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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红灯

2015-03-26陈聪

翠苑 2015年1期
关键词:老伴

那是一个小雨淅淅沥沥落了很多天的傍晚,老木发觉口袋里的香烟已经抽完了,就出了家门,向马路上走去。小店离家有一段路程,老木走在泛着青光的柏油马路上,路面很滑,不时从远处传来急刹车的声音。那时候,老木的心情很郁闷:他下岗了,加上老伴的糖尿病又加重了,还有孙子要上幼儿园,一大笔择校费要缴。这些都是老木烦心的事儿。

老木在一边走,一边合计着,准备去找一份工作。当然,肯定是临时工了,虽然自己都50好几的人了,但是身子骨还是挺硬朗的,什么活计都能干,怕就怕现在的人力市场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如今,大学生流落街头、无处可去的都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更何况我这样的老头子呢!社会发展得真快啊!

不知不觉中,老木就踱到了城市的边缘。因为是傍晚时分,人迹稀少,只是偶尔飞驰过一辆庞然大物一般的渣土车,它们像一头头猛兽那样吼叫着、轰鸣着从老木身边掠过,浓烈的烟尘很容易就把一个人淹没了。当尘埃落定,渣土车早就无影无踪了。

天渐渐暗淡了下来,偶尔刮过一阵清凉的晚风,路两边的树叶一片一片从树上落下来,抬首仰望,天空中,有一群大雁,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向南方飞去。秋天到了,老木知道应该回去了,一家子人正等着他回去吃晚饭呢。拆迁的事让他喜忧参半,只要跨进家门,老伴的唠叨就没完没了,让他六神无主、坐立不安。谁也不想做“钉子户”,但他实在不想从农村走进城市。单不说没有了住了一辈子的老屋,还有自己的几亩土地和两块菜园,只说城市里的环境,就让他无法忍受:天空是灰蒙蒙的,吃水是化学消毒的,汽车噪音,人情淡漠。哪比得上在乡下?你看,天一亮,就能听见鸡鸣狗吠,还有那清脆悦耳的各种鸟鸣;一起床,走出屋子,就能看见红彤彤的太阳和蔚蓝的天空,就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就能吃上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蔬菜和瓜果。虽然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不同的天地。老木就这样习惯了每当夜幕降临,便走出家门散步,避免一家人关于买房、补助之类的烦心事儿。

一连串的声响,传进了老木的耳朵里。他一回头,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路中心,一辆摩托车摔倒在一边,地上直挺挺地躺着男女两个人。渣土车只是一顿之后就加大了油门,裹着一团雨雾从老木身边绝尘而去。此时,渣土车冲过的路灯正是红灯,那样鲜红和醒目。老木还是透过薄薄的水雾,看清了车尾后面,那个黄色牌照上的几个凌乱的数字:苏ATXXXX。

老木以为,那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可能因惯性摔倒而暂时性昏迷,很快会醒过来,然后站起,扶起摩托车,发动,再骑上车,回他们自己该去的家。

老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回头,走到两个人身边。他希望马上看到,地上的其中一个立刻坐起来,然后发出哭喊和叫骂声。可是,时间足够让一些事物复苏也没有看到有一点动静。老木就蹲下身,伸出手,探向男人的鼻翼,气息全无;再移到女人鼻孔,全无气息。老木的手就开始了哆嗦,他这才看清了两个人头部下面都流了一地的血,黑黑的、浓浓的,像一摊糨糊一样凝固在一起。

男女双亡!

老木疯子一样地奔向买香烟的小商店,迅速地拨打了110,报了案。

老木又一次走过死者的身边时,感觉手有些冷冰冰的。傍晚的凉风渐渐大了起来,身后偶尔驰过一辆小轿车或猛兽一样的工程车,震得老木浑身颤抖。不时,会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风景一样扫上两眼,一踩油门就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停下车来问个究竟。

老木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人撞上偷窃的贼一样不安起来。他赶紧的,就真的像贼一样逃离了现场。他似乎已经隐隐地听见了警车和救护车的鸣叫声,而且越来越近。

第二天的早新闻就报道了昨天的交通事故,包括广播、电视和报纸。

老木还是通过早上的电视,看到了死者的家属到现场的画面:一对很老了的夫妇,头发都白了,抱着一名大概两三岁的孩子。孩子刚会喊“爸爸妈妈”,哭喊着,用手拉扯着地上的死者。老太太呼天抢地地哭喊着,我的儿子啊,我的孩子,你丢下我们几个老小咋办啊!然后一歪,也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地上。老爷子一手抱着孙子,一手扯着老伴,说不出一句话,目光呆滞,毫无光泽。

现场记者说,肇事司机没有报案,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查询的联系方式,这样的行为是不人道的。加上雨天,给破案工作带来很大难度,希望目击者,也就是报案者站出来提供线索,尽早破案,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警方很快出台了奖励提供线索人,也就是目击者出庭作证的方案和奖励数额:5万元人民币。

记者还没有说完,老木就赶紧走过去把电视关了。因为,他听见老伴从菜园回来推开院门的声音。老伴回来,看到老木一脸的阴郁就问,老木,你咋了,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咱去医院看看?

老木就像做贼时被人逮了个正着一样,满脸的尴尬。听了老伴关切的询问,赶紧摇头说,不去,我没有哪不舒服,刚才看到电视上一个新闻,有些生气,就关了,你别瞎掺和了。

老木不想让老伴知道自己的心事。老太婆嘴碎,只要一听见什么事,就满大街地宣传。他不知道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虽然那笔奖金有些诱人,但其背后的利害关系,还不是他老木所能看穿的。就算不是为了那笔不菲的奖金,就是冲着受害家属,冲着人道主义精神,何况还有那名两三岁的孩子,于情于理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老木还是担心自己的眼睛会不会看花了,会不会把肇事司机的车牌号码看错了?只要错了一个数字,出庭作证就等于把自己推上了审判台,那就构成了诬告,成了诽谤罪,到时自己可怎么下台,自己的老脸就丢大了。还是等等再说吧,但愿警方能尽快破案,那是最好不过的结局。自己家的事情就够烦心的了,再卷进车祸里,会不会把自己的老毛病折腾复发了,那就不好收拾了,别到时候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

老伴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摘剥毛豆。早新闻还没有结束,记者正在采访交警大队的大队长。大队长又重复了刑警队的破案进度和奖励细则,再次回放了车祸现场,最后,记者和交警都激励目击者能站出来提供线索,而且还说奖励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人的道德良心,相信每个有良知,有同情心的人,都会站出来的。不说别的,只看在那名3岁大的孩子分上,看在可恶的肇事司机不负责任的行为上,都该站出来,把这件交通事故早日结案。然后是孩子的爷爷和奶奶的哭诉和乞求,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鞠躬,甚至下跪。这些场面就似一记又一记重锤,狠狠地敲砸在老木的头顶和心上。老木感觉到有些胸闷,呼吸变得急促和艰难起来。老伴一看就慌张了,赶紧扔掉手里的豆角,扑过来搀扶着老木,又是抹胸口,又是捏手心,就差一点没有掐人中了。老伴一边忙碌着,一边急切地问,老木,你哪不舒服?是不是犯病了?我们快去看医生吧?要不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孩子们都上班了啊!快说呀,老木,不能说话,你就点个头呀。

老木闭上眼睛,仰起头,抬手冲老伴摇了摇,什么话也没有说。

老伴只好把老木扶到沙发前坐下来,然后走过去把电视给关了。老伴想起刚才她买菜回来,看到老木那难看的脸色和他说的话,心里就更纳闷了:看新闻也能看犯病了?真是越老越犯浑啊!现在电视里什么奇怪的事没有呢?这样值得吗?往后,咱还能再看电视吗?老伴虽然有些生气,也只能在心里憋着了,她看见老木就倚靠在沙发上像睡着了似的,只好什么也不说,依旧坐下来剥豆角。

又是一个淫雨霏霏的早晨,老木没有像以往那样出门去溜达。他只是在老伴要出去时,嘱咐她带一份《金陵晚报》回来。

上午8点多的时候,有人在敲门。老木开门一看,两位穿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口,屋外不远处,停着警车,车顶上闪烁着红绿相间的光亮。老木的心就一紧,知道自己想躲避的事终究是躲不过去,他只好微笑着把警察引进屋子坐下,然后为他们每人倒杯开水就坐在了沙发上,等待警察的询问。

胖一些的警官,望着老木温和地笑了一下说,木大爷,我是刑警队的,叫李成仁.我旁边这位是交警大队的警官方正圆。我们来是想请您配合我们,了解一下7月12日发生的特大交通事故。据我们了解,那天案发时,你在附近的小商店买烟,还打了一个电话。经商店家的小孩说,你打的正是报警电话110。所以,我们认为您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报案的人,也可能您就是现场目击者。

老木无声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就把自己的所见重复了一遍。但他没有说出车牌号码,因为他暂时还没有把握肯定那一组至关重要的数字。交警队的方正圆警官正记录着老木的陈述,不时抬头看一眼老木或刑警李警官。

李警官还是紧接着追问了一句,木大爷,您甭急,仔细想想,有没有看清楚肇事车的车牌号,这是我们破案的唯一线索了。老木还是摇了摇头,很为难地说,我没有看清楚,当时天已经很暗了,又下着小雨,我的眼神本来就不大好使了。

两位警官相互看了一眼,方正圆警官收好记录本,对老木说,木大爷,您别介意啊,我们是来了解一下情况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您老人家,我们至少已经找到了报案的人。至于目击者,我们再继续找吧,你有空的话,也帮我们打听打听好吗?事故现场,相信您是看到了,惨吧?有情况与我们联系。说着,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老木,老木伸手接过来,揣进了衣服口袋里,说,喝口茶再走吧。两位警察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说了声“谢谢”,走出了老木家的门。

老木望着警车鸣叫了一声,渐渐远去了,不由得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息,仿佛刚才在菜园里翻了一畦地一样,累了又休息了很久的那种轻松感。老木刚叹气完,老伴就挎着篮子进来了,她放下手里的菜,把今天的《金陵晚报》扔在沙发上,望着老木就紧张地问,老木,听说警察到我们家来了,是什么事情呀?不是儿子出什么事了吧?要不是因为拆迁的事情,我们拖得是不是太久了?

老木本想冲她发火,但还是忍住了,女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大惊小怪的。他淡淡地说,是来了解前几天发生的车祸的,他们可能是查到我打电话报警的那家小店的电话号码了,然后就找到了我。是我报警的,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们就走了。说完,老木拿起沙发上的报纸翻阅起来。

晚上,儿子媳妇回来了,他们一家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着新闻。

电视画面上,又是那位记者,带着兴奋的表情报道:观众朋友们,7·12特大交通事故案,有了重大进展和突破。据交警队和刑警队透露,他们已经找到了报案人,就是距离事故现场很近的木家庄的木大爷。他也是目击者,只是因为他年龄大,没有看到肇事车的车牌号,有些遗憾。但我们相信,一定会有人看到过这辆车的车牌号码的,让我们拭目以待。我们仍将关注这件车祸,继续追踪报道。我们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也希望那名驾驶员和他的家人或亲戚看到报道后,能良心发现,主动投案,争取宽大处理,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更加严厉的处罚。

老伴望着老木笑眯眯地说,你的大名还上电视了呢。要是你看清楚了车牌号码,你肯定就上电视台成了本城的名人了,还有那5万元奖金呢。可惜,你还是露不了这个脸,没有这个运气。儿子媳妇也跟着起哄说,是呀是呀,早知道,给老爸配一副老花眼镜不就成了。

老木把筷子重重地往碗上一搁,冲着他们大声地呵斥着,你们就知道露脸,就知道钱,你们知道这里的利害关系吗?现在什么样的人没有,搞不好,把自己的老命搭上也不一定,吃饭,别废话,我烦着呢!

不幸被老木言中了。天一亮,老伴开门就尖叫了起来,是哪个该死的在我家门上插了一把刀啊,上面还有纸条呢,老木,你快起来看看啊!

老木和儿子同时穿好衣服跑出来,儿子首先抢过纸条念出来:“不要去作证,刀不会认人,后果自负。”十几个汉字就如一片片冬日的雪花落在了老木的脸上,冷冷的,冰浸到了心里面。老伴听完儿子的话,第一个就喊叫起来,老木,你做了些什么事啊?警察找你,连杀人犯也来找你了,这可怎么好收场哟?我的天呐,这日子还怎么过哟!

老木看着老伴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只能大声吼叫道,够了,你还嫌我不够烦吗?啰唆什么?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我都没有慌,你瞎叫唤什么?老伴就赶紧住了口,默默地进到厨房里,做一家人的早饭去了。

老木把儿子手里的纸条和匕首拿过来,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呆呆地发愣。儿子此时走了进来。他看到父亲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小心翼翼地问,爸,你有事瞒着我们吧?能不能跟我说说?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承受好吧?也许我能帮你解决难题也不一定啊!

老木抬头朝儿子望了一眼,年近40岁的儿子,脸上也有了一些皱纹,夜班换白班的生活,让他比别人苍老了很多,人都说,男人四十一朵花哩。唉,都是自己没有用,没有给子女创下一份殷实的家业,否则,儿子也不会这样的劳累了。人啊,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创业集财,到了有儿孙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责任没有尽到,后悔莫及啊!

老木站起来,走到儿子身边,小声地说,我其实知道撞死人的那辆车的号码,当时他就从我身边开过去的,可我真不敢对警察说出来,万一他们抓不到那名开车的驾驶员,我又被暴露出来,我就会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老都老了,无所谓,还有你们一家三口,特别是你儿子,还小得很,整天到处乱跑,一不留神就没了影子,万一被那个躲在暗处的驾驶员逮着了,报复我们可就惨了。现在电视上报道了那么多绑架案件,连我这个不赶时髦的老头子都知道什么叫“撕票”了。那5万块钱是小事,你们可千万别把心思放到钱上面去了啊,看紧孩子。到幼儿园接孩子时,一定要小心和谨慎,红灯千万闯不得的呀!

儿子没有想到父亲会顾虑这么多的事情,心里充满感动和感激。但他想到电视里的那个和儿子差不多大的,没有了父母的儿童,就开口劝父亲说,爸,你该把看到的车牌号码告诉警方,让他们尽快破案,尽早抓到肇事司机。你想想看,你不说,那个轧死人的驾驶员也不主动投案,那受害家属就得不到赔偿,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谁来养育?你只想到你的孙子,你没有看到电视上那个奶奶哭得有多惨,昏迷了几次,都当众下跪了,那可是在向你下跪呀,爸,人要有良心。去吧,明天就去公安局作证,你的孙子有我和他妈妈呢,您就甭想那么多了。

老木听了儿子的话,沉默了很久,最后长叹了一声说,你说的也是,我已经犹豫了好久。明天就去作证,把车牌号码说出来,案子就很快会了结了。那笔奖金,我是不会拿一分钱的,你们不要怨我。

吃晚饭的时候,老木居然喝了一点酒,看着电视里的晚间新闻,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老伴第一个反对说,那不行,老木。你不要奖金我没有意见,但我不赞成你去出庭作证,假如哪天你被人报复了,我们一家人咋办?就算撞车的人被抓了,现在有钱就能叫鬼推磨,现在哪天没有交通事故?你听说过坐牢判刑的吗?人家要是用钱打通关系,赔了钱,不坐牢,以后找到机会整治你,你能防着人家吗?

儿子站起来反对母亲说,妈,你也太自私了吧!假如事情发生在咱家,你不巴望着证人出庭为你作证吗?将心比心,爸也应该站出来说句公道话,那样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以为爸不说出来,他心里舒坦吗?

老伴被儿子的话呛住了,没有再说一句话,低头慢慢咀嚼着饭菜。

这时候,电视里又报道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新闻。6月30日的晚上,南京市江宁区东山镇街道的金盛路发生一起醉酒驾车的重大交通事故,事故造成3人当场身亡,2人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其中一名是孕妇,另有4人受轻伤。经抽血化验,肇事司机的血液中酒精含量为每百毫升381毫克,而每百毫升80毫克就属于醉酒,显然,肇事司机属严重醉酒驾驶。

经警方调查,肇事司机张明,今年43岁,是个体施工队负责人,挂靠淮安第五建筑工程公司南京分公司,家住江宁区东山镇街道金盛路某小区。审讯过程中,张明交代说,30日晚上8点15分左右,他跟人在金盛路的一家饭店吃饭,喝了七八两白酒。饭后,他驾驶苏ATH900牌号黑色的别克越野轿车,由金盛路南向北行驶准备回家,车辆失控后沿途先后撞倒9名路人,撞坏6辆路边停放的轿车。

酒醒后的张明意识到自己闯了滔天大祸,面对警方的讯问,他声音发颤,两眼通红,记者注意到,他的手和腿都在不停地颤抖。张明说,自己成了“刽子手”十分后悔,愿意尽最大努力赔偿。他说:“我想想后果真的很害怕,我等于成了刽子手啊!”他说,愿意卖房、卖车,尽最大努力赔偿死者和伤者家属,同时希望广大开车人吸取他的教训,千万不要酒后驾车,防止害了自己又害他人。说完,他低下头,双手紧捂着脸,泣不成声。

老木手里的碗“当”的一声就落在了桌上,“啪”的一声,砸破了一盘菜,汤汁流到了地板上也没有人去理会。老木眼前突然一黑,差一点栽倒,要不是扶着桌子的一角,此时可能已经躺在地上了。

儿子眼疾手快,一把就挽住了父亲,说,爸,你没事吧?好久,老木慢慢地睁开眼睛,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一句话,站起身,摇晃着,蹒跚着走向自己的卧室。

夜里,老木听见自己家的门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墙壁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宛如地震一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去年四川汶川的大地震。

一家子人都起来了,儿子只穿着短裤和衬衫,媳妇惊恐地站在儿子身后,双手紧紧地抓着丈夫的肩膀。老伴赶紧身傍着老木,怕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嘴巴里开始咒骂着,哪个挨千刀的,想做什么呀?半夜三更都不得安宁。

院子的门,被一块大石头砸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儿子转身回到卧室,拿来手机拨打了110,报了警。

10分钟左右,警车停在老木家的院门外。车上下来两位民警,他们问了谁报的警,然后就开始询问事情的始末。他们一边记录着,一边用相机拍摄老木家这扇被砸坏的门。最后在房前屋后转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就对老木一家说,很显然,这是一种威胁和恐吓,你们以后要小心,这是对你们发出的警告,可能你们家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对了,听说木大爷是前几天那起交通事故的报案人和目击者。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来有意阻止你出庭作证的。不要害怕,有我们公安在,以后有什么新的情况发生,随时与我们联系。说完,合上记录本,上车发动了警车,收队回派出所去了。

老木一家人进到屋子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只能你看我一下,我看你一眼,连平时最爱唠叨的老伴,此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打破这份难熬的寂静。

老木在第二天就把刑警李成仁的名片拿出来,用儿子的手机拨通了李警官的电话,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肇事司机的车牌号码:苏ATXXXX。

李警官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好,太好了,木大爷!我们警方感谢你,受害者家属也会非常地感谢你!你是个好人,好人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木大爷。对了,别忘了到时候拿着您的有效证件到我这来领奖金呀。

老木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给对方留下了一长串重重的叹息声就挂断了电话。虽然他感觉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但他还是隐约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了。昨天晚上的门被砸了一个洞,明天或后天,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哪天,自己或家人的头上也会被人莫名其妙地砸出一个洞啊!

当天晚上的新闻就报道出:肇事的工程车已经被警方找到并已被扣留到交警队。但是,车主说,驾驶员是外地的,事发当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开车回来交班,而是打电话说家有急事,让夜班驾驶员到他指定的地方去接车,然后就没了音讯,他身上还有老板的1200元的物资款呢。

经过警方调查取证,车主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只有到肇事司机的老家去抓人了。但到了逃犯家乡的派出所,与受害人所在派出所的公安人员一起赶到逃犯家时,没有找到人,只有他的父母和老婆孩子。当他们听说儿子和丈夫在外面撞死了人,而且是一对夫妻时,屋子里顿时就炸开了锅:先是吃惊,然后是沉默,最后是号啕大哭,直到晕死过去,没有了声音。

所有的场面,老木都看到了,因为有记者和摄像全程跟踪。没有错,车就是老木亲眼看到的那辆渣土车,车牌真的没有记错。老木也看到了肇事司机家的状况:大抵与受害者家属一样,也是一对老夫妻、一个媳妇带着一个孩子,孩子和那位没有了父母的孩子年龄相仿。

老木就一阵心痛和心酸:好端端的两个家庭就这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要是开车时,不要那样的急躁,不要去闯红灯,脚下稍微停顿一会儿,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唉,这是钱诱惑着开快车呢,还是人的素质低造成的呢?老木在心里独自拷问自己,一时也找不到答案。

老木一夜也没有合眼,他怕再听到什么巨响,但一夜相安无事。可是,老伴一早起来开门,就发现一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

老木戴上眼镜,信不长,但比上次钉在门上的纸条长多了。

老木,我就是那个轧死人的司机,我知道你看到了我开的车的号码,而且已经告诉了警察。我也在旅社的电视里,看到了警察到我家去了的新闻。我不是一个胆小鬼,本来是要去投案自首的,但因为那天中午,我被拖货的货主劝说不过,喝了一杯白酒,我原本是不喝酒的,加上雨天路滑,在红灯口,我没有踩住刹车,从侧面冲过来的摩托车也太快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以为他们不会有多大的事情,最多受点伤,因为我记得当时似乎是刹车了的。没有想到,他们两个都死了。我也有父母和孩子,他们都指望着我来养活。我如果进去了,谁来照顾我的一家老小呢?我希望你不要到法庭上去作证,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因为,我经常在你家附近,门上的纸条、院子的门都是我干的,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还会杀人放火的。你不担心你的小孙子吗?我天天都能看到他上学和放学,我会在暗中“照顾”他的。你最好是出去躲避一段时间,我看不到你在家的身影,我也就不会再骚扰你们家了,我也会离开这个城市。当有一天,我想通了,或者能弄到一笔钱了,我会去赔偿,然后去自首的。

老木看完信,“咔咔”,就把信撕了。他又气又恨,不知道是恨自己的眼睛,还是恨写信的司机,嘴唇哆嗦着,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挪移到沙发上坐下来,望着门外的天空。

天空阴郁,深秋的风,摇曳着院子里的树干,飒飒地,黄叶一片又一片从树上坠落下来,然后在院子的空间飞旋。偶尔,会有一片树叶从门外飘进来,落到老木的脚下。老木的心里,就如此时的天空一样,乱麻一般,似乎有很多情绪在交织、纷飞。

老木连早饭也没有吃,就告诉老伴一声说,我去拆迁办公室一趟,你准备这段时间搬家吧,抽空儿,把家里收拾一下。这个家,可能不安全了。我也不想被人指鼻子,戳脊梁骨,说我想敲国家的“竹杠”多要拆迁费用,赖着不走。等过渡房指定下来,你们就搬走吧,什么事情,就让儿子做主,我已经老了,我想出去转转,就当我年轻时出差几天,别慌里慌张的,知道不?

老伴眨巴着眼,看着老木,心里琢磨不透他怎么突然就开窍了:要搬家了,还要出去走走。

老木去了银行,取了些钱,离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他最后看了一眼老房子,然后走到菜地,看到一棵青菜旁边长出了一撮草,蹲下身来,慢慢地拔着,又看了看前几天才下种的菠菜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也许再回来时,这里已经是一片瓦砾和荒凉了。

经济的快速发展推进了文明,但也扼杀和摧毁了很多“诗意的栖息”!

老木孤独地来到火车站,站在售票厅,望着显示各列火车的班次和去往城市的电子大屏幕,心里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长长的购票队伍终于缩短到老木的面前。

到哪里,老人家。售票员客气地问老木。

随便给一张吧。老木只好回答着。

这么多车次和车票,我怎么给你呀,你上哪去也不知道吗?你的家人呢?售票员还是挺有耐心的。也许是看老木的年龄大了的缘故。

啊,那你就打一张出来,第一张就是了,我是闲着没有事情,出去随便看看的。老木红着脸给了最后的答案。

78元,去北京的,硬坐。一张车票从窗口里扔了出来。

老木掏出一张100元纸币递进去,等零钱找回来,才悻悻然地走向候车室。

时间还早得很,候车室的值班没有让老木进去,因为要在列车开前两小时进候车室。老木给儿子打了电话,说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嘱咐看好孩子,就挂了。

老木走到车站广场,面前是一个偌大的湖。湖面上漂荡着数不清的游船,是那种人工脚踩的船,很小,很灵巧,大多数是情侣或者父母陪着孩子才玩的东西。湖对面,就是高楼林立的城市,城市上空,不时掠过一架轰鸣着的飞机,还有那一片片如缩小了的棉絮一样的白云。多么熟悉的城市啊,多么亲切的地方啊!而他却要离开了,就如身边这些来往的行人一样,有多少外地人涌进这个古老的城市来寻找生活啊!也许,他们只是来找一份工作,能生存下来,在年关能带一笔钱回去就知足了。可是,在这个城市里,有多少有钱的主儿,在醉生梦死,有佳人、美酒、香车相伴,所以,就有了连连不断的醉酒与车祸。

老木在没有边际地胡思乱想着,上车的时间居然就临近了,他这才随着人流挤进了候车室,然后就检票上车。老木在10号车厢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把随身携带的挎包塞向车厢上方的铁架,因为高,他不得不踮着脚往上顶着,刚放下,包又掉了下来。坐在自己旁边的,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这时候站起来,帮老木把包塞到了架子上,冲老木笑了笑就坐下来看报纸了。

老木的脑海一闪,依稀在哪见过这位自己的同座,可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觉得有些面熟。

火车启动了!慢慢离开了这个城市。老木双眼眺望着面前渐渐消失的一景一物,忧伤堆满了脸庞,接着就深沉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把目光收了回来。

身边的小伙子放下报纸,又对老木笑了笑,问道,老人家刚上车就叹气,有什么为难的事吗?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出个解决的主意也好呀。

老木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反问了一声,你到哪去?

小伙子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事,随便要了一张票,拿到手上才看到是到北京的。也好,那是我们的首都呀,平时没有时间,也找不到机会去看看,现在有了,也不枉活一回呀!您老人家也是去北京吧?我就在你身后买的票呢。我听见售票员对你说的话。

老木这才想起自己怎么对这个人有些面熟的原因了。

中餐的时候,老木从过往的流动餐车里要了一份5元的盒饭。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伙子,他在啃着一个从超市买上来的馒头,就着一瓶康师傅矿泉水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你是北方人吧?老木问着小伙子。

是呀。小伙子一边回答,一边咀嚼着,嘴唇的胡须上沾满了雪白的面屑。

老人家去北京探亲,还是游玩呀?小伙子问老木。

随便走走、看看。人老了,再不出来转一转就没有时间和机会了。老木忧郁地回答着小伙子的问话。

那敢情好呀。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玩一玩,把北京逛个够,我们有个伴,相互照应再好不过了。小伙子兴奋地望着老木说。

好,好。老木落寞地应和着小伙子的提议。

两个人一时都无语。车厢里也安静了下来。

夜,已经深了,人们渐渐疲倦地打盹,或趴在面前的茶几上昏昏入睡。

上午8点,火车到达北京站。

北京的火车站,给老木的感觉一般了些,并没有自己生活的那个城市新建的火车站有气势,而且,又一个号称亚洲最大的火车南站正在崛起。这个火车站还是老样子,老木在以前工作的时候,是来过北京出差的,所以对于北京,他没有身旁这个年轻人那样感到新奇和兴奋。快60岁的人了,世面也算见了一些,城市就是城市,都是钢筋混凝土包裹出来的,无非只是大一些,小一点的区别罢了。

他们刚来到车站广场上,早有很多兜售北京地图和拉客住店的人围上来,就似一群乞丐围着两个大款爷一样巴望着有所收获。

小伙子很老到地从一名妇女手上买了一张最新版本的北京旅游交通图,然后就和一个拉客住宿的中年男人砍价,最后以30元一天定了一间双人房。老木像个孩子一样被小伙子拉着去了离车站很远的旅社,安顿下来后,小伙子才对老木说,我姓孟,叫国亮。老爷子,看来我们有缘,那我们就住一起,吃也在一起。你要是怕我大吃大喝,我们AA制,学他妈一回老外,也挺新鲜的哩。

老木望着孟国亮那张憨厚又热情的脸,不由得笑了,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开朗了起来。也是,既然出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人生难得几回玩?用他们年轻人的话就是:不如潇洒走一回。

几天时间里,老木和孟国亮用最少的开支把北京的几个景点都游览了一遍;天安门、故宫、毛主席纪念馆,最后,他们决定明天跟团队去八达岭长城。人们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呢。

第二天上了车,他们才知道,100元钱游玩一天是不够的,那只是一种招揽游客的手段而已。在车上,所有的游客还是不得不再次补缴了30元给导游,也就是说,北京一日游是130元每人。因为导游把一天旅游景点的收费,中午的伙食费,租车费和她一天的工资加起来,正好是每人130元。所以,没有一个游客反对的。只是说,昨天的那些接待小姐不该那样忽悠客人的,该多少就多少,何必像拉皮条一样呢。导游还是笑着解释说,你们在自己买票的地方也看到了,有多少家旅行社在外面的景区摆摊设点、竞争招揽游客?都不容易,都要生活啊,大家就包涵吧!

旅游大巴车离开北京城一路向北驶去。导游介绍了北京城的定都缘由,是经过地质专家考察,北京不在地震带上,不会有地震发生。所以,新中国成立以后,北京没有发生过一次地震。又告诉游客,现在的积水潭过去是运货码头。还告诉游客,中国的三大国粹是:书法、中医中药、京剧。最后,让人们了解了北京奥运会总共用了460万美元,此次的最后景点就是鸟巢,游客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在鸟巢这儿下车,进去看看水立方,这是目前北京最美的夜景了。

老木和孟国亮坐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听着导游的介绍,听得津津有味、其乐无穷。

10点钟,车子停到了八达岭脚下的停车场。导游规定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是12点半,在停车的地方集合。导游是不上长城的,她每天要来一次,所以让大伙儿自由活动,她在车上休息,等待游客回来吃午餐。

八达岭的确高大、雄伟、气势磅礴。当老木和孟国亮相互携手攀登上长城,放眼四望,才明白了为什么人们说“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含义了。上面的风很大,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因为是秋天了,崇山峻岭之间没有了春夏时节的绿叶,因而显得有些苍凉。

老木和孟国亮不停地赞叹和唏嘘,“真的不虚此行,真的不枉此生啊!”他们在“好汉亭”各自留了影,孟国亮又拉着老木合影了一张,然后才相互搀扶着下了长城,因为怕误餐,怕走失了团队的车。

饭是“忆苦思甜”,说白了,就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主食是馒头。人们还是在嘻嘻哈哈声里结束了这顿特别的午餐,然后去了十三陵,最后车停在了鸟巢的附近,游客们下了车,导游说了行程的结束语就跟着大巴车走了。

老木和孟国亮只是在外面看了一会鸟巢的外形,天已经黑了,所有的路灯都亮了起来,鸟巢真的就像一个硕大的鸟巢坠落在地上,闪闪发光。老木不知道设计者为什么要把一个国际化的运动场设计成鸟巢,那么在里面活动的人不都成了“鸟人”?老木想着就笑了起来,骂了一声“真都是鸟人。”就打听了回旅社的路线坐上了公交车。

终点站离住宿地还有一段路程,老木和孟国亮就慢慢地走着。

在各个路口,都停着一辆警车,穿着制服的交通警察在忙碌地拦截夜行的车辆,他们手里拿着测试酒精度数的仪器,严肃而且认真地测量着小轿车上的主人或客人,有时也会陪着笑脸说,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您了。

孟国亮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了一步,老木就笑了笑说,小朋友还怕大盖帽呀?小时候听警察抓小偷的故事听多了,满脑子都是的吧?唉,也真是好笑啊,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那么大的一个国家,每天有多少人在声色犬马、醉生梦死,就指靠几个警察在晚上出来检查一会,就能避免酒后驾驶的车祸吗?都是形式主义,做给谁看呀!如果早些注意这些,早些防范,也不至于出现四川成都的孙伟铭、杭州的胡斌、南京市江宁区张明宝的一起又一起交通惨案了。

孟国亮拉了一把老木说,老人家快走,我们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我都累得要不行了,你还不累呀?

老木转身的时候,他悲哀地发现,一辆奥迪在交警拦对面的小车时,倏忽地冲过了正在闪烁着的红灯过了马路。也许,车主喝了酒,怕被警察测试到吧?不然,他不会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当众闯红灯的吧?

回到住所。他们都累了。

老木在第二天突然就感到自己发烧了,他想喊同住在一起的孟国亮出去帮自己买一些感冒药回来,也许是昨天爬长城时受寒感冒了,吃两颗退烧药,在被子里蒙上半天,大概很快会好了的。直到中午,老木也没有看见孟国亮起来,他抬头看了一下孟国亮的床铺,发现孟国亮的被子在不停地抖动着。老木撩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孟国亮的床边,喊,小孟,你怎么还不起床啊,昨天真把你累坏了吗?起来帮我去买两盒感冒药。

孟国亮没有停止颤抖,他伸出头来,很吃力地笑了一下,说,我好冷,头也晕得就像坐飞机一样。

老木真就看见了孟国亮通红的脸,知道他也正在发烧,而且比自己更严重,就伸手摸了一下孟国亮的头,手里马上就如抓到了一团火。他赶紧对孟国亮说,你躺着,我出去买药。

老木很容易就在外面随处可见的药店买到了“感康”,然后在药店里的公用电话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得知家里的一切还好。儿子还告诉老木,在他走后,刑警队的李警官来问过情况。

老木从药店回来,赶紧向旅社老板要了一瓶开水,倒了两杯,把买来的药分了两份,把开水和一份药拿到了孟国亮的床边喊,小孟,起来吃药,别撑着,在家事事好,在外时时难。吃了药,烧就会退了。我也要吃药呢,昨天我们都受寒了,加上水土不服,是很正常的反应。

孟国亮哆嗦着坐起来,颤抖着手,接过老木手里的开水和“感康胶囊”,先喝了一口水,把药放进嘴巴,仰头就把药丸咽进肚子,然后接着喝完了茶杯里的开水。他很不好意思地望着老木,笑了笑说,老人家,真麻烦你了,还要你来服侍我。

老木“嗨”了一声说,客气啥呀,就自己吃了药,把房间里的电视打开说,小孟,你身体发软就躺着吧,躺一会兴许就会好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法制现场》。

成都的孙伟铭醉酒驾车案件和最高法院:孙伟铭“醉酒驾车案件”定罪符合刑法规定,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黄尔梅指出,人民法院应当正确使用法律,坚持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充分发挥刑罚惩治和预防犯罪的作用,依法严惩醉酒驾车犯罪。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和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对二被告人的量刑是准确的。

最高人民法院认为,这两名被告在主观上不是直接故意的,是在醉酒状态下肇事发生的事情,法院对两被告人的量刑是准确的。

最高人民法院8日就醉酒驾车犯罪的有关问题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发生在广东、四川的两起醉酒驾车犯罪案件。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和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已于今天分别对这两起案件作了终审判决,根据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条:放火、决水、爆炸、投毒或者以其他危险方法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对被告人黎景全和被告人孙伟铭分别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老木看着电视,不断地长吁短叹。突然,他听见被子里的孟国亮号啕大哭起来,那压抑的声音听着就让人黯然神伤,情不自禁。老木赶紧走过去,拉开孟国亮的被子问,小孟,你咋的了,是不是头疼得受不了,要不我喊一辆车送你去医院挂水?没有钱你甭担心,我会打电话让我家里汇过来,你回老家以后再还我也不迟。你躺着,我出去叫车。老木说着,就要往外走去,他刚一转身,就被孟国亮坐起来抓住了衣服。孟国亮满脸的泪水,鼻涕也挂在了嘴唇上,他泣不成声地望着老木说,木大爷,我真该死啊,我就是那个威胁你,又逼着你出走的肇事司机。刚才电视上放的我都听见了!我有罪,是个杀人犯,你还对我这样好。我的良心实在不能让我再逃避下去了。木大爷,你回去吧,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我明天就回去筹钱,尽最大力量去赔偿被我撞死的受害人的家属。我的儿子也和那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一般大啊。我天天晚上都做噩梦,耳边总有两个孩子在大哭着喊爸爸。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还不如回去自首,在监狱里安心过日子啊,呜呜……

老木傻在那儿了,站在孟国亮的床边久久没有言语。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干净的小伙子会是一个杀人的恶魔。他想伸出手来,狠狠地搧孟国亮几个重重的耳光才能解恨,但孟国亮那痛不欲生的神情,又让他怎么也抬不起手来。老木的眼前模糊了,泪水从眼眶里流了下来,他不知道究竟是为自己委屈,还是为眼前的孟国亮伤心,或为两个都将没有了父亲的可怜的幼小的孩子难受?

是该回去了,都该回去了。老木喃喃地说着,无力地坐到了自己的床沿上。

孟国亮下到地上,连鞋也没有穿,走到了老木面前,“扑通”一声,跪在老木脚下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说,木大爷,我对不住您,给您磕个头吧,还有一个是对受害人家磕的,你帮他们接受吧。我没有机会当面去还他们了。当你出庭作证的时候说给他们听吧。呜……

久久的哭泣,久久的无言。

此时,有人敲门。老木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正是刑警李成仁笑眯眯地站在门外。

作者简介:

陈聪,原名陈林,笔名凡君,安徽定远人。现居南京。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发于《北京文学》《重庆文学》《延安文学》《时代文学》《青春》《翠苑》;出版作品集《成长的疼痛》,小说散文诗歌获奖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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