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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昔日辉煌和创新求变中发展

2015-03-20尹均生

关键词:报告文学虚构小说

尹均生

(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9)

在昔日辉煌和创新求变中发展

尹均生

(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9)

改革开放的30 多年,报告文学一直是以主旋律为基调,全方位、多视角地反映了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大事件,讲好中国故事,提振民心士气,成为当代中国人追求中国梦的宏大叙事史。近年。中国报告文学蓬勃发展,成绩斐然,已经成为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中国特色的主流文学体裁。最近有人以美国的“非虚构”来量裁、套用、甚至想取代中国报告文学体裁,这是一个认识误区。我们应该坚持中国报告文学的优良传统,坚持中国人的审美趋向,让报告文学得到长足而健康的发展。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最近所说,不要套用西方理论来剪裁中国人的审美标准。

报告文学;非虚构;创新求变

报告文学是唤醒劳苦大众、推动社会变革的创新的现实主义文学形式,又是博采众长、不断求变的文学品种。但在飞速发展变化的社会面前,当前报告文学的创作反映现实的力度仍远远不够。如果让我们仔细回顾它走过的道路,反思一下产生困境的社会原因,研究其近年的求变创新,我们对报告文学的未来会更加充满信心,期待并相信它未来新的辉煌。

一、报告文学是源起于关注劳苦大众生存和命运的底层写作

报告文学产生于19世纪中叶的欧洲,发达于19世纪的建立社会主义的苏联,繁荣于19-20世纪的中国,延伸至今天的全球。这一概括是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的。报告文学出现在动荡不安的社会大舞台,不同于文人书斋里精雕细琢的浅吟低唱,报告文学一诞生就和新生的无产阶级紧密关联——目击他们困苦的生活,反映他们承受的痛苦,为他们的公平、正义而呐喊。过去我们都说,报告文学起源于德国报纸的通讯、速写,以及小品、散文、集纳等,后来就有了Reportage(报告文学)。这只是从它的形式来看,而没有看到它产生的本原和本质。真正写出震动社会的长篇报告文学,体现它的本质并引起广泛关注的,乃是恩格斯1845年出版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19世纪中叶,英国是欧洲工业的中心,恩格斯虽然遵从父命在英国伦敦一家工厂当办事员,但他并不甘心埋头处理办公室事务,而是常常到工人栖身的贫困、龌龊的住宅区观察工人生活,调查社会,历经21个月的深入调查实践,这位年仅24岁的青年社会主义者写出了《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这部长篇纪实性报告。列宁对这部书的评价不仅道出了这部书的深刻社会价值和意义,而且“到处都有人援引”,更说明了它的广泛传播、社会影响和受到欢迎的程度。列宁说:

“在恩格斯以前有很多人描写过无产阶级的痛苦,并且指出了帮助无产阶级的必要。但是,恩格斯第一个说明了无产阶级不只是受苦的阶级,说明了正是它所处的那种低贱的经济地位,无可遏止地推动它前进,使它去争取本身的最终解放。”

列宁认为,恩格斯这本书不仅在政治意义和理论意义上有重要价值,而且写得非常感人,对生活描述十分准确、传神和鲜明逼真。列宁继续写道:

“这些思想是一部写得很动人、充满了关于英国无产阶级穷苦状况的最确实最惊人的情景的著作中叙述出来的。这部著作是对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极严厉的控诉。它给人的印象是很深的,从此到处都有人援引恩格斯的这部著作,认为它是对现代无产阶级状况的最好的描述。的确,不论在1845年以前或以后,都没有出现过一本书把工人阶级的穷苦状况描写得这得这么鲜明、逼真。”

(见《列宁选集》第一卷上p90)

早期报告文学理论家法国皮埃尔·梅林也说:“十九世纪的技术方面,科学方面,社会方面的种种大变动,一定能够在报告文学的方法中找到它们的表现。”(《报告文学论》,见王荣钢《报告文学资料选编》下p1197)正是19世纪的工业发展、社会大变动催生了这种调查报告式的报告文学形式。今天深入研究恩格斯这部将新闻性、真实性、政论性和文学性交相辉映的著作,对我们研究报告文学发展历史和今天写作报告文学都是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所以,我认为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是真正意义上的最早的极有价值和成就的报告文学。

随后,1871年3月18日~5月28日,爆发了伟大的巴黎公社斗争,这27天的艰苦斗争,以及工人阶级第一次夺取资产阶级政权后在立法、行政、教育改革,以及实现政府成员为“人民公仆”的最初实践中,显示了伟大工人阶级的英勇、智慧和管理社会的能力。公社女战士路易丝·米歇尔(1830~1905)的《公社》和《回忆录》(1883年在她狱中写成《回忆录》),以目击者和参与者的身份,报告了公社战士的伟大斗争,成为巴黎公社的生动纪实文献,也是早期的优秀报告文学。公社的另一位战士和记者利沙加勒(1839~1901)在马克思的支持和鼓励下,在伦敦住了九年,搜集公社文件、公社参加者的回忆录,加上自己的战斗经历,于1876年出版了大型纪实文献报告《一八七一年公社史》。

尤为可贵的是马克思本人在最后一批公社战士殉难的第二天,即1871年5月30日,通过他对公社的关注、了解和调查,就在第一国际总委员会上作了大义凛然、才华横溢的发言,以激情、愤怒和诗情交织的语言宣读了后来定名为《法兰西内战》的报告,开拓了政论体报告文学之先河。

一种新的文学形式产生有其必然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报告文学产生于无产阶级诞生、发展的时代,但并不是只有无产阶级才写报告文学。美国作家马克·吐温(1835~1910)于1882年出版了《密西西比河上》,以现实主义的笔触,以个人的真实经历,写下了自己在密西西比河的奇特见闻,描绘了盟国建国初期盗窃、制假、贩卖黑奴的罪恶图景,揭露了19世纪50年代,美国早期工人运动的状况,成为美国报告文学的滥觞。

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短片小说大师契珂夫(1860~1904),于1890年,到囚禁成千上万的政治犯和刑事犯的库页岛旅行,停留三个月,走访监狱、矿井,查阅大量档案资料,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用四年时间,写出了《萨哈林岛旅行记》这部大型报告文学揭露了沙俄统治的凶暴和残酷。

美国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杰克·伦敦(1876~1916)是一位激烈的资本主义反对者,他自己当过童工,赶过“淘金热”,得过坏血病;1902年,他应邀去西非采访时,路过伦敦,便留在伦敦,观察这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人民的生活。他在伦敦租了一间破房,每天到收容所,同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工人为伍,收集第一手资料,三个月后回到美国,写出了报告文学集《深渊中的人们》。

在此前后,德国著名诗人海涅,1826年通过旅途见闻,记录了德国矿工在阴暗的矿坑里劳动的痛苦,写出了旅游报告文学《旅行杂记》;1840年,德国女作家弗洛拉·特莉丝坦写了《伦敦漫步》;1942年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写了《美国杂记》,揭露了美国社会贪污腐化、种族歧视等现象。19世纪,底层人民的痛苦生活促使报告文学在欧美广为流行

依据上述报告文学出版的编年排列,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伴随着欧洲的工业化,新的无产阶级的出现后,他们社会的困苦和艰辛,引起了现实主义作家和新闻界的高度关注,一部部报告文学在19世纪30~40年代联袂出现,呐喊咆哮,震动思想界、文化界和广大公众,有些作品至今仍然是报告文学宝库中的经典。所以我们说欧洲是报告文学的摇篮。茅盾也说,五四新文学以来的中国报告文学确是“不二价的最新输入”,是完全有道理的。

从报告文学的源起,我们可以肯定报告文学的本质之一,就是它是从“底层写作”发起的。它以事实调查为基础,具有内容严格的真实性,主题鲜明的倾向性,文字表达的通俗性。写作报告文学的人无论是社会活动家、作家或者新闻记者,都是亲身深入到劳苦大众中去观察和体验。恩格斯的有段话可作为代表:

“我抛弃了社交活动和宴会,抛弃了资产阶级的葡萄牙红葡萄酒,把自己的空闲时间几乎都用来和普通工人交往”。“这本书所叙述的都是我看到、听到和读到的。我的观点和我所引用的事实都将遭到各方面的攻击和否定”,“但是我要毫不迟疑地向英国资产阶级挑战:让他们根据像我所引用的这样可靠的证据,指出哪怕是一件多少能影响到我的整个观点的不确切的事实吧。”

杰克·伦敦也说:

“我见到英国工人没有吃的,没有住的,长期受苦难,就是在最繁华的时期也是如此”。“本卷中所叙述的一切经验,都是我自己在1902年夏季身受了的。……我忠实地相信的原因,原是靠我的一双眼睛所目击的真凭实据而来。”

这些话一百多年来,一直为严肃的报告文学家所遵循;同时也说明报告文学不是产生于作家的书斋,决不能凭作家头脑的想象,报告文学作品始终是为劳苦大众、人民群众所服务,而不是为脑满肠肥的富人服务的。

中国报告文学一直遵循着现实主义传统。五四时期的报告文学同新文学一样,成为中国人民革命的启蒙,被茅盾称为报告文学样板的《包身工》(夏衍)即是例证。抗战报告文学记录了中国人民反抗日本侵略者的史诗;新中国的报告文学记录了新生共和国艰难而豪迈的步履;新时期的报告文学既有对历史错愕的反思,又有对思想解放的欢欣,特别是通过对改革开放30多年,经济、政治、社会生活、国防建设等全方位的展现,描绘出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图画,谱写了一曲曲豪迈前进的凯歌。同其他文学形式一样,报告文学在其发展中有波澜起伏,但它始终高扬主旋律,呈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二、报告文学的尊严和强劲的创作态势

某个时期,受到西方“小说已死”的影响,我们也有评论家预言说“报告文学恐龙已死”。2000年两位学者在《北方论丛》撰文说:“报告文学的历史使命已经完结,我们有必要将它还给历史。”还有人更悲观地宣称:“报告文学在急剧的社会变化和文化生态已经无法生存。”此后,为了突破报告文学某些困境,也有专家企图以“非虚构”作为报告文学一度疲软的突破口。

我们怎样评价近年报告文学?一可以从当前全国的文学生态来考察;二可以从有关评奖的数据来考察。

近年文学创作和出版确有欣欣向荣、花团锦簇、乱花迷眼的景象。每年可以生产上万集电视剧,3000部长篇小说。韩寒的《后会无期》赚了4850万美元,郭敬明的《小时代3》上映10天有7700万美元入账。2013年中国在线视频广告收入近百亿元,比2012年增长47%。文艺界有些人赚得盆满钵满,文艺商业化进入高潮。但究竟有多少作品能传播时代精神,体现核心价值,符合中华文明的优良传统?除了描写革命历史战争的重大题材,能够反映当代风采的少之又少。所以,习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明确指出:“有数量缺质量”,存在着“低俗”和“单纯感官娱乐”的问题。他尖锐地指出:“文艺不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方向”,“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能沾满铜臭气。”

在文化、影视、出版界,前几年过度强调“以导演为中心”,无节制的强化很容易演变成以导演的私利、私欲为中心;而“以市场为导向”,也被肤浅地理解为以票房、收视率、码洋为导向。时代英雄、主流意识、核心价值、体现正能量的作品被排挤到边缘,让我们五、六亿青少年在这种污染的文化生态、非主流文化、背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作品中受到不良熏染。

在这样的文化生态中,报告文学坚持着文学的尊严。刚评出的第十三届精神文明“五个一”工程获奖图书28项,其中有报告文学7部,纪实文学2部,合计9部,占全部获奖份额的1/3。这是反映我国精神文明建设、文化主流的最高奖项。它的评奖客观、公正,不受评委个人爱好、意志的影响,报告文学获得如此高的荣誉,是历届评奖中所没有的。在2014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入围作品中,报告文学有195部,获奖作品有黄传会的《中国新生代农民工》等5部;前不久公布的徐迟报告文学奖,有陈启文的《命脉——中国水利调查》等5部获奖,又有梅洁的《汉水大移民》等10部获优秀奖。这些作品全方位、多视角地反映了近期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大事件,军事、国防、农业、科技、大型水利、抗震救灾、道德建设、大学生村官和红色记忆等宏大叙事,展现了在改革开放大道上迈步前进的中国人形象,讲述了生活中真实的、动人的故事。

三、中国报告文学不是美国的“非虚构”写作

在报告文学的艰难探索中,有人提出引进时髦的概念用“非虚构”来突破创作瓶颈,扭转当时报告文学创作略有疲软的状态,但其结果并没有达到应有的预期,反而造成了报告文学概念上的一些混乱。

“非虚构作品”起始于美国上世纪60年代的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出版者在书名后加上了“非小说文学作品”字样,引起了社会轰动。美国新闻界将其命名为“New jour—Naism”(新新闻主义),颇有权威的《美国新闻史》(埃德温、默克尔合著)说:美国新闻界认为是卡波特和梅勒试验了“新式的非虚构报告文学”,“虽然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但一般说来它是指运用记者自己的感受和访问手法从人物的内心获得对某一事件的观点,而不是依靠一般采集材料,提出老一套问题的手法,它是把重点放在写作风格和描绘方面。”但是它也说:“有几十篇文章和几本书都讨论这个问题,但没有得出一个简单的定义。”该书认为这种“非虚构报告文学”就是“新新闻主义”。文学界将其命名为“Non fiction novel”(非虚构小说)。美国一些作家看到这种体裁颇受欢迎,便趋之若鹜,形成了一股“非虚构小说”的写作潮流。因此,“非虚构作品”进入了美国有名的“普利策新闻奖”和“美国全国图书奖”,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均是热门图书。普利策奖一般命名为“非虚构作品”,美国全国图书奖则定名为“非小说类”,基本是一个意思。“非虚构小说”一词因此进入《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请看它对这一词条的解释:

以小说、戏剧性技巧,来叙述真人真事。美国作家卡波特·杜鲁门自称早在1966年首创这一流派。评论家则指出在他以前就出现了这种类型的新闻体小说。例如J.赫丁的《广岛》(1946),通过6个幸存者的经历来叙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这个日本城市轰炸的事实。N.梅勒的《刽子手之歌》(1979)重现了这一流派。

这个解释基本是符合事实的。它的完整表述是“Non fiction novel”(非虚构小说),“Non fiction”(非虚构)只是一个词组或短语,它是一个二分法大概念,而不是一个完整的科学的文体学概念。“Non fiction novel”(非虚构小说)才是美国的一个文体学概念。

2011年2月~6月,我们的《人民文学》杂志,可能基于对突破报告文学某些疲软或困境的良好愿望,推出了“非虚构小说”和“非虚构”两个栏目,分别列入了《盖楼记》和《马江半小时》等作品。关于什么是“非虚构小说”,编者作了如下说明:

“‘小说’而‘非虚构’,大概会让人糊涂,但有时糊涂是难得的,不顾体裁的藩篱,探索和贴近生活的新路径,这才是要紧。”

前一句让人糊涂,后一句虽有些道理,但什么是“非虚构小说”?编者却什么也没说,至于“非虚构小说”和“非虚构”有什么区别?则完全避而不谈。以己之昏昏,怎能令人昭昭。就这样,“非虚构小说”、“非虚构”稀里糊涂地在中国文坛登堂入室。

到2012年,《人民文学》干脆有时只推出“非虚构”栏目,并在提倡“非虚构写作”的同时又开设报告文学栏目。然而国内刊物对“非虚构”应者寥寥。多数刊物仍标以报告文学和纪实文学。虽然少数人曾认为“非虚构”将取代报告文学成为一种新品,但近年来许多报告文学家撰文,认为还是叫“报告文学”好。一些全国评奖活动,仍然将报告文学与小说、诗歌、散文、影视作品列为重要的文学品类设立奖项。人们已逐渐认识到模糊不清的“非虚构”只是一个误读。

1986年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由于各民族语言词汇的差异,对“报告小说”(非虚构小说)词义的表达是不一致的,所使用的概念外延大小不同,内涵也有差异。在美国,“非虚构作品”、“非虚构文学”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它一般是指在真实事件上经过加工、想象、补充而成的“非虚构小说”。美国有一本专门的《非虚构小说的写作》(约翰·霍洛维尔),翻译者认为“非虚构”涵盖了传记、报告文学、散文和游记,包括当时美国流行的“New—journalism”(新新闻主义)、“Non fiction novel”(非虚构小说)、“History novel”(历史小说)三种写作形式。这本书的作者则认为“非虚构文学”是散文、回忆录和报告文学的奇异混合。显然“非虚构文学”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中国文学长河长期形成的文学概念中,已经形成了各有独自传统的传记、游记、报告文学等独立的文学体裁,显然不会像美国那样把传记、游记、报告文学归入一个“非虚构”类;而且我国国家新闻出版署在图书分类中,已经将文学体裁规定为小说、戏剧、散文、报告文学、传记、电影几大类,怎么可能再加上一个不伦不类的“非虚构”呢?中国的“纪实小说”和美国的“非虚构小说”的词义涵盖和内容的认知上有很大的差异;况且美国人在使用文学概念上有较大的随意性。1989年,美国记者托马斯·弗里德曼撰写的《从贝鲁特到耶路撒冷》被认为是当年最佳报告文学作品,获得了美国全国“非小说类奖”,显然把报告文学也归入了“非虚构小说类”;当年美国总统夫人南希·里根写的回忆录《轮到我了》,也被认为是“非小说类”头号畅销书;诺曼·梅勒的《夜晚的军队》被认为是美国“非虚构小说”的经典,有时又被说成是报告文学。在2012年的畅销书排行榜上,他们又把《圣经》也列入“非虚构作品类”。2013年,美国《纽约时报》评出十佳图书,就使用二分法,评出5本小说作品,5本非小说作品,将“金融危机”的书和“医疗灾难”的书都评为非小说类。由此可见,我们在引入外来语时,应采取审慎的态度,不要把我们文学类别的话语权轻易向认知不同的外国词语靠拢甚至套用。如习总书记所说:不能套用西方理论来剪裁中国人的审美标准。

在这里,我们不能不提到因此产生出来的一个误判的例子。作家阿来写了一部《瞻对:一个两百年的康巴传奇》,作者完全运用报告文学的创作方法,十几次进入康巴地区作田野调查,查阅历史资料,走访搜集民间传说,深入故事发生地:过去的瞻对,今天的新龙县,从历史事件到历史人物完全真实地写出了这个康巴地区的传奇史实、历史变迁,到今天的新貌,被认为所涉及的政治、经济、社会、宗教、人事、民俗都是实实在在的,评论家一致认为这部作品是大手笔,“格局宏大,思想博深,情感深沉,笔力雄健,是近年文学创作十分难得的力作。”创作手法完全不同于美国著名的“非虚构小说”《冷血》《夜晚的军队》。而且这部作品知昔鉴今,对我们今天贯彻民族政策,处理宗教信仰,增进民族团结都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和意义。这部大作作为编号第一申报今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报告文学奖”,结果以零票淘汰。许多读者对此提出质疑,有评委回答说,这部书是“非虚构”作品,不属于报告文学,因而落选。投票固然可以见仁见智,但这种回答,也让读者对于评奖小组的专业认知感到困惑。作者所写内容跨越200年,从清朝到今天,时间跨度大,但仍然是与今天现实密切联系的重大题材。正如作家自己所说:“我坚持把自己的作品看成是不同文化不同族群互相沟通与交流的载体。”因此,这是一位当代作家以当代人的视角、当代人的叙述方式、当代人的价值判断,密切为当代现实服务的完全真实的创新的优秀作品,完全可以判定为优秀的“史体报告文学”,竟因为一顶莫名其妙的、借用外来词汇的“非虚构”帽子,而被排斥在报告文学之外,真令人长叹!

习近平总书记10月13日在中央政治局的集体学习中,极为深刻地指出: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中华民族创造了独树一帜的灿烂文化,积累了丰富的治国理政经验,也有衰乱之世社会动荡的深刻教训”,“历史上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可以作为今天的借鉴。”

《瞻对》这部作品真实地报告了这个民族地区200年来,从蒙昧到文明的发展,从乱到治的过程,从民族对立到民族和谐的历程,歌颂了今日瞻对的和平、宁静、、文明与进步。重点章节既有铁马雄风的粗犷,又有对历史拷问的深沉;其中有对现实热切的呼唤和隐喻,将中国的叙事传统和西方魔幻现实主义有机融合,是近年的艺术大手笔。为什么不是优秀的报告文学呢?有谁规定过报告文学的跨度时限呢?能为现实服务的作品,时间跨度大就是“非虚构”,时间跨度小就是报告文学,有这样的报告文学定义吗?

文学创作是一个不断创新与突破的过程,当人们对报告文学有所创新突破,而取得了成绩的时候,为什么又叶公好龙起来?鲁迅先生早就说过,托尔斯泰不是先去读了教科书上的“小说”定义,才去创作《战争与和平》的。对《瞻对》这一典型的误判,恰恰说明“非虚构”的提出,在报告文学领域造成的某种混乱。

四、中国报告文学在创新求变中前进

中国报告文学正在依照自己的轨迹和特色,在创新求变的探索中前进,像《瞻对》这样的创新报告文学绝不是个案或特例。赵瑜的《寻找黛莉》,陈启文的《命脉——中国水利调查》,肖亦农的《寻找毛乌素——绿色乌审启示录》,黄传会的《中国新生代农民工》,任林举的《粮道》,王树增的《解放战争》等都对报告文学的思想深度和艺术表现作了有益的可贵的探索和创新。还有一些未进入报告文学理论家视野的作品,如今年纪念甲午战争120周年,新华社解放军分社和参考消息报联合推出的《军事名家的甲午殇思》,集中全国30多位解放军将领和军事史家,以全方位的思考,深邃的世界眼光,环视并剖析了甲午战争失败的根本原因;以宏伟浩荡的气势,感天动地的史实,火辣悲壮的抒情,颂扬了为国捐躯英灵的爱国主义胸襟,以史为镜,鼓舞全国人民捍卫国家疆土,实现中国梦的伟大宏愿,集历史事实、严肃政论、浓烈抒情为一体,开名家集体创作大事件的报告文学先例。文章连续发表,震撼全国,好评如潮,后来结集为《甲午殇思》,这是2014年报告文学创新的一大亮点。此外,香港青年学者邱林川,积10年之努力,深入大陆的城中村写出了《信息时代的世界工厂——新工人阶级的网络社会》,这本书虽以研究述评为主,但其深入底层社会,关注中国大陆农民工生存现状,同黄传会的《中国新生代农民工》有异曲同工之妙。以上这些雪泥鸿爪地观察,可以看出中国报告文学有自己独特的发展轨迹,关注人民,关注社会发展和社会变革是它永远的主题;作家们在艺术上继徐迟在新时期开拓的道路,寻找新的突破,不断创新艺术表达形式,取得了可贵的经验,这些都需要报告文学理论家深入地挖掘和总结。

最后,我们还要指出,中国文学家的艺术智商和探索精神一点也不逊于西方作家。如果有人问,中国有没有类似美国的“非虚构小说”作品?回答是当然有,不过这类作品在中国叫做“纪实小说”或“纪实性文学”。这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先有老作家舒群推出的《思忆》,以一位科技人员的传奇经历为素材,他因为贪污案件被判处死刑,上书周总理,经总理关心,让其戴罪立功,为我国的航天事业做出了一定贡献,后来重新走是工作岗位。这篇作品有真实的模特和故事背景,写得引人入胜。(载《人民文学》1979年)1984年,著名报告文学家徐迟以武汉汉剧皇后陈伯华为原型,创作了“纪实小说”《牡丹》,将主人公的坎坷经历命运和解放后的艺术新生写得真切动人,文笔优美,格调高雅,取材真实,加工精心,把纪实性小说发挥到极致。可惜这两个晨星般璀璨的作品都没能入研究者的法眼。这些作品具有中国文化艺术的民族特色,温润高雅,含蓄深沉,有着诗情洋溢的笔调,呈现出独特的中国气派,完全没有美国“非虚构”的猎奇色彩。所以我们完全没有必要用西方所谓“非虚构”来为之命名。此外,蒋子龙的《燕赵悲歌》,刘心武的《公共汽车咏叹调》也为中国风格的“纪实性小说”作了有益探索。

但是,我们也注意到,个别海外作家打着“非虚构”写作的旗号,凭空捏造事实,写出反华辱华的作品,美国出版的《弯而不折》就是一个例子。作者被美国移民局授予“杰出美国人”称号,甚至被美国出版商放大为“奥巴马的智囊”。

总而言之,中国报告文学是从西方“Reportage”(报告文学)吸取了营养,注入了中国元素,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已经形成了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中国特色的文学品类,是中国文学品类中最接地气的文学。报告文学是高扬当代主旋律的主力军,是中国人民迈向中国梦的书记官。它记录了中国人民百年汹涌澎湃的解放斗争、改革开放的伟大业绩,是提振中国人民自觉自信自强、走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壮美乐章。

五、报告文学应该体现时代的最强音

时代和人民是报告文学的母亲,现实生活是报告文学的源泉,报告文学是时代的乐章。报告文学家是时代的参与者、干预者,不是看客,不是旁观者,不是酒足饭饱后说三道四的闲人。即使在物欲横流的社会,报告文学家都不应该为金钱而写作。他是航行中提醒暗礁的人,是黎明前的报晓者,是纯净的、勇敢的、有社会良知的人,他总是发出时代的最强音。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揭露了资本主义的罪恶,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报道了人类的曙光,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报道了暗夜的中国西北天空的红星,夏衍的《包身工》通过卖身女工的凄惨遭遇喊出“黑暗就要过去,光明一定来临!”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像一把利剑,像一道闪电,揭露了“文化大革命”的倒行逆施,宣告了“四人帮”极左路线的死亡。在现实主义文学长河中,他们永远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是闪耀着战斗光芒、追求光明的歌者;报告文学不是夜莺的歌唱,不是迷人的小夜曲。所以它有着特殊的文学地位,有着独特的文学品格,即使在今天的资本主义国家、后工业化社会,一批报告文学家仍然坚守着这样的角色。

中国报告文学辉煌的过去在我的《新中国报告文学60年》中已有论述。近年虽然有着复杂的社会因素影响报告文学的发展,依然出现了一些不同凡响的报告文学作品,李鸣生的《震中在人心》,陈启文的《命脉》,布仁巴雅尔的《寻找毛乌素》,李春雷的《善行启示录》,傅宁军的《大学生村官》;以及王树增展示革命战争全景的《解放战争》,黄传会笔下为我国第一艘航母献身者罗阳的《国家的儿子》,李洁非回视胡风冤案、总结历史教训的《胡风案中人与事》,莫伸的三农报告文学《一号文件》等,这些报告文学充满家国意识、人文关怀,全方位地展现中华大地的深刻巨变,体现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我们在肯定成绩的同时,也不能不看到当今报告文学的创作不如抗战报告文学的激情,也不如上世纪80年代报告文学的奔放、洒脱、尖锐、反思和震撼,总觉得它同时代还有相当的距离,还没有反映出这个时代特有的光明,也没有去撕开大光明中的一角阴暗(如贪腐和“四风”),难有黄钟大吕似的共鸣。广大读者对现在报告文学文学有着新的期待。

结 语

在市场大潮的冲击下,文学生态的部分恶化,而报告文学相对地保持着文学的劫矜持和尊严,靠金钱豢养的“广告报告文学”刚一出现,就受到批判而落荒逃遁。在报告文学领域,我们没有看到拜金主义、色情肉欲、低俗媚俗的作品。报告文学家大多是在关注着国家命运、经济建设和文明建设的主题,但是从更高的视角,从人民群众的“中国梦”追求来看,我们当下的报告文学创作还有很大的不足,报告文学质量的提升和发展还有很大的空间。习近平总书记最近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深刻指出的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在报告文学领域确确实实地存在着。习总书记要求文艺工作者要“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要扎根人民,扎根生活”,“应该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情怀观照现实生活,用光明驱赶黑暗,用美战胜丑恶”等一系列至理名言都应该是每一位报告文学作家的座右铭。

我们肯定近年报告文学的实绩,也要看到当前报告文学创作和理论研究存在着诸多不足之处,可以概括为“四多四少”。一是数量大于质量,长篇淹没短篇,失去了文学轻骑兵的特色,一些很有名的报告文学家,也是动辄几十万字的鸿篇巨制,作品水分过多不利于媒体化社会的人们在选择阅读强化条件下正能量的传播。符合新媒体环境下人们的阅读习惯。第二是歌颂性作品多,直面现实,反映社会转型期、市场经济大潮条件下热点、焦点的作品少,疏离人民大众关注的主题。赵瑜提出了“歌功颂德已经毁掉了报告文学”的警语。有的作品迫于权势,把明明是矿难悲剧写成“救援”的政绩。对贪腐大案、要案、窝案鲜有触及,涉及惊心动魄的反腐斗争题材在近年的报告文学创作中也有弱化。第三,在报告文学艺术创新上,守成的多,突破的少,铺陈事实加上作家的评论已成常态。第四,在报告文学理论研究和评论方面,报告文学史出版的多,后来者多是照抄前人的论述,个人原创的观点和研究发现少;在评论文章中,唱赞歌的多,作品首发式上总是歌颂赞扬一番收场,鲜见尖锐的批评与认真地讨论切磋。

中国报告文学只有百年的历史,报告文学研究和评论起步更晚,队伍不足,多数研究者集中在高等学府,到目前为止没有看到一支专业化的报告文学评论队伍,理论性研究的专著也不多。这不利于我们这个伟大时代报告文学的蓬勃发展壮大。因此我对年轻的报告文学理论工作者有着更多的期望。

[责任编辑:王雪炎]

Reportage: Innovative Development in its Past Glory

YIN Jun-sheng

(CentralChinaNormalUniversity,WuhanHubeiChina430079)

In the 30 years’ reform & opening up, reportage has been reflected the major events happened in China in comprehensive and multiple points of view. Telling good Chinese stories and boosting people’s morale has been the pursuit of Chinese dreams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people. Chinese reportage has developed vigorously and got brilliant achievement in recent years. It become the major literature style in China. Some people want to use American’s non-fiction idea to cut, paraphrase or even replace Chinese reportage. This is a misunderstanding. We should insist Chinese reportage’s good tradition and the aesthetic tendency of Chinese people to make reportage developed healthily. As General Secretary Xi Jinping said, do not apply the Western theories to judge the aesthetic standards of Chinese people.

Reportage; Non-fiction; Innovative development

2015-01-12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社会转型时期‘民生问题’报告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1YJA751092。

尹均生,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10.16116/J.ISSN.1008-0597.010

I207.5

A

1008-0597(2015)01-005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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