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小说《金粉世家》的矛盾性特征

余幼聪， 李乐平

(广东海洋大学，广东 湛江 524088)

浅析小说《金粉世家》的矛盾性特征

余幼聪， 李乐平

(广东海洋大学，广东 湛江 524088)

张恨水是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大师，所出作品通俗易懂而又不失现实意义，因而深受读者喜爱。他的言情小说多以才子佳人为主角，其代表作长篇小说《金粉世家》就是一部描绘以金家为中心、以金燕西和冷清秋的悲剧爱情为主要线索，反映民国时期的社会风貌和人生感悟的作品。小说展现了金家人思想观念、人物性格、恋爱婚姻观，以及结构形式的沿用与改良的鲜明矛盾性特征。因此，研究《金粉世家》的矛盾性特征，对于了解张恨水及其作品具有十分重要意义。

张恨水 ； 金粉世家 ；矛盾性

引言

张恨水被认为是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大师，他的言情小说多以才子佳人为主角，文体也承袭旧体章回小说并以诗词为回目的传统方式。然而，无论是就张恨水本身经历遭遇或人格品性，还是他所创作的作品，都存在十分引人注目的矛盾性特征。

《金粉世家》作为张恨水的代表作之一，写的是民国总理金銓封建大家庭由盛转衰的没落过程。在这个封建大家庭土崩瓦解过程中，又以总理儿子金燕西和平民才女冷清秋的“才子佳人”式爱情婚姻悲剧为主要线索，言情之余也表现了社会风貌，从而淡化作品的娱乐消遣和金钱主义功能，增添一些现代小说反映现实的特征。小说中“传统与现代、消闲与责任”[1]的矛盾性特征，使张恨水小说成了不单纯只供消遣娱乐之物，而是以传统通俗文学为手段，具有现实性意义的为普罗大众所喜闻乐见的过渡性文学作品。

一、金家：封建性与先进性

《红楼梦》作为张恨水早年熟读并颇有研究的小说之一，对张恨水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但并非《金粉世家》就是机械地仿写《红楼梦》，二者的根本区别在于：“《红楼梦》是为几个主角作传，而《金粉世家》的重点是写金家”[2]。金家作为民国时期的总理之家，是官僚资产阶级的代表，因而同时兼具官僚资产阶级的封建性和资产阶级的先进性。描写金家，本质上就是描写组成金家的上上下下的人，他们身上的封建性与先进性，就是金家矛盾性的本质特征。

(一)先进性

金家代表的是官僚资产阶级，因此具有了资产阶级的先进性。金家人衣食住行都已十分西式，喝咖啡吃西餐，就连电影、交际明星也常常来家里做客。家的主人金銓夫妇，早年更是一同游历过欧洲，是见过世面、思想开明的人。而金家的少爷小姐们中，几个姐姐姐夫都是留过洋的，没留过洋的也都受过西式教育。当金家众人面对金燕西要娶冷清秋这一寒门女子这件事情上，除了三嫂因要维护自己的表妹白秀珠而处处刁难清秋外，其余众人对于这个虽家境贫寒但知书达理、貌美恬静而又才气出众的女子，都是喜欢的不得了，他们看重的是清秋的为人，因此也就不再计较她的身世。

金家人愿意抛开门第之见接受金冷两人的结合的种种举措，是反映金家所代表的资产阶级在思想上具有先进性特征的重要情节内容。除此之外，小说中金家对于丫鬟小怜与柳春江私奔的宽容和理解等情节，也是体现金家资产阶级思想先进性的重要内容。

(二)封建性

金家人虽普遍接受了西式教育的熏陶，但思想上的封建传统却还根深蒂固。

金銓是一位学贯中西、驰骋官场的开明之人，实际上三妻四妾的封建男权主义观念依旧残留在他身上：家中有一妻二妾，膝下有正房所出的三儿三女以及二姨太所生的小女儿。封建传统的妻妾制度和大家族追求人丁兴旺的心理在金家展现无遗，金家人的思想并未从根本上得到现代的洗礼。

金家太太小姐们除了留过洋的几位小姐比较开明先进外，其他骨子里同旧时代的女性一样精神匮乏，只能通过物质上的攀比、勾心斗角作为人生的乐趣。就如大嫂佩芳，在面对自己有了身孕丈夫却在外逛窑子夜不归宿、自己独守空闺时也不敢轻易闹翻；三嫂玉芬为从中捞得好处使尽浑身解数来撮合金燕西和自己的表妹白秀珠；而金太太也在冷清秋想自食其力时极力反对，因为在传统观念中女性就是男人的附属品，嫁人的女子应该依靠和信任丈夫，出去抛头露面，传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尽管金宅中的两代人都接受了现代先进思想的洗礼，但这种洗礼是不彻底的，他们依旧无法彻底摆脱封建思想对人的束缚。金家作为二三十年代官僚资产阶级上层社会众多家庭的缩影，不仅表现了资产阶级的先进性，同时还起到了“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个权贵之家的骄奢淫逸、糜烂堕落的寄生虫的生活和腐朽头顶的灵魂，解剖了中国传统社会的宗法家族模式”[3]、揭开了封建官僚上层豪奢生活的遮羞布的现实性作用。

二、人物性格的矛盾性

张恨水是一位从小就浸染在传统文化中的作家，从小喜欢读《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小说，在无形中染上传统文人习气。在张恨水十五岁后，其父就将他送入新式学堂，开始接触与他之前所受的传统教育截然不同的西方民主观念。从小的教育经历培养了他独特的、充满矛盾性的作家性格，而这样的矛盾性性格在作品中则主要体现在对人物性格和人物命运的影响：他将自己对于“佳人”的一切美好幻想都倾注在主角冷清秋——一个既有传统美，又有现代美的女子身上，却又给予了这个美好的女子一个悲剧式的结局。

冷清秋作为小说的女主角，她性格的矛盾性具有典型性的重要意义，可简单地归纳为：既具有传统女子的才德，又有现代女性的独立人格。

清秋性格的传统性表现为她简淡清新、知书达理、善良包容，同时也有一定的虚荣之心。她能作诗赋词，字也写得极其秀逸好看；平日里说话、行为也总是端庄有礼，待人多有关爱和包容之心。但除去外表的不俗，清秋的身世则较为普通，当遇上金燕西这样一个风度翩翩、浪漫帅气的阔家少爷的强烈爱情攻势时，她虽“始终不卑不亢，没有取悦与献媚”[4]，却还是在本能虚荣心悄悄作祟下一次次收下了燕西的礼物。金家地位的显赫、燕西强势的物质轰炸，在无形中就勾起了清秋心中那个无数女孩儿都曾做过的灰姑娘的美梦，使她在与金燕西感情刚萌芽，互相还不甚了解时就嫁入金家。

冷清秋身上又有着现代性的“人格独立”思想。冷清秋虽嫁入豪门，但面对金家人人爱打麻将她却不愿意与之为伍来敷衍生活。她看不惯燕西像金家其他兄弟一样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劝诫过燕西要自谋职业，不要如寄生虫般依仗着金家过活。然而婚后的冷清秋对金燕西来说已渐渐失去魅力，他并没有肩负起家庭的责任，反而继续骄奢淫逸的生活。这时冷清秋的独立人格意识觉醒了：“我为尊重我的人格起见，我也不再去向他妥协，成为一个寄生虫。我自信凭我的能力，还可以找碗饭吃，纵然找不到饭吃，饿死我也愿意。”[5]987

如果说冷清秋与金燕西结合是抛弃门第之见、符合现代婚姻观念，那么在金燕西无法摆脱他少爷习性，选择抛弃往昔对清秋的海誓山盟，又开始挥金如土、与富家小姐重归于好时，冷清秋明白他们的感情已走到尽头。没有苦苦的挽留和纠缠，即便已有了孩子，她还是敢于“向无爱的婚姻说‘不’”[6]，敢于“追寻人身的自由和人格的平等”[7]，选择和燕西离婚来结束这段无望的婚姻，充分表现了新女性的独立和自爱。

冷清秋作为一个“亦新亦旧”[8]的人物，是当时社会女性知识分子矛盾性格的典型，她的现代性符合时代对女性的审美趣味，但其封建传统性又是作者所要批判和摒弃的。而冷清秋的悲剧结局，仅仅是对其婚姻而言，于她个人来说，却不失为是一次重生。

三、婚恋观的矛盾

《金粉世家》的婚恋观的矛盾性主要集中体现在金燕西和冷清秋这对主人公的婚姻上。金冷的婚姻最终走向令人扼腕叹息的悲剧结局，两人矛盾性的婚姻观无疑是最大的祸首。

(一)金燕西的矛盾婚恋观

金燕西作为一个风流倜傥而又浪漫多情的豪门公子哥，平日里接触的尽是些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和交际明星，而却在遇见冷清秋这样清新脱俗的女学生后顿觉十分“新鲜”。在派人打听冷清秋姓名住址后，金燕西开始展开一系列的追求攻势，在了解到冷清秋的家况并不富裕后并没有退缩放弃，而是适时地找尽一切借口送丝绸、送鞋、送珍珠项链，并且还不让人觉得不舒服，真诚而贴心；面对清秋对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的疑虑，金燕西更是抛出了“婚恋自由”、“摒弃门第之见”的观念来打动了她，使清秋答应嫁入金家。

然而婚后的金燕西对待冷清秋和他们的婚姻，开始显露出本性：依然沉浸在花天酒地之中，不务正业、不背负家庭的责任，甚至在一次与冷清秋的争吵中道出“你照一照镜子，由头上到脚下为止，哪些东西是姓金的，哪些东西是姓冷的，请你自己检点一下”这样伤人的话，无意中展露了其错误的婚恋观，即认为女人是靠男人养活的，是男人的附属品，是无权干涉自己“自由”的。

(二)冷清秋的矛盾婚恋观

冷清秋在面对金燕西恋爱时的真诚体贴与婚后的荒唐堕落形成的巨大反差时，她的独立人格觉醒了，对于这段挽回无望的婚姻，她感到委屈难过，甚至开始以投湖自尽离开的方式，然而面对腹中的骨肉，她顿觉对生命还有期待，便决然出走，离开金家、离开那个无法给予她幸福和尊重的男人。冷清秋的离开，是她独立人格苏醒的标志，是她婚恋观中积极正面的一面。

冷清秋离开金家后，靠着做手工、沿街摆卖书春赚的一点点钱独自拉扯抚养着他与金燕西的孩子，然而她的人虽离开了金燕西，她的心却始终无法割舍这段情，竟如当初金燕西所猜测的那样：我想她的爱情，一定是纯一的。最直接的证明是，小说结尾中经济十分拮据的冷清秋仍付了两块钱带着孩子去看金燕西与邱惜珍主演的改编自金冷婚恋故事的电影，在走出电影院时甚至无法抑制对电影中不实之处的伤感而落泪，若不是对金燕西和曾经的爱情婚姻还未放下，又怎会再次被伤害？如果说冷清秋的出走是她现代意识的觉醒，那么她在离开后却无法开始新生活、无法摆脱失败婚姻造成的伤害，则是其婚恋观中消极的一面。

四、章回体与新小说的沿用与改良

经历过“五四”思想的洗礼，中国小说开始发生巨大变化，章回体自此成为划分新旧小说标志，被现代小说家所不屑甚至批判和唾弃。张恨水接受过新式教育，也对五四的“反帝、反封建”精神表示赞同，但对于“反传统”他有些困惑。在他看来，并非传统的、旧的就是不好，传统的章回体也能承载新内容，通过改良还是能适应社会和时代的。《金粉世家》就是这样一部以旧式章回小说为形式、当中却包含五四以来新文学的特征的作品，正是适应了文学过渡时期社会民众阅读的需求。

(一)沿用章回体

《金粉世家》文体形式是传统旧式章回体小说。它保留了章回小说以诗词为回目的特点，摒弃了传统章回小说以“楔子”来开篇引出故事，往往使用的是第三人称的视角讲述故事，而与传统所不同的是，《金粉世家》运用泊来的西方现代小说的“倒叙”作为开篇，在楔子中以“我”于除夕前在街头偶遇年过中旬沿街卖字的书春妇人冷清秋，被她的才气和品行所打动，得知这位妇人并非泛泛之辈后决意要了解这位有故事妇人的前半生并将其写成小说。作者开头就让读者预知结局的设置引起读者对于冷清秋的悲剧结局产生疑问，从而使其对小说内容产生强烈的阅读兴趣。

(二)借鉴新小说的心理和环境描写

章回小说在讲述时往往不花费太多唇舌去描述人物心理活动，否则会使听众陷入乏闷之中。而《金粉世家》改良、加大了章回体小说中对于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叙力度。书中曾多次以当事人角度展开一次次的心理活动描写，呈现向现代小说叙述方式靠拢的倾向。小说中一段燕西的内心活动写道：“我将来和清秋结了婚，难道也是这个样子不成？无论如何，我想自己得先振作起来，不要涨了别人威风，我想丈夫之所以怕夫人，有些是因为夫人无见识，唠叨得厉害，不屑与她争长短。有些是因为心里爱夫人，不愿意让她难堪，宁可自己委屈些。有些是因为夫人有本领，想她辅助，不敢得罪她……”[5]253《金粉世家》开始运用西方现代小说所常用的细腻的笔触来刻画人物心理活动，表明作者意识到心理活动描写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描写方法上中西结合、取长补短，才能使内容更直观、更丰富。

其次，《金粉世家》还改良了传统章回体小说在环境描写方面的欠缺。小说中对一些场景进行衬托式的细致描写，意求通过环境的刻画来烘托人物的情绪变化，其中一处写道：“窗纸漏缝处，吹进一丝凉风来，便觉得屋里冷冷清清的了。”[5]316这段景色描写为表现大嫂因大哥总是夜不归家留宿烟花之地，而常常独守空闺，夜里独自见了这斜月凉风的冷清之景，难免联想到自身，心生悲凉之感而伤心落泪。描写中寄情于景，恰当地为人物情绪的宣泄铺垫了气氛。

《金粉世家》是张恨水通过改良传统章回体小说，注入新文学要素的一部改良型作品，作者坚持用自己擅长和喜欢的章回体，取现代小说之长来补章回体之短，既矛盾又统一，使旧式的、即将被时代所抛弃的章回体重新焕发了生机，维护了传统文学形式的尊严，为通俗文学和传统文学做出了重大贡献。

结语

世间万物都是矛盾的统一体。张恨水的《金粉世家》是他在中国文学史意义上近、现代过渡时期创作出来的一部具有十分重要意义的作品。通过分析小说《金粉世家》中思想的矛盾性、人物性格的矛盾性和创作形式的矛盾性，我们了解到，作为通俗小说的《金粉世家》，它的魅力在于小说中思想观念以及内容形式的矛盾性特征，正是这矛盾性的特征，从正反对立的角度反映了当时社会风貌和人生体验，对社会和人性进行了全面的、严肃的探讨，已不仅仅是一般的用以消遣娱乐的通俗文学作品。

[1]刘玉芳.传统与现代的交融——论张恨水及张恨水小说[J].船山学刊,2010(2):192-195.

[2]王兆胜.《金粉世家》与《红楼梦》[J].东北师大学报,2003(3):82-88.

[3]魏琥.论《金粉世家》的现实主义特色[J].广东民族学院学报,1994(1):92-93.

[4]张向辉.自我放逐的悲剧——《金粉世家》女主角冷清秋的审美意蕴[J].美与时代，2005(9):75-76.

[5]张恨水.金粉世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6]崔应会.觉醒的出走——《金粉世家》中的冷清秋人物形象解析[J].河南工业大学学报,2010(4):89-90.

[7]胡红.论冷清秋的现代女性意识[J].安徽文学,2008(6):16-17.

[8]王伟伟.《金粉世家》古典性与现代性之一瞥[J].聊城大学学报,2005(3):223-223.

[责任编辑 韦志巧]

The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istic of Contradictoriness in the novelDustAristocraticFamily

YU You-cong ，LI Le-ping

(Guangdong Ocean University，Zhanjiang，Guangdong 524088, China)

Zhang Henshui is a modern Chinese master in literature whose works are easy to understand and yet practical and popular. His romantic fictions are often with the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as the main characters. His masterpiece novelGoldDustDynastytaking the Jin family as the center, the tragic love of Jin Yanxi and Leng Qingqiu as the main clue, reflects the social character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and the reflections of life. It shows Jin’s contradiction in idea of life, the contradictory personal characters, conflicts in views on love and marriage, as well as the stark contradiction of structure and improvement of characteristics. Therefore, the study of the contradiction characteristic of theGoldDustDynasty, is very important for understanding Zhang Henshui and his works

Zhang Henshui;GoldDustDynasty; contradictions

I207

A

1672-9021(2015)03-0058-04

余幼聪(1992-)，女，广东深圳人，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2015届毕业生，主要研究方向：现代文学。

李乐平(1958-)，男，河南民权人，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现代文学。

1.广东省高等教育教学改革“汉语言文学专业人才培养改革创新与实践”课题(GDJC20141120)；2.广东海洋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精品课程(2007-1)；3.广东海洋大学省级教学名师培育项目(JXMSPY2014-3)。

2015-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