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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语》的治学方法及其意义

2015-03-19邓梦军

关键词:张之洞治学经学

邓梦军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 北京100875)

张之洞(1837—1909)的《轩语》,自从光绪二年(1876年)刊行以来,迄今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年的历史。一百三十多年来,中国传统学术文化发生了深刻的曲折变化。现实的学术语境由于各种现代性复杂因素的融入,已脱离了原有的发展轨道,呈现出大不同于往昔的潮流趋势。我们知道,随着戊戌变法的影响,中国科举制度遭到废除,旧式的书院纷纷改为现代的新式学堂。这使得经学的权威失去了它往日的帝王色彩,乃至现代人所谓的“国学”也伴随着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抗日战争和“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的事件如花瓣凋零,几乎全变成秕糠①。但可喜的是最近几年来,随着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国学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呈现出一种复兴的局面。与此同时,作为现代人该如何去研究国学,如何找到合理的治学方法与门径等一系列问题却变得越来越突出。本文以晚清张之洞的《车酋轩语》为中心,总结清代学人治学的方法,从而能为我们对中国传统学术的学习、整理和研究提供帮助。

张之洞,字孝达,又字香涛,一字香岩,号壶公,又号无竟居士、抱冰老人,河北南皮人,道光十七年(1837年)生于贵州,同治二年(1863年)以一甲第三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宣统元年(1909年)卒于北京,谥文襄。《轩语》撰写于他三十八岁任四川学政时期。

光绪元年(1875年),张之洞督学四川,发现当时的诸生学业浮躁,考场积弊深重,比如“通关节”“抢替”“联号”现象严重,而当时四川的教育也相对落后。为了改善这些问题他采取了一系列办法和措施。在教育言论方面的措施主要体现在他写的两本书中,一本是《轩语》,另一本是《书目答问》。《书目答问》是一本目录学专著,学者缪荃孙曾帮助订正。书中为学子开列了应阅读书目,包括四部图书二千二百余种,大体代表了“端品行、务实学”的“国学”要籍。书末附《国朝著述诸家姓名录》,指点清人学术之源流。《书目答问》吸取了清人治经成果,谈到了一些版本目录学知识,对初学者来说是一本简明扼要的治学实用入门书,素为学界所推重,时至今日仍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2]。《轩语》是《书目答问》的姐妹篇,《书目答问》是讲治学入门的,而《轩语》则是讲治学方法的。此书主要是为诸生们怎样科举成材而作。他在此书序中说到:“凡士习得失,文学利弊,不惜竭知详说。达到使深者为高材生勉励,浅者为学僮告诫”[3]195。其书名之所以叫“轩语”,是“取扬子云书《轩使者绝代语释》义,谓与蜀使者有合,命曰轩语”[3]195。

本书分为上篇“语行”、中篇“语学”、下篇“语文”三部分。我们先主要把本书的大概内容介绍一下,接着做更细致的探讨。语行篇主要从德行、人品、立志、气节、寻访师友、科考的注意事项、学习的持之以恒及日常行为规范等方面,或正面倡言或严予告诫,对学子提出要求。语学篇则从“通经”“读史”“读诸子”“读古人文集”及“通论读书”诸方面论述为学之道。并在这章开宗明义地说“这些方面岂胜条举。根柢工夫,更非寥寥数行所能宣罄。此为初学有志者约言之,乃阶梯之阶梯,门径之门径”[3]198。语文篇分时文、试律诗、赋、经解、经文、策、古今体诗、古文骈体文和字体等几个方面。主要是“举其有关程序及时俗易犯者免致良材困学,误蹈覆车,徒遭摈弃而不知也”[3]208。从而使诸生打好基础,顺利通过科考走向仕途,从而为国家做出贡献。

1.注重根柢之学。语学篇开头就提到:“为学之道,岂胜条举。根柢工夫,更非寥寥数行所能宣罄。此为初学有志者约言之,乃阶梯之阶梯,门径之门径”[3]198。就是说,做学问的道路很多,不能一一列举,那么重要的就是培养好自己的学问根柢,从基础做起才是治学通经的阶梯与门径。书中提到解经宜先识字。读书宜正音读。字书、韵书,加上训诂在清代的《四库全书》中称为小学。小学附庸于经学,以经学为大学,故称语言文字之学为小学。小学作为大学的入门基本功也是现在的语言文字和文史工作者的基本功之一。掌握好小学这一根柢后,那么要治经要宜讲汉学。这里作者并不是主张要有门户之见,而是汉学义有师承,语有根据,去古最近,多见古书,能识古字,通古语,古必须以汉学为本,而推阐之,乃能有合[3]199。再者,汉学所要者二,一音读训诂,一考据事实。音训明,方知此字为何语。考据确,方知此物为何物,此人为何人。然后知圣贤此言是何意义[3]189。有了这些坚实的根柢之学后,读书宜博,这样才能打下宽广的基础。先博后约,语、孟通义。无论何种学问,先须多见多闻,再言心得[3]204。只有这样,在科举考试中,因为读书多,则积理富。不看讲章,自能解题。题理嘹亮,文法自合。至于意义精深,词华宏富,因源得流,不勉而能[3]208。在“试律诗”中,……杜诗云:词林有根柢……[3]211在“策”中也提到:……推类考究,大有益于根柢之学……[3]212在“古今体诗”中提到:……第一博览为先,略知列朝诗家源流派别,方可言入门……[3]213在顾问骈体文中提到:……总之文学两字,从古相因。欲期文工,先求学博,空梳浅陋,呕心赞纸无益也[3]214。以上我们可以总结知道,小学是根柢之根柢,然后通过汉学的方法,泛观博览使自己的学问根柢更厚,知识掌握得更全面。

2.为学忌分门户。在语学篇——通论读书中有“为学忌分门户”一节谈到:“近代学人,大率两途。好读书者,宗汉学。讲治心者,宗宋学。逐末忘源,遂相诟病,大为恶习。夫圣人之道,读书治心。谊无偏废,理取相资。诋琪求胜,未为通儒。甚者,或言必许、郑,或自命程、朱。夷考其行,则号为汉学者,不免为贪鄙邪刻之徙。号为宋学者,徙便其庸劣巧诈之计。是则无论汉宋,虽学奚为?要之,学以躬行实践为主。汉、宋两学皆期于有品有用。使行谊不修,莅官无用,楚固失矣,齐亦未为得也。若夫欺世自欺之人,为汉儒之奴隶,而实不能通其义。为宋儒之佞臣,而并未尝读其书,尤为大谬,无足深责者矣”[3]206。对于这一存在人们心中的门户问题,张之洞进一步说到:“愚性恶闻人诋宋学,亦恶闻人诋汉学,意谓好学者即是佳士。无论真汉学未尝不穷理,真宋学亦未尝不读书,即使偏胜,要是诵法圣贤,各适其用,岂不胜于不学者”[3]206。没想到的是,这一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倒是门户之间越来越重。康、梁在大力倡导变法的同时,大力张扬今文经学,贬低古文经学。康变法的理论体现在他的两本书中,分别是《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其实清代的今文经学家刘逢禄、龚自珍、魏源、邵懿辰等早就对刘歆及一些古文经传发动过攻击,而清末的廖平更撰《古文学考》《知圣篇》《辟刘篇》,主张今文经是孔子的真经,古文经是刘歆篡改过。到了康有为这里,他继承和发展了廖氏的学说,对所有古文经进行彻底的否定和批判,在学术上,攻破了古文经学“述而不作”的旧说,更重要的是,在政治上攻击了“恪守祖训”,不愿变法的封建顽固派,为资产阶级改良运动作了舆论准备,使得学问上的门户之争到达顶峰。当时与《轩语》相关的两本书也相继刊出。它就是清末官吏徐仁铸写的《轩今语》 和反对变法人士叶德辉写的《〈轩今语〉评》。徐仁铸丁酉(1897年)南旋,先生拜督学湖南之命,时康之弟子梁孝廉启超来时务学堂,以六经并入西学,先生合之、手颁条诫,分谕各学,又有《轩今语》一书[4]70。面对此书通过套用《轩语》体例,而传播公羊学说,主张“经学当求微言大义,勿为考据训诂所困……至于今日,外患日迫,学者渐知考据之无用,从而弃之……故今日必将西汉以前之经学发挥光大之……[4]71盖经学本以通其微言大义,达于政事为主,不必沾沾于章句训诂间”[4]72。叶德辉针对此书作出了评论,写成《〈轩今语〉评》。“叶会试固出徐门,乃为评语以讥之,时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岁也。其年八月变作,康梁亡命,新旧水火,叶辑当时老生之作以为《翼教丛编》,又为《觉迷要录》数卷,于是名动天下”[5]。学术上的“门户之见”,古已有之,至今仍有其“遗风”,而这些门户之见对于做学问是非常有害的,130 多年前的张之洞已有见于此,在今天,已处于知识“爆炸”、更新,各学科互相渗透交融的时代,必须摒弃“门户之见”的陈腐观念,汲收各门学说的优点,从而创造出更加灿烂多彩的文化。

3.读书要博而约,约而博。读书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在第一条我们提到根柢之学一方面体现在博览上,关于读书要博,这里不再赘谈。虽是博览,但不能泛滥。读书宜有门径,泛滥无归,终身无得。虽多无用。得门而入,事半功倍。或经、或史、或词章、或经济、或天算地舆,经治何经,史治何史,经济是何条,因类以求,各有专注[3]204。在通经方面,张提到:“宜专治一经。十三经岂能尽通,专精其一,即已不易。历代经师大儒约以一经名家者多,兼通群经古今止有数人。今且先治其一,再及其他。但仍须参考诸经,博综群籍,方能通此一经,不然此一经亦不能通也”[3]200。在读史方面,张也提到类似的问题。他说:“史学亦宜专精一种。览虽宜博,欲求精熟则亦贵专攻,但能精熟一二种足矣。后就接着举例谈到,隋刘臻精于两汉书,人称汉圣。宋范祖禹熟唐事,著唐鉴,人称唐鉴公。国初马马肃熟三代事,撰《绎史》,人称马三代。此古人为史学之法也”[3]200。在读诸子书方面,张谈到:“词章家宜读专集……止择最有名诸大家浏览之,取性所嗜者三两家,熟玩之可矣”[3]203。总之,读书要厚积而薄发,掌握一门,以点带面。这样才有所归,有所进步。而对于我国书籍总类丰富,良莠不齐,况且良师少有而又难求。如何才是做学问的门径之门径。针对这个问题,张提出:“书即师也。今为诸生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问门径矣。析而言之,《四库提要》为读群书之门径”[3]204。而对于各个学科如经学、史学、词章等的门径。张说:“《汉学师承记》为经学之门径,国朝人《小学考》为小学之门径,顾炎武《音学五书》为韵学之门径,《史通》 为史学之门径,国朝齐召南《历代帝王年表》 为读史之门径,《古今伪书考》为读诸子之门径,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为诗文之门径,国朝赵执信《声调普》、沈德潜《说诗晬语》、纪昀《瀛奎律髓刊误》、孙梅《四六丛话》、近人《历代赋话》为初学诗赋四六之门径,孙过庭《书谱》、姜尧章《续书谱》、国朝包世臣《安吴四种》内《艺舟双楫》一卷,为学书之门径。”[3]204,205

4.读书不找借口,持之以恒。现在很多人都说,太累了,没时间读书。况且古书太难了,都是文言文,又太多,因而无从下手。对于这些问题,张之洞在《轩语》中都有提到。古人读书这些问题也都是有的。他说:“读书宜多读古书。除史以外,唐以前的书宜多读,为其少空言耳。大约秦以上书,一字千金”[3]205。而在读古书时,他说首先要对古书辨伪。接着说:“读书宜读有用书。有用者何,可用以考古,可用以经世,可用以治身心三等”[3]206。对于宋学的学习,他在书中谈到:“宋学书宜读近思录。……讲宋学者,必先将二程遗书、朱子语类、明儒学案三书读过,字字万目,方可几望入门耳”[3]206。对于古书繁多的情况,很多人心生畏难情绪。张之洞说到:“以上所言当读之书,如此其繁,读书之道,如此其密,似乎莫殚莫究,何暇省身致用耶? 是又不然。一经、一史、古集一家、词章一体(讲经史者,词章亦不可竟废,可以涵养性灵,兼资笔札)、经济一门(经济存乎其人生,性暗弱者不讲亦可),专精探讨(果能精通一经则群经大旨要义皆已憭然矣),通鉴、古子,观其大略,知其要领,又其次涉猎而已。如此为之,不过十年,卓然自立(聪明而得师友者,所得尚不止此)”[3]207。对于时间和记忆方面困难,张也有说到。他讲:“每见今人不好读书者,辄以此借口,此欺人也。日记一页,月记一卷,十年之内,可记百余卷矣。非不能,实不为耳。……劝人读书,多谓无暇。不思嬉游昼寝,为暇多矣。……真读书者,断无终日正襟危坐,限定读书时刻之事也”[3]207。关于读书的目的,张说到:“读书期于明理,明理归于致用”[3]206。也就是学以致用,将来读书出来为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读书也是无止境的,张说到:“作秀才后宜读书。”[3]206

作为现代人,如果想要对中国古典学有所了解以及掌握基本的治学方法,那么张之洞的《轩语》可以说是一条捷径。不仅如此,在前面我们也介绍了《轩语》非常注重人们的德行与气节。如果一个人没有好的品行,即使有好的才能也于事无补。另外它也讲述了如何写出好文章的一些方法。读此之后我们同样有梁启超“始知天地间有所谓学问”之感慨。在这个浮躁而急功近利的年代,我们仍有周作人同样感受。周在他的看书偶记中提到:“六十年来世事变更,乃竟不见有更新的学术指南书,平易诚挚,足与抗衡者,念之增慨。”③直至今日又有何不同?总之,对于今天的我们不能老是停留在感叹为什么前人特别是清代士大夫学问渊博,而是要去发现、去总结前人的治学方法,以此为基础再加上现代的一些科学技术 (特别是电脑中的搜索技术)来把学问做好。所谓:天不负我辈,我辈安负天!

注释:

① 毛泽东:《读〈封建论〉,呈郭老(1973年8月)》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件要商量。祖龙魂死业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百代多行秦政治,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② 李鸿章:《筹议海防折》,《李文忠公全书·奏稿》,卷24,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第70 辑,第828 页。又张之洞《劝学篇》序言中说:“今日之世变,岂特春秋所未有,抑秦汉以至元明所未有。语其祸则共工之狂,辛有之痛,不足喻也。”(《张之洞全集》第157 页,武汉出版社)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社会面临着历史上从未遭遇的空前变局,乃是当时的知识分子群体的普遍共识。

[1]刘梦溪.中国现代学术经典:廖平蒙文通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4.

[2]何俊华.张之洞与四川近代教育的萌芽[J].文史杂志,2006(6):23-26.

[4]苏舆.异教丛编[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70.

[5]钱基博,李肖聃.近百年来湖南学风·湘学略[M].湖南:岳麓书社,1985:218.

[6]坚如.张文襄公治学方法述评[J].新东方,1940(11).

[7]叶尔恺函,汪康年师友书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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