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动词的性质与中动结构的构造

2015-03-29杨永忠

当代外语研究 2015年12期

杨永忠

(云南财经大学,昆明,650221)



中动词的性质与中动结构的构造

杨永忠

(云南财经大学,昆明,650221)

摘要:中动词和中动结构是语言学界备受关注的研究话题。文章在对中动词的性质与特征进行了一番梳理之后提出:中动结构由两个动词构成,其中,前一个动词作为谓语动词,表示动作行为,后一个动词相当于补语小句,表示终点结果,二者合起来表示一个完整的事件,在结构上呈现一种“双动词”格局。这种假设可以对以往中动结构研究中许多令人困惑的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

关键词:中动词,中动结构,补语小句,动词虚化和隐含,双动词结构系统

[doi编码] 10.3969/j.issn.1674-8921.2015.12.005

1.引言

近些年来,不少学者围绕中动结构的特征与生成机制等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中动结构的本质特征。对本质特征的认识影响到对生成机制的解释。对生成机制的解释涉及诸如中动词的逻辑主语有无句法地位以及整个生成过程是否涉及句法移位等问题。从现有研究来看,在中动结构生成的性质问题上,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1)句法说,即主张中动结构的构成涉及外部论元的句法降级(demotion)和内部论元的句法升级(promotion),因为中动词的逻辑主语在句法层次上存在并具有句法作用(Keyser & Roeper 1984;Carrie & Randall 1992;Stroik 1992,1995,1999;Hoestra & Roberts 1993;Authier & Reed 1996);(2)词汇说,即主张中动结构的构成完全依靠词汇手段,与移位等句法操作无涉(Roberts 1986;Fagan 1988,1992;Massam 1992;Zribi-Hertz 1993;Ackema & Schoorlemmer 1994,1995;Iwata 1999;韩景泉2003;杨永忠2007)。然而,无论是句法说,还是词汇说,都在解释上存在诸多缺陷。前者无法解释为何中动结构与被动结构之间具有相似的句法结构但却有不同的句法操作和句法表现,并且受到不同的句法限制;后者无法解释为何中动结构的逻辑主语的语义值既可为泛指,亦可为特指,整个结构既可用于现在时,亦可用于进行体或过去时(韩景泉2003)。鉴于此,本文拟对中动词的性质和中动结构的构造进行分析,并试图在此基础上提出一种新的解释。

2.中动词的性质与特征

根据Ouhalla(2001:175-6),中动词的内部论元出现于主语位置。下面两句中的动词既非主动,亦非被动,而是具有中动含义,整个结构示为中动结构。

(1) a.Greek translates easily.

b.Bureaucrats bribe easily.

中动词的一个显著特征是其通常具有装饰性特征,也就是说,中动词一般都有副词修饰语,当然其他成分也可充当这样的修饰语,其中包括否定、量化主语等。这样的修饰语往往必不可少。

(2) a.*Greek translates.

b.*Bureaucrats bribe.

c.This bread doesn’t/won’t cut.

d.Not many/few bureaucrats bribe.

对中动词的解读或诠释不同于对非宾格或作格动词的解读或诠释。对中动词的解读或诠释涉及施事,这一点与被动结构相似。例(1)中的“Greek translates easily”意为“It is easy for me to translate Greek”,相反,非宾格动词不能这样解读。因此,“The vase broke”并不意为“Someone broke the vase”。

中动词像状态动词,用以描述某个时刻发生的事情,因此,不可用于进行体和祈使语气。只可置于其所修饰或陈述的对象之前,充当修饰语。试比较下列两组句子:

(3) a.*the killing chicken

b.*the melting butter

(4) a.读起来容易的书

b.切起来顺手的刀

中动词表示属性或状态,但不表示动作或事件。换言之,中动词的作用在于以泛指的方式对名词主语的属性或状态加以陈述,因而一般不用于描述特定过去时间内的特定事件(Keyser & Roeper 1984)。然而,在某些语境中,中动词可用于进行体或过去时,隐含的逻辑主语所带有的语义值可以具有特指性,此时,逻辑主语往往理解为说话者本人,如例(5)所示。因此,确切地说,中动词并非绝对不能用于进行体,只是用于进行体时不表达事件而已,而仅仅表示主语所具有的属性正在随着时间而变化,如例(6)所示(杨永忠2007)。

(5) a.这种活干着让人腻烦。

b.这种小说读着让人流泪。

c.这事儿我想着就难受。

d.她在月光下看上去像一尊女神的雕像。

e.四奶奶穿着一件五颜六色的绣花旗袍,瞧上去像座铺满了春花的小山。(曹宏2004)

(6) a.The manuscript is reading better every day.

b.Bureaucrats are bribing more than ever in Reagan’s second term.(Roberts 1986: 476)

中动词具有及物性。该属性通过吸收宾格和主语论旨角色(subject θ-role)的词汇规则而获得,即推导而成。中动词在词库中为及物动词,具有内部论元,为了获得格而移位至主语位置,即外部论元位置。中动词的内部论元虽然占据外部论元位置,但该内部论元并非中动词所描述的动作的发出者,这一点不同于非宾格动词。中动词语义上带有及物性,但形态上具有不及物性,因此,其语类特征既不同于及物动词,又不同于不及物动词。外部论元受到抑制,因此隐而不显;内部论元因得不到宾格而占据主语位置,以便获得主格赋格,但是其并不支配中动词(戴曼纯2003:260)。

中动词隐含感事(affectee)/经事(experiencer)外部论元,该论元只能以介词附加语的形式出现。

(7) a.Bureaucrats bribe easily for managers.

b.*Bureaucrats bribe easily by managers.

(8) a.对我而言,这本书读起来很容易。

b.*这本书被我读起来很容易。

中动词的感事/经事论旨角色能以PRO形式出现,结构上充当VP附加语(Stroik 1992)。换言之,中动词的外部论元是没有语音实现或句法形式的外部论旨角色,在逻辑式中仅仅赋予一个任意性所指,其依据在于中动词不能被意向性副词carefully、deliberately、voluntarily等修饰,亦不能带表示目的的短语或小句(Roberts 1986;戴曼纯2003:260)。中动结构中允许不要求施事的easily、totally、completely等非事件性副词出现,而要求施事的事件性副词(如quickly、slowly、quietly、frequently及cleverly、clumsily、deliberately、intentionally)和意向从句不能进入中动结构(Roberts 1986;Ji 1995;杨永忠2007)。试比较下列各句:

(9) a.The ice quickly melted.(事件句)

b.The ice easily melted.(受事主语句)

c.*John quickly knew the answer.(状态句)

d.John easily knew the answer.(状态句)

e.*This loaf of bread cuts carefully.(状态句)

f.*The book sells quickly to make money.(状态句)

例(9a)表示具体的事件;例(9b)是受事主语句;例(9c-f)均表示状态,但例(9e)和(9f)不合法,因为句中出现了carefully和quickly这样两个指向施事的事件性副词。

戴曼纯(2003:268-9)认为,汉语中动结构由一个形容词性谓词构成,即[TPDP[CPDP[TPVP]]]AP]。中动结构不带完整的T特征,主语无法在此核查格特征和θ特征,因此提升至主句的[Spec TP]位置。“起来”是一个功能语类。句中出现该标记时,中动结构为了核查其中动特征,提升至主句的[Spec AP]。句中若无“起来”,中动小句不作提升,只有受事DP提升至主句的[Spec TP]。中动小句提升与否取决于“起来”是显性出现还是隐性存在。

从语义上说,中动词表示的动作有一定的影响强度,即动作对受事有大的影响,或使受事发生了变化(Plank 1979)。虽然如此,中动词的基本语义特征仍是表述事件的状态,这体现在现在时的使用上。现在时表明所发生的事件是一种普遍现象,具有常态性,为“类事件”(generic event)(Iwata 1999)。正是中动词后面的性状副词使事件状态化。

中动词具有反身性特征。其行为直接涉及受事主语本身,与之具有密切关系。

(10) a.Books about oneself never read easily.

b.关于自己的书读起来不容易。

中动词与非宾格动词和形容词性被动结构更为相似,与动词性被动结构相去甚远。形态上,中动词类似于非宾格动词,而语义上则类似于形容词性被动结构。由此看来,中动词是介于动作动词与状态动词和形容词之间的过渡范畴,具有动作动词的部分属性,亦有状态动词和形容词的部分属性,中动结构因而介于主动结构和被动结构之间。如何解释中动词的矛盾属性正是下文将着重探讨的问题。

3.中动结构的构造

中动结构并非由单一动词构成,相反,其由两个动词构成,其中,前一个动词充当主谓词,后一个动词充当次谓词。前一个动词表达一个具有常规属性或特征的动作行为,该动作行为内部没有作用的范围和到达的终点,即整个结构具有无界特征(atelic)。这个动词带有一个由简单主谓结构构成的小句补语,该小句补语为无终点的动作行为提供作用的范围和到达的终点,即实现结构的“有界性”(telic)。换言之,这种结构中的谓语动词表示动作行为,补语小句则表示终点结果,二者合起来表示一个完整的事件,在结构上呈现一种“双动词”格局。中动结构的主谓词由中动词及其虚化附加语“起来”构成,次谓词由性状副词或动词性形容词构成。中动结构的主语一定不是施事外部论元,而动词外部论元须受句法抑制,或者说结构中只存在外部论元的语义内容,但没有外部论元的句法位置;中动结构中一定要有表示外部论元只在语义上存在,而在句法上受抑制的形式标记。中动结构中是否有受事主语和及物动词并非必要条件,关键在于结构中通过标记形式使一个本来只有内部论元(补语小句)的结构又引入一个致事/感事/经事论元①(即外力),该论元在语义上存在但在句法上受到抑制。双动词系统的特点是结构中的动词只带结果性内部论元(补语小句),不带施事外部论元(即使出现外部论元也只能是致事/感事/经事论元),而且整个结构中一定包含动作V1和结果V2(包括V2虚化和弱化)(沈阳、Sybesma 2012)。杨永忠(2007)指出,中动词的逻辑主语不仅存在于语义层面,而且投射到句法结构中。虽然中动结构只有一个事件的词汇表达,但VP在语义上隐含着另一个事件,而且在形式上由具体词汇表达的事件和隐含的无形式表达的事件之间也有致使关系,在句法形态上表现为PRO,关系式为E1→E2。例如,“船沉了”可分析为:PRO+`V-使+NP+V或E1=内部原因或外部原因→E2=船沉没;同样,“书读起来很费力”可分析为:PRO+`V-使+NP+V-起来+AP或E1=书的内容或形式→E2=读书费力。因此,可以说,中动结构内含一个显性概念系统和一个隐性概念系统(即补语小句),前者由主谓词投射而成,后者则由空谓词投射而成。隐性概念系统由宾语NP引发并构建,其中的动词由默认的系动词充当,因为补语小句中补足语为状态形容词,连接其与空位成分PRO的成分必然是系动词,汉语为“感觉/感到/觉得”,英语为“be/become/feel”。由于概念(语义)系统允许动词带不同数目的论元,而X阶标结构只允许每个中心词带一个标志语和一个补足语,因此,当句子中有施事性成分出现时,底层结构表征中就必须有一个空动词位置,以便实现与概念系统的对称(程工1999:239-45;Yang 2011,2012;杨永忠2014)。

根据Hale和Keyser(2002)、Huang(1997,2007)、黄正德(2007)的研究,所有动词结构都应该包括vP和VP这样两个层次,并且都有DO系统(vP的核心成分是DO)和CAUSE系统(vP的核心成分是CAUSE)。DO系统相当于单动词系统,或者说是只有动作V1而没有结果V2的单事件结构,其中DO引入的就是施事外部论元,V支配不表示终点结果的内部论元。CAUSE系统相当于双动词系统,即通过动作V1和结果V2来表现两个事件,其中CAUSE引入的就是致事外部论元,而V(V1)带有表示终点结果的补语小句(V2)作内部论元(沈阳、Sybesma 2012)。

(11) a.[VP[V读起来[SC这本书容易]]]

b.[IP这本书i[VP[V读起来[SCti容易]]]]

c.[IP这本书i[VP[V读起来容易[SCtitj]]]]

(12) a.[VP[V切起来[SC这把刀顺手]]]

b.[IP这把刀i[VP[V切起来[SCti顺手]]]]

c.[IP这把刀i[VP[V切起来顺手[SCtitj]]]]

上述两组例子中,动词“读”表示没有内部终点的动作行为,同时“这本书容易”是“读”造成的结果,而不是“这本书”本身的属性。在语义上,可以分析为一个动作事件“读”和一个由“读”造成的“这本书容易”的结果事件。在句法上,可以分析为一个主动词“读”和一个补语小句“这本书容易”。小句中包含主语“这本书”和谓语“容易”。由于小句没有时态,并非完整的句子结构,因此,小句中的各种成分需要分别移位至相应的句法位置,以便获得句法允准。其中,小句主语“这本书”移至句子大主语位置,即[Spec IP],以便获得主格②;小句谓语“容易”移至主动词“读起来”的位置并与之合并,形成复合动词结构“读起来容易”,以便核查其时态特征。丁声树等(1961:67-68)指出,“动词、形容词的修饰语在前,补语在后。补语多少带有谓语的性质,在句子里的地位比修饰语重要些”。补语相当多的时候是和它前边的谓语动词一起承担主要述谓功能,补语有时候可以独立地承担起述谓的功能。Huang(1988)证明汉语中前面的动词是主要谓语,后面的补语是次级谓语(潘国英2012)。

有观点认为,“这本书读起来容易”是由于这本书的属性“浅显易懂”而造成,并非“读”的结果(韩景泉2003)。然而,这样的分析带有特设性,不适用于其他中动结构。比如下面两句:

(13) a.Bureaucrats bribe easily.

b.这把刀切起来顺手。

上例中,“Bureaucrats”并不具备“easily”的特征,具备或呈现此特征的是“to bribe”,即整个动作行为或事件呈现出“容易”这一特征。同样,“这把刀”本身无所谓“顺手”与否,而是使用这把刀切东西时才让使用者感到有此特征。因此,无论是英语还是汉语,中动词后的性状副词具有补语小句的作用,对以中动词为主谓词的动作事件作补充说明,补述该动作事件的结果或所达成的状态。正因为如此,中动结构让人产生一种具有状态特征的感觉。曹宏(2004)指出,中动结构的形式构造是NP+VP+AP,概括性的句式意义是:在V-NP的时候,NP通常呈现出AP这样一种状态,只要有V-NP,就会呈现出AP这样一种状态。反之亦然。由于中动句的句式意义及其所包含的同指性特点,动作V是可以人为控制的,表示该动作的动词必须是自主动词③。同样,由于AP描述NP的状态,因而要求表示这种状态的形容词成分AP必须是自主指向受事性成分NP。此外,除了用指向受事性成分NP的形容词性成分AP来直接表示NP的性状、状态这种表达方式之外,还可以用施事V-NP时所受到的心理影响和感受来间接地表示NP的性状、状态(杨永忠2007)。因此,(13)中的两句应当作如下分析:

(14) a.[IPBureaucratsi[VP[Vbribe easilyi[SCtitj]]]]

b.[IP这把刀i[VP[V切起来顺手i[SCtitj]]]]

根据Belletti(1988),获得部分格的名词虽然具有无定特征,但往往呈现一种“有定性效应”。除施事外,出现在空使役动词后面的名词可以拥有任何一种题元角色,包括工具、处所等。由于宾语从动词那里得不到受格,为了避免违反句法限制,于是离开宾语位置,移动到主语位置。与此同时,施事消失,动词丧失其对名词指派受格的能力,其后添加中动标记“起来”、“上去”、“着”、“得”。其中,前三个中动标记均表示过程或动作的起始,动词本身隐含“附着”语义特征,最后一个则表示结果,隐含动作行为的影响。中动结构的唯一论元在深层结构中做宾语,在表层结构中做主语;从语义上看,它描述状态和过程的变化,其主语缺乏自主性(杨永忠2007)。

中动结构的隐含致事/感事/经事外部论元如何进入句法结构位置呢?根据Chomsky(1995),外部论元占据vP的标志语位置,然后移位至IP的标志位置,即句子主语位置[Spec IP]。

(15) a.[vP我[v`[VP[V`切起来[SC这把刀顺手]]]]

b.[IP我[vP[v`[VP这把刀i[V`切起来[SCti顺手]]]]]]

c.[IP我[vP[v`[VP这把刀i[V`切起来顺手j[SCtitj]]]]]]

d.[IP我[vP[v`切[VP这把刀i顺手j[V`[SCtitj]]]]]]

上例中,谓语动词VP的外部增加了一个由vP层提供的引发“切”这一事件的施动者论元“我”。这个句子在语义上可以分析为:有一个由“我”引发的动作行为事件,而造成的终点结果是“这把刀顺手”。在句法上,“这把刀”由于vP层的存在,移位至邻近的VP标志语位置(即[Spec VP]),在vP标志语位置上的“我”移位至句子主语位置(即[Spec IP])。同样,小句中的谓语“顺手”先移位至主动词V“切起来”的位置,并与之合并为一个复合动词结构“切起来顺手”,再通过“V-to-v”中心词移位操作又整体移位至vP的中心语位置(沈阳、Sybesma 2012)。根据论旨准则(θ-Criterion),论元与论旨角色之间必须严格一一对应,即每一个论元只能充当一种论旨角色,而每一个角色只能指派给一个论元(Chomsky 1981:36)。中动词由其对应的及物动词派生,其中经历一条构词规则。该规则吸纳掉了逻辑宾语的宾格,同时又抑制住了逻辑主语的论旨角色,最后在格要求的驱动下,逻辑宾语作提升移位(Keyser & Roeper 1984;杨永忠2007)。因此,含有外部论元的中动结构的逻辑式为:

(16) a.[IPPRO[I`I[vP[v`中动词i[VPNPj[SCtitj]]]]]

b.[IPPRO(外部论元)[I`I[vP[v`中动词-起来-性状副词/动词性形容词j[VPNP(内部论元)i[SCtitj]]]]]

中动结构是双动词结构,如果结构中只有一个显性动词形式,那么,另一个动词一定是以隐性形式存在。其中原因在于某种句法和语义机制的作用,或者说由于某种句法和语义条件“隐含”了而无法直接观察到。补语动词虚化完全可能造成弱化、脱落而最终隐含,补语动词的意义也可能原本就包含在主句动词中而始终隐含。这些因素都会使中动词表现出隐含补语动词的单动词结构。由此可以推断,由于中动结构中虚化、脱落的成分一定是补语动词,因此中动结构中隐含的成分也是补语动词。中动结构在语法化过程中,主动词吸收了补语动词的词义,或者说在语法化过程中,谓语动词和补语动词进行了词形的融合,最终导致补语动词脱落而只表现为单动词结构(沈阳、Sybesma 2012)。正因如此,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省略的补语小句动词补出来。

(17) a.这本书读起来(让人)(感觉)容易。

b.这把刀切起来(让人)(感觉)顺手。

c.尖锐中肯的话听起来(使人)(感到)不舒服。

d.这件事提起来(使我)(感到)又痛苦又快乐。

e.刚才的情景回想起来(让人)(觉得)十分虚幻。

f.姑姑的观点听起来(让人)(感到)舒服顺耳。(曹宏2004)

上述诸例中,整个结构在语义上包含“有界”的补语,不仅这个补语可以很自然地补出来,而且隐含的大主语和动词也可以补出来。由于中动结构的补语小句中词语之间语义上存在隐含关系,因而其中隐含的“觉得”、“感觉”等系动词可以省略;由于“容易”、“顺手”、“不舒服”、“又痛苦又快乐”、“虚幻”等表示一种受动性的心理状态,因此其中必然隐含“让”、“使”等一类致使动词(曹宏2004),经事或感事必然为人。显然,说话人的参与是句子保持合格性的一个必要条件。

石毓智、李讷(2001:94-99,160-161)指出,现代汉语谓语动词普遍要求一个量性成分,使谓语动词有界化,从结果、程度、状态、时间、空间、次数等方面对谓语中心词加以吸纳,以便从整体上来观察一个事物。整体上意味着一个事件在时间、空间、概念上被有界化。性状副词的使用是有界化的表现手段之一。此外,否定手段也是为了将动作限制在未发生的边界之内。性状副词使谓语动词有界化,并将对动作的表述弱化为对状态的表述;被表述的状态依附于动作之上,又反过来被动作离散化、确定化。性状副词使谓语动词有界化,保证了句子结构的完整性、合语法性(徐盛桓2002)。“有界”结构正是我们提出中动结构是双动词结构假设的有力证据。

4.中动结构的构造解释

中动词将自己包括外部论元在内的所有论元全部投射到了句法层面,而且在整个派生过程中,动词的论元结构并没有改变。中动结构的外部论元(即致事/感事/经事角色)在句法上并未受到抑制,而是在结构上实现为一个动词附加语,以“V-起来”、“V-上去”、“V-着”、“V-得”等形式出现。外部成分角色既可以是显性成分,也可以是隐性成分;若为隐性成分,则为空语类PRO(Stroik 1992,1999;杨永忠2007)。基于上文的论述,我们可以将中动结构的构造表示为:

(18) a.中动词+隐含动词+小句补语动词

b.V-起来/着/得/上去/+隐含动词+小句动词/动性形容词

c.内部论元+中动词+隐含致事/感事/经事+隐含动词+补语小句动词/动性形容词

值得注意的是,中动结构中的唯一论元为内部论元,其占据结构的主语位置时,往往充当事件的促发者;中动词作为主动词,具有促发特征;结构中所隐含的致事/感事/经事充当句子真正的主语;结构中所隐含的动词具有感觉、感受类特征;补语小句动词/动性形容词具有状态或属性特征,表示促发之后而出现的状态或结果,如例(18c)所示。基于此,上述构造也可以用逻辑式表示为:

(19) a.[VP中动词V[SC补语小句(隐含动词)]]→[IP补语小句[vP中动词V-隐含动词中动标记[SCtitj]]]

b.[IP外部论元(致事/感事/经事)[vP补语小句主语[v`中动词-隐含动词/中动标记[VP[SCtitj]]]]]

c.[IP外部论元(致事/感事/经事)[vP中动词-隐含动词/中动标记[v`[VP补语小句主语[SCtitj]]]]]

正如例(19)所示,补语小句基础生成于中动词之后的内嵌小句部分,由于中动标记显性存在而移位至中动词之前的位置[Spec vP]或中动词之后的位置[Spec VP];如果中动结构中含有外部论元,那么,其由基础生成位置[Spec vP]移位至句子主语位置[Spec IP]。例如:

(20) a.[IP这本书i[vP读起来容易j[SCtitj]]]

b.[IP我/PRO[vP这本书i[v`读起来容易j[VP[SCtitj]]]]]

c.[IP我/PRO[vP读起来容易j[v`[VP这本书i[SCtitj]]]]]

显然,“起来”不是一个功能语类,而是一个中动标记④。句中出现该标记时,中动结构为了核查其中动特征,提升至主句的[Spec AP]。句中若无“起来”,中动小句不作提升,只有受事DP提升至主句的[Spec TP]。中动小句提升与否取决于“起来”是显性出现还是隐性存在。与“起来”具有类似功能的还有“上去”和“着”⑤。

(21) a.这辆车开起来很快。

b.这把刀用起来挺顺手的。

c.这挑子摸上去软软的。

d.这种烟抽着呛人。(曹宏2004)

(22) a.牛肉好切。

b.这把刀好使。(同上)

(23) a.这把刀切肉方便。

b.这笔写字很流畅。(同上)

杨永忠(2007)指出,中动结构的生成过程涉及外部论旨角色的降级(demotion)与内部论旨角色的升级(promotion)这样两个关联操作。无论是外部论旨角色的降级(即结构上实现为动词附加语)还是内部论旨角色的升级(即外化),都要求用移位的方法来分析,因为被赋予内部论旨角色的宾语正是通过移位才进入主语位置的。由V指派的外部论旨角色从TP的标志语位置降至VP的附加语位置,如例(24a)所示。例(24b)表明,中动结构中可有双论元:受事和施事、经事或感事;施事、经事或感事等外部论元可以显性形式出现,也可以PRO形式出现或作为附加语(Stroik 1992;戴曼纯2003:262-3)。

(24) a.[TPGovernment officials[T`T[VP[VPbribe easily]PRO]]]

b.[TPBureaucrats[AP[CPBureaucrats[TPpro[vPBureaucrats[vPbribe[VPpro bribe Bureaucrats]]]]]i[APeasily[ti]]]]

如果PRO被管辖,那么管辖者必定为I(即Inflection)或V。I能充分统制(m-command)PRO,但是,因为VP不被I词汇标记(L-marked),所以I不能管辖PRO。VP是阻止I管辖VP内任何成分(包括PRO附加语)的语障。如果V管辖PRO,那么,它必定充分统制PRO。然而,VP投射V但不支配PRO,V没有充分统制PRO,因而无法管辖PRO。中动结构的施事、经事或感事由介词引导,经事、感事或施事可以PRO形式出现,也可以显性句法形式出现。中动结构受到时态、情态、语义和语用因素的制约,而且时态或情态成分与介词所带论元之间的关系受语义和语用制约。带中动词子语类特征的动词还必须有与之相应的T功能语类。表述一般属性的命题不能表述为过去事件(戴曼纯2003)。

5.结语

中动词和中动结构研究在语言学界很受重视。本文证明,中动词形式是双动词形式,“谓语动词+补语小句结构”是典型的中动结构。这种假设不但可以解释以往中动结构研究中许多令人困惑的问题,而且可以建立以中动结构为核心层的双动词结构系统。不难看出,中动词是“双动词形式”和中动结构是“双事件结构”假设具有以下三点优势:(1)可以对汉语以及其他语言的中动结构作出一个统一的解释;(2)可以解释为何中动结构与被动结构之间具有相似的句法结构但却有不同的句法操作和句法表现,受到不同的句法限制;(3)可以解释为何中动结构的逻辑主语既可有泛指语义,亦可有特指语义。本文的分析和结论得到了跨语言的证明,因而具有语言普遍性意义。

附注

① 中动结构中的隐含致事(causer)同时具有感事或经事论元特征。

② 根据Keyser和Roeper(1984),句子的表层主语即逻辑宾语,通过句法提升移位到主语的位置,以便在该位置得到赋格。

③ 根据马庆株(1992:13-46),自主动词(volitional verb)表示有意识的或有心的动作行为,即能由动作发出者主观决定或自由支配的动作行为。非自主动词(non-volitional verb)表示无意识或无心的动作行为,即动作发出者无法自由支配的动作行为。

④ 显性的中动标记与中动结构的能产性密切相关,汉语中动结构比英语丰富,原因就在于汉语有显性的中动标记,而英语没有(Sung 1994;曹宏2004)。

⑤ “着”虚化的程度最高,因而适应的中动词最多;“上去”虚化的程度最低,因而适应的中动词最少;“起来”虚化的程度和适应的中动词介于“着”和“上去”之间(曹宏2004)。

参考文献

Ackema, P.& M.Schoorlemmer.1994.The middle construction and the syntax-semantics interface [J].Lingua93:59-90.

Ackema, P.& M.Schoorlemmer.1995.Middles and nonmovement [J].LinguisticInquiry26: 173-97.

Authier, J.-M.& L.Reed .1996.On the Canadian French middle [J].LinguisticInquiry27: 513-23.

Belleti, A.1988.The case of unaccusatives [J].LinguisticInquiry19:1-4.

Carrier, J.& J.Randall.1992.The argument structure and syntactic structure of resultatives [J].LinguisticInquiry23: 173-234.

Chomsky, N.1981.LecturesonGovernmentandBinding[M].Dordrecht: Foris.

Chomsky, N.1995.TheMinimalistProgram[M].Cambridge: MIT Press.

Fagan, S.1988.The English middle [J].LinguisticInquiry19: 181-203.

Fagan, S.1992.TheSyntaxandSemanticsofMiddleConstruction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Hale, K.& J.Keyser.2002.ProlegomenontoaTheoryofArgumentStructure[M].Cambridge: MIT Press.

Hoestra, T.& I.Roberts.1993.Middle construction in Dutch and English [A].In E.Reuland & W.Araham (eds.).KnowledgeandLanguage.Vol.2,LexicalandConceptualStructure[C].Dordrecht: Kluwer.183-220.

Huang, C.-T.James.1988.Wo pao de kuai and Chinese phrase structure [J].Language64(2): 274-311.

Huang, C.-T.James.1997.On lexical structure and syntactic projection [J].ChineseLanguagesandLinguistics3: 45-89.

Huang, C.-T.James.2007.Unaccusativity, ditransitives and extra-argumentality [R].Paper presented at EACL 4, Leipzig.

Iwata, S.1999.On the status of an implicit arguments in middles [J].JournalofLinguistics35:527-53.

Ji, X.1995.TheMiddleConstructioninEnglishandChinese[D].MA thesis of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Keyser, S.J.& T.Roeper.1984.On the middle and ergative constructions in English [J].LinguisticInquiry15:381-416.

Massam, D.1992.Null objects and non-thematic subjects [J].JournalofLinguistics28: 115-37.

Ouhalla, J.2001.IntroducingTransformationalGrammar:FromPrinciplesandParameterstoMinimalism[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London: Edward Arnold.

Plank, F.1979.Ergativity:TowardsaTheoryofGrammaticalRelations[M].London: Academic Press.

Roberts, I.1986.TheRepresentationofImplicitandDethematizedSubjects[M].Dordrecht: Foris.

Stroik, T.1992.Middles and movement [J].LinguisticInquiry23:127-37.

Stroik, T.1995.On middle formation: A reply to Zribi-Hertz [J].LinguisticInquiry26:165-71.

Stroik, T.1999.Middles and reflexivity [J].LinguisticInquiry30: 119-31.

Sung, G.1994.CaseAssignmentunderIncorporation[D].UCLA.

Yang, Y.2011.Non-prototypical patient object sentences in Chinese [J].PhilippineJournalofLinguistics42:105-27.

Yang, Y.2012.Derivation of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 [J].LanguageResearch3: 665-90.

Zribi-Hertz, A.1993.On Stroik’s analysis of English middle constructions [J].LinguisticInquiry24:583-9.

曹宏.2004.中动句对动词形容词的选择限制及其理据[J].语言科学(1):11-28.

程工.1999.语言共性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戴曼纯.2003.最简方案框架下的广义左向合并理论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丁声树、吕叔湘、李荣、孙德宣、管燮初、傅婧、黄盛璋、陈治文.1961.现代汉语语法讲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

韩景泉.2003.英语中间结构的生成[J].外语教学与研究(3):179-88.

黄正德.2007.汉语动词的题元结构与其句法表现[J].语言科学(4):3-21.

马庆株.1992.汉语动词和动词性结构[M].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

潘国英.2012.修饰成分作为降级述谓性成分的地位[J].世界汉语教学(1):54-64.

沈阳、R.Sybesma.2012.作格动词的性质和作格结构的构造[J].世界汉语教学(3):306-21.

石毓智、李讷.2001.汉语语法化的历程——形态句法发展的动因和机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徐盛桓.2002.语义数量特征与英语中动结构[J].外语教学与研究(6):436-43.

杨永忠.2007.汉语中动句和作格化[J].对外汉语研究(3):74-85.

杨永忠.2014.指宾状语句的句法结构及推导[J].现代外语(1):32-41.

(责任编辑甄凤超)

作者简介:杨永忠,云南财经大学国际文化教育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句法学和语义学。电子邮箱:wmyong@yeah.net

[中图分类号]H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921-(2015)12-001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