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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苏颈制敕新变与唐文演变之关系

2015-03-28胡燕

论苏颋制敕新变与唐文演变之关系

胡燕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2)

摘要:苏颋受唐玄宗“崇雅黜浮”政策以及苏氏家族传统特别是五世祖苏绰之影响,在撰写制敕时有意识地在句式、用典、文采等方面力求变革,虽仍为四六句式但不强求对偶,典故密度不大且喜用明典,文采焕发自然。苏颋制敕意理明确、典雅庄重,特别是在内容的典实与风格的典重以及追求以达意为宗等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在当时曾产生广泛影响,并直接或间接对贾至、陆贽、元稹、白居易等人的制敕写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苏颋;制敕;新变;唐文演变

收稿日期:2014-11-05

作者简介:胡燕(1979- ),女,四川彭州人,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散文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

苏颋文思敏捷,才华出众,出口成章,“思若涌泉”,于神龙、开元年间两度入中书,知制诰,“轻重无所差”[1]4400,其制敕①(宋)王溥《唐会要·省号上·中书省》(卷五四):“册书、诏敕总名为诏,天授元年避讳改诏曰制。”(中文出版社1978年版,第926页。)自此,唐代虽也间或使用诏书,但其已不再是主流文体。唐代君命文书中,替代诏书功能的主要是敕。唐时,“敕”分为四类:发敕、敕旨、敕书、敕牒,且各有分工。因此,在唐代,作为王言的概称,“制敕”较之“制诰”更为恰当。在当时堪称妙绝。苏颋现存的文章,主要是以天子名义发布的制、敕,所谓“大手笔”,主要就是指这类文章。《全唐文》收苏颋文9卷266篇,其中竟有196篇制敕,占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这样的文字在今天看来,属于应用文字,似乎缺乏文学性,但在当时,却是“王言之最”[2]5044,“知制诰”也被文人视作最荣耀的职事。据陈钧《苏颋年谱》,苏颋有五年时间担任起草制敕的工作。[3]

一、苏颋制敕分类研究

(一)授官制敕

《全唐文》录苏颋制敕196篇,授官制敕即有177篇,是其润色王言之作中最主要的构成部分,故能充分体现苏颋制敕的典型特征。《通典》云:“凡诸王及职事正三品以上,若文武散官二品以上及都督、都护、上州刺史之在京师者,册授。五品以上皆制授。六品以下、守五品以上及视五品以上,皆敕授。凡制、敕授及册拜,皆宰司进拟。自六品以下旨授。其视品及流外官,皆判补之。凡旨授官,悉由于尚书,文官属吏部,武官属兵部,谓之铨选。唯员外郎、御史及供奉之官,则否。”[4]苏颋所作授官制敕大都根据任命者的品性、所授官职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力图道出个体特点,于千篇一律之中,自出机枢,自具面目,力求“峻而不杂,重轻咸当。简而能要,浮竞斯远”[5]。

苏颋《授张说中书令制》:

门下:咸有其德,委廊庙之宰;知无不为,归掖垣之成务。银青光禄大夫检校中书令上柱国燕国公张说,含和育粹,特表人师,悬解精通,见期王佐。立言布文武之用,定策励忠公之典,才冠代而不有,功至大而若虚。自顷宏益时政,发挥王道,万事必理,一心从乂。以观其独,伯起慎於四知;常得其贞,叔敖谨於三者。故能深而不竭,久而弥芳,宣大号於紫宸,润昌图於清禁。我凭柱石,尔作盐梅,正名之谓,群议斯集。可守中书令,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6]218(先天二年九月十一日)

授官制敕一般由三部分构成:开头、结尾相对固定,起草授官制敕的核心与关键之处在于对于围绕着拟任官职对拟任命者德行、才干的阐述,以此说明官职任命的合情合理。制敕的开头和结尾,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套话,与授官方式密切相关。“唐代中书制诰依开头、结尾从格式上大致分为三类:‘门下(黄门、鸾台)……可某官(主者施行)’;‘敕……可某官’;‘敕……可依前件’。”[7]因为唐代的制敕授官有两种情况,一是由皇帝直接任命,落实在制敕文书上为“可某官”,主要是针对重要的人事任免,称为“宣授”,在唐代中后期是很普遍的;一种是有宰相进拟候选名单,皇帝批准,落实在制敕文书上为“可依前件”,称为“中书进拟”。[8]中间主体部分包括两部分:对拟授官职的论述,通常由四句或六句构成;对拟任命者才德、学识等方面的颂美,是制敕的重点、主体,通常所占篇幅最大。主体部分“两段式”的结构映射出朝廷对于政治权力的构想:首先标举某官职在朝廷所处的重要位置以及所发挥的巨大功用,暗示即将担任此官职的人员对于朝廷的重要性;然后从儒家品评人物的标准来赞美拟任命者各方面的才德、学识,说明其已具备胜任此官职所需的各项要求,也是在说明任命的依据。授官制敕的核心在于对拟任命者的褒奖与肯定。下面以《授张说中书令制》为例进行论析。

1.对拟授官职中书令的论述

其文云:“咸有其德,委廊庙之宰;知无不为,归掖垣之成务。” “咸有其德”化用《尚书》的《咸有一德》篇,暗赞张说具纯一之德,与伊尹一样可成为贤相,也用伊尹与太甲之间师生关系比张说与唐玄宗之间的师生关系[2]3051,用典恰切允当又富有深意。“知无不为”明用《左传·僖公九年》“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9],意即凡对国家有益之事,一旦知晓,莫不尽力而为之。苏颋用此典意在赞美张说之忠诚。“掖垣”指西掖、西垣,是中书省的别称。应劭《汉官仪》卷上:“左右曹受尚书事。前世文士以中书在右,因谓中书在右曹,亦称西掖。”[10]“成务”出自《易·系辞上》:“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11]即成天下之务,成就事业之谓。后两句即指张说之前已经检校中书令,且在代理期间业绩突出,竭心尽力,此次正式任命实是众望所归。苏颋对拟任官职的叙述典雅全面,且能呼应前职,别具匠心。

2.对拟任命者才德、学识等方面的颂美

苏颋时任中书侍郎,在为顶头上司所撰写的制敕中,该如何措辞呢?既不能过分夸赞显得谄媚,也不能过于平实显得不够恭顺,关键是得体。对张说的赞美分两部分:首先概论张说之德、才、功,暗合“三不朽”。“含和育粹”,“含和”语出《文子·精诚》:“故大人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与鬼神合灵。怀天心,抱地气,执冲含和,不下堂而行四海。”[12]指祥和之气,喻仁德。“特表人师”,“人师”语出《荀子·儒效》:“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13]指德行学问等各方面可以为人表率的儒者,又暗合张说曾任玄宗侍读之事,妥帖精当。这两句称赞张说之仁德足可以为人表率,自然引出可堪王佐。“立言”、“定策”正是作为中书令最重要的两项工作,而这也恰好是张说的强项,也为下文任命张说为中书令做铺垫。“才冠代而不有,功至大而若虚”,张说虽才华绝代、功高任重,但并不自满,亦不自傲。其次,论说其任代理中书令时的表现:“宏益时政,发挥王道,万事必理,一心从乂。”接着用杨震“四知”的典故,赞美其廉洁自持,不受非义馈赠;孙叔敖谨慎处理“三怨”即爵高、官大、禄厚以颂美其坚贞智慧。张说既有担任中书令之才干,又有高尚之品德。任命张说为中书令可谓是实至名归、相得益彰。

苏颋的授官制敕着眼于张说所展现的才、德、功,以及在任代理中书令时所呈现的才干与品德,对张说的任命实让人心悦诚服,而避免了“升之者美溢于词,而不知所以美之之谓”[14]的缺憾,可谓是深得授官制敕之精髓,不愧为“大手笔”。同时,苏颋所作虽用典故,但并非句句用典,显得雅致雍容;句式整齐,以四言句式为主,间之以五言、六言,读之铿锵有力,意理明确。

(二)改革时弊的制敕

苏颋所作制敕,除授官制敕外,还有不少针砭时弊之作。《戒励官寮制》告诫勉励官吏勿徇私荒怠,须勤恳踏实;《遣御史大夫王晙等巡按诸道制》派遣御史大夫到诸道巡按,纠察贪墨苛虐或尸位素餐的官吏;《搜扬怀才隐逸等敕》遣诸道检察使寻访怀才隐逸者、失职者、蒙冤者;《禁断大酺广费敕》提倡节约戒奢,凡与酺宴无关之山车、旱船、彩楼等皆禁断。其中有一篇是针对当时的奢靡风尚,倡导节约型消费的制敕,尤为令人瞩目。

《禁断锦绣珠玉制》:

敕:朕闻召公曰:“弗作无益害有益。”孔子曰:“奢则不逊俭则固。”斯乃圣人之至言矣。叔代迁讹,僻王骄纵,惟崇於玉杯象箸,不务於捐金抵璧。好之者君也,习之者人也,即用匹帛服长缨之类欤?朕爰在幼冲,每期质朴,手未曾持珠玉,目未尝观锦绣,愿言其志,造次不忘。寅奉休图,勉康政道,常想汉文衣绨之德,晋武焚裘之事,竟未能令行禁止,敦本弃末,朕甚惧之。今王侯勋戚,下洎厮养,所得者重於远,所求者贵於异,至于雕文刻镂,衣纨履丝,习俗相夸,殊涂竞爽,有妨於政,无补於时,岂朕言之不明,教之未笃也?且一夫一女,不耕不织,则天下有受其饥寒者。今四方晏如,而百姓不足,岂不以尚於珠玉,珍於锦绣,垦田畴而夺其务,出布帛而害其功欤?珠玉锦绣等,自今以後,切令禁断,如更循旧弊,并归罪长官。仍令御史金吾,严加捉搦,州牧县宰劝督农桑。待至秋收,课其贮积,使人知礼节,俗登仁寿。有司仍为条例,称朕意焉。(开元二年七月三日)[6]564-565

该篇制敕的颁布有特定的背景。尚俭戒奢是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也是社会各阶层所共同尊崇的高尚道德与消费观念。唐自立国以来,历代皇帝均注意以俭为德、以身作则。这是该篇制敕撰写的大背景,至于为何在此时发布戒奢示俭的制敕则在于“(开元)二年春正月,关中自去秋至于是月不雨,人多饥乏,遣使赈给”[2]172,旱灾是最为迫切的因素。

《禁断锦绣珠玉制》从三个角度分析禁绝锦绣、珠玉的原因及相关措施:其一,援引名言,以召公之言以说明锦绣、珠玉皆无益之物,而且还妨碍有益之物的生产。孔子之语则在说明锦绣、珠玉等奢侈之物会让人不谦逊甚至以富贵凌人、为富不仁,对社会产生强烈的负面作用。自衰乱以来,历朝皆有君主过度推重珠玉、象箸等奢侈品的行为,上好下从,导致尚奢炫耀的消费倾向。其二,唐玄宗自幼年直至登基以后常期质朴,意效仿汉文、晋武之节用俭约,却事与愿违。这样的说法巧妙地维护了皇帝的尊严,符合为“尊者讳”的笔法。现今上自王侯,下至厮役皆重远求异、衣纨履丝,夸富争胜,妨政碍时。从上至下追求奢侈性消费一方面浪费了大量的社会财富,导致百姓遭受饥寒;另一方面也加剧了社会贫富悬殊、消费不公现象,加重社会矛盾与冲突。其三,有鉴于此,提出解决办法即禁断珠玉锦绣等,如有反复,将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一方面命令御史金吾严格捉拿、捕捉违令者;另一方面让各级官员劝农桑,课储藏,使民知礼节、登仁寿。

制敕不是案头文学,而是一种功能性很强的政治公文,为了能在传达时更好地晓谕百姓、上令下达,起到预期的政治效果,草诏者在撰拟诏敕时须考虑受众的文化接受水平、理解能力,尽量在保持文体高华典丽的同时也能做到明白晓畅。该篇制敕不仅仅只是颁布决定而已,而是以理服人,以情动人,让人信服,使臣民心悦诚服地执行命令。文章层次清晰,结构严谨,论辩有力,语重心长,让人如沐春风,醇雅可诵,义正而词腴,显示了蓬勃向上、昂扬奋发的盛世气象。虽仍以骈词俪句居多,但寓散于骈,骈散相间,不刻意追求对仗,但求词达意明,读之琅琅上口,风格畅达流丽。虽也引经据典,但典故的使用力求贴切明白,所用事典均为明用,如汉文衣绨、晋武焚裘之类,所用语典大都在文章中全文引用,既言简而意赅、辞近而旨远,又使得初通文墨者即便不知典故之真意亦能读懂制敕,最大程度地扩大制敕的传播范围。

二、苏颋制敕的新变

王言文诰、章表疏奏率用骈体,是自六朝以来的惯例,苏颋也不例外。但苏颋在某些王言、章奏类公文中有意识地突破创新,其骈文展现出了与齐梁骈文不同的新变,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并因其特殊的文坛地位与政治身份对盛唐及中唐文章发展有不可忽视的影响。

(一)句式的新变

句式仍以四六句式为主,但以达意为上,不强求结构的两两相对。如《授于光庭闻喜县令制》中有“早闻诗礼,兼著词学,历职有声,在公无挠”之句,又如《授苏徵太子右赞善大夫制》“名公之训,能遗清白,才子驰声,特称敏赡。往从迁贬,不诎奸邪,遂使扬历官次,滞遗年序”等句,又如《授吴兢著作郎制》“祗服言行,贯穿典籍,蕴良史之才,擅巨儒之义。顷专笔削,仍侍轩阶,而官之正名,礼不以讳,宜著书於麟阁,复载籍於鸿都”之句。虽仍用四字句,却未追求语法结构形式的相同与词性的相对,而是一句一意,追求达意即可。在看似骈偶整齐的句式中,运用散行单句,扩大了容量,又保持了制敕宣读时的铿锵有力。

(二)用典的变化

苏颋之文有几乎全不用典者,如《令道士女冠僧尼拜父母敕》等。文章全不用典者在苏颋文中比重很少,更多的是少用典之文。如上引的《禁断锦绣珠玉制》开头用召公、孔子两则语典,用原话、全文引用;中用汉文衣绨、晋武焚裘两则事典,即便不清楚典故始末,亦能通过字面意思了解作者之意。其它如《禁断腊月乞寒制》全文仅用一典,即“《书》不云乎:‘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禁断大酺广费敕》开篇用“《礼》存宁俭,《书》戒无益”以说明俭约戒奢乃国之本。苏颋文用典的特点有二:用典稀疏;语典喜用原话,事典浓缩其事,对古语、古事不作“变形”处理。用典自然贴切,未妨碍文气的畅达,目的在于“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以古证今。

(三)文采的变化

苏颋制敕不刻意追求文采,也不选用华美、艳丽之字,文采焕发自然,以“达意”为旨归。就藻饰而言,没有刻意追求文词华美,有茂雅、高古之美,并不存在如杨炯所说的“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的弊端。如《册嗣泽王文》:“维景龙四年岁次庚戌五月辛亥朔二十八日戊寅,应天神龙皇帝若曰:夫亲先之义,始自国家;嫡後之封,终传土宇。咨尔故泽王男义瑾,授桐贻绪,训(阙一字)垂芳,性夙宜於礼乐,行尽成其忠孝。是知周之曲阜,元子建侯;汉之平台:共王袭父,推其继美,俾尔宜乎!是用命尔为嗣泽王。於戏!率由轨训,祗服彝典,故可以不骄不矜,乃惠乃顺,北暨於上党,南临於太行,伟其井邑,光我藩屏。往钦哉。”一般而言,册文大都华美庄重,竭尽颂美誉扬之能事。该册文颇有《尚书》之语言意味,如“若曰”、“往钦哉”之句,另在行文中多用常见字,少用典故,少用借代词,颇有渊懿朴茂之美。推而广之, “(苏文)敛典丽为肃括,易铺排为包扫,摆落一切,直趣深微,诚大手笔也”[15]。

三、苏颋制敕新变的原因

苏颋制敕发生新变之原因大致如下:

首先,玄宗“崇雅黜浮”之政策影响。据《新唐书·文艺传序》:“玄宗好经术,群臣稍厌雕瑑,索理致,崇雅黜浮,气益雄浑。”[1]5725苏颋作为专门知制诰的近臣,自是对玄宗的文艺政策体察颇深,认真执行。苏颋在四篇授紫微舍人的制敕中就有两次提及公文写作应该文词雅实,以明理达政为尚,如《授郑勉紫微舍人等制》称赞即将任紫微舍人的戴令言“属词方雅,深达政端”;《授齐澣紫微舍人制》中称赞齐澣“属词每穷其雅实,临事益表其甄明”。

其次,家族传统之影响。据《北史·苏绰传》:“自有晋之季,文章竞为浮华,遂以成俗。周文欲革其弊,因魏帝祭庙,群臣毕至,乃命绰为大诰,奏行之。……自是之后,文笔皆依此体。”[16]苏绰仿《尚书》作《大诰》以改革公文文风,以简朴古质易浮华艳丽,目的在于提高行政效率和信实度,颇有政治远见。苏绰所为《六条诏书》被宇文泰置诸座右,令百官研习。该文条分缕析,句式以散行单句为主,间之以骈句,少用典故,即便用典也用常见之典故,以说理为主,文质彬彬。武功苏氏为河西大姓,河西又是北方战乱后传统文化保存较为完整的地区。北方士族大都坚持汉儒衣钵,坚守家学。承继家学渊源是士族地主以门阀相标榜的一个重要内容。据现存文献,虽然没有发现苏颋对其五世祖苏绰及其作品的直接评论,但奉儒守礼、家学渊博的苏颋岂会对这位名声赫赫的先祖漠然视之?苏颋的文章与苏绰的《六条诏书》有一定的相似度,如对散句的运用、典故的运用以及对文采的处理等方面,说明苏颋之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苏绰的启发与激励。

最后,性格之影响。据《新唐书·苏颋传》:“颋尚简静,……性廉俭”;《旧唐书·苏颋传》:“颋尚廉俭”。清廉节俭、简约沉静是苏氏家族一贯的作风,也是苏颋的最大性格特点。苏颋之制敕尚简洁、不主故常、文风朴质,与其简静廉俭的性格有莫大关系。

四、苏颋制敕新变与唐文演变之关系

唐人将“代拟王言”视为润色鸿业的不朽盛事,制敕在各类文体中占据极高的地位,对制敕极为重视。最早将制敕编为专集的大概是苏颋。据《旧唐书·苏颋传》,玄宗对其制敕高度赏识,曾言:“卿所制文诰,可录一本封进,题云‘臣某撰’,朕要留中披览。”[2]2880玄宗极为欣赏苏颋所撰制敕,遂特命其编撰制敕为文集,不但要“留中披览”,亦且“令后代作法。”[17]据此可见玄宗对苏颋制敕的评价。苏颋也因此被誉为“大手笔”,从文学传播及影响来看,制敕对文坛影响甚大,不仅仅局限于公文,还会显著地影响到其它文体。

苏颋制敕黜浮华崇典重,即追求庄重典雅的总体风格,用典妥帖,密度不大,造语雅致恰当,真正做到了“(王言)贵乎典雅温润,用字不可深僻,造语不可尖新”的要求[18],与此同时追求文体的得当与语体的庄重,自然在句式上追求整齐的四六以及铿锵的声律,力图在宣读时响亮激越,展现出皇权的神圣与权威。苏颋之文以达意为宗,注重意思表达的准确与得体。苏颋之文的意义在于在保留骈体形式的同时,以内涵的言之有物与风格的典重来实现对王言的革新。所以说,苏颋制敕的新变关键不在骈散形式,而在风格的典重以及内容的典实方面。苏颋在制敕文的创作实践上的有益探索为继之而起的贾至的中书制诰改革指明了方向。中唐陆贽的制敕如《奉天改元大赦制》“虽为骈体,但不隶事用典,不加藻饰,以浅近平实之语言曲尽议论,可称为散化之骈体。陆贽的其他制诰、奏议等公文大都用此体写成”[19]。陆贽之制敕在用典、文采、语体等方面可谓与苏颋一脉相承。元和十五年,元稹、白居易先后知制诰,开始着意改革制敕,“变易书体,务纯厚明切,盛传一时”[1]5228,创作出了一系列散体单行的制敕,取得极大的成功。“纯厚明切”尤其是“明切”的要求与苏颋制敕文所展现出的在保持文体高华典丽的同时也能做到明白晓畅的追求有异曲同工之妙。由此可见,苏颋可称得上唐代制敕改革的先驱,并为唐文的发展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概而论之,苏颋在开元初秉国之大政,执文坛之牛耳,其清要的政治名望与崇高的文坛地位以及不俗的创作实绩对盛唐及之后的文章风貌必然产生重要影响。正如章太炎所言:“唐初文……中唐以后,文体大变,变化推张燕公、苏许公为最先。他们行文不同于庾,也不同于陆,大有仿司马相如的气象……韩柳的文,虽是别开生面,却也从燕许出来,这是桐城派不肯说的。”[2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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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章太炎.国学概论[M].成都:巴蜀书社,1987:91.

(责任编辑:王学振)

On the Relations between Su Ting’s Change in Imperial Edict Writing

and the Evolution of Writing in the Tang Dynasty

HU Yang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ChinaWestNormalUniversity,Nanchong637009,China)

Abstract:Su Ting strove for changes in the imperial edict writing in terms of sentence patterns, allusions and linguistic styl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Emperor Xuanzong’s policy of “venerating elegance and eliminating ornateness” as well as the family tradition. In short, the imperial edicts written by Su Ting, distinctive in meaning and elegant in phraseology, were distinguished by accurate contents and a grand style, thus having exerted an extensive impact as well as a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the imperial edict writing by Jia Zhi, Lu Zhi, Yuan Zhen and Bai Juyi, etc in a direct or indirect manner.

Key words: Su Ting; imperial edict writing; new changes; the evolution of writing in the Tang Dynas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