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沈从文与王跃文“乡土梦”的比较研究
——以《边城》和《漫水》为例

2015-03-28

怀化学院学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王跃文边城沈从文

朱 俐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00)

沈从文与王跃文“乡土梦”的比较研究
——以《边城》和《漫水》为例

朱 俐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00)

沈从文和王跃文是湘西具有代表性的两位作家,他们的小说《边城》和《漫水》,分别是现代乡土小说和当代乡土小说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边城》和《漫水》同以地域命名,同以诗意的语言进行表述,通过书写小人物的命运来展现一方山水的风土人情。在写法上,王跃文继承了沈从文“乐园——失乐园——重建乐园”的桃源模式,以及“诗意追求——人性书写——重筑民族品格”的叙事策略,又在写作立场、写作视域、情感态度上有新的超越。考虑到这两篇小说的特点,以比较的方式对它们进行表述,更能见出现代乡土小说与当代乡土小说从主题到写法上的联系与发展。

“乡土梦”; 沈从文; 王跃文; 比较研究

沈从文和王跃文同出生于湖南湘西,他们都有着浓厚的乡土情怀,并各自以自己的家乡为背景,书写着人文关怀和乡土理想,尤其是沈从文的代表作《边城》与王跃文的代表作《漫水》之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甚至从王跃文的文本里可以看到一些《边城》的影子。但是,毕竟沈从文和王跃文的创作相隔了大半个世纪,他们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审美追求,他们的相似之下有着不同的精神内核,本文拟分析《漫水》和《边城》的相似处和不同点,来整理一下王跃文的乡土小说和沈从文的乡土小说之间的渊源和变迁,从而进一步探讨当代文学背景下,我们以期抱有的“乡土梦”。

一、王跃文对沈从文乡土小说的借鉴与传承

同为湘西作家,王跃文和沈从文在桃源模式、诗意追求、人性书写、重筑民族品格等方面有着共同的追求,所以我们在阅读《漫水》和《边城》这两个文本时,时常能读出两者之间的亲缘关系。

(一)“乐园——失乐园——重建乐园”的桃源模式

《漫水》和《边城》同以地域为篇名,“漫水”和“茶峒”都是湘西小镇,这两部作品也都以介绍地缘关系为开篇,《漫水》的开篇是:“漫水是个村子,村子在田野中央,田野四周远远近近围着山。”《边城》的开篇是:“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从开篇作者就把我们带入了一个与外界相隔的桃源世界,拉开了读者与现实处境之间的距离,从而不由得期待“这里”与其他地域相比,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两位作家在营造这个桃源世界时,都以“乐园——失乐园——重建乐园”的图式来表述。《漫水》以“龙头杠”象征着漫水的乡村文明,并以“龙头杠”的被盗和重筑,来暗喻漫水文明在现代物质文明的冲击下,遭到了毁灭,同时,又假借余公公连夜赶制的“龙头杠”象征着漫水文明的重筑。无独有偶,比王跃文早了大半个世纪的沈从文也以同样的方式来寄予自己的“边城梦”。茶峒的“白塔”庇佑着翠翠和边城的乡民,它在爷爷死去的那个风雨交加之夜倒塌,这悲观的预示着沈从文“边城梦”的失落,然而作品最后也让乡民们集资重建了白塔,以期望“白塔”的庇佑和边城自由自在的乡村文明能够重回湘西。

(二)“诗意追求——人性书写——重筑民族品格”的叙事策略

在叙事策略上,两者都秉承着疏离政治叙事的诗意追求。它们都试图从“不变”的乡村事物中,挖掘美好与永恒的品质,来衬托现代物质文明中“变”的丑陋与虚无。

用来表述乡村世界这种“不变”品质的就是这两部作品中的“人性”书写。《漫水》塑造了余公公、余娘娘、有慧、慧娘娘等一系列理想人物,书写了一种理想的人伦模式,他们勤劳本真、忠于奉献、克己守礼、互帮互助,成就着一种理想的人格和一种和谐的生活方式。王跃文借由这种理想生活的书写来探寻传统乡土文明中,能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和平与发展的因素,同时也希望这些因素能注入我们日渐萧条的乡村,重筑民族品格。《边城》也通过一系列人物形象,展现了这片乡土的迷人风采。爷爷、翠翠、傩送、天保、顺顺等都是一些保留着自然天性、健康爽朗品格的人物,他们这些品性都充满了活力,保留着最纯真的热情和理想。沈从文通过塑造这些人物形象,歌颂他们的天真自然,并希望这种品质可以注入民族的血液,源远流传。

由此可以看出,王跃文的《漫水》与沈从文的《边城》之间有着割舍不断的渊源关系。《漫水》既借鉴了《边城》中“乐园——失乐园——重筑乐园”的象征模式,以及描写山川风光和风俗人情的诗意描写,也借鉴了《边城》中,书写人性,重筑民族品格的形而上的期待,从而使《漫水》和《边城》一样,拥有着隽永的牧歌气质和伟大的乡土梦想。王跃文作为当代作家中的佼佼者,他在写作乡土小说时,发扬了既为前辈又为同乡的沈从文的优点,使我们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有了一部能与《边城》相媲美的乡土小说,这也是中国当代文学创作方面的一大收获。

二、王跃文对沈从文“乡土梦”的改造与超越

《边城》和《漫水》都在诗意书写下拥有浓浓的牧歌气质,这两部作品从不同的方面写出了湘西不同的个性。《边城》写出了湘西蛮荒时期的本真自然,《漫水》写出了湘西农耕时代的温厚淳朴。他们以同样真诚的笔墨,勾画着理想的乡土世界。但是,由于时代背景、作家经历、审美需求等方面的不同,在沈从文和王跃文寄寓的“乡土梦”中有着不同的个性和元素。生活在当代的王跃文,也随着时代的进步,乡土的变迁,对“乡土梦”寄予了新的期待。

(一)写作立场——从“乡下人”到“士大夫”

沈从文一生都坚持“乡下人”的立场,并以这个身份与城市为代表的现代文明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既是为了保存作者童年记忆里与生俱来的天性,也是以期达到自我认同的一种身份意识。沈从文身上流着苗族人的血液,保留着边陲人的蛮气,他崇尚的人格是颇具乡野气息的自然天性。单纯无知的翠翠、木讷淳朴的爷爷、勤劳奔放的水手、卖身却有情的妓女,成为了沈从文笔下可爱且值得赞颂的人物,他理想的乡土文明是未经开化的原始和野性,并经常以描写这些“乡下人”的美好来衬托城市里太太小姐们的做作和堕落。沈从文笔下的这些“乡下人”既有其美化的成分,又有一种神性特征,他们不是日常状态下的“人”,最没有受到世俗污染,他们是文明世界以外的野蛮群落,最为健康最为有情。这种对“乡下人”认同到有点崇拜的情感,只有出身于乡下,且一直秉承“乡下人”身份的沈从文,才能抱有的。这种情感是沈从文营造的“湘西世界”的灵魂,没有这种“乡下人”的姿态,就不会有《边城》,也不会有沈从文这个小说家。

在王跃文的文本里,沈从文笔下那种人物的神性消失了,替而代之的是文明和规范制约下的人性。他们温柔敦厚、克己守礼,少了沈从文笔下人物的强悍和个性,取而代之的是人物的中庸思想和集体意识。余公公和慧娘娘相爱却不得,只能以相守相伴的方式实现另一种美好的情感。余娘娘、有慧也深知余公公和慧娘娘之间的感情,但是他们以包容的姿态,成就着两个小集体的团结。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受到制约的,也以礼让消磨着人的本性,成就着中庸世界的平和与理想。这是王跃文颂赞的一种人性,这是一种集体文化背景下理想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他们受着自己身上“人”的束缚,以成就一个合格高尚的“人”为目标,有时不免磨灭了个性,并把这种磨灭个性的过程,看成修炼理想人格和高尚品质的过程。如果说沈从文在写作《边城》时,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一个初生牛犊、未受城市文明浸染的“乡下人”,那么王跃文在写作《漫水》时,就希望读者在阅读这部作品时,一眼就能看出作者是受过现代教育尤其是深谙儒家文化的“读书人”。这种身份意识的差别,可以看出王跃文和沈从文所吸收的精神营养的不同,王跃文吸收的是儒家温柔敦厚的“士大夫”文化,沈从文追求的是道家效法自然,崇尚自然天性的“无为”状态。这样,《漫水》和《边城》就有了不同的文化内涵,以适应不同时代条件下,不同创作个性的作家,对“乡土世界”的不同期待。

(二)写作视域——从“湘西”到“乡村”

《边城》和《漫水》产生于不同的时代,我们也需要考虑时间的变化,带给作家的新思考。“五四”以来,中国的“现代性”①即意味着空间的转化,中国传统让位于“西方文化”,并把以启蒙为特征的笼统的西方文化,作为中国未来的走向和未实现的理想。从而使“现代”和“传统”,“新”与“旧”处于二元对立中。在文学领域,启蒙主义和文化守成主义是后发国家对被动现代化的两种主要回应模式。前者以鲁迅为代表,后者以沈从文为代表。《漫水》和《边城》都是秉着文化守成主义,旨在抵制这种“现代化”,试图挖掘民族的优根性,来给这个民族注入新鲜的血液。沈从文曾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的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里供奉的是人性”②。王跃文也曾说漫水“这方水土养育的人,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处世习惯,情感形态,是非标准。过去六十多年,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不管历经多少风雨,乡村人身上最本真,最美好的东西从来没有消失过。”③两者都企图从乡村社会找到健康的人性和和谐的生活状态。首先,他们都是在乡村文明中,寻找着民族的优根性。沈从文处于中国现代社会,乡村开始从其自足、富有生命力的乡村世界,走向开放、融合。沈从文目睹这种文化开放的背景下,那个静止永恒遵循自然律令的乡村面临着危机和挑战。王跃文处于当代中国社会,此时的乡村足够开放,甚至开始与城市文明融合,这时乡村不仅精神上失去的独立性,连疆域都开始被城镇化建设占领,我们不仅失去了乡村文明自主自在的生活方式,也即将失去承载这些文明和梦想的土地,乡村面临着被推向历史阴影的威胁,将完全成为世人记忆中的世界。此时,王跃文的忧虑应该比沈从文更深,他已对重返自律的乡村文明失去信心,只能企图从传统文化中找到一种规范性因素,来维系乡村文明的失衡和抵御乡村面临着消亡的危机。他的“乡土梦”或许不是一方领域的自然天性,而是一种来自农业文明的温厚淳朴,以及发扬这种精神的迫切期望。从而王跃文拿出来的不是“乡下人”那种不受外在干预、以求自保的地域性的“乡土梦”,而是“士大夫”开放融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普适情怀。虽然同是“湘西”小镇,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是一个相对封闭独具个性的地域,有其封闭性和特殊性;“漫水”则是一种乡村文明的象征,具有更大的普遍性,是现代乡村文明的一个普遍意义上的代表,地域性被大大削减。从这个层面上讲,王跃文试图拯救的是整个民族的乡土世界,而不仅仅是自己的家乡。

(三)情感态度——从“失落”到“期待”

由于个人经历的不同,沈从文从小就受足了危机感和漂泊感,这在他的文章中也有明显的印记。王跃文少年得志,功成名就之后试图回望乡村,写就自己的“乡土梦”,他的小说中就多了几分从容和自信。这两篇怀抱不同情感态度的作品,可以用席勒“哀婉的诗”这个概念来进行分析,从而使读者更具体的看出两者之间的差异。

席勒将“哀婉的诗”④分为两个类别,对应到这两篇小说,我们可以用这个概念来分析文本中的爱情故事。它们同样以代表着纯真、质朴、和谐的爱情理想作为向往的对象,但是具体的表现方式却有差别。比如,沈从文是把自然和理想做哀伤的对象,即“自然是描绘为已经丧失去的,理想是描绘尚未达到的”;翠翠与傩送的爱情,就是因为自然天性的受挫,以及物质文明的侵袭,以至这种纯美的爱情故事成为了一个忧伤的符号。原有的自然天性已经遭到破损,新的乡土理想又不得实现,昔日宁静的乡土梦想陷入一种未知中,翠翠等待的那个人也许明天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这种“哀婉的诗是对现实缺陷的惋惜”。

王跃文所写的“牧歌性的诗是把理想表现为已成现实而加以欣赏,他所写的是处在童年状态的‘天真而快乐的人类’”。“牧歌性的诗在席勒的心目中是感伤诗的最高类型,因为在这种诗里‘一切现实和理想的对立都已完全消除’。”同时,席勒所指的牧歌诗,其理想所要求的平静须来自于完善。对应到王跃文的文本里,余公公和慧娘娘就足以代表这种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和谐与完善。这或许也是王跃文在现实生活价值观和文化观面临分裂的状况下,希望回到农业社会人与自然两相忘的理想状态。这就是席勒通过审美教育乞求达到的古希腊人那般“把想象的青春性和理性的成年性结合在一种完美的人性里”的境界。在余公公和慧娘娘的人格里,我们似乎能见到这种希腊人健康爽朗的影子,这或许也是王跃文试图拯救乡村文明的一种想象。

《边城》的爱情故事看似与《漫水》的爱情故事不一样,其实他们是乡村理想的两种不一样的表征方式。《边城》的爱情故事是感叹失去带来的哀伤,以留下对完美、和谐的期待;《漫水》的爱情故事是构想某种理想模式的实现,以叹息现实时空中这种理想模式的不得实现。虽然沈从文文本中渗透的是失落,王跃文文本中充满了更多期待,但两者描写的都是回望乡村文明的挽歌,他们同中有异,异中有同。

《漫水》和《边城》就像跨越了时空的两朵“双生花”,它们以同样的诗意书写和模式构造探讨乡村的命运,又以不一样的立场与视域书写着不同时代的“乡土梦”。从中,我们既可以看出时代变迁下,乡村文明的衍进,也可以看出中国文人向往传统文明,希望从传统文明的优根性中挖掘民族精魂,重筑民族品格的情怀。从现代西方化的视域里看,他们都是文化“守成主义”,但是从文学民族性的视域看,他们都是延续民族命脉的重要代表作。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勿忘中华民族的精魂,才能在世界文化之流中保持自尊和自信。我想,这也应该是中国当代文学“乡土梦”的品格,这样才能写出真正带有民族特色的作品,构造具有现实意义的“乡土梦”。

注释:

①杨联芬.沈从文的“反现代性”(《沈从文评说八十年》).中国华侨出版社,2004:401.

②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沈从文选集》第五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③王跃文.漫水是逝去的乡村.山东商报,2013-10-29.

④朱自清.西方美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466.

[1]王跃文.漫水[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7.

[2]刘洪涛.《边城》:牧歌与中国形象[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3,8.

[3]王珞.沈从文评说八十年[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4,2.

[4]朱自清.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A Comparison Study of“Local Dream”of Shen Chongwen and Wang Yuewen——TakingBianchengandManshuiforInstance

ZHU Li

(SchoolofLiterature,HunanNormalUniversity,Changsha,Hunan410000)

Shen Congwen and Wang Yuewen are popular writers from Xiangxi Hunan,andBianchengandManshuiare their famous works which are set in their hometown.These two novels partly represent the achievement of local novels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BianchengandManshuiboth are named after the places,poetic language is adopted,and both show the local conditions and customs by describing the life of small people.For the style of writing,Wang inherits the “paradise” patterns of Shen,revealing the processing of paradise,paradise-losing and rebuilding paradise.And the narrative strategy of these two novels are similar in some ways,such as poetic pursuing,humanity describing and the rebuilding of national features.But Wang is different in some aspects from Shen,such as the standing point,the viewpoint,and the emotional attitude of the writer.Consider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se two works,we can understand better the rel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local novels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from writing theme to writing style by comparing these two pieces of work.

“local dream”; Shen Congwen; Wang Yuewen; comparative study

2015-07-08

朱 俐,1988年生,女,湖南益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I206

A

1671-9743(2015)09-0088-03

猜你喜欢

王跃文边城沈从文
《边城之材幽之地》
王跃文:他从山中来
王跃文:他从山中来
丁玲 沈从文 从挚友到绝交
陌生人的承诺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节选)
极边城暖
大庸边城的蛮与娇
在《边城》中寻找“桃花源”
沈从文小说开头艺术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