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烟未散
——评木山捷平记述1945年前后长春的纪实小说
2015-03-29于长敏
于长敏
(吉林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木山捷平(1904—1968)是日本现代诗人、小说家,他于1944年来到中国东北,1945年在长春迎来了日本战败,亲眼目睹了发生在伪满洲国“帝都”的种种激变。木山回日本后先后创作了《大陆小道》、《长春五马路》等多部文学作品,都以长春为舞台,以他的亲身经历为内容,如实记录了日本侵略者的丑陋嘴脸、当时中国社会的混乱无序,以及在长春日本人的思乡情结,表达了木山本人对日本侵略军、伪政府及其日本侵略战争行为的揭露与批判。木山捷平去世后便很快淹没在日本文学史中,几乎被日本人遗忘。中国读者对这位作家也很陌生,很多日本现代文学史著作都未曾提到这位作家,他的作品至今没有中译本,这一现象显然是不正常的。由鉴于此,本文尝试将这位与中国有着特殊渊源的日本作家介绍给中国读者,对木山的有关中国的作品进行新的解读,进而揭示木山文学的社会、政治意义和历史局限性。
一、木山捷平的“满洲”经历
木山捷平出生于日本冈山县一个自耕农家庭,据日本学者考证,木山家拥有山林和土地,其父汉诗造诣颇深,木山本人学生时代曾受到老师表扬:“君有诗才,他日将驰名文坛。”(定金恒次,1996:78)在父亲的影响下,他自幼喜欢文学。但是,当他准备报考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时却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父亲打算让他报考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一名乡村教师,工作之余再帮助父亲料理一下农田和果园。作为长子,父命难违,只好于1922年进入姬路师范学校二部学习。所谓的“二部”似乎带有速成的性质,仅学一年就毕业做了小学老师。1925年他瞒着父亲辞掉公职进入位于东京的东洋大学文化学科学习,并开始发表诗歌。不过,他的诗歌创作并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早在中学时代,木山就写过诗歌、俳句,向杂志投稿并且得以发表。1927年患病回乡疗养,1929年重返东京开始了职业文学生涯,同年出版了第一部诗集《瞎子与瘸子》,1933年发表小说处女作《出石》,该年又发表了短篇小说《揽活儿》、《给孩子的书信》,以此奠定了他作为诗人和小说家的基础,此后不断有新作问世。除诗歌、小说外,还有许多随笔。1942年曾到中国东北旅游。
1943年,他准备出版第三部诗集《路旁的春天》,并请了著名文学家宇野浩二作序。由于当时一切出版物必须经过当局的审查,结果该诗集不但未获批准,手稿也全部被没收。诗集未获出版的原因不得而知,但仅从手稿被没收这一点来推测,一定是有许多不利于时局的言辞。木山在书稿被没收后,约作家太宰治在东京高圆寺的一家酒店喝酒,并借着酒劲说:“到战争结束为止,我不再动笔。”(定金恒次,1996:119)值得注意的是,当时木山捷平无法预知到“战争结束为止”还需多长时间,也就是说,他对因战争限制自由是心有不平的,但在当时形势下不可言明。
1944年12月,他受伪满洲国农地开发公社的邀请,以特约嘱托员的身份只身来到长春——当时伪满洲国首都“新京”。1944年的日本笼罩在一片军国主义的恐怖之中,没有任何自由可言。而在长春,他可以不用每天到公司上班,还能以采访的名义在“满洲”范围内自由活动,无疑这对他的文学创作活动是十分有利的,也是他离开日本来“满洲”的主要因由。然而,“满洲”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自由,加上刺骨的严寒,使他这个患有神经痛、哮喘症的生长在日本南方的人日夜饱受疾病折磨,只能用酒镇痛、催眠。他每天酒瓶不离身,甚至引人误会。1945年8月,即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前夕,他竟然被召征入伍,成了一名41周岁的老兵。按当时规定,征兵年龄上限为40岁,而在败战前不久,军政府又把上限提高到了45岁,妄图垂死挣扎,这些在木山捷平的自传性小说里均有描述。总之,从1944年12月来长春到1946年8月回到日本这段时间,他在长春度过了人生中最难忘的时光,这段经历,成了他后半生文学创作的重要题材。
二、对战争的厌恶与批判
木山捷平于1946年回日本不久,便发表了短篇纪实小说《归国》,同时着手创作《大陆小道》《长春五马路》等长篇小说。他小说里的主人公基本上都是一个叫“木川正介”的男人,可以说这就是木山捷平本人,其中有几部短篇小说主人公就是第一人称“我”。而且书中的内容、时间、地点与后人整理的木山捷平年表所记载的基本上一致,因此可以说,木山的作品尤其是以长春为舞台的作品应属于纪实小说一类。这类小说不仅记录了作家的亲身经历,更记录了他当时的真实想法。
《大陆小道》是作者回国后不久开始构思,前后用15年时间写成的小说。全书共分四章,第一章“海的小道”发表于1947年1月;第二章“雪原”发表于1949年12月;第三章“白兔”发表于1950年4月;第四章“花枕”发表于1957年12月。其后一直到1962年才把这四章合在一起作为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由新潮社出版发行。
《大陆小道》充满了对那场侵略战争的厌恶与批判。在小说的开头,主人公木川正介来中国前回乡下向独居的老母亲告别,见老迈的母亲仍像牛马一样劳作,只为向政府缴纳粮食、木材,甚至是白薯,这些均是政府按户摊派的。木川听完母亲的唠叨后气愤地说:“让七十岁老太太干这种苦活,战争能打胜才怪呢。”吓得老母亲赶紧制止他说:“说这种非国民的话,是要被警察抓去的!”(木山捷平,1990:28)可见作家本人对战争早已心有不平。
木川来到“新京”,来车站接他的是一个叫“千马”的退伍军人,千马偷偷地告诉木川,自己当过七年半的兵,“宝贵的青春全都荒废了”,只言片语中透露了对战争的不满与厌倦。当时,战争已接近尾声,日本战败已成定局,木川作为一名作家对当时的形势已十分清楚。然而,就在日本宣布投降前的8月12日,木川(即木山本人)被迫应征入伍,13日在“新京”的“儿玉公园”(今长春“胜利公园”)接受集训,然后到长春郊区去挖战壕。患有神经痛的木川只会拿笔不会使锹,被年轻军官大骂,拳头差点砸在他的头上。木川在厕所里一边小便一边在心中诅咒: “我和天皇陛下几乎同龄,和那个见习士官年龄之差如父子。他竟然要打我。这个流氓士官,上帝,你惩罚他吧。”(木山捷平,1990:176)这是对士官的咒骂, 更是对战争及发动战争者的咒骂。其中“我和天皇陛下几乎同龄”这句话,笔者认为是作者刻意强调的,是这段文字的关键。小说中写到,就在前一天,一个比木川稍大一点叫曾根的人说,他属牛,正好和(昭和)天皇同岁。这些情节的加入,是在暗示着,天皇也是人,所谓为天皇而战的人,明明是和天皇同龄之人,却在为天皇而来中国送死。
当时苏联红军已经进入东北,接近了长春。1945年8月14日夜里,侵略军中的新兵和老兵一起开赴郊外阻挡苏联红军进城。途中木山捷平把肩上的枪和身上的所有证件乃至手戳全都扔到高粱地里准备逃跑,第二天早上被班长发现,正要对他军法处置时,传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老兵集体回兵营,没有领章帽徽的新兵们就地作鸟兽散再也无人顾及。在这里,木山扔掉的是武器,放弃的是战争,体现的是对战争的消极反抗。新兵解散后,无处可去的木山又回到了原来居住的旅店,然而这时的旅店已变成了难民营,日本难民正有组织地成批成批地回国。木山却阴差阳错地成了无依无靠的流民,直到1946年8月才九死一生地回到日本,这时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回国后他立刻创作了短篇小说《归国》,并于当年12月份发表于一地方杂志上。在这篇小说中,主人公滞留在长春有家难回时,曾与另外两名日本人一起大骂日本军政府:“把我们扔在这寒冷的满洲就不管了,……东条(英机)这个家伙,你怎么不用手枪自杀呢?……混蛋东条,把你大卸八块都不解恨。”(木山捷平,1969:86)该作品发表的时候,东条英机等人虽然被关押起来,但是还没有正式审判。而作者却把批判的矛头直接对准了东条英机及其军政府。应该说,在日本现代文学界,这样的作家及这样的作品极为少见。
三、无奈的轻松与黑色的幽默
木山捷平的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诗歌,均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充满了幽默苦涩的味道。许多不可能用在诗中的语言均被他写入诗中,但是读起又不觉得别扭或不雅。笔者认为这也是作者有意而为之的,目的是调侃那个特殊的时代。1931年出版的诗集叫《瞎子与瘸子》,这两个词都带有蔑视残疾人的意味,而他用在诗里却恰到好处。内容是一个腿脚不好的大龄女性嫁给一个38岁盲目的男人,两人辛苦地劳作,却很幸福。“他们都是穷苦出身,二人紧紧地相拥而眠。”(木山捷平,1992:14)仅从诗的内容看,似乎平淡无奇,但结合时代背景和木山对时政的看法分析,便不难窥见其真意。诗中的男人正因为是瞎子才没去当兵,女人因为是瘸子才没有被迫去“支前”,作者这样表达未免有歧视残疾人的味道,但“瘸子”、“瞎子”表达的正是残疾人特有的幸福或幸运!这或许正是作者以“瞎子与瘸子”命名这部诗集的真实用意吧。
在木山的诗作中,大便、小便、残疾人等粗俗刺激的词语随处可见,含义各有不同,却是不能用其他词汇来代替的。例如1947年发表的短诗《妻》:
净吃团子和山芋
妻子不停地放屁
我说你能不能忍一下
她说谁也不是喜欢放屁
我真的好想
和她离婚弃她而去
(木山捷平,1992:18)
这首短诗看起来似乎有些无聊,但木山正是用这种手法反映战后初期日本人食不果腹、饥寒交迫,只能以野菜、山芋充饥的穷困生活。可以说这是一种苦涩的幽默,无奈的轻松。
木山的这种文风在他的小说中也发挥得淋漓尽致。如前所述,他来到“新京”后,每日以酒止痛,靠酒御寒,借酒浇愁。他在《大陆小道》中,对经常去的中国人开的酒馆是这样描述的:“坐在摇摇晃晃的木椅上,混在异国的流浪者中间……咬着大蒜喝酒,有一种飘飘然欲升空之感觉。一句也听不懂的那些外国话交织在一起,丝毫也不比舒伯特的交响乐逊色。”(木山捷平,1990:141)他的另一位朋友的闹剧更加独特,酒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脚上的棉鞋有四斤重,于是,像踢球一样把鞋子踢向明亮的夜空。第二天,发现脚肿得比足球还大,竟然十多天没能上班。毋庸赘言,这种幽默的背后是借酒浇愁的苦涩,用酒驱走对死亡的恐惧。
木山在写中国人赶车时说印在泥中的马蹄印儿如莲花一样美丽,长鞭啪啪,马蹄哒哒,每辆车有三匹马拉车,“像载着凯旋的将军一样向北朝着新京车站驶去”(木山捷平,1990:69)。《大陆小道》第三章的题目是“白兔”,它出自于上古时代《古事记》中一则家喻户晓的故事,大意是:小白兔被洪水冲到海中的一座孤岛上,思乡的小白兔骗鳄鱼说,要和鳄鱼比一比看谁的同伙多。于是,鳄鱼在海中排成一个长队一直到岸边,小白兔一边数数一边从一只鳄鱼跳到另一只鳄鱼背上,一直跳上岸回到家乡。作者以此典故为第三章命名,表达了对故乡的怀念。可以说作者是用一则有趣的故事道出了沉重无奈的思乡情。小说结尾是苏联红军攻入长春前的短暂的、死一般的宁静。木川正介等一群新兵默默地看着一群母鸡在落日的余晖中向自己的家走去,这里仍寄托着异乡人对故乡的情愫。下面的结局怎样了呢?作者没有交代,但所有关心和了解那段特殊历史的人都十分清楚了。
从内容上说,发表于1968年的《长春五马路》可以说是《大陆小道》的延续,主人公是同一个人,即木川正介,而且时间也是连续的,可惜作者在该书出版前两个月因食道癌去世。《大陆小道》写的是他1944年来到长春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为止的经历,《长春五马路》写的是1945年8月作者沦为难民至1946年8月回到日本为止的生活。两部小说不仅时间相连主人公一致,幽默又苦涩的文风也别无二致。木川成为难民后,把逃回日本的日本人家中留下的锅碗瓢盆、衣服及其它的生活用品拿到当时的露天市场五马路去变卖。《长春五马路》如是表达了这一切,小说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小人物:一起卖破烂儿的中国同伴,被迫嫁给中国人的日本遗孀,一起喝酒的酒友,还有大商贾的未亡人及家中的女佣。作品中除了顺口溜、歇后语外,还穿插着几首在东北农村流传的滑稽歌谣,令人捧腹,更令人怀旧。例如,商人之妇吴永春在家里招待木川,木川就把吴家女佣哄孩子唱的歌谣记录了下来:“张大嫂、李大嫂,上南园子摘豆角。一筐豆角没摘了,提着裤子往家跑。跑到炕上铺谷草,放了个屁白拉倒。”(木山捷平,1992:309-310)(另:旧时东北农村妇女生孩子时要在炕头铺上谷草,故有此民谣。——笔者注)生长在东北乡下的笔者小时候曾经听过这类歌谣,没想到被木山捷平记录在其作品中,用以表现中国人尤其是东北人的幽默,并以此来衬托有家难回的日本人的孤独与凄凉。
四、木山文学的局限性
木山的主要作品作为自传性小说,我们并不否认其纪实性,也不否认他对战争的厌恶,对军国主义政府的嘲讽和批判,但也不能不看到作品的局限性。其一,作者只强调日本人的受害一面,而忽视了作为加害者的一面,而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避的;其二是只描写日本人如何深受战争之苦之害,而不提中国人民所遭受的巨大苦难。当年日本帝国政府把大量日本人移民至“满洲”,称自己是“满蒙开拓团”,他们不仅侵占土地,掠夺资源,而且常与中国民众发生激烈冲突,直接侵害民众利益。木山作为“满洲国农地开发公社”的“特约嘱托员”,对这方面情况不可能全然不知,但在作品中却只字不提,其创作的局限性一望而知。
关于《长春五马路》的创作动机,他的夫人回忆说,看着丈夫能活着回来非常高兴,也非常想知道他在“新京”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他总是一脸不愿意说的样子。再问他就说:“难民生活一年遭的罪相当于一百年啊”,“昭和二十一年(1946年)七月十四日从新京出发,坐无盖的货车,一路见到许多同胞死去了。当撤离的船载着许多身上盖着黄旗的霍乱患者到达佐世保,大约是八月二十五日前后,八月三十日回到家里。从新京到家整整用了四十五天。当时他饿得与一具尸骨毫无二样。”(木山捷平,1990:263)可见木山写《长春五马路》主要是为了表现个人的受难。
木山夫人的回忆应是事实,我们也应对这些被遗弃在中国的日本民众表示同情。然而,木山遭受的苦难无法与日军占领下广大中国人相比。日军占领东北期间,以“日满亲善”、建造“王道乐土”为名,欺压中国百姓,横征暴敛有目共睹。当时的“满洲国”是日军侵华的“后方”,既要提供兵源,又要提供军事物资。日军和伪满政府当时开展了“勤劳奉仕”活动,把那些未被征兵的青壮年抓去修公路、铁路。同时开展什么“献纳运动”、“增产出荷运动”,增产是为了“出荷”,“出荷”则是为了支撑侵略战争,所以每到秋冬季节便实施“粮谷搜荷”,在军警督导下的伪政权人员时常“从晚八点许开始工作,各自靠煤油提灯,用手里的棍棒,对屯内各户,不论是地主、自耕农、佃农和富农,各家内外到处敲打,对声音异常处,挨个用锹挖,对土变软的地方用削了尖的竹竿刺入检索隐藏物品”(孙彤 郑敏,2010:305-306),欺压盘剥到了敲骨吸髓的程度。这一切,身为“满洲国农地开发公社”特约嘱托员的木山捷平不可能一无所知,如此罪恶暴行在木山的小说中却看不到记述和反映。1945年日本战败后不久,中国东北地区就发生大面积的霍乱疫情。日军731部队在哈尔滨进行人体细菌试验,连日本人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作家森村诚一把这段历史写成了一部小说《恶魔的盛宴》,其惨状令人发指。当然,当时的木山,可能不了解部队的情况,而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中国民众,他是不可能无所见闻的,但是在木山关于战争和中国的作品中却只字未见。而通篇皆是他本人如何痛苦,日本人如何受难的记述。在反复强调日本人受害的同时,无意中淡化了日本人又是加害者的这一面。
当然,木山在描写日军败走后那个时间段的长春还是有一定的史料价值的,而且还记述了两国平民间的友谊。他在《长春五马路》中写道,木川刚到五马路摆地摊时,什么都不懂,是周围的中国人非常热情地指点他怎样卖东西,怎样防小偷,怎样报价和讨价还价。小说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情:木川和另外一个日本人为了捕鱼而偷偷拿走了放在草地上的铁丝,因为那是解放军的物资而被解放军带到军营审讯。当调查清楚二人的身份后,一位首长很和蔼地对他们说,解放军对待日本人民和中国人民是一样的。不仅释放了他们,还让以收破烂儿为生的木川多收一些绑腿来,越多越好,解放军合理付费,公平买卖。作者在战后的一年里,目睹了苏联红军、国民党军队、解放军进驻长春的情景。作品中多处描写了解放军纪律严明,待人和善等内容。小说里说道:“中共军队纪律严明,绝不会有闯入民宅蹂躏妇女的事情发生”,只有在解放军进驻期间“少女们才敢上街活动”(木山捷平,1992:339)。
紫丁香是木山作品里一道重要景观。木山栩栩如生地描写它的芳香,它的美丽,它的盎然生机。每年春天,盛开在大街小巷的紫丁香仍是今天长春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长春人读木山的作品后会产生一种亲切感和真实感。木山在长春生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他经历的却是一个沧海桑田、风雷激荡的时代,面对的是一种生与死的考验。因此,他心中一直怀着深深的中国情结、长春情结,并创作了一系列以长春为舞台的小说、随笔。除《大陆小道》、《长春五马路》等长篇外,还有《苦涩的茶》等众多短篇作品。这些作品,都不同程度地对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给予了批判。他的作品在批判战争的同时还重点描写了人性及人的本能,其中包括求生本能、求友本能、思乡本能,甚至是性的本能等等。作者把这些本能与对战争的批判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筑了独特的木山文学世界,将在现代日本文学史上留下永远难忘的一页,也为被日本占领时代的中国东北地区的文史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木山捷平的独特性在于,他既不属于直接参与侵略战争的“笔部队”作家;亦非以个人身份来中国的民间文人和作家,而是以服务于侵略当局和伪满政府的“农地开发公社”雇员的半官方身份来到中国的,他虽享有某些个人自由,但在各方面仍受制于这一身份;他的作品既表达了个人良知和正义感,也多有含混暧昧之处和历史局限性。他的作品与中国和那场令人刻骨铭心的战争永远联结在一起,其中复杂多重的内涵尚有待进一步挖掘和发现。木山的文学教养是在战前形成的,文学生涯虽然在战前开始,但文学创作的主体部分是在战后完成的,因此他的文学世界具有“跨时代”的特征,居于“近代”和“现代”之间,这决定了他的“局限性”和“特殊性”:当木山的个人良知和正义感与历史正义和人类良知一致时,他的作品便表现出对不义战争的揭露和谴责;当他的思想和精神境界无法超越个人与民族的限制,无法与战后人类普遍价值观相通时,便形成了他的局限性和暧昧性。当然,这已超出了本文论题的范围,我们相信,随着研究的深化,木山文学将给与我们更多的启示,国内学界对此应予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