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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视角下的中日狐狸形象研究
——以儿童文学作品为中心

2015-03-29张婷婷

东北亚外语研究 2015年3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狐狸日本

张婷婷

(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引言

在谚语、成语乃至神话故事中,狐狸常被人们赋予一种神秘的色彩。例如,在中国就有“狐假虎威”、“狐狸总要露尾巴,毒蛇总要吐舌头”、“狐狸精”等诸多把狐狸视作虚伪、狡猾甚至奸诈形象代表的例子。而在一海相隔的日本,虽然民间传说中也偶有将狐狸描绘成善使妖术、变幻多端的妖怪形象的记述,但正如「狐の嫁入り/晴天雨、艳阳雨」原意是指狐狸在举行婚礼的时候具有呼风唤雨的本领,「狐使い」指用狐仙妖术致富的行径等日文谚语表述的那样,多数情况还是把狐狸当作神通广大的神灵的化身,鼎拜供奉。尤其是日本随处可见的稻荷神,其实就是一只狐狸的形象。总之,在中国人和日本人的传统观念中,狐狸的形象是截然不同的。那么,狐狸在两国儿童文学中的形象特征又如何呢?下文,将从中日两国的近现代儿童文学作品中选取具有代表性的相关作品,探究两国儿童文学作家分别赋予狐狸的形象特征。

一、儿童文学作品中的狐狸形象

(一)中国儿童文学中的狐狸形象

中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金近(1915年—1989年)的童话语言质朴,风格清新,富有教育意义。狐狸常常是他故事里的主角,而且往往是卑鄙狡猾的骗子形象,如《狐狸打猎人》的故事描写了一只狡猾的狐狸,将自己扮成恶狼的样子,利用人们的恐惧心理,吓跑了猎人,获取了猎枪。故事的结局是狐狸最终被老猎人捉住,小读者们看完后不禁拍手叫好,因为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还有被誉为“中国动物小说大王”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家沈石溪(1952年—今)通过对动物的行为方式以及神态变化的描写,将一个个关于亲情、友情、勇敢、智慧的故事娓娓道来。《再被狐狸骗一次》讲述了一个年轻人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对狡猾的狐狸夫妇骗走了一只鸡,过了几天,年轻人上山砍柴时,在树洞里发现了一窝小狐狸,于是他想要报复一下那对狐狸夫妇。而此时,公狐狸为了能让母狐狸带着它们的小宝贝安全离开,不惜咬断自己的腿骨来把年轻人引开,看着血淋淋的公狐狸,年轻人虽然识破了它的骗局,却甘愿再次受骗。虽然故事情节令人动容,但沈石溪笔下的狐狸仍未摆脱其狡猾、奸诈的形象特征。

(二)日本儿童文学中的狐狸形象

在日本,被誉为“日本的安徒生”(转自新美男吉,2010:序言)的新美南吉(1913年—1943年)的很多童话和小说都是以动物为主角的。他描写得最多的、刻画得最细致入微的动物就是小狐狸。但是,和中国民间故事、现代儿童文学作品里那些狡诈、卑鄙的狐狸形象不同,新美南吉笔下的小狐狸是善良、聪慧、勇敢的。如『手袋を買いに/买手套』中新美南吉将小狐狸描写得像所有纯真的孩子一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在买手套的过程中它用自己的亲眼所见纠正了狐狸妈妈对人类的偏见。『ごん狐/小狐狸阿权』中,新美南吉同样赋予了小狐狸阿权以善良、聪明又有一点儿调皮的可爱形象。他在作品中常常对一些弱小的生命寄予深深的同情与热爱,对人性中的真善美怀有无限的希望。与新美南吉齐名的日本著名诗人、童话作家、教育家宫泽贤治(1896年—1933年)笔下的狐狸形象同样是活泼、勇敢、善良的。如『雪渡り/过雪地』中,通过描写狐狸听说人类的孩子如果吃了狐狸亲手做的东西,狐狸的孩子长大后就不会去欺骗诚实的人,狐狸以往的坏名声就可以从此消除。于是,狐狸们便邀请人类的孩子四郎和寒子兄妹二人参加狐狸小学校举办的幻灯会,并端出黍糕团来招待他们。小狐狸们都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是否愿意吃黍糕团。当看到兄妹二人把黍糕团一扫而光后,小狐狸们高兴得又唱又跳,还送了一大堆板栗和橡子给兄妹二人作为礼物带回家。宫泽贤治以诙谐的语言启示人们,人与动物之间是可以相互信任、和谐共处的(宫泽贤治,2009:68-76)。

综上所述,中国儿童文学作品中的狐狸形象几乎是与狡猾、欺骗联系在一起的;而在日本儿童文学中,“狐狸”不仅被赋予了纯真、善良的优点,还具有勇敢、正义、聪慧等性格特点。同属东亚并为近邻的中日两国,在其儿童文学作品中表现出的狐狸形象为何会存在如此大的差异?其根源在哪里?笔者从以下几方面进行了探究。

二、中日儿童文学作品中狐狸形象迥异之探源

(一)民间信仰方面

狐狸是中国传统民间信仰之一。据古代文献记载,中国人也并非从来都把狐狸当成不祥之物。《礼记》中就记载:“狐死正丘首,仁也”(转自叶舟,2012:99),意思是说狐狸死的时候,它的头必定正对着山丘,这也是仁的表现。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古代地理文献《山海经》有“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转自方韬,2011:7)记述中表明它在威胁敌人,保护本部族安全方面具有神性,尤其“食者不蛊”,指出吃了它的肉可以不受邪气的侵害,显然是将九尾狐看作“奇兽”,相信它具有辟邪的魔力。东汉赵晔所撰《吴越春秋》中的《禹与涂山氏》:“禹三十未娶,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九尾白狐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名矣哉!’禹因娶涂氏,谓之女娇。”(转自李娜,2010:184)在这篇记载中,狐狸是以一个象征着王者的形象出现的,它是祥瑞的代名词。特别是九尾狐,它无论于家于国均是有利的神性尤物。也就是说,当时的中国人对狐狸是怀有一种尊崇敬畏之感的。然而,这种态度自汉朝以后就逐渐开始转变。在成书于东汉初期(公元100年左右)的中国最古老的字典《说文解字》中,对狐狸的注解就变成了妖兽①。此外,东晋时期的志怪故事集《搜神记》中有“狐者,先古之淫妇也”②的记述。还有作为中国正史的二十四史中的《晋书》中亦写道“狐狸魍魉凭假作慝”③。晋是继三国之后,取代魏而建立的王朝,但关于晋的历史则完成于唐朝初期。据此可知,唐朝时,狐狸已完全被视作邪恶的化身。并且,此时有关狐狸的传说也特别流行,故事内容大体上也都是一个模式,即狐狸精变为美女来勾引、祸害男人。唐朝大诗人白居易还专门创作了一首名为《古冢狐——戒艳色也》的诗,描述的就是化身美女的狐狸精,就如妲己、褒姒一般,能让男人们为之神魂颠倒、丧家覆国。成书于公元978年的宋朝鸿篇巨著《太平广记》,全书共500卷,从475种古书中拔粹选编了包括奇谈、逸闻在内的各种传说,其中有关狐狸的传说完全承袭了唐朝的模式。而明朝的《封神演义》则更是将狐狸精的妖媚凶残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到了清朝,文人蒲松龄穷其一生写就了以花妖、狐仙为主要题材的《聊斋志异》。这部由431篇短篇小说构成的不朽巨著围绕狐狸精展开的篇幅中虽然强调了狐狸精们的世界也有着自己严格的规则,并通过描写这种规则与人类习俗之间的冲突,对当时社会道德进行抨击和讽刺,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对长久以来所形成的狐狸精的负面印象起到了一定的修正作用,但其中所塑造的婴宁、小翠等形象,无一不是由花妖、狐仙幻化而成的窈窕美女,而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们也都为之倾倒,身陷其妩媚之中。并且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化身为人的花妖狐仙在蒲松龄的笔下都会带有鲜明的人格特性,或正义或邪恶,或善良或卑劣,也就是说这一时期的民间信仰已经与社会的伦理道德紧密相连。此后,直至今日,它仍旧发挥着对中国社会文化的影响效应。

在日本文献中可考的有关狐狸精的记载应当首推成书于室町时代文安元年(公元1444年)的字典《下学集》(作者不祥)。其中有关于九尾狐狸精的词源追溯。记载九尾狐狸精先是在天竺耶竭国(今印度)化身为斑石太子的妃子华阳,而后辗转来到中国化身为妲己、褒姒,最后又跨海东渡,在日本再次化身为美女“玉藻前”④,继续着狐妖惑主的日本版。但其记述主要侧重于九尾狐狸精在天竺和中国的斑斑劣迹,而对其在日本的所作所为则是语焉不详。也就是说,日本人对狐狸形象的认识,一方面受中国唐朝狐妖故事的影响,认为狐狸是盅惑人心的妖。而另一方面,日本人自古以来就把狐狸视作神的使者——稻荷神来供奉。对处于农耕文明阶段的古代日本而言,稻荷神是十分重要的神灵。同时,稻荷神社还是日本真言宗开山祖师弘法大师所创建的京都东寺的镇守神社。真言宗所尊崇的荼吉尼天在传说中正是骑着一只高贵的白狐自印度而来的。他春天下山,为的是保护农田,在秋天丰收后才回到山中。于是,人们便很容易将其与狐狸的生活习性联系起来。因此,对荼吉尼天的崇拜就逐渐演变为对狐狸的尊敬。随着真言宗在日本的传播,对稻荷神的信仰也广泛地向各地传播开来。到了室町时代,工商业的兴起使得稻荷神由农耕守护神兼而成为产业守护神、商业守护神,又被奉为“衣食住的大神”、“万民富足安乐的大神”(转自王敏,2009:10)。稻荷神的足迹也由农村迈向了城镇,从平民阶层跨入武士上层社会。据统计,在江沪旧城的808个街道中都建有稻荷神社,今天日本全国各地的稻荷神社总共有3万多家(其中不包括民众家里供奉的稻荷神和路边类似于小祠堂一样的稻荷神社),约占日本全部神社总数的三分之一。其中位于京都的伏见稻荷大神社(始建于公元711年)被人们公认为是所有稻荷神社的本社。

此外,每当天空中出现半边晴朗,半边雨的自然现象时,日本人就会认为这是狐狸所施展的魔法,并视之为吉祥的象征,还要举行祭祀活动和游行庆祝。这种风俗一直延续到今天,日本人亲切地称之为“狐狸娶亲”。在位于山口县下松市的福德稻荷神社,人们每年都会为感谢稻荷神带来五谷丰登而举行狐狸娶亲祭祀节。群马县高崎市箕乡街和新泻县阿贺街,每年也都会举行盛大的狐狸娶亲游行活动。日本民众对狐狸所怀有的亲近喜爱之情由此可见一斑。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狐狸的形象逐渐由“妖”向“神”转变,最后甚至成为“众神的首席代表”,被日本民众接纳并作为信仰发扬光大了。

综上所述,由于文化背景、民间信仰的不同,两国国民的文化心理存在着很大差异。从而导致两国儿童文学作品在塑造狐狸形象时,出现迥异之处。

(二)传统思想方面

两国儿童文学作品的显著差异是主题思想的不同。对此可从两国的本土人文思想史进行探源。

在漫长的中国思想文化发展史中,虽然儒、墨、道、法等学派林立,学派之间既相互排斥又相互吸收,但是自西汉时期的汉武帝接受了董仲舒提出的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后,确立了儒家思想的社会主导思想地位以来,中国社会的人文思想主流就一直是儒家思想。儒家思想集仁、义、礼、智、信于一体,并基于这样的道德平台严格区分好坏、善恶。讲究非黑即白,渭泾分明,对人对事都必须基于伦理道德而得出判断。所以,“狐狸精”一旦被打上了祸国殃民的烙印后就再也不能得到人们的尊敬和喜爱了。此外,儒家思想所倡导的文以载道又是以传递民族的文化传统为基础,以塑造社会理想的人格为目的的。因此,文学作品侧重的是载道、树人的责任与使命。于是,童话等儿童文学通常都会通过一个反面的事例,来告诉小读者一个正确的道理。狐狸也因此充当了反面角色。或许可以说,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品更多地渲染出了儒家思想精髓。

中国的儒家思想虽然对日本人民的思想文化产生了一定影响,但司马辽太郎⑤等一批著名的日本小说家、思想家们却始终认为儒家思想固然需要依靠经典来传承,但是如果光有书籍而没有政治体制、没有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个环节中去的话,就不能称其为完整的儒家思想。也就是说,儒家思想成为人们根本的价值体系和道德标准绝不是仅仅依靠儒学家每天重复着子曰诗云。只有当每个国民在衣食住行中都遵循了长幼秩序,在婚丧嫁娶时都贯彻了礼仪规范,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儒教国家,而日本恰恰只是通过文本解读掌握了抽象的理论,汲取了子曰诗云式的教养和知识,却并没有吸收科举、缠足等政治制度和生活规范。因此,儒家思想远未达到在一般日本民众的生活中起到规范作用的程度,从而也就不具有在中国人心目中的那种最为深刻和广泛的认同感。换言之,日本人的生活观实际上始终是游离于儒教核心价值体系之外的。

那么,日本传统思想文化的主流是什么呢?纵观日本社会发展的历史,不难发现,与外来的禅儒文化思想融合了的日本本土的神道思想是其思想文化的主流。传统的日本神道是基于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大自然的眷顾和由此而生的与自然的融合感,即人与自然在融和共鸣之中自然而然地萌生出的宗教情感。它突破了佛、儒的道德价值观中的各种教戒说,重真情,轻理性。如契冲⑥在《源注拾遗》中所说:“《春秋》之褒贬,面面标示着善人善行,恶人恶行,如若让人看到这是好那是坏,那正是明显的劝善惩恶。此物语(《源氏物语》)则让人在一个人身上看到美恶相,岂可将此物语(《源氏物语》)与《春秋》等同视之。”(转自叶渭渠,2009:304)很明显,契冲强调不宜用儒学伦理观来判断如《源氏物语》等日本古典作品中的人物的善行与恶行,而重要的是从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的善恶美丑中挖掘人物的种种行为与心理活动,从中发现人的真实相。此外,契冲还在《宝光遗篇》中,以“神道乃神神自知只适性,圣圣亲行不矫情之理”(转自叶渭渠,2009:304),强调了神道探求纯粹、自然、真实的人性。奈良、平安时代的神佛思想的融合,使佛教追求的彼岸的真实,融入神道的现实本位之精神中,产生了神道所追求的此岸的真实,即自身之真,深化了日本神道所倡导的纯粹、真实的思想境界。其实,在程朱理学传入日本以后,儒学者林罗山⑦就已经开始了调和日本本土的神道信仰和朱子学说的尝试,他在吸纳朱子学的超自然力的“理”的内核基础上,批判了儒学的人遵循理、理胜于情欲、劝惩论等观点,继而提出了“理当心地神道”(转自杨栋梁,2012:10)的观点。他的这个神儒融合的本土思想文化观不仅表现出融于自然、追求自然的感性文化倾向,而且,也推动了此后日本的新儒学和神道思想的发展趋势,更主要的是它影响了日本思想界对本国历史和传统的自觉意识。陆续出现了一批一方面在华夷思想的框架内承认日本为“东夷”,另一方面却又强调日本独特性的研究者。从而导致了后来出现的中国与日本、儒教与神道、中国文化与日本文化之间的似是而非。另外,还需一提的是中世盛行的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等简便易行的禅宗的悟道路径孕育了日本人少言寡语的行为特点,养成了日本人不用语言表达也能彼此相通的生活习惯。于是,融合了禅儒文化理念的日本神道思想给儿童文学带来的影响就是其作品往往注重对自然的描写,讲求感同身受、心有灵犀。与志在理念、看重伦理、将义理作为行为规范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品中狐狸形象的刻画有所不同,日本儿童文学作家笔下的狐狸形象大多是自然淳朴的。

(三)审美取向方面

“雅”是人与其自身心性、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融会贯通的表现,在中国常被视作人格修养和文艺创作的最高境界。这与中国美学注重精神陶冶,关注人的存在价值和生命意义,主张求仁得仁、尽善尽美、天人合一,追求中和之美是分不开的。“中和”是中国古代较早出现的一个美学范畴,是中国人审美价值观的核心。中,即适中,不前不后,不上不下之意,指内心情感的不偏不离;和,即平和、融合之谓,强调矛盾对立面的和谐统一、相辅相成。中和这一美学范畴包含着浓厚的政治规范、道德观念,如《礼记·中庸》中:“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大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转自于涌,2013:11)论述中明确了中和的辩证思想。强调中和是生存之力,生命之依。体现了中和的强大的内聚力、向心力、融合力。也就是说,从先秦开始,中和的内涵既是指美学的,也是指道德的。其实中和也是孔子及整个儒家在为人处世方面的总原则。在儒学体系中,仁是总体的道德基本,礼是总体的道德规范,两者构成了儒学的总纲,忠、信、孝、悌之类是仁与礼体现在各种不同的人际关系中的要目,而中和则是仁与礼体现在一般为人处世方面的总原则。比如,治理天下要允执其中,个人道德以中庸为至,礼的贯彻以和为贵。孔子论艺术虽未直接讲过中和之美,但其乐而不淫、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情为理制的认识,显然是这个中和原则在艺术方面的贯彻。如果说中庸是中和在政治思想上的集中体现,那么,审美上的中和,则是中和的思想在创作欣赏中对情感要求的集中体现,而后者的提倡是为了前者。也就是说,中和既是儒家美的形态,也是儒家人格的形态。因此,中和之美一直是中国文学作品的主旋律。中国儿童文学作品的创作也同样以此为审美标准,注重美善相兼,表现美的同时也强调了道德准则,最终以扬善惩恶为目的,使文学作品起到了教化作用。然而,狐狸与生俱来的尖嘴巴、三角眼等体貌特征及其夜间活动的生活习性与基于中和之美而产生的中国审美基准——朴实厚道的形象背道而驰。所以,狐狸在中国儿童文学作品中往往被判为负面形象之典型也就不足为奇了。

日本是一个四面环海、自然灾害多发,气候多变的国家。受其地理位置的影响,生活在此的人们常常是多愁善感的。如《徒然草》中“樱花并非唯有盛开的时候才值得观赏,月亮并非皓月当空才最美丽,含苞待放的枝头与枯叶满地的庭院更加值得玩味。”(转自隽雪艳,2008:109)描述的便是日本人审美意识中,特有的对于花开花落、月晴圆缺的感叹。若将其放在外来的禅儒文化思想与日本本土的神道文化思想中来考察,那么就可以更明显地看出,它是这两种审美思想融合的产物,贯穿写实的“真实(まこと)”美学思想的同时,也揭示出日本式的古典浪漫的“物哀(もののあわれ)之美”。“物哀”含赞赏、亲爱、共鸣、同情、可怜、悲伤的广泛含义,表现了人的真实感动,并且其感动的对象超出人和物,扩大为社会世相。主张在人性与世界的调和中发现美和创造美,是日本美学思想的主体。室町时代,在以枯淡、幽玄、象征为基本特征的禅文化的影响下,“物哀”被进一步深化,形成了“空寂”的“幽玄美”(わび)和“闲寂”的“风雅美”(さび),表达了一种以悲哀和静寂为底流的枯淡与朴素、寂寥与孤绝的审美学思想(转自张婷婷,2013:95)。与中国的中和之美不同,它是属于主观感受性的东西,单纯表现主观的情愫。就其文化特质来说,主要是“观想性”(佛语,自身心性中的佛性)的,带有浓重的神秘主义色彩(转自叶渭渠,2009:263)。也就是说,与受儒学文化影响的、志在理念的中国不同,志在自然的日本美学思想深深地扎根在禅文化的土壤上,并且,禅的思想将这种审美精神更深地引向不易常住的意境,乃至轻“词”重“心”,以心传心,全然耽于“心”的世界中寻求美,达到“无”的自觉,进入无限表象性的审美思想境地。于是,这种基于禅的哲学思想而形成的日本美学精神转化为艺术理念时,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便是温柔、细腻的感情抒发和含蓄、爱怜的作品基调。受其影响,日本儿童文学作家常将狐狸刻画成纤细敏感、纯净无邪的形象,从而升华其审美情趣中纯粹精神性的空寂幽玄美,超越所谓“有”与“无”相对之境,将其全部包容在浑然一体之内的、广大无边的、融通无碍的、不据为己有的闲寂风雅美的意识境界之中,使读者得到心灵的慰藉。

三、结语

以上,从民间信仰、传统思想、审美取向三方面,探究了中日两国儿童文学作品中狐狸形象迥异之原因。通过整理分析相关文献,在其基础上对本文进行论述的过程中发现:虽然中日两国有着悠久的文化交流史,在思想意识、审美取向等方面曾有过一定程度的相互影响,但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中日两国本土思想文化观的不同是导致两国人民产生各自独特意识形态的主要原因。也就是说,追溯中日两国本土思想文化观的历史变迁是探究两国文学艺术、风俗习惯等差异的主要途径,也是增进异文化间相互理解的有效方法之一。这样做不仅可以使我们深入了解本国的文化渊源,还有助于我们透视日本文化思想内核,认清日本社会发展走向。

注释:

① 转自http://www.zidiantong.com/jiezi/h229413.htm(陈昌治刻本说文解字【卷十】 【犬部】狐), 2015-07-22.

② 转自http://product.dangdang.com/picture/1900017453.html(当当电子书《搜神记》P.497), 2015-07-22.

③ 转自http://product.dangdang.com/picture/1900017550.html(当当电子书《晋书》P.2668), 2015-07-22.

④ 传说出现于日本平安末期鸟羽上皇时期,玉藻前是由黄毛九尾妖狐变成的美女。在下野国的那须原野变成杀生石,成为谣曲《杀生石》和净琉璃《玉藻前曦袂》等的题材。

⑤ 司马辽太郎(1923年—1996年)。日本小说家,本名福田定一。生于大阪。大阪外国语大学毕业。以其对历史的独特认识进行了小说、文化论及随笔等多方面的文学创作。昭和三十五年(1960),其《枭之城》获第42届直木奖。平成五年(1993)获文化勋章。著有《龙马行》和《高坡上的云》等。

⑥ 契冲(1640—1701)。日本江户前期国学家、歌人。俗姓下川。摄津人。难波妙法寺的住持。后隐居在高津的圆珠庵。研究真言的哲学及和汉、佛教等学问,在认识语言、文艺方面开辟了独自的境地。在研究日语的历史假名拼写法上取得优异成果,其文献学方法奠定了日本国学的基础。注释的书籍有《万叶代匠记》、《古今余材抄》,语言学著作有《和字正滥抄》,歌集有《漫吟集》 等。

⑦ 林罗山(1583—1657)。日本江户初期的儒学家,法名道春,鵞峰之父,京都人。初入建仁寺为僧,后师事藤原惺窝。任德川家康以下4代将军的侍讲。在上野忍冈建立学问所,奠定了幕府文教制度的基础。编著有《本朝通鉴》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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