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江苏南通与镇江两地“中西合璧”建筑的比较
2015-03-30过伟敏
过伟敏
(江南大学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214122)
近代时期,由于民族工商业发展、开埠通商和民国江苏省会等重要历史背景,江苏南通、镇江两地集中出现了一批类型丰富、造型独特、工法精良的“中西合璧”建筑。值得探究的是,虽然南通和镇江两地的地理位置相近、气候条件类似,但因社会结构、地域文化及城市近代化轨迹的不同,其“中西合璧”建筑在建造规模、造型手法及建造动机上亦呈现明显的差异。本文在对南通与镇江两地近代建筑遗存展开实地调研和测绘基础上,总结了两地共同存在的四种典型“中西合璧”建筑式样,即洋门面式样、石库门式样、外廊式样与大屋顶式样,并从建筑学与设计艺术学的交叉视角对每种式样类型进行横向比对,以探析西方近代建筑文化在导入不同地区时,为适应当地条件而发生的本土化变异。
一、产生背景
近代南通、镇江两地同为江苏地区和长江下游的重要新兴工业城市,但是其城市及建筑近代化的轨迹却各具特色。南通是中国早期民族工商业的发祥地之一。作为早期民族工商业城市,南通近代“中西合璧”建筑的产生、发展和变化,与带动和主导这一地区建筑转型的核心力量,即人的主观因素有着更为直接密切的关系。在1895年清末状元张謇回乡展开自治之前,南通在江苏地区还属于比较落后的城市。至1920年前后,南通已从一个传统封建城市发展成为西方人眼中的民国“模范县”和苏北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这主要归功于“状元实业家”张謇的苦心经营与实业创建。1895至1926年间张謇在南通兴办实业,继而全面开展城市建设,30余年间主持或参与开办的企事业单位多达178家,除15家分布在镇江、宿迁及江西等地外,其余163家均在南通地区,涵盖了工业、教育、文化、商业、金融、居住、市政及公益慈善等各个领域。这批近代建筑多由民间匠人及本土建筑师设计施工,民间匠人在新的风格类型、建造技术传入之时,并未直接摹仿、照搬、克隆西方古典建筑式样,而是在传统旧式建筑体系基础上予以调适、改造和革新,创造了多种特色鲜明的“中西合璧”建筑式样,在中西文化双向融合的层面上,具有非常清晰的民间性。
与南通相比,近代镇江“中西合璧”建筑的产生与发展与其开埠通商、民国时期江苏省会的政治背景有着更为直接的关联。第二次鸦片战争后,镇江因其沟通南北交通的地理区位优势以及自古以来的重要经济军事地位,而成为欧美侵略者觊觎的长江流域的重要目标,于1861年被辟为对外商埠,成为江苏近代开放的第一个通商口岸。开埠后,西方殖民者在镇江建立租界、开洋行、建教堂、设海关、发展交通运输业,直接带动了近代城市建设的发展和各类新型近代建筑的从速建造。1929年,镇江又因位居江苏南北之中心,尽得“铁路、长江、运河交通之利”,以及“与国都南京相距甚近,行政联系方便”等特点[1],而成为民国时期江苏的省会城市。民国省会期间,为适应省府行政办公及城市社会生活需要,陆续新建了大批市政、文化、卫生、体育、教育、居住类建筑。这些建筑受西方古典建筑风格和南京“首都建筑”影响,并结合地域条件和地域文化产生了不少本土化变异,因此大多呈现“中西合璧”建筑的形态特征。
二、南通与镇江两地“中西合璧”建筑式样的差异
通过将南通、镇江两地近代建筑进行形态趋向上的横向比对,发现两地共同存在有四种典型的近代“中西合璧”建筑样式,即洋门面式样、石库门式样、外廊式样和大屋顶式样。但是,同一建筑样式在不同的地域环境中却呈现规模、数量、造型手法及建造动机上的较大差异。
(一)洋门面式样
洋门面式样是近代中西建筑文化相遇的前期所兴起的一种建筑类型,在南通和镇江两地均有出现。其显著特征是将西方古典建筑装饰的变体作为一种“门面”强加于传统建筑的墙面、入口等部位,从而形成“洋门面式”的建筑外观[2]147。其入口“洋门脸”的形式起源于西式教堂建筑立面,但同时又吸纳了中国冲天牌坊的型制特点。既将西式教堂建筑立面中的壁柱、山墙、拱劵、涡劵等构件及其构成法则继承下来,又将门道两侧的连壁柱仿照高高冲天的华表柱改换成伸出山墙外的冲天柱式。另外,在牌坊额枋显著位置题刻匾额,为建筑命名点题的传统习惯也延续下来,从而形成一种集西式教堂建筑立面与中国牌坊型制兼而有之,独具特色的洋门脸大门形式。这种样式是民间匠人从外观实体要素入手对地域传统建筑展开的调适、变异,体现了近代时期民间崇尚西式、现代化的社会风尚。
图1 南通地区的洋门面式样建筑
图2 镇江地区的洋门面式样建筑
通过将南通、镇江两地的洋门面式样建筑进行对比,发现两者在建造规模、变体形式及装饰构成上存在一定差异。就建造规模而言,南通地区的洋门面式样是“中西合璧”建筑中数量最多、分布最广的一种式样类型。张謇创建的大多数企事业建筑均采用了这种建筑样式,在建筑功能上涉及到工厂、学校、商业、公益、市政、文化、居住等多种类型。而镇江地区的洋门面式样建造数量相对较少,功能类型仅集中在洋式工厂、商业及民居建筑中,学校、公益、文化、市政类建筑一般不采用这种样式,而大多直接照搬西方建筑形式。这一现象说明,在西方殖民文化影响较大的镇江地区,近代建筑在公共建筑样式上更多地引用了西方的建筑形式,而走自主型近代化道路的南通,在公共建筑样式上并没有如殖民地城市一样以仿西式建筑为主流,而是以自身的社会需要和传统的生活起居方式为建筑文化的内核,对西方建筑形式只是有选择性地借鉴、运用。就变体形式而言,南通的洋门面式样在其衍化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两种基本类型,即劵柱式洋门脸①劵柱式洋门脸是仿古罗马劵柱式构图,将劵洞套于成对的壁柱之间,并于其上布置山花、山头、涡卷饰件及中式匾额的山墙式洋门脸形式。和门斗式洋门脸②门斗式洋门脸是将原本位于建筑主墙面的劵柱式洋门脸往前移一间房的进深,并在其上加盖屋顶,从而形成的一种门斗式洋门脸形式。(图1)。在劵柱式洋门脸中,根据柱与“间”③所谓“间”是指两柱之间的通道,两柱式洋门脸为一间。(劵)的多寡,又有一间两柱式、一间四(六)柱式及三间四柱式三种变体形式。而镇江的洋门面式样在衍化变体形式上远不及南通丰富。其入口洋门脸只有劵柱式洋门脸这一种类型,而劵柱式洋门脸又只有一间两柱式及一间四柱式两种形式(图2)。当然,变体形式少的根本原因还是由于建筑数量不多所造成的。就装饰构成而言,南通洋门面式样中的洋门脸一般由山墙上部的山头、带拱劵的连壁柱、山墙正中的中式匾额以及山头两端的涡劵饰件等元素组成。而镇江洋门面式样中的洋门脸除了这四种造型元素外,往往还在大门两侧附加上一对西洋古典混合柱式。这种拱劵与混合柱式的组合似乎是镇江近代建筑中一种通用的造型语汇,被广泛应用于建筑入口处。
(二)石库门式样
自20世纪初开始,南通、镇江两地的民众开始模仿上海石库门住宅的居住模式来兴建新式居宅。这些住宅具有大部分上海石库门建筑的特点,是传统民居住宅结构和西方古典建筑装饰的结合,但部分摒弃了上海石库门建筑的联排式布局和入口石库门的做法[3]。这种式样最早出现在上海英美租界,是19世纪末由英国商人建造给来上海租界逃难的江浙难民居住的低层联排住宅。它的联排布局模式,是受英国“排屋”(Terraced Houses)建筑影响而产生的。由于其最显著的特点是“在入户单元开口处采用石发劵,上砌三角形、几字形或半月形的石库门式大门”而得名[2]148。按照其形成的时间段,石库门式样共衍生了六种主要类型,即老式石库门、新式石库门里弄、广式里弄、新式里弄、花园里弄及公寓式里弄住宅。
南通与镇江两地的石库门式样虽然源自上海,但在里弄住宅类型及其造型语汇上存在明显差异。南通的里弄住宅类型共有老式石库门、广式里弄和新式里弄住宅三类。除后期出现的新式里弄住宅在继承上海新式里弄的分户单元平面、入口处理等特点基础上,沿袭了部分南通传统民居的檐廊做法、联排隔扇门、歇山式屋顶、穿斗式木构架等型制特点外,其他两类里弄住宅均直接引用了上海石库门里弄住宅的形式。如张謇的哥哥张詧1903年建造的老式石库门住宅“城南别业”(图3),入口为带“几”字形浅浮雕图案的石库门式大门,五间前后两厢带内向天井的格局,建筑外墙为青砖砌筑的清水砖墙结合红砖的装饰线为主,内院以连续的劵柱式外廊环绕,建筑转角采用隅石手法等。这类府邸显然具有上海早期老式石库门住宅的特点,如占地较大,入户石库门,户型为五间两厢或三间两厢,文艺复兴式府邸外观等。但此类府邸均由本地乡绅自行建造,因此在布局方式上并未引用上海老式石库门住宅的多幢联列聚居模式。而1909年前后,由张謇发起建造的若干片广式里弄建筑群,如唐闸老工房(1906年)、北工房(1910年)、东工房(1918年)、西工房(1918年)、南工房(1920年)、高岸街工房(1920年左右)等,则大部分直接照搬了上海“广式里弄住宅”的建筑形式:里弄规模较大,有的多达100多栋,层数为1~2层,单开间毗连布置,砖木立帖式结构;房屋正面均为木板墙,底层正中开双扇木板门,二楼开一小板窗(图4)。这类里弄住宅形式简陋,主要供数量激增的产业工人居住,可视为近现代工人社区的雏形。在南通近代居住建筑中,直接移植了大量上海里弄住宅的类型,这说明南通地区在住宅类型的近代化上受上海影响很大。这与近代时期上海与南通直通商埠,两岸交往甚久,风气北渐,以及以张謇为代表的本地乡绅与上海绅商联系紧密,因此受上海海派居宅文化影响较大等原因直接相关。与南通里弄住宅住户多为与上海绅商来往甚密的士绅阶层及产业工人的人口结构不同,镇江的里弄住宅住户以城市中下层居民为主。其建造活动基本上是私人小团体模式,投资规模较小,建设周期较长。根据分户单元的特征,镇江的里弄住宅大致可分为两类:院落式里弄住宅和新式里弄住宅。院落式里弄住宅脱胎于镇江传统三合院,是由若干传统三间两厢型院落单元并联建造而成的一种低层联排住宅,建造年代集中在镇江里弄住宅建造的早期,大概在20世纪初至20年代之间。如建于商埠区的吉庆里、余福里、四箴里、德仁里、长安里、同鑫里等,都是规模不大的院落式里弄民居。它们是镇江里弄建筑中受上海影响较小而受镇江民居型制影响最深者,建筑的入户门没有采用上海石库门建筑中每户必有的石库门,而沿用了镇江传统民居的入户门型制。以吉庆里为例(图5):入户大门和围墙维持着传统民居的原始风貌,围墙很高,约7米左右,围墙上部作砖雕漏窗装饰,主体建筑为三间两厢带内向天井的分户单元横向组合,房屋重叠而有二层,凸显出早期旧式里弄住宅在初始阶段中西交融的形态特征。而近代后期出现的镇江新式里弄住宅,则是在早期院落式里弄民居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其分户单元出现了多种平面形制,除了两间一厢及三间两厢户型单元外,还出现了大量单开间平面。建筑外观及山墙形式趋向西化,外立面开窗增多,具有近代居宅外向开放的特征。如1936年建造的中华里。
图3 南通老式石库门住宅“城南别业”
图4 南通广式里弄住宅“唐闸老工房”
图5 镇江院落式里弄住宅“吉庆里”
在南通20世纪初至20年代大规模建造老式石库门、广式里弄住宅的时候,镇江没有出现相同的住宅案例,而是建造了大量具有地方特色的院落式里弄民居,这说明镇江在居住建筑类型的近代化上并没有追随上海,而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地域建筑文化的内核。其内在原因是:虽然镇江近代受西方殖民文化影响较大,但底层劳动人民的传统建筑审美旨趣依然稳定,所以其居住建筑延续了本地人的生活方式与起居秩序。而冲击底层社会结构的新元素,如人口结构、土地制度及生产关系等,尚未形成变革的力量,这也意味着承载社会生活方式的里弄住宅较传统民居不会发生大的改变。然而从另一方面看,求新求变是人的一种本能欲望,是表现自身价值观念与社会地位的需要,所以从上海里弄住宅衍变发展而来的院落式里弄住宅及新式里弄住宅解决了这个矛盾。从南通、镇江两地里弄住宅类型及造型手法上的差异可以发现,在近代各个历史时期,中小城市总是根据城市发展所产生的不同社会生活需求,从近代主流城市引进不同的住宅建筑类型,并且总是依据自身需要和社会条件进行相应的调适、变异。
(三)外廊式样
南通与镇江两地现存的近代建筑中,还有一类特殊的中西合璧建筑样式。其最显著的特征与近代早期传入中国的“殖民地外廊样式”类似,即不加区别地以外廊环绕建筑,用以作为喝茶、聊天、吸烟、休息等活动场所,被称为“外廊式样”[2]148。这种样式最早在18世纪的印度及东南亚国家出现,是欧美殖民者为适应当地炎热的气候而建造的。这种一面、二面、三面或四面均有宽阔外廊的建筑,十分利于通风遮阳。鸦片战争后,西方殖民者将这种样式带至中国,随着通商口岸的开辟而大量兴建。南通、镇江两地也存有不少的外廊式建筑,但两地的外廊式建筑在“殖民地外廊样式”基础上产生了各自的衍化与变异。
图6 曼寿堂外廊装有挂落、垂柱等小木作构件
南通的外廊式建筑最早是由张謇引进的。1895年张謇在唐闸创办洋式工厂,在引入大量西式厂房的同时,也引进了少量殖民地外廊式样的议事厅、办事处。这类建筑在移植过程中产生不少本土化变异,逐渐形成了一种集西式外廊与地方性民俗装饰题材于一体的“木造廊式洋楼”。木造廊式洋楼将“殖民地外廊样式”中的砖砌劵柱式外廊改为木构柱列外廊,并在外廊上附加多处南通传统的小木作装修构件,如撑拱、挂落、垂柱、坐凳楣子、雕花栏杆等(图6),形成南通地区在处理外廊空间时的独特手法。由于其形式与民间廊式建筑意趣相近,因此成为南通地区广为流行的一种建筑样式。南通近代中后期建造的大部分居住、办公及商业建筑,都采用了类似的木造外廊样式,如大生纱厂专家楼、濠阳小筑曼寿堂、大生纱厂公事厅及桃之华馆等。归纳木造廊式洋楼的形式与作法,平面大多呈方形,一般呈中轴对称格局,面阔三间至五开间不等。其平面精神反映着南通传统开间形制与西式布局的结合。房屋高度一般为二层,正立面上下皆设有中式木构柱列外廊,外廊上附加多处南通传统小木作装修构件。建筑墙身、门窗开口方式多为西式,有时底层开口处也用中式联排隔扇门窗。屋顶部分,由于平面格局方正,因此多采用传统的硬山、歇山屋顶。木造廊式洋楼的民俗化衍变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尽管近代南通受到来自上海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辐射,但是传统文化底蕴深厚,所以传统空间秩序仍得到较大程度地保留;二是木造廊式洋楼多由民间匠人设计施工,由业主和工匠共同确定方案,由于在木作工艺上的娴熟和对传统木构建筑的审美偏爱,民间匠人在施工时不免沿用了大量民居檐廊空间中的装修构件及做法,木造廊式洋楼因此呈现丰富多样的民俗化特征。
相比而言,同时期的镇江地区也建造了不少外廊式建筑,但多为洋式廊屋。洋式廊屋是指具有劵柱式或梁柱式外廊特征,且外廊由砖石或混凝土建造的,占有独立地块、独栋建造的外廊式建筑。这类建筑具有“殖民地外廊样式”的宽阔外廊,集中式平面布局,一、二层砖木结构等主要特征,但在某些建筑局部显现与中国传统建筑型制相结合的现象。多数洋式廊屋在引用西式外廊这一建筑语汇的同时,还沿用了少量中式建筑元素,如山墙采用封火马头墙,门窗棂采用传统中式图样,屋顶采用中式硬山或歇山屋顶,屋面铺设传统的蝴蝶瓦,屋脊为三线或四线瓦条脊等。现存的镇江海关宿舍、冷御秋故居(图7)、箴庐、张鹏故居等为典型样本。
总的说来,虽然南通的木造廊式洋楼与镇江的洋式廊屋均将“外廊”作为建筑样式的决定性因素,但外廊的表现形式不同、建造材料不同,两者的风格类型亦呈现出明显的差异。与洋式廊屋相比,木造廊式洋楼具有较强的民俗化特性,本土化程度更大。
(四)大屋顶式样
图7 镇江洋式廊屋“冷御秋故居”
鸦片战争后至20世纪30年代以来,受西方当时的建筑风格与技术的影响,中国古典官式建筑样式开始与西方近现代建筑技术、功能、体制及设计方法相结合,并由此产生了一种新的中西合璧建筑样式,本文将其称之为“大屋顶式样”。这种建筑样式是对中国建筑民族形式的早期探索,“一般采用中国式大屋顶与西式墙身的组合方式”[2]149,也有学者将其统称为“中国古典复兴新建筑”或“传统复兴建筑”。这种建筑样式在南通及镇江两地均有出现,虽然在建造手法上并无重大区别,但在建造动机和建造者身份上存在较大差异。
南通的大屋顶式样多是由受西方近代建筑文化影响较大的本地工匠及本土建筑师自行设计建造。其功能类型主要集中在路亭、茶亭、厂房、陈列厅等公共建筑或纪念性建筑中。根据大屋顶的处理手法,可将其分为三类:一种是直接将南通传统的单檐歇山加在西式建筑屋体之上。如1912年由张謇出资建造的赵绘沈绣之楼,三层高的西式主楼屋体上承托着一个地道的单檐歇山式大屋顶,优美舒展的反曲屋面上,各瓦当、滴水仿造得十分标准,加上正脊两端的鸱吻,两端高高起翘的戗脊檐角,表现出明显的复古主义倾向(图8)。另一种是简化歇山顶形式。即将中式歇山顶做简化处理,去除脊吻、仙人、走兽等脊饰构件,而只保留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四条戗脊的简化歇山顶形式,在工艺特点上更符合近代建筑钢筋混凝土的材料性能。第三种是混合式屋顶。即屋顶型制采用中式硬山或歇山式屋顶,或是硬山与歇山顶的组合,但在歇山或硬山屋顶上还耸立着雉堞、西式老虎窗、装饰性烟囱等西式建筑构件[2]149。如大生三厂厂房的屋顶造型即采用了单檐歇山顶与装饰性烟囱的组合。南通的大屋顶式样主要建造于20世纪初至20年代期间,在这之间中国社会的大环境还未进入“中国固有形式”建筑讨论与实践的高峰期。南通大屋顶式样的产生虽然不排除有近代民族主义思潮的影响,但影响的主要因素是业主的要求和本土建筑师及本地匠师的自由发挥。其式样的成因多是业主与本土建筑师为求得中国传统意象之延续而采取的折衷性操作,建筑受官方意识形态的影响较小。
图8 赵绘沈绣之楼主楼采用“单檐歇山顶”
而对于镇江的大屋顶式样建筑而言,它可谓是政治、民意、西方教会等多种力量影响下的产物。在镇江的大屋顶式样建造之时,崇尚西式的建筑风气已发生变化,外国建筑师注目中国建筑传统,留学归来的中国第一代建筑师希望创建富有本国特色的建筑,而南京国民政府也多次提出建筑以“中国固有形式”为宜。在这种社会大背景下,应用宫殿式大屋顶的中国古典复兴新建筑几乎成为一股潮流,而镇江的大屋顶式样正是在这一热潮中产生的。镇江的大屋顶式样从功能类型上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公共建筑。如1926年镇江各界为纪念“五卅惨案”而建造的五卅演讲厅。为表达民族意识和尊严,建筑外观维持中国官式建筑的基本形态,建筑体量采用屋顶、屋身、基座构成的横向三段式构图,屋顶为翼角高高起翘的重檐歇山顶,屋身运用传统柱式、额枋、雀替等建筑部件,与墙面的西式排窗杂糅并立。建筑内部采用现代回廊式的开放演讲空间,内部结构采用木桁架,具有明显的集仿特征。另一类是西方殖民势力建造的教会建筑。如1931年由美国传教士王茂真等人建造的基督教真道堂。教堂采用了中国古典建筑中的单檐歇山顶,檐角飞出起翘,戗脊上还饰有形象生动的仙人和走兽构件。墙体采用传统小青砖砌筑,但门窗皆为西方哥特式教堂的尖劵形式,内部结构亦采用木桁架。这种教堂大空间与传统建筑形制的结合,反映了西方势力在对镇江文化殖民的过程中,为减少文化上的对抗和矛盾,而采取的折衷尝试。
三、结语
通过对近代南通、镇江两地“中西合璧”建筑的分析可以看出:虽然南通、镇江地理位置相近,气候条件类似,且同为新兴的近代化工业城市,但由于社会结构、地域文化及城市近代化轨迹的不同,两地在吸收西方建筑文化时,总是根据自身的特点进行选择和淘汰。这也反映出外来建筑文化在进入中国近代中小城市过程中,并非总是以克隆、移植的方式出现,而是更多地表现为被本土文化吸纳和与本土文化相互结合的过程。而在异质文化相互融合、重叠的过程中,社会结构作为核心主体,在中西建筑文化融合的角度和深度方面往往起着决定性作用。中国近代建筑的价值,恰恰在于西方建筑文化在导入过程中积极适应于本地条件的调适、变异过程及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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