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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天河新时期诗歌创作的文学史意义

2015-03-19周晓风

关键词:天河时期诗人

周晓风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沙坪坝401331)

在新时期复苏的重庆文学中,有一位被称作是重庆文学大树的作家。他就是原四川《星星》诗刊执行编辑,1957年因诗获罪的诗人石天河。石天河(1924— ),原名周天哲,湖南长沙人。新中国成立前曾任南京《救国日报》、《南京日报》、《中国日报》记者、编辑,194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随解放军二野西南服务团进军西南,曾任《川南日报》编辑,1953年调四川省文联工作,任四川省文联理论批评组长。1957年参与《星星》诗刊创刊工作,任执行编辑,因在创刊号上主持发表曰白的诗《吻》以及为流沙河散文诗《草木篇》辩护被划为“四川省文艺界反革命小集团”头子被逮捕入狱,监禁劳动20 余年。1980年平反后在原重庆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现重庆文理学院)任教,1985年离休。出版有长篇童话诗《少年石匠》,文论集《文学的新潮》,诗学专著《广场诗学》,以及四卷本《石天河文集》及《逝川忆语“星星诗祸”亲历记》。

石天河的诗歌创作开始于上世纪50年代初期。早期代表作有50年代的童话诗《无孽龙》,政治抒情诗《请你签名》《你们的刀》等。诗人因诗祸身陷囹圄时,在狱中用旧体诗抒发心中的愤懑和痛苦,不仅不能发表,甚至还要故意曲笔晦涩,以避免受到更严重的迫害。因此,石天河诗歌创作的主要成就还在新时期复出之后。

新时期改革开放以来,石天河诗祸冤案得以平反,诗人重新获得了创作的权利。伴随着国家和个人命运的巨大改变,石天河诗兴勃发,创作了为数不少的诗歌作品。这些作品大多收入《石天河文集》第一卷《复活的歌》。纵观石天河新时期诗歌创作,尽管“复活的歌”是石天河新时期诗歌创作的总的主题,但其中也包含了多角度的题材和风格选择,主要有归来的感怀,历史的追思,友情的咏叹以及咏物和言志等几个方面。

和大多数新时期重新归来的中老年诗人一样,石天河在新时期之初怀着激动的心情写出感叹沧桑巨变的《归来》:

我又回到这喧哗的城市,

又走在这微波荡漾的江滨,

南郊的古柏更显得苍老雄劲,

路边的梧桐叶早已翠绿成荫。

…… ……

我回来了,

一双空手,怀揣着尘封的故笔;

我回来了,

万语千言,说不尽逐客的离情。

我回来了,

迎接我的,也还有冰山般的冷漠;

我回来了,

找谁来陪伴我愤激的低吟。

这些归来的感怀与当时许多诗人“归来的歌”有相似的情感,但石天河的诗中还明显流露出诗人对那个刚刚从黑暗年代走出的阴影的记忆。过去的岁月是如此的荒唐和不堪回首,在这个国家和诗人个体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镜子里,我忽然发现/一位老人面对着我/他双鬓的白发/再也无法染黑/他满脸的皱纹/再也无法揉脱/我吃惊地呼喊/朋友,七十年了/你居然还在活着”——《对镜》。正是这样的奇特经历,使诗人个人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灾难紧紧联系在一起,使过去二十多年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成为饱含人生阅历而又耐人寻味的情感化石。归来的感怀自然要进一步发出历史的追思。石天河的一首组诗《爱的追思》把这一思绪表现得格外深沉而动人:

黎明前的一刹

我刚在寒风中觉醒

那黑石围成的监狱

沉寂了梦魇与呻吟

当监门突然敞开

我的血像燃烧的乙苯

我踮起脚才看见

你挥动着红色的头巾

这是一首情感内涵极为复杂的诗作,包含着过去与现在、希望与失望,以及失望之后的期望,“红色的头巾”等意象让人联想到爱情,但诗的最后一段表达出某种超越爱情的另一种忠诚:

幸运地挨过了艰难的岁月见到你我依然感到亲切

伤痕和白发钝化了我的表情

心灵仍然在祝福你永葆青春

但我还是要说出那几句话

每一首乐曲都是心灵的声音

《乌夜啼》也许并不动听

可千万莫误解了弹奏者的忠诚

显然这是一首献给心中的信念的诗,经过了二十多年的牢狱之灾,这信念在依然坚定的同时,多了几许凝重和苦涩。这正是多情的一代诗人的真实写照。

石天河新时期“归来”后有太多的感慨,澎湃的诗情多与个人身世命运的感慨有关,但其中还有一类关注朋友,咏叹友情的咏叹诗,因诗人的特殊经历和诗友的坎坷命运而显得格外动人。《七弦琴》一共写了五位诗人朋友的不幸故事,读来令人唏嘘不已。但诗人却把这种命运的不公转化为更高一层意义上的人生哲理:“一切都过去了/不必惋惜/一切都非常好/合乎逻辑/掷掉了青春/拾回了真理/我依然是我/你依然是你”。《悼王志杰》更是把这种特殊的怀人之作与对那个时代的悲愤联系在一起。诗人不禁发出这样的哀叹:“大地仍然是无边无际的宽宏/为什么竟不能多容纳一位诗人”。值得注意的是,石天河在新时期归来后所写的这类作品居然还有一首是悼念“童话诗人”顾城的。诗人在《悼一位童话诗人》中回忆起曾经的相见:“仅有的一次相逢/你的青春笑对我的白发/人间竟有你那样的天真/那一刹,真使我惊讶”。也许正是这种惊讶使诗人获得这样的判断:“时代的惊风/没有吹折你的翅膀/生活的黑浪/却淹没了你心灵的火花”。这样的判断在表面上与前述怀人之作似乎并无直接联系,其实也可以看作是对诗人与时代命运关系的思索的延伸。石天河归来后还有一类诗作,可称作是咏物与言志的作品。诗人因其特殊的生活经历,有对于生活的太多的观察和体验,一旦获得自由的写作和表达的机会,便在笔下获得鲜活的生命。诗人写生命短暂而鲜艳的昙花,写盘根错节、坚韧顽强的黄桷树,以及种种富有特色性格鲜明的万物世相,均赋予它们丰富的情感内涵,借以表达诗人难以言说的人生之感,家国之情。尽管如此,诗人仍然执着于对生活的热爱和忠诚。

石天河新时期归来后的诗作有着特定的情感内涵和艺术形式,既为特殊年代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样态,也显示了诗人以诗的方式对于生活和自己的新的超越。纵观石天河新时期以来的诗歌创作,其在情感内涵和艺术形式方面突出表现为诗与真的统一,个人身世之感与国家命运之思的统一,以及情感的直说与曲写的统一。

读石天河新时期归来后的诗作,最突出的感受是他的诗歌作品里所抒发的真情实感。经过多年的炼狱,诗人终于得以敞开心扉,直呈火烫的灵魂,全无勉强敷衍扭捏作伪的感觉,有时甚至显得情感过于浓烈,诗句灼灼逼人。这或许是石天河诗歌最为突出的品格。但是,诗之所以为诗,还得以诗歌的方式说话,而不能只是情感的直陈。这就需要诗与真的统一,既要情感真实动人,又要用诗的方式说话。这既是诗之为诗的基本要求,却又是诗歌艺术的最高境界。石天河深得诗歌三昧,把长久的深刻创痛和突然的巨大狂喜压抑在充满艺术意味的诗句里。如诗人在《静夜》里这样写道:“我爱这静静的长夜/窗前的月色,依然是童年时候的温馨/淡淡的微云,带几分友情的嘲笑/空蒙的天际,传来无声无息的歌吟/仿佛有人哗笑,有人啜泣/有人私语,有人哀恸//每一本书,都是我亲切的朋友/一个零乱的书桌,酒筵似的丰盛//我豪饮、沉醉,忘却了寂寞和苦闷/我听见自己心里,有海潮的涌动”。有时,诗人则把自己的思绪托付给高高飞翔的海鸥,只是这海鸥已经不只是自由飞翔,而是还有着对环境的审视和反思:

远处的海鸥

可望而不可即

一会儿在蓝天上飞翔

一会儿迷失在波心里

那雪亮的白翅膀

似乎从没有沾过一点污泥

飞得自由呵

飞得快意

海岸边苍老的礁石

呆呆地蹲在那里

千万年过去了

只留下无声的绝壁

——《海鸥》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诗句,而是把丰富而复杂的情感转化为属于诗的意象,使情感的表达成为耐人寻味的情感化石,使诗的艺术方式与诗人的真挚情感得到了很好的统一。

石天河因诗获罪,在牢狱中度过了整整二十三年。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就这样被虚掷。而这一切又与共和国所经历的劫难息息相关。因此,石天河在新时期获得自由和歌唱的权利后,不禁要用自己嘶哑的歌喉唱出曾经所历经的磨难,欢呼生命再生的欣喜,并把它们与共和国所经历的劫难联系在一起,把个人的身世之感与国家的命运之思交织在一起。这是一种沉痛的诉说,也是一种深刻的反思。石天河《复活的歌》里有一首长篇祭歌,用不可抑制的激情抒写诗与诗人的归来,咏叹秦陵的兵马俑沉睡了两千年才被人掏出了骊山,为那个时代和那些被命运抛弃的受难者唱一首沉痛的安魂曲,成为抒写诗人的这种充满历史反思意绪和个人命运喟叹的代表作,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也是他们那一代人献给他们所深爱的祖国的恋歌。但与之同时,石天河新时期归来后的这些充满炽热诗情的诗作还具有情感的直说与曲写相统一的特点。因为那不堪回首的岁月,因为那不可思议的诗祸,石天河新时期归来后的诗作总是充满浓郁而悲怆的诗情,充满沉痛而炽热的情感体验。而面对如此的灾难,如此深痛的情感体验,石天河有时候不得不以一种火山喷发式的方式,急切地抒发出来,成为所谓“情感的直写”。这当然是一种可以理解的直抒胸臆,但在石天河的优秀诗作品里,磅礴的诗情化为“秦陵兵马俑”“大雁”“受伤的天鹅”等一个个情感内涵丰厚的客观对应物,情感的直说和曲写得到了较好的统一,喷薄的情感被艺术地组织起来,成为一种病蚌成珠的难得的艺术作品。

石天河新时期归来的诗歌创作不仅具有鲜明的独特性,而且具有重要而又特殊的文学史意义。石天河归来后以不懈的激情不倦地唱出一首又一首富有独特性的诗歌,这本身就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奇迹,使我们对石天河的诗歌创作充满敬意。我曾经在2003年9月召开的石天河作品研讨会上提出,石天河是重庆文学的一棵大树。今天看来,石天河不仅是重庆文学的一棵大树,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棵大树。他的诗,既为那个荒唐的年代提供了一份情感的活化石,也为中国当代诗歌创造了一种悲怆的诗美风格。

在石天河新时期归来的《复活的歌》里,作者以他那真挚而深沉的歌吟,为自己在那个荒唐年代的特殊经历提供了一份情感的活化石,使之获得某种诗史的价值,从而具有重要而特殊的文学史意义。我们读石天河的诗,既可以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一个真正的诗人在那个年代所经历的磨难,更能够从中深切感受到诗人对于祖国和人民的那份赤诚和对诗的痴情。《复活的歌》里有一首《流星雨之忆》这样写道:“一片和平的夜空/是什么从天外飞来/牵系着千万人的眼睛/千万颗悸动的心//雷声隐隐/乱风无序地旋转/众鸟归林/花落无声/冥冥的大地万籁俱静/一切全付与鬼神的操纵//蓦地,一线光/划破天宇/似乎山峰发抖/似乎群魔起舞/啊! /星落如雨”。这既是诗人以诗的方式对那个时代的画像,也是诗人曾有过的如星坠落经历的真实写照。

其次,石天河的诗歌创作用一种呕心沥血的歌吟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悲怆的诗歌风格,不仅丰富了中国当代诗歌美学,也为特殊年代的中国当代诗歌美学提供了一份难得的例证。诗美是丰富多样的。有的优美,有的雄壮,也有的典雅,有的悲怆。正如古人所说,美色不同于面,皆佳于目。但一些评论家只承认中国当代文学可以有所谓雄伟的时代风格,认为中国当代文学不应该也不可能产生悲剧和悲怆。石天河新世纪归来以后的诗歌则用一种呕心沥血的歌吟创造了一种悲怆的诗美,不仅以带血的诗句见证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悲剧和悲剧美,而且把这种悲怆的诗美融入中国当代诗歌美学,使之成为中国当代诗歌美学的一种特殊范式。这再一次让我们想起十八世纪法国作家狄德罗的名言:“什么时代产生诗人?那是在经历了大灾难和大忧患以后,当困乏的人民开始喘息的时候。那时想象力被惊心动魄的景象所激动,就会描绘出那些未曾亲身经历的人所不了解的事物”[1]。不幸,这恰好成为了中国新时期如石天河这样一批“归来”的诗人的某种真实写照,也成为理解他们和他们的诗的一把钥匙。

[1]狄德罗.狄德罗美学论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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