延祐科举以后,以科举途径进入馆阁的文人占了多数,使得馆阁制度更加合理完善,以至于形成了真正的馆阁文风。以延祐首科为例,此届科举得人才之盛实属罕见,欧阳玄、许有壬、马祖常、张起岩、黄溍、杨载等,他们在政治文化上做出了重要贡献。如《全元文》载:“我国家延祐初诏行科举今二十年,马伯庸为御史中丞,许可用为中书参政,欧阳元功为翰林学士,张梦臣为奎章学士,科举之士,台省馆阁往往有之,不为不盛。”[2]311
延祐首科得人之盛,马祖常对元代中后期雅正文风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与袁桷、王士熙、虞集登互相唱和,推动了元代中后期馆阁文风的形成。四库馆臣对马祖常评价曰:“称其接武隋唐,上追汉魏,后生争效慕之,文章为之一变,与会稽袁桷、蜀郡虞集、东平王構,更迭唱和,如金石相宣而文益奇。盖大德、延祐以后,为元文之极盛,而主持风气,则祖常等数十人为之巨擘云。”[3]3509与朋友的互相唱和带动了馆阁文风形成,“公喜鉴拔后进,及官中台,荐士尤众,故礼部尚书宋公本初至京师,人无识者,公揄扬其学,遂大有名”[4]143。马祖常在选拔人才,奖掖后进方面功不可没,向朝廷举荐了宋本、陈旅、黄溍、袁桷等。马祖常交际广泛,联系着大德、延祐,泰定、天历年间的重要文人,诗文唱和,推动了一代文风的形成,培养后进,是位优秀的延祐首科人才。
“黄溍字晋卿,婺州义务人。”“中延祐二年进士第”,“溍之学,博极天下之书,而约之于至精”。[5]4187—4189黄溍是元代的文章大家,为儒林四杰之一,培养了很多知名弟子,对教育文化做出了重要贡献,如宋濂、王袆、高明、陈基、戴良、陈敬德、赵俶等知名文人都是黄溍的弟子。宋濂又培养了方孝孺等知名文人,所以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文化圈。宋濂、王袆、陈基与柳贯、马祖常、吴莱交好,以黄溍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婺州文人集团,对元中后期文章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由此我们可以清楚看出,延祐科举取士以后,选拔了大量优秀的人才,延祐首科得人极盛,他们具有良好的政治素质和儒家文化修养,为官清廉,勤政爱民,断案公正,谦虚有礼,美誉在外,不附于权贵,深得人心。他们进入馆阁以后,完善了馆阁文人的结构,取士制度的完善有利于馆阁群体意识的形成。这些优秀科举人才的加入促进了馆阁文风的形成,使元代前期“宗唐得古”的诗风转向雅正。
二、延祐科举与元中期雅正文风
科举是元统治者对汉文化接受程度的标志,到延祐时期元代自己培养的文人已经成熟,新一代文风形成了。
延祐科举以前作家多为金宋遗民,诗歌内容多表现故国之思、兴亡之感,到了延祐年间前期金宋遗民大多老去,元诗风由故国之思转变为盛世雅正文风。出生在元初的新一代文人如杨载、虞集、范梈、揭徯斯、欧阳玄、许有壬、马祖常、黄溍、柳贯、吴莱、袁桷、宋本、陈旅、陈泰、杨维桢、贡奎、贡师泰、贡性之、苏天爵、李孝光、萨都剌、泰不华等,他们多有进士经历,即使无科举经历的,也与科举进士交流唱和共事翰林、奎章、集贤等馆阁机构,频繁的诗文酬唱,促进了馆阁雅正文风的形成。
对比一下邓绍基主编的《元代文学史》列举的延祐前与延祐后诗文作家的数量:前期有耶律楚材、刘秉忠、郝经、王恽、刘因、姚燧、方回、戴表元、仇远、白珽、袁易、赵孟頫、吴橙、陈孚、袁桷15位作家。后期有杨载、虞集、范梈、揭徯斯、欧阳玄、许有壬、马祖常、黄溍、柳贯、吴莱、周权、朱德润、张雨、张翥、傅若金、王冕、倪瓒、苏天爵、李孝光、萨都剌、泰不华、张宪、马莹、徐舫、何景福、李裕、陈樵、李序、项诇、顾瑛、余阙、丁鹤年、贡性之、陈基、戴良、王逢、廼贤等36位作家。从数量上看延祐以后诗文作家数量是前期的2.4倍,可见延祐科举后确实是元诗高度繁荣期,而且元诗四大家、儒林四杰、铁崖派都出现在延祐科举以后,这与延祐科举的恢复有一定的关系,且这些后期诗文作家多有科举经历,如杨维桢、马祖常、萨都剌、泰不华、余阙、黄溍、杨载、许有壬、欧阳玄等。
延祐开科,一改唐宋金以诗词赋取士的倾向,将四书五经纳入科举考试内容,仁宗说:“若稽三代以来,取士各有科目,要其本末举人宜以德行为首,试艺则以经术为先,词章次之,浮华过实,朕所不取。”“专立德行明经科。以此取士,庶可得人。”[5]2015—2016四书五经被元代统治阶级确立为科举考试的重要内容之后,理学由私学彻底官学化,被蒙元统治者利用,他们也看到了理学对巩固王朝的作用,从思想上控制文人,这直接影响到了元中期的文风。“海内之士,非程朱之书不读,”[1]75“非程朱学不试于有司,于是天下学术,凛然一趋于正”[1]37。
科举指挥棒的导向对元中后期文风趋于雅正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元代延祐科举规定科试必考古赋,欧阳玄以《天马赋》的出色而高中进士,在科举的指引下,广大儒生认真研习古辞赋,客观上促进了辞赋的繁荣。
黄仁生根据马积高先生主编的《历代辞赋总汇》对元代辞赋创作情况做过统计,“元前期(1234—1313年)八十年间有辞赋作家约35人,今存辞赋约180首,其中存赋十首以上的仅有耶律铸、郝经、王旭、王恽、戴表元、任士林6人,最多的仅18首。而元后期(1314—1368年)五十多年却有辞赋作者近200人,今存辞赋达720首以上,其中存赋十首以上的有袁桷、刘诜 、陈樵、马祖常、王沂、吴师道、许有壬、朱德润、杨维桢、吴莱、傅若金、汪克宽、(明)宋濂、刘基、王逢等 15人,最多的达 109首。”[6]
可见延祐科举对元中后期辞赋创作的影响是巨大的,作品数量和作家数量在50多年的时间里明显高于元前期的辞赋创作,而且元中后期辞赋名家辈出,杨维桢的辞赋作品为元人之最,创造了前无古人的记录,达到109首,“维桢才力富健,回飚驰霆激之气,以就有司之绳尺,格律不更,而神采迥异,遽拟诸诗人之赋,虽未易言,然在科举之文,亦可云卷云舒,吐纳珠玉者矣”[3]3565。
元代乡试与会试必须考古赋,汉人要想取得仕途机会,必须认真研习古辞赋。元代辞赋在延祐年间极盛,出现了儒林四杰以及欧阳玄、马祖常、许有壬等延祐首科进士辞赋大家,欧阳玄存赋4篇、吴莱存赋10篇、黄溍存赋2篇、许有壬存赋7篇、袁桷存赋22 篇,“元之文章,于是时为极盛”[7]4257。
由此可见,延祐科举的恢复带动了元中期雅正文风的形成。
三、延祐科举人际关系网与雅正文风
进士欧阳玄为元代文章大家,他对元代后期散文影响巨大,“今我文公复倡之于其后,天下学士复翕然而宗之,双壁相望,照耀两间。何欧阳氏一宗之多贤也,不亦盛哉!”[1]5进士黄溍是延祐年间著名文章大家,儒林四杰之一,其散文成就很高,为元代婺州文人集团的领袖,与柳贯、吴莱同门受业于方凤,黄溍培养了众多知名的文学家如宋濂、王袆、陈基等,宋濂又培养了明初方孝孺等,是元代有代表性的散文家之一,“而公独任斯文之重,为海内所宗师”[8]327。
科举制度下的座主和同年是文人人际关系的重要一环,古代文人视同年为兄弟,“同时登第者指呼为同年,其情爱相视如兄弟”[9]305,科举制度下形成了稳定的师生关系和同年关系,马祖常、张起岩、许有壬、欧阳玄皆为延祐首科进士,他们是科举同年,关系非常要好,一起入进士,一起入馆阁为官,有共同的仕宦经历,同年又是同僚,而且诗文唱和不断,同修辽、金、宋三史,他们之间情谊很深,虞集赞叹:“延祐初科进士张公起岩、马公祖常、欧阳公玄及馆阁诸人,又一时文学之盛矣。”[10]899
科举同年的仕宦经历在元代中期形成了影响巨大的馆阁文风,许有壬《至正集》中有近20首诗歌写给马祖常的,袁桷写给马祖常的唱和之作达47首,马祖常写给袁桷的唱和诗歌达11首,虞集写给马祖常的唱和诗达15首,柳贯写给马祖常的唱和诗达18首,仕宦经历使得他们的诗歌呈现出治世之音,多雍容典雅,一派雅正文风,这与他们台阁经历有关。
萨都剌、杨维桢、张以宁、观音奴、李质是科举同年,都是泰定四年的进士,他们之间交往密切,萨都剌和杨维桢经常在一起唱和“宫词”,他们当年的座主是虞集,虞集和他们之间也保持着要好的关系,进士同年,座主门生关系促进了馆阁文风的形成。
而真正的馆阁文风是延祐开科以后形成的,开科以后大量进士进入馆阁,数量较前期多,质量也有所保证,进士群体是带着强烈的“学而优则仕”的目的进入馆阁的,同前期举荐进入馆阁途径、目的都不一样,正如欧阳玄所说:“皇元混一之初,金、宋旧儒,布列馆阁,然其文气高者崛强,下者萎靡,时见旧习,承平日久,四方俊彦萃于京师,笙镛相宣,风雅迭倡,治世之音,日益以盛矣。”[11]456
馆阁文风形成以后,因元代科举分左右榜,右榜是蒙古色目人,左榜是汉人,每次科考都有两位状元,所以左右榜都是同年、僚友,关系很深厚,加之少数民族汉化较深,同处一馆,交游唱和,形成了多族士人圈交友集团,优势互补,交往频繁,自然而然地影响着雅正文风的形成。少数民族诗人马祖常、余阙、泰不华、萨都剌都是著名进士,他们同袁桷、黄溍、虞集、欧阳玄、王士熙、柯九思、张翥都有密切的交往。
总之,延祐科举对元代中期雅正文风的形成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在文学史上有着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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