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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黑暗世界里的人生之路

2015-04-08

社科纵横 2015年9期
关键词:健全人推拿小马

文 菁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四川 成都 610064)

《推拿》是一部典型的娄烨风格的电影,关注着社会边缘群体——一群盲人推拿师的故事。娄烨用大量直白而又真实的近景镜头和特写镜头,把观众拉进了一个普通人很少能接触和关注的群体的现实生活之中,拉进了他们多舛的命运,拉进了他们的情感与爱欲,矛盾与纠葛。不断晃动的聚焦模糊的画面,生动感性的细节表现,将一群盲人推拿师饱含血泪的真实生活状态以及迷离困惑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让观众感受到了一种直戳人心的疼痛和久久不能释怀的压抑。然而娄烨又给观众一个平静温情的结尾,从那些直白残酷的镜头到小马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其实就是给了所有人一种希望,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推拿》之中的真实美学

影片展现给观众的是盲人的现实生活,以失明的小马为线索,带我们进入了一个普通人不熟悉的盲人小社会,看他们的日常生活,喜怒哀乐,爱情和欲望,以及他们的处世之道,他们也同样存在复杂的人际关系。影片的主题就体现出了安德烈·巴赞的真实美学原则之一,即关注直接现实性主题[1]。影片通过一群盲人推拿师的真实的生活遭遇反映了当代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盲人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他们和健全人始终是有隔阂的,就像影片中王大夫认为的一样,盲人在明处,而健全人在暗处,他们对待健全人的态度完全等同于健全人对待鬼神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影片看过之后,值得我们深思,怎样可以使盲人在生活中的种种权益最大化的实现呢?怎样才能让盲人感受到自己和健全人一样在这个社会中都是平等的一员?娄烨在影片中采用了他一贯的手持摄影机拍摄的手法,摇晃的画面,还有自然光的使用,都给予了影片无比强烈的真实感,让人感受到浓厚的生活气息。娄烨也使用了大量的近景镜头和特写镜头,这种近距离的展现将盲人的行为动作甚至心理变化赤裸裸地映入了观众眼中,带给观众强烈的视觉震撼和心里压迫感。例如在小马知道自己一辈子看不见了的时候,他拿着摔碎的碗硬生生的就向自己的脖子割了下去,晃动的近景镜头中他眼中的决绝以及他细微的面部表情都使观众一同感受到了他的疼痛和绝望。

另外,影片中很多镜头都取自实际生活场景,很多角色也由非职业演员出演。在小马被送到盲校之后,导演精心安排了一系列他在盲校的生活。这里不是演员在演戏,而是真正的盲校和盲童,他们唱歌、打球、跑步、跳绳、做操,做着一切正常孩子都在做的事情,他们看不见我们,而我们却能清清楚楚真真实实地旁观他们的生活。这里所有的镜头都做了慢处理,试图营造出一片欢乐而又温馨的景象,试图用那一张张单纯的面孔来隐藏生理缺陷带给他们的伤害。这些孩子的相貌也许不能用健全人的审美来称之为美丽,但是导演在这里用慢镜头刻意展现出他们美好的一面,展现他们对于生活的那种期望,以此来感染着观众的情绪,他们是一群有梦想和欢笑的孩子,他们不应该因此而被嫌弃和排斥。影片中王大夫的爱人小孔,她本身就是一位盲人,片中还有其他几位角色也是由盲人本色出演。导演选用非职业演员自然是因为他们适合所扮演的角色,或者外貌相似,或者经历相仿[2],使得影片更加具有真实性,这体现了真实美学中提倡非表演性,兼用职业演员和非职业演员这一特点,并且采用实景拍摄原则,追求纪实风格。小孔的相貌也许会遭到观众的质疑,认为她的长相不能和看上去还算帅气的王大夫相匹配,但是这正体现了在盲人的爱情里人是没有美与丑的,只有在我们健全人的眼里相貌才有那么重要。小孔这一角色,正是她的本色出演使得和她一起搭档的王大夫的表演更加真实化,就像巴赞所说,非职业演员表演技巧的幼稚可以靠职业演员的经验来弥补,而职业演员的表演亦可以在总的真实氛围中显得更为逼真[2]。

《推拿》之群戏的展现

影片开头,是一片模糊的晃动的镜头,有旋转的车轮,刺耳的噪音。此时有旁白,观众知道了这是一场车祸中一个小男孩眼中最后的光亮。故事就从这里开始讲述了,这个小男孩就是小马。小马作为一个线索把故事引到了沙宗琪这个盲人推拿店,沙宗琪有两个老板,一个是沙复明,另一个是张宗琪。两个人的性格正好相反,一个张扬热情,一个低调沉默,一个渴望接触主流生活,一个安于天命过自己的本分生活。沙复明热爱跳舞、诗歌,他勇敢去和健全人接触,甚至和健全的女人相亲。他在相亲时大方地表现他的才能、学识,却还是被对方的母亲所嫌弃。但是他没有自卑的退缩,反而对主流的世界更加渴望了。一句不标准的“西游雷特”,显现出他对外面那个世界的好奇与渴望,却又有些力不从心。画面接下来是沙宗琪在忙碌,王大夫也带着小孔来了,第一次的全体合照,就把影片中的人物都框在了这样的一个整体之中,一场群戏就这么慢慢展开了。

要在两个小时之内把这么多复杂的关系理清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这部电影没办法制作成男女主角相对应的结构,因为每一个人的故事都需要一定的戏份来讲述,每一个人的行为动作与心理变化都需要一定的镜头表现。小说中的结构是每一章节以一个人物为主来讲述,然后再把看似混乱的关系和事情联结起来形成一个整体,而电影则是把这些人先放在了沙宗琪这样一个大的整体之中,然后再交叉讲述几个核心人物的故事。群戏的处理是困难的,娄烨对每个人每件事之间的衔接处理做得还是比较自然流畅的,对生活本态的表现也是自然的,基本做到了“生活在银幕上的流动”[3]。只是对有的人物性格的细节展现以及事件前因后果的阐释还是欠缺了些,导致观众对某些事件的发生半知半解。比如都红对小马的感情,影片只是用了几个镜头来显示都红是喜欢小马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小马对都红很排斥,在都红一不小心撞到了小马的时候,小马很厌恶地甩开了都红的手。但这不足以影响整个影片对爱情的表达。比如,都红也是拒绝了沙复明的,她说没有哪个女人是看不到爱情的,眼瞎的女人尤其看得到。沙复明是从客人那里得知了都红的美丽,而作为一个近乎先天失明的人,他是不能理解美的概念的,也不能了解一个女子的美在健全人的眼里有怎样的重要性,但是他感悟到美也能是一种爱情,他因为看不见的这种美,因为对美的好奇和渴望而爱上了都红。沙复明说自己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看不见而可怜自己,但是他因为不能看见美而可怜自己了,他知道美是好东西,却不知是怎样的好。

导演是如何表现这一群盲人心里的爱情呢?不管看见看不见,爱情总是被渴望的东西,也总是温暖人心的东西。王大夫和小孔相爱,他们的爱情之中有着激情也有着隐忍,他们的爱情是基于现实层面的相濡以沫,而影片中对他们爱欲的展现是直白大胆的。在休息室众人都在的情况下,他们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却又放肆的激吻,在我们看来这样在公共场合的亲密行为是不能接受的,可是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看不见彼此,他们的爱情不能用眼神来表达,只能依赖于身体间的接触。对泰和来说,金嫣在他心中的美是比红烧肉还好,他同样不知道什么是美,所以只能借用味觉的美来代替视觉的感受。

影片中有一段展现推拿店的员工休息娱乐的场景。在一片欢声笑语的轻松氛围之中,导演通过一系列镜头的摇、移,看似不经意地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些镜头,从表情的细微处,能感受到表面欢笑下的心事重重。实际上,导演刻划的很多细节为之后的戏埋下一些伏笔,比如金嫣贴心地给泰和喂橘子吃,而泰和没有理由的独自走掉,金嫣再次伸手感到了没人回应,才知道泰和默默走了,而她自己则落寞地边吃边哭。这样的表现让我们知道他俩的感情一定出了问题,但却莫名其妙。直到晚上金嫣的哭诉和旁白才使我们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另外,都红对小马的隐隐情愫,小马对嫂子的气味的渴望等等都在这场群戏之中流露了出来,为之后的情节发展做了很好的铺垫。

《推拿》之困境的表现

首先要提到的是年轻冲动的小马。片头的旁白告诉观众他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母亲和视力,而他的父亲带他四处求医,不愿告诉他真相,更是不愿放弃希望,他也一直以为总有一天自己还可以被治愈。通过小马父亲和医生的争执我们知道小马的眼睛没有希望了,而画面镜头移到小马脸上的时候,观众明白小马也听见了那些对话。镜头之中的小马虽是失明之人,但他眼中却流露出一种决绝之情,或者说他全身都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通过手持摄像机摇晃的近景镜头,我们跟他距离近得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一般。而后镜头跟随他无目的的在医院中走动,那一刻想必他是迷茫又绝望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永远看不见光亮的人生。直到他听见一个阿姨在吃饭,也许是碗筷的碰撞声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要怎么样做了,在他完全找不到出路的时候,他选择了自杀。这时的画面模拟小马的主观视点展现这一切,昏暗、模糊,若隐若现中导演试图营造出盲人对外部世界朦胧的感官,而在他摔碗抹脖子的那一刻,又切换到了客观的镜头画面,这一部分的主客体之间的切换比较流畅,在正常的光线下鲜血十分的刺眼,大家都拥上来呼救,不断晃动和聚焦模糊的镜头越来越贴近小马的呼吸,让气氛很紧张,此时画面又转换到了小马的主观视点,昏暗的模糊的镜头表现出了他内心绝望的挣扎,接着耳边出现了尖锐持续刺耳的噪音,以及模糊的父亲的呼喊声,一切都变得模糊。这一部分的画面是整部影片第一次用鲜血刺激着我们的视觉,小马是看不见鲜血的,但是他的疼痛和绝望却是用鲜血来展现并带给我们震撼的。

影片中另一处困境的表现是在王大夫与小孔准备结婚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之时,却被逼迫着要把自己辛苦赚得的血汗钱拿去帮弟弟还给债主。他从回宿舍取钱到打车回到家中,一路的气氛都是严肃沉重的,作为一个一向节俭从来都是坐公交车的盲人,他这次选择了出租车,导演在这里这样的安排已经预示着他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意味。而接下来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地方就是王大夫自残的画面,他拿着菜刀在自己胸前狠狠地割了一刀又一刀,鲜血流了一身,流了一地,画面感带给观众的震撼和心里的压抑是不言而喻的。王大夫痛苦的表情和收债人冷漠的面目交替出现在观众眼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观众既心痛又悲哀。王大夫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护卫自己的钱财,同时也是护卫自己的尊严。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健全人是更高一级的动物,他们拥有眼睛就拥有了更高的地位,王大夫或许认为只有自己疯狂一次才能与之抗衡,他是在用生命来护卫他在乎的东西,而他流出的鲜血,就像是一个男人无声的眼泪。

最后一处让观众的视觉受到强烈冲击的镜头就是沙复明突然吐血,大口喷涌的鲜血,像是把他内心所有的失望和绝望之情全部发泄出来了。沙复明在影片中一直是一个乐观向上的盲人,没有因为眼盲而放弃生活,但他却也是这群盲人之中活得最“不现实”的一个。他追求诗歌,追求爱情,追求美,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精神层面的东西,而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沙复明,却不能复明。那晚的聚会本是沙复明为了庆祝都红出院的,而都红却留下一封信悄然离去,这无疑给沙复明很大的打击。他一心想让都红留在自己身边留在沙宗琪,哪怕明知都红不爱他,奈何天不遂人愿。在他吐血之后还自嘲的说我还什么都没喝呢,怎么吐了。这一方面是他乐观的一句玩笑话,因为浓重的血腥味儿相信他会有所察觉,而另一方面是他眼盲看不见这一腔刺目的鲜血,他不知道自己吐得有多严重。而这血淋淋的场景展现在我们这些健全人面前,就好像是他在用这触目惊心的鲜血来反抗这个社会对盲人的漠视和歧视。还有在这之后,一群盲人从饭店跑到路边打车,他们在大雪中混乱的招手,着急的叫喊,这也体现了盲人在真实的社会生活之中遇到的无奈和困境。相信这一画面也会让很多观众感到内心悲凉。

《推拿》之意味无穷

在影片中有一个突然停电的片段,停电对于盲人来说是没有任何影响的,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生活在黑暗之中。导演在这里使用了大量昏暗的虚焦镜头,想要把健全人在黑暗之中的模糊的视力通过画面展现出来,在画面中盲人照常走路,没有丝毫的不便。而在没有灯光照射下的健全人此时却成了“盲人”,寸步难行,只能依赖盲人的搀扶缓慢前行。就像小孔说的那样,眼睛是有分工的,一部分眼睛看得见光,一部分眼睛看得见黑。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有很多“看不见”的时候,也有很多不如盲人看得清的地方。我们虽然有眼睛,有时候却无法看清一些事情,因为有时候看不见是一种局限,而看得见同样是一种局限。盲人因为眼盲了,所以心里反而更加敞亮了。比如这个社会的冷漠、残酷以及人们的自私自利和自大。就像影片中张一光所说,眼一瞎,却把什么都看清了。还有都红说的,眼瞎的女人尤其看得到爱情。而我们健全人就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带给自己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了,当我们在感情中挣扎,在困境中彷徨,在怀疑中犹豫的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盲人,我们的眼睛虽然可以看见,但是心却是看不见的,这才是真正的盲。

最后要提到的是小马手中的玩具,这个物件在影片之中一共出现了九次。第一次是在小马出车祸的时候,玩具就在他的手里,导演在这里安排了这样一个小物件其中承载的是小马儿时看得见时的记忆,而经过车祸以后留下的伤害也随着这个小物件留在了小马的身边。这个玩具一直伴随着小马,陪着他在医院接受治疗,陪着他在盲校学习,之后又陪着他来到了沙宗琪。而在他初次对嫂子的气味不可抑制的渴望之后,他手里还是拿着这个玩具在摆弄。闲余之时他会拿着这个玩具放在耳边听,就像是在感受曾经的那份熟悉,想用听觉来替代童年对这个玩具的视觉印象。而最后一次这个玩具的出现却不是在小马手上,是在他意外恢复了视力带着小蛮离去之后,王大夫拿着他留下的这个玩具坐在床边,玩具又咔嚓咔嚓的响起来了。小马走了,却留下了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个玩具,导演在这里借此表达出小马放下了他的过去,放下了那场改变他命运的车祸,终于可以轻松地卸下心里的包袱去开始另一段崭新的人生了。而影片最后的镜头也定格在了小马发自内心的笑容特写上,这个笑容暖化了所有观众的心,让我们知道生活依然在继续,温暖而充满希望。

[1]陈和.“真实美学”的中国化——解读贾樟柯的电影[J].电影评介,2008(7).

[2][法]安德烈·巴赞,崔君衍译.电影是什么?[M].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281.

[3]黄会林,王宜文.世界艺术发展史教程[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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