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主义视角下赛译《水浒传》研究
2015-03-20杨宁伟
杨宁伟
(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除了普利策奖(1932)和诺贝尔文学奖(1938)得主身份之外,赛珍珠还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正是她将《水浒传》第一次介绍给西方世界。相比于对赛珍珠文学创作和文化思想等方面的热衷程度,人们明显冷落对赛珍珠译作的研究。赛译《水浒传》自1933 年出版发行到20 世纪70 年代末,人们对其研究多从宏观层面展开,对译者、翻译策略与技巧等翻译本体论的命题关注较少。直到20世纪80 年代初,大陆发表的一些翻译研究成果中才零星出现摘自赛译《水浒传》的一些词句译例,但态度几乎都是否定和批判。钱歌川以“放屁”一词为例对赛珍珠所提出的批评成为当代国内译界“笔伐”赛译《水浒传》的开端。2003 年是赛译《水浒传》研究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为赛珍珠的“误译”正名》和《我们今天研究赛珍珠什么?》两篇文章的发表改变了一直以来对赛译《水浒传》“一味批评”的局面,也促使部分学者开始以历史的眼光审视和评价赛译。近年来,对赛译《水浒传》的研究有了长足的进步,呈现出多层次、多视角的局面,已有不少学者开始借鉴接受美学、叙事学、意识形态与诗学等相关理论来开展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赛译《水浒传》研究是赛珍珠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完善后者的一个重要途径。姚君伟从跨文化对话和创译互动的角度强调了赛珍珠译作研究的必要性:“赛珍珠所做的翻译值得研究,除了其跨文化对话方面的意义外,研究她的译作还能帮助我们考察她的创作与译作之间的互动关系,从而更好地了解她的创作”。[1]
一、后殖民主义理论
后殖民主义理论发轫于20 世纪70 年代,以关注权力和身份,批判文化霸权,反思殖民体系的各种复杂关系及其当下影响为主要内容。在后殖民语境中,翻译被认为是一种传输霸权机器的话语之一,在殖民主义操纵下的不对称权力关系中得以形成,对殖民地人民的意识形态化建构方面作用巨大。由此可见,翻译是帝国主义强权政治及文化帝国主义思想对外进行霸权扩张的工具。翻译既是殖民化的途径,但同时也是解殖民化的工具。[2]20 世纪中叶以来,在殖民地摆脱宗主国精神控制的过程中,翻译起到了重塑民族身份和抵制文化侵略的作用。以韦努蒂为代表的一批旅美学者就号召一种“抵抗式翻译”,即采用异化的翻译策略向美国读者输入充满语言文化价值差异的异国文本,来纠正和抵制被同化策略所助长的霸权意识。由此可见,从弱势文化译入强势文化的过程中,应最大化地保留异于译入文化的话语特征,并将此作为破坏译入文化规范,张扬弱势文化身份的重要手段。因此,译文文本特征多表现为杂合。在文化领域,“杂合”就是“不同语言和文化相互交流、碰撞,最后形成的具有多种语言文化特点但又独具特色的混合体”。[3]换言之,这种混合体既包含交流双方的特点,但又与双方都不相同,且这种混合体具有双方不可比拟的优点。杂合文本的创作过程不仅仅是一个将本土文本翻译成强势语言文本的过程,而是寻求通过翻译创造一个抗争与对话的空间。通过这种改铸的翻译语言质疑殖民文化的权威,颠覆殖民文学的话语,实现自我文化身份的重写。[4]
二、赛译《水浒传》的杂合特征分析
关于赛译《水浒传》的翻译策略,赛珍珠在译序中坦言:“我尽可能地直译,因为在我看来汉语的风格最适合这部作品的题材,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己所能使译文读起来像汉语,因为我希望不懂这门语言的读者至少能恍然觉得自己是在阅读原著”。[5]异化翻译策略的使用使赛译《水浒传》成为典型的杂合文本,呈现出浓重的后殖民主义色彩。下文将从字词、篇章和文化三个方面对文本的杂合特征进行分析和阐释。
(一)字词层面
对比沙博理译文,赛珍珠的异化翻译策略在字词层面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1.故意拆解汉语结构,再现汉语构词特征。相对于沙博理将“老身年纪六旬之上”和“叔叔青春多少”中的“老身”和“青春多少”译为“I”和“How old are you”,赛珍珠舍简求繁,将“老身”和“青春”分解成“老”与“身”,“青”和“春”,直接译为“old body”和“green spring”。2.刻意保留汉语形象。在汉语中,“不足挂齿”是“不值得一提”的意思,沙博理译为“not worth mentioning”,简单易懂,地道精炼。但赛珍珠为了向西方展示汉语特征,不仅直译,而且还完全保留了“齿”的形象。纵览全书,赛珍珠在翻译过程中也并非一味异化,如“金甲山神”“判官”这些极具东方神话色彩的词汇则通过借用独具西方特色的“God”而被分别译为“earthen god”“the Avenging God”,但这种归化式的翻译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对于字词的翻译,赛珍珠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选择异化。
(二)语篇层面
在语篇层面,译文最明显的特征是对原文说书体的保留,如“话说”“却说”“再说”等特征词汇均被译者再现,分别直译为“IT IS SAID”“Let be told further of”“Let be told of”。译者通过对章回体小说特征的保留,完好地展现了汉语中作者与读者的交际关系。章回体小说由宋元时期的“讲史话本”发展而来,是一种口头的文学艺术样式,所以,章回体小说不是让读者读的,而是说书人给听众讲故事的文本。另外,章回体小说的读者基本上为文化修养不高的平民阶层,所以章回体小说因袭了说话的叙事模式,“话说”“再说”“却说”等口语词汇普遍使用。再者,说书人为赢得更多的听众,就必须先满足听众的审美心理和情趣,引起他们的好奇心,所以在每回结束的时候都会埋下悬念,并以“且听下回分解”一类的话语结尾。对于此类话语,赛珍珠也是完全复制,直译为“Pray hear it told in the next chapter.”由此可见,译者通过对说书体的保留完整地复制了章回体小说的模式,以及其中所蕴含的人际关系和交际意图。同时,译者也希望读者能注意到,除了他们所熟悉的西方叙事方式外,在古老的东方还有一种别具一格布局谋篇的方式。
(三)文化层面
诗歌是中国古典文化的代表,除常见的正体诗词外,还有大量的杂体诗,藏头诗便是其中的一种。因难登大雅之堂,藏头诗多在民间流传,或散见于古典戏曲、小说。为使卢俊义入伙,吴用和宋江利用卢俊义的惶恐(因躲避“血光之灾”)心理,口占四句卦歌: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此诗开头暗藏“卢俊义反”四字。结果成了官府治罪的证据,终于把卢俊义“逼”上梁山。一般来说,诗歌的一二四必须押韵,词义需对仗工整。此诗的译文为:
A noble man stands in a boat on the lake,
Turns he here or there his fear to slake?
Turns he here,turns he there,none comes to help or save,
Robbers,darkness,storm and winds—all he can but brave!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不仅通过使用“lake”“slake”“save”“brave”四个词完成了押韵,且通过每一句的第一个词也构成了“A noble man turns robbers”,不仅再现了原文藏头诗的形式,也表达了原文“卢俊义造反”的含义,这种“杂合”的翻译手法能使读者感到新奇、惊讶、陌生,而且还可以促使他们更多地了解中国的诗歌文化,促进中西文化交融。
截至目前,除赛珍珠译本(1933),《水浒传》还有三个英文全译本,即杰克逊译本(1937)、沙博理译本(1980)和登特-杨译本(1994-2002;2011)。据统计,“如今在美国所能见到的《水浒传》英译本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赛译,该译本甚至已成为美国各大院校中国文学课的指定教科书”。[6]由此可见,赛译《水浒传》的确是《水浒传》翻译史上一部成功的译作。任何译作的成功都绝非偶然,笔者以为,赛珍珠的成功应归结于由“杂合”翻译策略导致的翻译语言的“陌生化”效果。“运用“陌生化”手法所产生的语句可能不合语法,不易为人理解,但却能引起人们的格外注意和新鲜感受,从而使作品获得较强的审美效果。”[7]所以,“译文应保留源语文本的‘陌生化’表现手法,如果源语文本中的表现手法在第二语言中已经存在,译者就要构想出新的表现手法”。[8]
三、结语
对异质性文化特征的释放使《水浒传》译本呈现出典型杂合文本特征,本文以后殖民主义理论为框架,从字词、篇章和文化三个层次分析其“杂合”特征的具体体现,并肯定异化翻译策略对中西文化交流的积极意义。笔者以为,以后殖民理论来观照赛珍珠译本,有以下几点意义。
(一)证实了后殖民主义理论对赛珍珠翻译实践与批评具有较强的解释力与适用性,拓展了赛译《水浒传》及赛珍珠研究的视野。同样,对于翻译家成功译作的个案研究也有助于我们对后殖民主义理论的理解,这种双向互动对文学翻译而言具有较大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二)一定程度上纠正了学界长久以来存在的对于赛译《水浒传》的负面评价,有利于客观、公正地以历史的眼光评价赛珍珠。谢芙娜等学者认为,杂合文本由翻译产生,对目标文化来说具有奇异的特征,但它并不是翻译腔,不是译者缺乏翻译能力,而是译者有意所为。[9]双重教育背景使赛珍珠拥有良好的翻译能力,由此可见,许多学者批评的所谓“误译”“死译”“胡译”实则是译者的有意行为。
(三)后殖民理论使得赛译《水浒传》研究具有较强的时代特色与现实意义。作为第三世界国家,我们可以尝试以后殖民理论为指导,来研究如何有效地向世界介绍中国文化,传播中国文化,更好地参与世界文化交流。
[1]姚君伟.我们今天研究赛珍珠什么?[J]. 江苏大学学报,2003,(4):62-66.
[2]Robinson,D. Translation and Empire:Postcolonial Theories Explained[M]. Manchester:St. Jerome Publishing,1997.31.
[3][9]韩子满. 文学翻译与杂合[J]. 中国翻译,2002,(2):54-57.
[4]穆雷. 为翻译学事业培养人才——第二届全国翻译学博士论坛综述[J].上海翻译,2006,(4):14-18.
[5]Buck,Pearl S.All Men Are Brothers.By Shi Nai'an& Luo Guanzhong. 1933[M]. New York:Moyer Bell,2010.17.
[6]朱文武,娄凌云.语用等效与文化信息传递的矛盾——对赛珍珠《水浒传》英译本评价的思考[J]. 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1):34-35.
[7]徐剑平,梁金华.文学翻译中审美的“陌生化”取向[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50-53.
[8]Gentzler,E. Contemporary Translation Theories[M].New York:Multilingual Matters,200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