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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刘三姐传说“化石”主题的生殖崇拜意蕴

2015-03-27

河池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刘三姐化石文化

林 丽

(河池学院,广西 宜州 546300)

论刘三姐传说“化石”主题的生殖崇拜意蕴

林 丽

(河池学院,广西 宜州 546300)

刘三姐传说中化石主题的文化意蕴是生殖崇拜,在生殖崇拜文化中,又体现为对生命繁衍的渴求和对农业丰饶的崇拜,刘三姐化石主题主要体现为对后者的崇拜。普遍性的化石主题成为解开刘三姐文化生命力之谜的关键因素。

刘三姐传说; 化石主题; 生殖崇拜

以歌谣为核心的刘三姐文化自唐末以来在广西、广东、江西、湖南、贵州、云南等地广为传播,而又以华南的广西、广东地区为盛。可以说,刘三姐文化是华南珠江流域壮、汉、苗、瑶等族群在漫长的文化交流与互动历程中结出的文化硕果,迄今为止在华南地区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在刘三姐文化中,刘三姐传说(故事*民间故事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民间故事指所有民间散体叙事,狭义民间故事指除了神话、传说之外的民间散体叙事,包括幻想故事、生活故事、民间寓言、民间笑话等。本文取广义民间故事概念,即把传说视为民间故事的一个类型。)与歌谣具有同等重要的社会价值。“民间故事的出场表明一个民族从无意识,走向了自觉认识生活、表现生活、深入揭示生活意义的阶段”[1]1。作为华南族群生活文化的具体再现,刘三姐传说以生动而传奇的情景承载着岭南壮、汉、苗、瑶等族群积累性的生活智慧和生存意识,毫无疑问是刘三文化的关键组成部分。刘三姐传说的魅力,与其叙事“主题”*当代民俗学者万建中认为,作家文学研究中常用的“主题”概念,在民间叙事研究中,可以作广义理解,既可以是故事中的一个情节单元(母题),又可以指称整个民间叙事作品所表现的抽象意念或信条。参见万建中:《中国民间散文叙事的主题学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页。的多样性、融合性不无关系。主题作为民间叙事文本建构的核心要素,历来是民间叙事研究的关注点。对民间叙事文学中某一主题进行研究的主题学,其意义在于它“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多种渠道和角度,能够充分展现蕴含于民间口头叙事文学中魔宝、难题、镜子、禁忌、变形和孝妇与民俗、宗教、民众心理、道德等的内在联系。”[2]9基于上述认识,本文拟从民间叙事的“主题”及民俗符号学出发,对刘三姐传说中的“化石”主题及其呈现出的山石意象展开解读,以更进一步解开刘三姐歌谣文化生命力之谜。

一、刘三姐传说的“化石”主题

刘三姐传说的来源,一是明清文献,二是近现代以来民俗学(民间文学)田野作业后形成的记录文本。综而观之,岭南各地的刘三姐传包涵的主题主要有“劳动能手”“善歌”“家人憎恨”“与人对歌”“化石”等。

关于刘三姐化石的主题,见之于古代文献者,典型如明末清初文人孙桂芳所撰之《歌仙刘三妹》:邕州白鹤少年张伟望与刘三妹*明清文献中的刘三妹或刘三姑,即为刘三姐。登山偶坐而歌。而后“至七日,望之俨然,弗闻歌声。众人命二童子上省,还报曰:‘两人皆化矣’”。此外,《广东新语》卷八、《池北偶谈》卷16《粤风续九》篇、《浔洲府志艺文二之五》、《洞溪纤志志余》等文献均载有“三妹与白鹤少年对歌,其后俱化为石”的情节,当为化石主题的同一叙事文本在不同时空的演绎。稍有出入者,则如清代《吴川县志》所记:三妹为唐中宗时新兴县人,至吴川丽山与人对歌于山上,今其地仍有仙化之石及麻篮、水碗等物,故乡人称为三仙。及至近现代,“西学东渐”的民俗学(民间文学)被引入国内的民间文化研究,一批具有现代民俗学(民间文学)学科意识的文人学者对各时期流传于各地民间的刘三姐传说进行了主动而卓有成效的搜集和整理。与化石主题相关的传说,如搜集于象县(今象州县)的刘三姐传说,述及刘三姐“系广东梅州人,有唱歌之天才,走遍两粤,不获敌手。后至(柳州)立鱼峰,遇一农夫,与彼对唱,一直唱过三年又三月,三姐似有不支,心中一急,呆化为石像”*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歌谣》周刊第82期。。在忻城刘三姐的传说中,地主拉刘三姐抵债,因三姐反抗被关入狱,情人凤哥前往营救。被追捕,数日后,两人在山顶化为石头*壮族文学史编辑室《忻城有关刘三姐的传说故事》,《广西壮族文学资料》,1960。。收录于《桂林山水》的《歌仙台》篇中,刘三姐和情人白马郎同游七星岩,在岩里的石台上唱了三天三夜,引无数青年前往听歌。后来三姐要走,白马郎依依不舍,紧握三姐的手不放,忽然三姐化成一尊石像。*转引自覃桂清《历代刘三姐传说、歌谣》,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345

需要补充的是,在部分刘三姐传说中,三姐与山石的关联并不以其直接化石表现出来。据《古今图书集成》罗定州清岩条载:“相传昔刘三姑曾于此唱新调数日……迨人上,姑去,止见岩顶石面有二石,一肖麻蓝,一肖水碗,至今虽旱月,碗常有水,含之清凉可掬。岩弯有石窟数处,形如丘田,常产不嫁之禾”③273。再如一则流传于恭城的传说,刘三姐唱歌得罪管家和财主,避难恭城,因无米下锅而到财主家借米,财主垂涎三姐美色欲纳其为妾,三姐不从,最后为官兵所追。三姐跑上山,眼看被抓之际,狂风暴雨循着三姐歌声而至,雨过天晴,山顶上只留下一座石头桥③276。就上述情节而言,三姐其人是否直接化成了山石,故事并未言明。那么此类传说中的刘三姐与石又有何具体关联?种种证据表明:作为歌神的刘三姐其文化原型之一即为巫神。[3]巫的特殊技能是巫术。对于巫术,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在《金枝》一书有详尽的分析,他将那些认为物体通过神秘感应可以超时间超距离相互作用的巫术称为“交感巫术”,根据其中的“接触律”原理,物体一经接触将永远保持关系,即使在切断实际的接触后,它们仍然能远距离地相互作用。[4]19-21基于对巫师及巫术的信仰,人们相信那些经过刘三姐手足接触过的石物,即使不是刘三姐的直接和完全的化身,也已具有了由她带来的神秘力量,从而在民间叙事中得到反复再现及尊崇。因此。石蓝、石碗、石窟、石桥等山石意象应视为与刘三姐死生的转换关系密切的神秘物来看待。这类传说,应是前述化石主题的变体和异文。

二、“三姐化石”与生殖崇拜文化

石是自然界极为常见的物质之一。在幅员辽阔的中华版图上,各族民众中有相当一部分时代生活在崇山峻岭中,与石头的关系十分紧密,而自蒙昧时代以来一直伴随着民众生产生活的万物有灵原始思维,为各族民众对石头的崇拜提供了有力的思想基础。在自然地理环境上华南地区素以山多岭高著名,华南文化特色的形成和发展与这种独特的自然地理生态不无关系。华南文化圈刘三姐文化中“石”这一文化意象的反复出现,绝不只是刘三姐文化时空传递过程中的巧合,而是自然环境制约下区域文化发生发展的某种必然。

具体而言,作为民俗视觉实物指符之石,在中华民族尤其是华南汉、壮等族群文化体系中有各种表现形式,而隐藏于这一民俗指符背后的文化“密码”则是生殖崇拜。恩格斯说过:“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和再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5]50恩格斯所说的“两种生产”,在生殖崇拜文化中,又体现为对生命繁衍的渴求和对农业丰饶的崇拜,前者是生殖崇拜文化的主要内核,后者则是生殖崇拜文化的重要外延,二者构成了生殖崇拜文化的主要内蕴所在。[6]2

自远古时代起,对于石的崇拜,便已成为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在保存着丰富汉族神话的古代典籍里,《山海经》载“涂山氏化石生启”,《山海经》记“禹母感石生禹”;在山多岭高的华南地区,各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中有关石与人类诞生的观念亦是积淀深厚。壮族创世史诗《布洛陀》中,最初无天无地也无人,黑白黄三色气体凝固成一个是石蛋,里面三个蛋黄,经过千百年孵化,分别孵化为雷王、龙王和布洛陀。后来石蛋爆裂,生成了天地,也诞生了壮族始祖布洛陀*见《壮族文学史》(一),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4-55页。。石在人类诞生中起到了特殊的生殖作用。另一则流传于壮族地区的《石蛋姑娘》传说,讲述一个孤儿在田里做工时捡回一个石蛋,拿回家放一个坛瓮里。坛瓮里走出个姑娘给孤儿动手做饭菜。后来姑娘被发现,经不住孤儿的挽留,姑娘答应与孤儿一起过日子。孤儿把石蛋踩碎,姑娘再也回不去。因为姑娘是从石蛋中变出来的,人们便称其为石蛋姑娘*天等民间故事,天等县三套集成办公室印行。。由于相信石具有强大而独特的生殖力,于是当正常生殖实践受到影响时,人们常常不由自主地祈求石的帮助。苗族人有以旷野中数丈高的陡峭岩石为求子的祭拜对象的习俗,黔东南一带的苗族一般盛行父子连名,但若是祈求“石神”得子的,子名则往往不与父名相连,而是连岩为命,即视岩石为父*参见《中国少数民族宗教初编》,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77页。。在广西钦州一带的壮族地区,人们普遍认为,妇女久未生育,是命中无子,须通过“借命”才能生育。届时,须请一个知晓巫术的妇女,择吉日寻找到一开杈的树木,焚香祈祷,以为记命,当地人称为“契木”。随后,由求子妇女捡一石块投至路中,待有育之妇女跨过之后再讲石块捡起来夹进树杈中,借他们之“命”来达到生育的目的。石块作为生育的中介,其根本原因是出于对石块本身所具有的生殖力的原始崇拜。[6]21

回到刘三姐化石主题的讨论,三姐所化之石是否也具有生殖的意味呢?从文化逻辑上看,如果能证明刘三姐作为生殖文化符号的存在,则可以认为,三姐化石主题在叙事中的反复出现及日常生活人们对刘三姐所化之石的崇拜行为就是生殖崇拜的表征。在华南地区,各族民众们普遍信奉的生育之神是花婆,《桂北巫经》载:“凡儿之初生,精魂缔结于花树之间。花之华瘁,花婆主之。”而据民国冯沛清《立鱼峰上的两个传说》所述,柳州立鱼峰上曾同时存在着刘三姐和花婆的石质神像,分立于石级路的左右两侧*见《民俗周刊·传说专号》,第47期,1929年2月13日出版。。花婆是生育神,刘三姐与之并立,对花婆和祭拜和对刘三姐的祭拜在求子心理需求上存在一致性。这与广西不少地方花婆神位与观音神位并存共同接受求子者祭拜所体现的文化观念相同。 今广西横县的巫婆常为当地未育妇女主持“游花园”仪式,“游花园”时所启请之神就是刘三姐:“启请刘三姐,引领某某游花园,小心引领,勿令过了奈何桥。”对此黄达武认为,具有巫神身份的刘三姐,曾分担了花婆的职能[3]。覃乃昌则进步一指出,刘三姐是华南珠江流域的歌神和爱神,壮族花婆神源于始造人类的大神姆洛甲,民间把嘹三妹(刘三姐)与花婆神摆在一起,不仅强调了她作为歌神在创造嘹歌(情歌)方面的作用,更强调了她作为爱神对繁衍人类的意义。[7]由此可见,刘三姐传说中常见的化石主题,确实和古老的石崇拜有着极深的文化渊源,人们对石的崇拜,在刘三姐传说中被艺术化为各种直接和间接的“化石主题”,其实质就是相信石具有神秘的生殖力量。与远古神话中石直接造人或生人的叙事不同,刘三姐传说中,石的生殖作用是以较为隐晦的话语方式体现出来的。刘三姐的原始意象是具有助育功能的巫神兼歌师,然而在被表述和建构的历程中,刘三姐“祛魅”的同时世俗化、娱乐化的歌师形象不断得到强化。在传统社会,受婚姻、家庭束缚的歌手很难成为歌者中的翘楚,因此各种刘三姐传说中塑造的三姐形象,至多是只有爱情而无婚姻和子嗣。没有婚育的刘三姐显然已经不适合作为生育神而受到求子者的祭拜。如前所述,生殖崇拜文化既体现为人类对自身生命繁衍的渴求,也体现为对农业丰饶的崇拜。虽然刘三姐作为人类生育神的形象较为模糊。但人们对她的肯定却明显地表达了对农事生产繁盛不断的强烈愿望。在传说中,刘三姐的生殖力量往往通过其身体与石头的互渗互换得以实现。如一则搜集于桂平的刘三姐传说提到,外出传歌的刘三姐在母亲遇害后到坟前吊拜,在眼泪哭干眼睛哭瞎后变成坟前一块石头,后人便在三姐化石处建起“三娘庙”,每年农历九月初四祭拜,求“三娘神”除灾解难,保五谷丰登*李慈英讲述,韦章腾搜集整理,覃桂清《历代刘三姐传说、歌谣》,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07-312页。。物化为石头崇拜的刘三姐崇拜,有着丰富的生殖文化内涵。刘三姐化石主题及其变文、异体如此之多,以荣格的理论视之,三姐化石背后蕴涵的生殖观念,早已成为华南诸族群历史进程的集体经验,成为印刻在人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种族记忆”[8]117。

三、刘三姐文化生命力之谜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在20世纪20年代创立了一套文化哲学体系。在他看来,文化是一整套符号体系,人则是创造符号的动物……社会越发展,人的创造物——符号的作用愈被人所认识,人通过符号认识世界,人生活在符号之中就愈显得突出。[8 ]134-135华南汉、壮、苗、瑶等族群,以山、石、花、鸟、鱼、歌、人、神等事物为材料,构筑了一个民俗象征符号的世界,创造了熠熠生辉的刘三姐文化。人通过符号来理解和把握世界,我们对刘三姐文化的理解也同样需要对其文化符号进行解码。著名壮族学者梁庭望认为,刘三姐文化的核心——刘三姐歌谣文化的生生不息,在于她身上负载着壮侗仫佬毛南等民族祖先久远的历史文化基因和人神中介的神秘,以及作为稻作文化的代码和符号。[9]刘三姐传说化石主题表现的出来的生殖崇拜观念正是这种久远文化基因之一。

稻作文化和物质资料的生产、再生产相关,生殖崇拜和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有关。物质资料的生产和人类自身繁衍的关系这里无需赘述。人们对歌的喜爱,固然如梁庭望所谈到的:华南稻作文化环境的独特性,“使壮人养成了诗性思维,喜欢用歌来表达自己委婉丰富的内性情感”[9]。但人们酷爱唱歌,何尝不是人们渴望生产丰收饱腹终日的强烈愿望所驱动。歌唱能人刘三姐所到之处,“石头脚踏印成田”,在她巧手里,就连最普通的鹅卵石都要被煎成视觉上像糯米糍粑一样软的东西。传说中善歌的刘三姐总是同时被描绘成种田的高手,而三姐唱歌之所能难以穷尽“三姐骑鱼上青天,留下山歌万万千。如今广西成歌海,都是三姐亲口传”。此类话语,隐晦表达了民众希望收获的稻米像歌一样数不清倒不尽的理想。而石头这一文化意象在刘三姐歌谣文化中的存在,同样蕴涵着民众希翼稻米如绵延群山中的石头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心理。由此看来石这一文化符号,确是理解华南独特族群文化的密码所在,也是解开刘三姐文化生命力之谜的又一把钥匙。

[1]章红,徐丹.民间故事的学前教育价值与传承研究[M]. 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

[2]万建中. 中国民间散文叙事的主题学研究[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3]黄达武.刘三姐的双重身份——歌仙和巫神[J]. 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90(4):56-60.

[4]弗雷泽.金枝[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6]廖明君.生殖崇拜的文化解读[M]. 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

[7]覃乃昌.刘三姐:华南珠江流域原住民族的歌神与爱神[J].河池学院学报,2007(6):81-88.

[8]王岳川,胡经之.文艺学美学方法论[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

[9]梁庭望.刘三姐文化之谜[J].河池学院学报,2008(1):114-116.

[责任编辑 韦志巧]

A Study of Reproduction Worship Connotation of the “Fossil” Theme in the Liu Sanjie Legend

LIN Li

(Hechi University, Yizhou, Guangxi 546300, China)

The fossil theme’s cultural connotation is the worship of reproduction in the Liu Sanjie legend, and thirst for life reproduction and the rich agricultural harvest are the embodiment in reproductive worship culture. The fossil theme in the Liu Sanjie culture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latter. The universal fossil theme is the key factor to unlock the mystery of Liu Sanjie’s cultural life.

Liu Sanjie legend; fossil theme; worship of reproduction

I27

A

1672-9021(2015)03-0007-04

林丽(1981-),女,广西宜州人,河池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民间文学,桂学。

201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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