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宠惠与抗战期间的中国外交*
2015-04-02祝曙光
祝曙光
(苏州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江苏苏州215009)
王宠惠与抗战期间的中国外交*
祝曙光
(苏州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江苏苏州215009)
王宠惠是国民党元老、著名法学家和外交家,抗战时期任外交部长和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是蒋介石的首席外交智囊。他与苏联谈判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沉重打击了日本孤立中国的外交图谋,促使英美改变对中国抗战的消极态度,积极争取英美援华。他审时度势,力争并最终确立了中国的四强地位。
王宠惠;战时外交;开罗会议;敦巴顿橡树园会议
王宠惠是国民党元老、著名法学家和外交家,抗战时期任外交部长和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陪同蒋介石出席了开罗会议,是蒋介石的首席外交智囊。他积极争取英美援华,力争中国的四强地位,为战时中国外交做出了重要贡献。但王宠惠在抗战期间的外交决策和外交活动以及对抗战的重要贡献长期未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①目前学界对王宠惠的研究主要偏重于他在法学上的理论建树与实践活动以及参加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如段彩华:《民国第一位法学家——王宠惠传》,台北:近代中国出版社1982年版;余伟雄:《王宠惠与近代中国》,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7年版;刘宝东:《出山未比在山清:王宠惠》,北京:团结出版社2010年版,等等。另外,对王宠惠在华盛顿会议上的外交活动学界也有所涉及,如美国学者威罗贝:《外人在华特权和利益》,三联书店1957年版;周晓辉:《王宠惠与华盛顿会议》,《中山大学研究生学刊》2004年第4期,等等。对王宠惠的外交思想及外交实践研究薄弱,成果不多。笔者以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研究资料匮乏。尽管王宠惠担任高官四十余年,参与民国许多重大外交事件的处理和外交决策的制订,但他未写回忆录,也没有留下日记。现在研究王宠惠最重要的资料是国民党党史委员会编撰的《王宠惠先生文集》(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1年版)和朱传誉主编的《王宠惠传记资料》三册(台北:天一出版社1979—1985年版)。
一
王宠惠(1881—1958),字亮畴,祖籍广东东莞,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获法学博士学位,早年跟随孙中山从事革命工作,曾任中华民国首任外交总长、北洋政府国务总理以及常设国际法院法官。1937年3月,王宠惠被蒋介石任命为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长,此时中日关系非常紧张,大有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之势。在此紧要关头,王宠惠执掌外交部,体现了国民政府对其外交能力的充分肯定。
1941年4月,王宠惠调离外交部,转任战时国家权力中枢——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国防最高委员会的设立,是为了统一指挥党政军,为战时最高权力机构。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长同时兼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依法统率党政军。国防最高委员会最初开会由蒋介石亲自主持,以后决定在蒋介石缺席的情况下,五院院长(均为国防会委员)轮流主持会议。尽管王宠惠调离了外交部,但他仍在外交上发挥重要作用,深受蒋介石的信任。据曾在国防最高委员会任职长达7年的浦薛凤回忆,蒋介石交办国防会的案件有政治经济者,“而有关外交者特多”。“委员长对外交有关案件,平素殊审慎,大抵均密商亮公”。国防会参事王化成兼任外交部条约司司长,分身两处,除在外交部上班以外,每周确定专门时间到国防会处理事务,晚上住国防会宿舍。[1]184-190,202长期在国民政府外交部工作的王之珍指出,王宠惠在外交上的贡献,并不以两任外长期间为限,他的一生与中国外交密不可分,“无论担任政府何项职务,他仍以元老地位,随时参与外交大计。尤其抗战后期,先是总统蒋公一度自兼外长,后来宋外长(子文)又常驻国外,情形更是如此”[2]1。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不久(1942年1月前后),蒋介石密令组织“国际问题讨论会”,由10人组成,包括傅秉常、吴国桢、邵毓麟、王化成、浦薛凤等,指定王宠惠任主任委员,研究战后国际安全问题。国际问题讨论会每2周开会一次,开会时间约3小时。“国际问题讨论会”首先议定各项专题,然后分别进行研究,定期报告,并反复加以讨论,最后扼要写成记录存档。
抗战爆发后,王宠惠根据形势的变化,表示对日外交应该有所不同:第一,在抗战之前,我们以日本为交涉的对手;抗战开始之后,我们以日本为外交的对象。第二,在抗战之前,我们希望循和平的途径,调整中日邦交;抗战开始之后,我们的外交目标变为在积极方面求世界之同情与援助,在消极方面陷日本于孤立,以期达到我们最后胜利的目的。[3]229
王宠惠的第一个重大外交举措就是加强对苏外交。本来作为亲英美派的王宠惠,对苏联抱有浓厚的意识形态偏见。在担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期间曾断然拒绝了苏俄的复交要求。但是,随着“卢沟桥事变”的爆发,王宠惠逐步认识到苏联支持中国抗战的重要性,“在抗战期间,寻求与国,是我们外交上重要目的之一。苏联和我国国境毗连,其爱好和平与反对侵略的愿望,亦多与我国一致”[3]232。“卢沟桥事变”发生前,苏联大使鲍格莫洛夫曾就加强中苏关系,多次与王氏密谈,“苏联近年来感觉其在远东所处之环境与中国同,故极愿中国统一强盛。盖中国向无侵略之野心,中国强则为远东和平之一种保障,中国弱则为远东战争之导火线”。鲍格莫洛夫根据本国政府的训令,向王宠惠建议两国共同预防外患的三个步骤:第一,中国出面召集太平洋国家召开国际会议,签订集体互助协定,如无国家响应则进行第二步骤;第二,中苏订立互不侵犯协定;第三,中苏订立互助协定。王宠惠敏锐地感觉苏联的提议有利于中国,但也提出疑问:苏联为何不出面召集?所提三项步骤,有无先后及连带关系?换言之,可否先进行第二项或第三项,然后扩充范围至第一项?对此,鲍格莫洛夫回答:苏联认为召集太平洋会议,一则可以表示中苏两国非常愿意与有关国家共同维持远东和平;二则可以表白两国绝无秘密联合以抵制第三国之意,所以有关国家均可参加互助协定。如果日本不愿加入,“而其他数国或一国加入,亦可谓不成功之成功也”。如无一国参加,“则中苏两国订立互不侵犯协定(第二项)或互助协定(第三项),非两国之过也,实出于不得已也。至于主张由中国邀请一层,盖有历史原因。苏联前在欧洲提议与法、德、波、捷四邻邦缔结互助协定,不料发生诸多误会,且谓苏联欲恢复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引者注)前之秘密军事同盟,以抵制他国”。此次由中国出面召集,“可免去许多误会”。关于三步骤的先后次序及关联问题,鲍格莫洛夫表示,三步骤确有先后次序及关联问题。由中国召集国际会议,如无国家响应,则中苏两国可以先签订互不侵犯协定,经过相当时间后,再签订互助协定。也可以直接签订互助协定,不必经过互不侵犯协定的程序。即使中国不愿与苏联签订互不侵犯协定或互助协定,“亦愿助中国五千万元之军械及军用品”。7月8日,王宠惠上书蒋介石,认为苏联提议“关系我国存亡至深且巨,我国似不宜轻于拒绝,亦不宜仓促赞成”[4]325-327。
根据形势的发展,王宠惠决定与苏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并加快谈判进程。1937年8月21日,王宠惠与鲍格莫洛夫在南京签订了《中苏互不侵犯条约》。条约规定当缔约国一方受到第三国侵略时,缔约国另一方不得向侵略国提供任何直接或间接的援助。该条约的签订鼓舞了抗战中的中国人民,沉重打击了日本孤立中国的外交图谋。日本外相广田弘毅非常恼火地对美国驻日大使格鲁说:“苏联和中国本来在近年任何时候都可能缔结这个协定,却偏要选择这个特殊的时机和特殊的局势来签订,这是令人感到遗憾的。”[5]199-200
《中苏互不侵犯条约》签定后,苏联向中国提供了大量军需物资援助。1937年9月,中国政府派代表前往苏联,商讨苏联对华军事援助事宜。从1937年9月至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苏联对中国提供了三次贷款,总额约为1.731 7亿美元;向中国供应了924架飞机、82辆坦克、1 516辆汽车、1 140门大炮以及5万支步枪等。[6]552苏联三次对华贷款总额远远超过美、英两国1.02亿美元的贷款总额。苏联贷款利息低,还贷周期长,而且苏联向中国提供的战争物资价格低于国际价格20%。不仅如此,苏联还向中国派出大量军事顾问和专家以及航空志愿队2 000余人,直接参加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7]184
王宠惠指出:“自抗战以来,苏联对我物资上与技术上之援助,不独数量可观,并且源源不断。”此外,在国联大会及行政院会议上,苏联代表不断地为制日援华而呼吁,苏联并非《九国公约》签字国,但为拥护《九国公约》反对日本侵华而竭尽全力,“这在我国对于各国集体动作之协调方面,有莫大之帮助”[3]285。
二
抗战爆发后,中国面临军需物资缺乏、财政经济状况严重恶化的困境,迫切需要国际社会特别是美、英的财政、军事援助。王宠惠认为,争取美国的援助尤为重要,“英法对远东态度,每视美国为转移”。美国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在战争初期采取无所作为的中立态度。美国对中国的抗战前途一度抱有悲观的态度,有些军方高层人士甚至预言中国的军事抵抗坚持不了几个星期。在中日战争前景不明朗的情况下,美国不愿介入中日战争,更不愿给中国以援助而得罪日本。
为此,王宠惠领导外交部积极寻求美、英两国对中国抗战的支持,改变他们对中国抗战的消极态度,要求美、英两国作为《九国公约》签字国履行对中国的义务。“在消极方面我们要求各国不予日本以任何援助,在积极方面我们要求各国不断的以财政军械或其他物资供给我们,或是采取有效方法,制止日本的侵略,恢复远东的和平。”[3]230
王宠惠对美国民主制度有深刻了解,非常清楚舆论对美国外交政策的影响,指示新任驻美大使胡适将战争期间中国人民遭遇的苦难以及中国坚定不移的抗战决心告知美国民众,以博得美国舆论同情,取得了很好的效果。1938年11月21日,王宠惠致电蒋介石报告:据胡适来电,罗斯福总统表示:“在过去十五个月中,贵国人民所受之痛苦,激起余甚深之同情,而贵国人民之勇毅,尤足使余钦佩。余确知美国人民对于余之关怀、同情与钦佩,具有同感。至中日间现有之冲突,美国迭经表示反对不顾条约的权利义务而使用武力,并主张和平必需系于法律与公平。”[4]81
王宠惠指出,抗战以来,中国外交分为两个途径进行:一是呼吁国际社会对日实施制裁;一是促请世界各国,基于道义关系援助中国,增强中国的抗战力量。“此两方面固不可偏废,然亦随时势之变迁,为适当之运用。”[3]335-3361938年11月,美国向中国贷款2 500万美元。尽管这笔贷款数量并不大,而且冠以“桐油贷款”的名称,但它的政治含义是深远的,这是抗战以来美国第一笔对华贷款,显示美国采取了新的对华政策。王宠惠认为,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美国对中国的经济援助主要有两项:“第一、延长购银协定之期限,第二、除三次贷我本金外,二十九年十二月(1940年12月——引者注),又对我贷款一万万美元,其中半数系作一般用途,其余半数则用以稳定我之币制。”王宠惠特别重视美国中立法不适用远东之事,要求胡适全力以赴劝告美国。中国的劝告工作收到了明显成效。自1935年8月以来美国先后出台了三个中立法。欧战爆发后,美国拟修改中立法,允许交战国在美国用现款购买军火,但要自己运输。王宠惠指出,中立法中增加现款购买自行运输的规定,“于英法方面有利,以英法军舰及商船甚多,有海上权之故;惟远东情形,适得其反,侵略国之日本有海上权,而中国不能办到现购自运,故若不对日向美购用军火有特殊限制,于我实为不利,经我前后运用及说明,现美国亦明瞭此项情形”。1939年11月3日,美国通过修正的中立法,恢复实行“现购自运”的原则,但修正的中立法“适用于目前之欧洲战争”,“这也是在间接助我。因为第一,如对远东实施中立法,则美国将不能予我贷款。第二,如对远东实施中立法,则日本依据现购自运之规定,得利用其在海上权之优势,而我中国则不能办到”[3]289,547。
在争取美援的同时,王宠惠要求美国对日实施经济制裁。1940年7月6日,外交部致电胡适:“六月八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内载加省石油输日近况,引起美国舆论反对,足见美油仍大量输日。观美总统已签准国防法案,并颁布公告,列举禁运物品四十六种。石油是否在内?如不在内,能否乘美国民众反对运油赴日,及日方威胁越、缅运输时机,设法使美方以石油列入禁运?”1940年7月26日,美国禁止向日本出口航空汽油、润滑油和头等碎金属。1940年9月7日,外交部致电胡适:“美总统布告所列举统制出口物品,尤其碎铁、汽油两项,限定范围过狭。奉蒋委员长令,以‘据确报:最近美政府竟核准运日碎铁至三十二万九千吨之巨。高级飞机用汽油虽已禁输,但可蒸输为飞机用之汽油及原油仍继续许可。至囗机械核准输日者,亦将达日方申请数之半数。似此仍未能予敌重大打击。希电促注意,并设法策动扩大禁输’等因。希遵照并提请美方注意。目前日本图南进方面,正好利用此时扩大统制范围,以戢其野心。盼将接洽经过电复。”当天,胡适即回复外交部:“今日报载,美国防顾问委员会不久将陈请政府将一切废铁全列入禁运项下。闻此消息是政府内部传出,用意仍在警告强暴国家,使其有所忌惮。”[8]51-52,619月底,日军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北部并加入德、意轴心。美国宣布对日禁运废金属。王宠惠指出,1939年7月26日美国废止美日商约,“此实为美国对日实施经济制裁之初步准备”。“自商约废止后,美国且于一九四〇年七月初,先后对日禁运飞机、飞机马达、石油、制造飞机用燃料之机械、废钢废铁,及其他战争所需之原料,并逐渐扩充禁运项目,包括主要原料百余种。以后更将禁运之地区,包括菲律宾在内,以防转口。日本作战原料之主要来源,厥为美国,故此项禁运对于暴日之打击,甚为重大。此后复于一九四一年七月,一面封存日本存款一万二千五百万元,使其作战物资趋于枯竭。”[3]341-342
抗战爆发以来,王宠惠领导的外交部在争取美援和呼吁美国实施对日经济制裁方面的工作卓有成效,使得美国对日政策经历了中立、谴责、禁运以至经济制裁的转变,而美国对华援助逐渐发展为全面援助,援助数量增多,条件更加优惠,间隔时间缩短,援助形式多样化,援助领域广泛化,从单纯的物资援助发展到人员交流。让王宠惠感觉欣慰的是,在他卸任外交部长时,中美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全面的援助体系。[9]21,30-39
日本全面侵华对英国的远东政策提出了挑战,特别是日本发动“八·一三事变”,于1937年11月占领全上海,更是极大地损害了英国在华利益,因为英国在华投资的80%在上海。但是当时英国张伯伦政府把避免欧洲战争的爆发作为考虑的头等大事,忙于在欧洲与德国搞绥靖,没有精力过问远东事务,于是指望美国出头来干预中日战争。中国政府坚决反对英国的绥靖政策。1938年5月2日,英日签署《关于中国海关之协定》,英国承认在日占领区内所有海关税收一律存放于日本正金银行,中国政府以英方不顾我国主权,提出严重抗议。武汉、广州沦陷以后,英国对华政策更趋消极。1938年11月4日,蒋介石在长沙会见英国驻华大使卡尔时指出,日军占领广州,其实际目的乃予英国威望及精神上以致命打击,英国如仍无积极表示,则日本必将英国势力完全驱除,以代替英国在华地位。现时已届英国远东政策之成败关头,鉴于英国以往犹豫徘徊之态度,亟欲明瞭英国对远东之政策,究采何种途径,对于中国抗战,是否愿予经济或其他实际之援助,盼英国明白作答。[4]211月18日,王宠惠奉命约见英国驻华大使卡尔,询问英国政府对于蒋介石提出的问题是否有回复。卡尔表示,蒋介石所提问题,均系正当且切要,由于事关重大,恐外相不能答复,必须召开内阁会议才能决定。王宠惠严正指出,1938年11月3日日本政府发表第二次近卫声明,宣称创立“新亚洲局面”,实际上是要废弃原有条约,“在创新局面之下,各国在华之权益,当然不能存在。美政府有鉴于此,遂由国务卿四日声明,美国政策以九国公约及国际公法为基础,美舆论亦一致反对近卫宣言,而响应国务卿之声明,英则仅由外交政务次长在国会答复议员询问,虽亦以九国公约及其他条约为立场,但其形式及措词均逊美国。”英国政府曾向中国驻英大使表示,英国的远东行动将紧随美国,但最近英国对日本的抗议仅限于长江航行问题,远不如美国照会。“须知英在华利益,实较美为大,英国如欲保全其在远东之地位,此时亟应采取积极政策,免失时机。”“前劝英政府积极政策已非一次,乃迟疑不决,今已到最后时期,中国方面以为欧美欲维持在华之权利及今后现状,犹未为晚。”卡尔表示,对王宠惠所提意见,“甚为注意”,当立即报告外交部。王宠惠指出,美国10月6日照会已遭日方拒绝,“美或采取实行报复办法,请英亦同样进行”。卡尔承诺,将向英政府提出以下几点建议:一是以经济援助中国;二是英帝国内实行国际公法所容许的报复办法;三是宣言维持九国公约及其他有关条约。[4]30
但英国并未改变对日的绥靖政策。1940年7月17日,英国与日本签署《关于封闭滇缅公路的协定》,英国宣布自7月18日起封闭滇缅公路3个月,禁止武器、弹药并铁道材料等通过缅甸输送。该协定切断了中国最重要的国际通道,断绝了外部世界对中国抗战的物资供应,给中国抗战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10]532-534王宠惠指示驻英使馆力劝英国政府不要封闭滇缅公路,并要求美国对英施加压力。1940年7月6日,外交部致电胡适:“本部确息:英国为日方威逼缅甸停运军火事,正与美政府商洽中。现越南运输全停,缅甸一路为我生死关头,谅为美方所深知。究竟美政府对于英方如何表示其意见,希速探询电复。”[8]52-53中国政府的对英外交最终取得了一定的成效,1940年10月18日,英国重新开放滇缅公路。12月10日,英国政府宣布给予中国平衡基金借款及信用贷款各500万英镑。1941年3月,英国同意将美国分配给英国的P-40型战斗机100架转让给中国。[4]2-3
三
1941年4月,王宠惠调离外交部,转任战时国家权力中枢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因等候新任外交部长郭泰祺到任,王宠惠迟至7月1日始到国防最高委员会就职,到任前由副秘书长陈布雷暂代。
1942年元旦,中、美、英、苏等26国在华盛顿签订《联合国家共同宣言》,中国作为该宣言的四个领衔国之一,首次赢得了四强之一的国际地位。元月3日,罗斯福提议蒋介石为中国战区最高统帅,统一指挥中国及泰国、越南地区的联军部队。蒋介石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我国签字于共同宣言,罗斯福总统特别对子文表示:欢迎中国列为四强之一。此言闻之,但有惭惶而已!”蒋介石又在1942年元月份反省录中写道:“26国共同宣言发表后,中、美、英、苏四国已成为反侵略之中心,于是我国遂列为四强之一,再自我允任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之后,越南、泰国亦划入本区内。国家之声誉及地位,实为有史以来空前未有之提高,甚恐受虚名之害,能不戒惧乎哉。”[11]289由此可见,蒋介石对中国获得四强地位惊喜交集,担心中国的四强地位徒有虚名,有可能丢失。
王宠惠认为,中国四强地位的获得是中国人民长期单独抗战的自然结果,“我国抗战不仅为保卫国家之独立,且在再造世界之和平”。中国人民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单独抵抗日本法西斯长达四年多时间,实际上延缓了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时间。日本之所以长时间在南进问题上议而不定、犹豫不决,就是因为侵华战争陷入了僵局,无力从中国战场抽身。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与美、英积极配合,减轻了美、英在远东所承受的巨大军事压力,因此中国有资格享有崇高的国际地位。王宠惠抓住有利的国际形势,积极推动使中国跻身四强并设法稳固中国的四强地位。
一开始美、苏、英对于中国寻求大国地位的态度是不一致的。美国出于自身战略利益的考虑,对中国寻求大国地位的努力予以支持。英国不同意把中国列为四大国之一。斯大林则拒绝与蒋介石一起进行四大国首脑会议。如何巧妙地周旋于美、英、苏之间,利用它们的矛盾而确立中国的大国地位,这是对王宠惠外交智慧的考验。
1943年11月22—26日,为了协同对日作战,并就战后事宜进行磋商,中、美、英三国首脑举行开罗会议。罗斯福曾在11月9日致电斯大林,邀请莫洛托夫和一名总参谋部军官前来开罗。“然而斯大林一听到罗斯福也邀请蒋介石到开罗去,他就传话说莫洛托夫不来了。斯大林由于对太平洋战争依然保持形式上的中立,所以他拒绝参加可能要制定打败日本计划的这样一个会议。”美国驻苏联大使哈里曼说:“三个星期多一点之前,多亏赫尔坚持不懈地为中国说话,四大国总算签署了它们关于战后目标的联合宣言。现在他们又计划分别召开两个会议了:一个是中国人参加俄国人不参加的开罗会议;另一个是俄国人参加中国人不参加的德黑兰会议。”[12]288由此可见,战时大国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中国暂时获得的四强地位是不稳固的,随时有可能被排挤出局,必须通过一系列国际会议、尤其是大国首脑会议确立和巩固中国的四强地位。王宠惠陪同蒋介石出席了开罗会议,成为中、英、美三国具体谈判中蒋介石的首要辅助者。王宠惠知道此次会议对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和收回国家主权意义重大,对会议拟讨论的问题和中国应采取的立场及其理由进行了充分、深入的研究。
11月21日,中国代表团抵达开罗。11月23日,王宠惠将起草的《关于设立四国机构或联合国机构问题》、《关于过渡期间国际安全问题》、《关于德国投降问题》和《关于远东之问题》四项节略,作为蒋介石个人意见送交美方,提出中国对建立新的国际组织和当前国际问题尤其是远东问题的基本立场,“在联合国总机构未能设置以前,应由美、英、苏、中及早成立四国机构,以便协商四国宣言所规定之事项”;“上述四国机构之经常机关,设于华盛顿。但有时亦可在伦敦、重庆或莫斯科开会”;“四国机构应负筹设联合国总机构之责”。中国赞同由11个国家组成一种执行机关,美、英、苏、中四国为主席团成员,强调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四大国在国际事务中的特殊地位。
蒋介石对王宠惠起草的四项节略,感觉非常满意。由于当天晚上7时半,蒋介石夫妇将参加罗斯福总统举行的晚宴,这是一个机会,可以率先提出中国提案,求得美方的谅解。在晚宴中,蒋介石夫妇与罗斯福总统讨论了王宠惠起草的节略,“会商经过,至为圆满。”罗斯福总统指示总统特别助理霍普金斯根据双方首脑讨论的内容起草《开罗宣言》。11月24日下午4时,霍普金斯就起草的宣言草案内容与王宠惠商谈,表示如有修改意见,可于翌日上午会谈时提出。为了确切无疑地反映中方的意见,王宠惠将起草的四项节略英文稿交于霍普金斯,请其转交罗斯福总统,并技巧性地声明,“此非提案而系蒋委员长个人之意见,以供罗斯福总统之参考与研究”。
11月25日正午,罗斯福、蒋介石、丘吉尔与参会人员一起合影后,王宠惠约谈霍普金斯,表示中方同意宣言草案,并再次指出,提交给罗斯福总统的节略并非提案而系蒋委员长的个人意见。霍普金斯表示:昨晚罗斯福总统很忙,未及送交,但自己曾阅读了一遍,“感觉颇有见地,颇合情理”,今晨已将节略送交了总统并转告总统“此系蒋委员长个人意见而非提案”。
11月26日下午3时,美国驻苏大使哈里曼、中国代表王宠惠、英国副外相贾德干和英国外相艾登商议霍布金斯起草的宣言草案。贾德干提出把草案中“例如东北、台湾与澎湖群岛,当然应归还中国”修正为“当然必须由日本放弃”,因为国会可能会质询政府:为何关于其他被占领地区并未说明归还何国,独于满洲、台湾等,则声明归还中国。“上述各地固属中国,但殊不必明言耳”。贾德干的意见当即遭到王宠惠反对,指出:“如此修改,不但中国不赞成,世界其他国家亦将发生怀疑。‘必须由日本放弃’固矣,然日本放弃之后,归属何国,如不明言,转滋疑惑。世界人士均知此次大战,由于日本侵略我东北而起,而吾人作战之目的,亦即在贯彻反侵略主义,苟其如此含糊,则中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皆将疑惑不解。故中国方面对此段修改之文字,碍难接受。”贾德干辩解说,草案已经提到“日本由中国攫取之领土”,则日本放弃后,当然归还中国,不必言明。王宠惠立即加以驳斥:措词如此含糊,则会议公报将毫无意义,且将完全丧失其价值。外国人士对于东北、台湾、澎湖等地,常有各种离奇的言论与主张,如不明言归还中国,则盟国共同作战、反对侵略的目标,太不明显。哈里曼表示赞成王宠惠的意见,指出如措词含糊,将使世界各国人民怀疑同盟国所昭示的原则。贾德干又提议“使朝鲜成为自由与独立之国家”修正为“使朝鲜脱离日本之统治”,王宠惠亦不赞成,指出:朝鲜原由日本侵略吞并,日本大陆政策即由吞并朝鲜而起,如仅言脱离日本统治,而不言其他,则为将来留下重大问题。应于此时决定其将来自由独立的地位。公报中关于朝鲜独立问题的规定,“在中国及远东方面视之,甚为重要”。贾德干声称:苏联对此问题之态度与意见,“事前未与接洽,无从知悉,似宜顾及”。如不能同意英方的意见,建议完全删除此段文字。哈里曼根据罗斯福总统的意见,指出朝鲜问题“似与苏联无甚关系,殊不必与苏联商量”。会议期间丘吉尔派人送来了他的修改意见,完全接纳了中、美代表的意见,只是要求将宣言草案的军事部分加以缩短,“可以避免给予敌人以军事消息”。结果,会议决定维持原案。与会人员将《开罗宣言》最后定稿在罗斯福、蒋介石、丘吉尔面前进行朗读,“读至关于朝鲜一段,罗斯福总统谓苏联对于此点,谅无意见。读毕,三领袖赞成,遂作为定稿”[4]528-533。
开罗会议确立了中国的大国地位,并为中国收回台湾和东北失地提供了国际法律保障。
1944年5月,美国政府决定邀请中、英、苏等国在华盛顿附近的敦巴顿橡树园开会,讨论建立战后和平机构事宜。但当时苏联不想立即与日本为敌,认为德国是最可怕和最危险的敌人,以尚未与日本宣战为借口,拒绝与中国代表“同坐在敦巴顿橡树园会议桌旁”。结果美、英、苏决定仍采用开罗会议及德黑兰会议的方式举行敦巴顿橡树园会议,即先举行美、英、苏三国会议,再举行美、英、中三国会议。“这种方式对于中国的大国地位是一种严重的损伤。”[10]595
在这种情势下,中国通过《普遍安全宣言》和开罗会议挣得的“四强地位”有可能丧失。如何应付此危机?王宠惠作为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和“国际问题讨论会”主任委员,与外交部携手,殚精竭虑辅佐蒋介石,向美、英、苏等国领导人传达中国政府对建立新的国际组织的原则和立场,并表示决不允许否定中国的四强地位。
8月21日开始举行的美、英、苏三国第一阶段会议一直持续到9月27日,时间之长出乎中国政府的意料。由于苏联在安理会表决权问题上与英、美发生争执,第一阶段会议不断拖延,导致有中国而无苏联参加的第二阶段会议迟迟不能召开,“这对中国代表团的忍耐力是一个考验”。
9月29日至10月7日,由美、英、中三国举行第二阶段会议。7月29日,蒋介石致电孔祥熙,要求将王宠惠起草的《我方基本态度与对重要问题之立场》和《我政府关于国际安全和平组织问题之主张》送交代表团,其中前者作为代表团的行动原则和方针,必须贯彻执行,后者供代表团作参考之用。在《我方基本态度与对重要问题之立场》中,王宠惠指出,中国主张“尽早成立”国际安全和平组织,该组织“以愈坚强有力为愈宜”。凡美、英、苏在该组织中参与的事项,“我国应以平等地位同样参与”。一旦美、英、苏发生意见分歧时,“我方宜相当重视美方意见”。在《我政府关于国际安全和平组织问题之主张》中,王宠惠提出,国际安全和平组织应尽快在战争结束前成立。其理由是,该组织的设置必然限制各国主权并使其承担一定的义务。战争期间,由于面对共同的敌人,各国愿意作出某种牺牲。一旦战争结束,“因共同敌人已溃败,将不易接受重大义务或限制”;此外,美国的威望在二战期间达到顶点,有相当的号召力,战争结束,必然会减弱美国的领导能力,国际安全和平组织在战后成立,必然增加许多困难,“理想的组织愈将不宜实现,威尔逊在巴黎和会上的失败,可为前鉴”[4]832-835。
从王宠惠起草的上述两份文件来看,体现了他的睿智、冷静和客观,为参加会议的中国代表团确立了谋求中国四强地位以及为达成这一目标所应采取的工作方针和技巧。
8月18日,蒋介石致电孔祥熙,根据英、美的草案,提出了由王宠惠起草的中方修正案,电文指出:“接阅英国节略与美国草案后,由王亮畴兄研议,略有补充修正”。“凡美国草案所未提及之各项重要问题,如一时不易获得一致意见者,我方宜相机决定提出与否及主张至如何程度,必要时宁可留待他日继续商洽,此时不必有所坚持,总以促成会议有初步成功为主。”新成立的国际组织应以理事会为重心,中、美、英、苏四国为常任理事,其余理事由选举产生。大会或理事会的议案均不必以全体一致通过,而根据事项性质,以三分之二或过半数通过;“但中、英、美、苏四国所投之票,必须在赞成之列,方能成立”[4]867-870。
中国在第二阶段会议期间的处境微妙而困难,“因为美、英、苏三国参加的第一阶段会已就大多数问题达成协议”。作为一个正在与日本作战,长期落后、贫穷的中国,要改变美、英、苏三国达成的协议是非常困难的,会议的失败对中国有百害而无一利。经与王宠惠等人商议,蒋介石指示中国代表团,“中国的基本态度和政策是全力促成会议的成功,这是一个明智的政策”。“所以在敦巴顿橡树园,中国提出的新建议和对第一阶段三个国家一致同意的补充意见都已缩减到最低的限度。”10月3日上午,中国代表团对会议公报草案提出的补充意见被英、美接受。英、美代表对于中国代表团“巧妙而策略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为会议的成功做出了贡献,深感钦佩”,“对中国代表团准备充分和对提交讨论的各项建议阐述得非常好表示赞赏”[13]420-422。10月7日,孔祥熙亦致电蒋介石:“英、美对我讨论之详明与合作之精神,均表感佩。”[4]900
敦巴顿橡树园会议决定新的国际组织设立安全理事会,由11个国家组成,“美、英、苏、中以及将来法国之代表应为常任”,其他国家为非常任理事国。顾维钧指出:“可以说,敦巴顿橡树园会议是中国开始被承认为四大国之一的标志。敦巴顿橡树园会议的结果是召开旧金山会议。在旧金山会议的邀请书上,中国列为四个发起国之一。这样,中国就得到了与英、美、苏三国同等的地位。”[14]422王宠惠也认为,开罗会议“一翻甲午以来之旧案,实为我国外交上空前之收获,至国际和平机构所产生之建议案,我国为创议者之一,在安全理事会中占有常任理事之席次,对于战后世界和平之维持,居于领袖国家之地位”[3]411。
综上所述,王宠惠作为国民党元老、蒋介石的首席外交智囊和国民政府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抗战期间为争取英美援华,力争中国的四强地位而殚精竭虑,审时度势,为战时中国外交做出了重要贡献。
[1]浦薛凤.浦薛凤回忆录:中[M].合肥:黄山书社,2009.
[2]朱传誉.王宠惠传记资料:三[G].台北:天一出版社,1985.
[3]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王宠惠先生文集[M].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1.
[4]秦孝仪.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三编[G].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1.
[5]蒋相泽,王斯德.国际关系史:第五卷(1929—1939)[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
[6]沈予.日本大陆政策史(1868—1945)[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7]吴木生.东亚国际关系格局(1894—1945)[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
[8]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组.胡适任驻美大使期间往来电稿[G].北京:中华书局,1978.
[9]任东来.争吵不休的伙伴:美援与中美抗日同盟[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
[10]石源华.中华民国外交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4.
[11]日本《产经新闻》社,古屋奎二.蒋介石秘录:第四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
[12]W.艾夫里尔·哈里曼,伊利·艾贝尔.特使:与丘吉尔、斯大林周旋记[M].北京:三联书店,1978.
[13]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顾维钧回忆录:第五分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7.
(责任编辑:苏 南)
K265
A
1672-0695(2015)04-0031-08
2015-05-18
祝曙光,男,苏州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教授,高教研究所所长,主要从事日本史和中日关系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