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意象的互文性与翻译补偿

王　青

(长沙大学 外语系, 湖南 长沙　410003)



文化意象的互文性与翻译补偿

王青

(长沙大学 外语系, 湖南 长沙410003)

摘要:分析了文化意象的内涵及互文性属性,认为文化意象翻译的目的就是要保留源语文化意象的文化特色和互文性,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应考虑两种文化意象的互文性,并跨越这种互文空间,在译文中体现原文文化意象的互文性。

关键词:文化意象; 互文性; 异化; 补偿

翻译是一种跨文化交际。任何一部作品都与本民族文化的历史、哲学、文学、习俗等密切相关,同时又与世界上其他民族的文化相互影响,相互关联,其翻译的理解和表达需要互文性知识。作为记录文化的语言符号,文化意象凝聚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各民族历史和文化的结晶。侯维瑞指出,文化意象“由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物象,它是一种感性经验,是可以由一种或多种感官感知的具体物象。第二部分是寓意,它通常是一种抽象的思想或感情。”[1]文化意象的功能就是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中,同一文化群体以具体的物象为信息意义的载体表达他们的主观寓意。由于各民族历史文化不同,各自的文化意象也具有相对固定的、独特的文化含义,同一文化意象在不同文化环境中具有的寓意往往截然不同。文化意象的翻译就是要保持文本的内互文性,保留源语文化意象的文化特质和意蕴,因此,异化策略是一种必然的选择。但由于不同民族间文化差异的存在,异化翻译造成的陌生化效果虽然能吸引读者,较好地满足他们求新、求异的心理,但如果译入语读者缺乏相关的互文性知识,则无法理解源语文化内涵,译文就会导致文化亏损甚至引起误解。所以,译者要充分考虑两种文化意象的互文性和译入语读者的接受能力,在采用异化策略时辅以适当的补偿手段,以达到保留原文文化意象互文性的目的。

一、 文化意象的互文性

根据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论,任何一个文本的构成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总是处于该民族的哲学、宗教、传统、习俗、传说等所构成的文化体系之中,同时又与世界上别的民族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也就是说,文化意象并不是孤立的语言符号,而是由表示文化意象的语言符号与文化意义化合而成的。文化意象的构成与它的语言符号内外的文化意义相联结,表示文化意象的过去、现在乃至将来的意旨。因而,互文性是文化意象的本质属性。文化意象的互文本质表明了文化意象在某种特定文化语境中的参与价值,同时反映了文化意象与它的语言符号、知识代码,以及文化表象之间的关系,并由此形成了一张庞大的文化意象网络。文化意象的互文性来源于它赖以存在的文化母体。里法泰尔认为一切互文关系都必须置于每一个文本的结构母体中予以考察,文化和它的互文文本是同一结构母体的变体,并认为母体结构对文本变体具有约束作用[3]。可见,文化母体制约了文化意象的互文性,同一文化体系中的人们能轻松理解的互文性关联往往成了另一文化圈人们理解的障碍,造成交际困难。例如,中国古代诗人常作诗咏月,“举杯邀明月”(李白),“海上生明月”(张九龄),“明月松间照”(王维)等诗句代代相传。宋代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也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佳句。若将诗中“明月”译为“full moon”,源语读者很容易理解,因为在中国有中秋赏月的传统,有月圆人团圆之说。明月在汉语中有团圆、美满的文化含义。而译入语读者却会产生不同的联想。因为英语中的“moon”源于拉丁文“luna”,除了有月亮之意,还有“疯的”的意思。在西方文化中有人们在月圆的夜晚受到蛊惑而发疯的传说。英语中的“lunacy”(精神失常),“lunatic”(疯子)等词就源于此词根“luna”。所以,“full moon”无法向译入语读者传递“美满、团圆”之意,还可能使他们联系母语文化中的相关因素,产生误解。但由于人类经验具有普遍性,文化意象的互文性可扩展至人类文化的母体中,并以其文化特色吸引和渗透其他文化母体,这就使文化意象跨越文化和语际文本成为可能。因而,在文化意象翻译中,要做到既保存其互文意义,体现源语文化母体的约束作用,又需在译语文本中增加源语文化意象的可接受性,体现译语文化母体的制约作用。

二、 文化意象的互文性与异化翻译

文化意象的互文性在翻译的过程中具有双重性:它首先是一种内互文性,这种内互文性对源语文化具有开放性,相对译语文化却具有封闭性[4]。将文化意象翻译至译语文化时就是要实现源语文化意象的互文性,体现不同文化之间的参照关系,此时,内互文性表现为外互文性。这种外互文性反映的是一个将文化意象互文性对译语文化的封闭性转换为开放性的过程,同时体现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在此过程中,译者要找出原文本中文化意象与前文本之间的互文关系,同时要考虑译入语读者在阅读中可能产生的互文联系,使译入语读者产生与原文读者相似的心理感受,即译者既需考虑文化意象的内互文性如何融入译入语文本的文化内互文性,又要考虑译入语读者能否理解并接受。译界常讨论的“归化”和“异化”实际上是对是否在译入语文本中保留源语文化互文性的一种选择。若译者采取归化策略,原文本中生动的文化意象就被译入语中具有相同寓意的文化意象或抽象的语言所取代,以致于源语文化互文性无法融入译入语文化内互文中。如英语习语“meet one’s Waterloo”往往被归化为遭到惨败。译文通俗易懂,表面上拉近了两种文化的距离,实际上却抛弃了原文的文化意象,阻隔了其文化内涵和互文信息的传达,译文既未向读者介绍拿破仑战败滑铁卢的故事,也未能激发读者进一步了解相关文化信息的兴趣,读者也因此失去了体验异域文化的机会。若直译为“遭遇滑铁卢”,则能保留源语文化意象。文化意象由物象和寓意两部分组成。某些基于人类生活普遍经验的文化意象在英汉语中具有相同的表层和深层含义,直译能保留其文化意象并传递其互文信息。例如,在英国著名诗人彭斯的作品A Red Red Rose中,诗人用“Till the seas gong dry”,“And the rocks melt wi’ the sun!”表达了忠贞不渝的爱情。袁可嘉教授为了保存原诗中的文化意象及其互文性,并未将上述两句诗归化为中国读者妇孺皆知的“海枯石烂不变心”,而是直接将其直译为“一直到四海枯竭”“直到太阳把岩石消熔”。这是因为“海枯石烂”的意象是建立在人类生活的普遍经验之上的,是人类相通的爱情誓言,在中西方读者的心中能唤起同样的寓意和感受。直译能成功地将源语文化的内互文性融入译语文化中,留给读者揣摩的空间而不会造成理解障碍或寓意丢失,能做到内容和形式的等值。但大多数情况下,由于英汉文化的巨大差异,不同民族有其独特的文化意象,即使同一文化意象也往往寓意不同。如果仅做到字面意义上的对应,必导致文化意象错位,更谈不上文化意象互文性的传递了。如在中国文化里,由于“蝙蝠”的“蝠”与“福”同音,因而蝙蝠是吉祥,幸福的象征。但在西方文化里,蝙蝠“bat”却预示着不祥,是邪恶的象征,与“bat”有关的词语往往带有贬义。可见,文化意象受到其所处文化母体的制约,其文化内涵和联想意义不尽相同或截然不同。因而,简单的直译或音译往往无法达到保留源语文化意象和互文性的目的。译者要根据源语文化意象在译入语文化母体结构中的接受状况进行适当的补偿。

三、 翻译补偿

捷克翻译理论家Bohuslav Ilek在其文章《论意象的翻译》中分析了意象翻译存在的三种弊病,即“意象常常被略去不译”“意象被译者解释,引申而遭破坏”“一个新鲜的意象常常被陈旧的、平庸的意象所代[5]。可以看出这些弊病都是过度归化引起的,毫无疑问作者提倡的是尽可能对文化意象进行异化翻译,但单纯的直译或音译往往难以达到传递文化意象,保留源语互文性的目的,需要采取补偿手段。翻译补偿“是以目的语手段为主,辅之以符合目的语规约或规范的其他语言手段,根据文本类型和翻译目的,对翻译过程中潜在的、或发生的损失进行的修复或弥补”[6]。马红军根据译者在特定文本中所采用的总体补偿策略将补偿手段划分为显性补偿与隐性补偿[7]。显性补偿是指在译文中使用明确的注释包括脚注、尾注、文内注等,体现译者的异化翻译倾向;而隐性补偿则指译者运用增益、释义、具体化等方法对原文加以调整,以使译入语读者产生和源语读者对等的反应,反映译者总体上的归化翻译倾向。在全球文化融合的趋势下,异化翻译越来越受到译界的推崇,作为跨文化交流的形式之一的文化意象翻译也应使用异化翻译,适当的时候采取显性的补偿手段。

1.文内补偿:即直接在译文内补偿,不借助注释

具有人类普遍经验的文化意象常可直接转换,但不同民族由于生存环境和文化传统不同,往往有其独特的文化意象,这类文化意象的异化翻译则需在译文中增加简洁的修饰语或解释予以补偿,尽可能保留源语文化意象,同时避免因文化差异而造成误解。例如:

原文:辛楣一肚皮的酒,几乎全成酸醋……

译文:The wine in Hsin-mei’s stomach turned to sour vinegar in his jealousy.

这是钱钟书的《围城》中描写赵辛楣的一句话。醋是中西方都有的食品调料。“醋”和“vinegar”的概念意义相同,但他们的文化内涵和民族色彩却相差很远:汉语的“醋”表示男女关系上的嫉妒心理,而英语的“vinegar”则常用来比喻尖酸刻薄的人。如果把“醋酸”直接译为“sour vinegar”,英语读者所产生的联想就与原文的文化意向和文化内涵有很大差别,引起曲解。考虑到两种文化的互文性,译者直译“酸醋”后立刻添加了解释“in his jealousy”,补充解释醋酸,这样译者跨越了二者的互文空间,填补了文化缺失,实现了语言与文化的最大互文。又如:

原文: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

译文:Old Mrs.Wei, the go-between, brought her along.She had a white mourning band around her hair and was wearing a black skirt…

这是鲁迅在小说《祝福》中对初到鲁镇做工的祥林嫂的一段形象描写。她头上扎着白头绳是因为她的丈夫新近过世,白头绳体现的是封建社会妻子为死去的丈夫守孝的文化传统。白色象征凶事,喻指悲哀,人们常把丧事称为“白事”或“白喜事”。 西方文化中的white象征纯洁高雅、高尚、公正、幸运、吉利等,如英语中white day“吉日”;white soul“纯洁的心灵”。如果将“白头绳”直译为“white band”则无法准确地传达原文的文化内涵,译文读者不会联想到祥林嫂的寡妇身份和为丈夫守孝的封建社会习俗,甚至有可能使他们根据母语文化中的相关因素而产生互文联系,进而引起误解,而添加修饰语 “mourning”能帮助读者理解源语文化内涵,从而理解原文中白色所带有的哀悼悲丧色彩。

文内补偿的优点在于能使译入语读者迅速理解原文文化意象的寓意和互文联系,阅读的流畅性和兴趣不会受到影响,同时还有利于向他们传播源语文化,促进文化交流与理解。缺点是文内过多的解释会破坏文本本身的自足性。因为任何一个文本都有其独特的解释力,是一个自足的系统。文内补偿常适用于用三五个词就能解释清楚的文化意象。如果相关文化知识所涉及的词句较多时,最好采用文外补偿的方式。

2.文外补偿:即文内直译意象的字面意思,有关文化意象的说明则放在注释中

有些文化意象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或联想意义,文内简单的解释无法令译入语读者明晓,则必须添加注释。此译法的优点在于注释相对不受空间限制,可以较具体地介绍源语文化知识。读者可借此理解源语文化意象的内涵和互文联系。例如:

原文:There was a woman in the shop—an elderly female—quite a Griffin—…”。

这是狄更斯的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中的一句话。张若谷先生将其译为“那家铺子里,有一个女伙计——一个快上年纪的女伙计——长得简直是个怪物”。张将“Griffin”直译为怪物,未能向译入语读者传递这一意象的文化内涵和互文信息。Griffin是希腊神话中的一种鹰头狮身有翅的怪物,在英国家喻户晓,但不熟悉希腊神话的中国读者是无法理解其所蕴含的文化信息的。董斯秋先生的译文为“店里有一个女人——年纪稍大的女性——实在是一个葛里芬”。考虑到音译无法令译入语读者领会到原文与所引用的典故之间的互文关系,董先生在该页底增加了如下的注释:(葛里芬)狮身鹰嘴鹰翼的怪物,借喻古板的女人,在英国用以称监视男女交际的陪媪。

又如:

原文:庄征君道:“此间与人世绝远,虽非武陵,亦差不多。你且在此住些时,只怕再来就要迷路了。”

译文: “We are completely cut off from the world here,” said Chuang, “Although this is not Peach Blossom Stream, it comes very close to it.I hope you will pay us a long visit, for next time you may not be able to find the way.”

语句出自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原语读者因为有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作为背景知识,很容易理解“武陵”这一文化意象的寓意,进而理解整个句子的意思。而译入语读者无此文化背景知识,将“武陵”直译为“Peach Blossom Stream”无法传递原文的文化内涵和互文关系,译入语读者仅仅把它当成一个地名,而无法理解其深层的寓意,不利于加深他们对整个句意的理解。考虑到这一点,译者在此添加了如下注释,补全了原文中缺失的文化信息:

This was a fairy land described by the poet TaoYuanming.A fisherman came here by accident, but though he marked the path by which he left, neither he nor others could find this way back again.

从上面的实例可以看出文外补偿不仅可以保留原语文化中生动的文化意象,还能通过注释保存原文的互文信息,拓宽译文读者的知识视野,传播原语文化,丰富译入语语言和文化。文外补偿的缺点是过多的注释会中断读者的阅读,从而影响他们的阅读兴趣。

四、 结语

互文性是文化意象的本质属性。文化意象的翻译是将其互文性的开放性与封闭性结合起来的过程,是一种互文活动。正是由于互文性的存在,文化意象正随着翻译这一互文活动不断拓展到其他民族,逐渐缩小跨文化交际的距离。但由于译者受到源语文化母体和译入语文化母体的制约,要在译文中体现原文的互文性并非易事。祖利军认为互文性在译文中的体现指两种情况:①原文中的互文关系在译文中得到完整体现;②译文读者能意识到译文与自己本族语的另一文本存在互文关系[8]。在文化意象的异化翻译中,直译英汉语具有普遍性的文化意象能体现互文性翻译的第二种情况;而对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文化意象则要通过显性补偿的手段才能在译文中体现原文的互文关系。因而,译者“不应该满足于传达原文文化意象的一般意义,而应把尽最大可能传达原文的文化意象也视为自己的一种职责。”[9]译者要充分考虑两种文化意象的互文性,大胆采用翻译补偿的手段来保留并传递源语文化意象,在译文中体现原文的互文关系,使译入语读者有机会感受源语文化的魅力,并培养他们有关源语文化的互文解读能力。

参考文献:

[1] 侯维瑞.文学形象的民族性和翻译[M]∥耿龙明.翻译论丛.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1998 (2):96.

[2] Kristeva J.互文性研究[M].邵伟,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3:3.

[3] 黄念然.当代西方文论中的互文性理论[J].外国文学研究, 1999(1):15-21.

[4] 舒奇志.文化意象的互文性与文化意象翻译[J].外语与外语教学, 2007(8):58-60.

[5] Ilek B.On Translating Images[C]∥The Nature of Translation.Bratislava: Publishing House of the Slovak Academy of Sciences, 1970:191.

[6] 夏廷德.翻译补偿研究[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6:69.

[7] 马红军.翻译补偿手段的分类与应用:兼评Hawkes《红楼梦》英译本的补偿策略[J].外语与外语教学, 2003(10):37-39.

[8] 祖利军.《红楼梦》中俗谚互文性翻译的哲学视角:以“引用”为例[J].外语与外语教学, 2010(4):74-77+85.

[9] 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1999:76.

【责任编辑王立坤】

Intertextuality of Cultural Image and its Compensation in Translation

WangQing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 Changsha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03, China)

Abstract:The connotative meanings and intertextuality nature of cultural image are analyzed.The aim of cultural image translation is to retain its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and its intertextuality of the source language.Translators should take account of the intertextuality of two cultural images and traverse the intertextual space so that the intertextuality of the source culture images can be embodied in the target language.

Key words:cultural image; intertextuality; foreignization; compensation

作者简介:王雪玉(1978-),女,江苏南通人,南通大学副教授,博士。

基金项目:江苏省现代教育技术研究2014年度课题(2014-R-30192)。

收稿日期:2014-12-11

中图分类号:H 0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5464(2015)02-02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