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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汉语言接触中英语在句法层面对汉语的影响

2015-03-19张苹英

关键词:英汉句法现代汉语

张苹英

(吉首大学 国际交流与公共外语教育学院,湖南 吉首416000)

一、引言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启蒙思想的进一步传播,中国新文化运动兴起,知识分子提倡白话文,使语言与文字更紧密地统一起来,为广大民众所接受,从而更有利于文化的普及与繁荣。我国现代著名的语言学家王力先生以敏锐的专业洞察力最先察觉到西方文化渐入中国对本土语言文字的影响。在其专著《中国现代语法》一书里,他专辟第六章“欧化的语法”,从语音、语义、语法等七个方面论述了我国的语法如何受到西洋文化的影响,并提出:“这种受西洋语法影响而产生的中国新语法,我们叫它做欧化的语法”[1]334。与此同时,乘着“新文化运动”这阵春风,一大批文人志士纷纷走出国门,积极进行中外文化交流活动,文学作品翻译的输入与输出甚多。这段时期应该是汉语与外国语言接触的第一个高潮,这里的外国语以英语为主。我国的改革开放则为英汉接触提供了又一个良好的契机,经济的发展要求使得我们对外交流更加频繁,而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言,在我国掀起了近似“疯狂”的“英语热”,这是英汉接触历史上第二个高潮。由此可见,社会及历史的变迁对语言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汉语欧化这一概念提出后,引起了很多语言学家的关注与研究兴趣。学者郭鸿杰、何烨、朱一凡回顾了英汉接触历史,并做了详细的综述。学者石定栩、朱志瑜重点从改革开放以来英语对香港书面语的影响做了大量的实证研究。近几十年来,随着中国加入WTO、经济全球化发展,英汉接触的广度与深度日益加强,英语作为全球化语言,其强势的国际地位势必造成对其他语言的影响。这种语言的迁移,将会渗入到语言的各个层面,乃至整个语言系统。“语言的迁移会发生在语言的各个层面上,既有语音、词汇的迁移,也有句法上的迁移。”[2]23-32

英语对汉语的影响从句法层面上来看,总体可分为:词类转换、语序变化、句型记号欧化等。但由于篇幅有限,本文拟从“被”字句的使用、定语容量及位置的变化、判断句式的增加三个方面进行语言事实的描述,并试图做出合理的解释。文中出现的语料主要来自三部文学作品:《边城》《飘》《余秋雨散文集》。

二、英汉句式的差异

将英语句式与汉语句式进行对比,有益于直观分析英汉固有的句式差异,也有益于我们弄清楚现代汉语在英语的影响下,句式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转变。英语属于印欧语系的日耳曼语族,其在语法方面的主要特征是:词语有曲折变化,要求句子里各成分间在数、性、格等要素上保持一致,句子结构相当严谨。汉语属于汉藏语系,曲折变化少,主要用词序和虚词来表示句子里各成分间的语法关系,句子结构相对比较松散。当用英语与汉语表达同一个复杂句子时,英语通常用修饰语、复合句或者长句,句子里的成分比较灵活。而汉语则常用短语、分句按照一定的时间顺序、逻辑顺序组句。“就汉语和英语的句式而言,也许在语言学上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形和与意和的对比。”[3]122

基于两种语言句子的各自特点,我们在继续讨论英汉句子差异时可采用一个更加形象的比喻来描述两者的差异所在,即: 英语句子是树形结构,而汉语句子是竹节结构。“英语中,主干结构突出,即主、谓、宾结构突出,有如一棵树的主干。英语在表达复杂的思想时,往往开门见山,先把句子中的主语和主要动词这两根巨栋竖起来,然后再运用各类关系词把定语从句以及其他短语往这两根巨栋上挂钩。有人把英语长句子比作一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其道理就在这里。汉语中,动词用得多。在表达一些较复杂的思想时,往往借助动词,按动作发生的顺序,或逻辑顺序,逐步交代,层层铺开,给人以舒缓明快的感觉。其句子结构,有如一根竹子,一节一节连下去。”[4]41-45英语里的五种基本句型:SV、SVO、SVC、SVoO、SVOC 都含有一个主要成分—SV,我们俗称之为“SV 机制”,所谓树形结构,指的便是由SV 构成的句子基本主干,所有的枝叶是从主干上分出来,因此即便是复杂的句子也不会影响这个基本主干。而汉语的句子不存在这样一个主干结构,也没有主干和枝杈之分。除此之外,从英汉扩展句来看,英语句子的扩展方向是向右的,汉语扩展句的方向则是向左的,前者是“句尾开放性”,而后者是“句尾封闭性”。由于篇幅有限,这里不详叙。我们分析传统的英汉句子固有差异,以便接下来对照分析经过多年的英汉接触,汉语句型在哪些方面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三、英汉接触过程中现代汉语在句法层面发生的变化

(一)“被”字句的使用

传统汉语里,被动式句型比主动式句型的用途狭隘得多,然而它所表达的特殊意义又是主动式不能代替的,因此被动句作为一种特殊的句式而成为语言学家关注的重点。王力先生曾指出:“被动式所叙述,若对主语而言,仅限于表达不如意或不企望的事,比如说:受祸,受欺骗,受损害,或引起不利的结果等等。”[1]373被动式的标记词以“被”为最典型,其次有“叫”“为”等等。然而英语里如意的事情与不如意的事情都可以用被动式来表达。随着英汉接触日益加深,大量的翻译作品涌现,许多汉语被动句表达的范围渐渐拓宽。笔者认为,“被”字句语义和频数的变化既是受到翻译作品的影响,也是语言接触的直接结果。下面我们通过抽取同时代的两部文学作品《边城》与《飘》里的被动句进行共时性比较,请看例句:

1.且听水手之一说楼上妇人的爸爸是七年前在棉花坡被人杀死的,一共杀了十七刀。

2.“你爷爷一定到城里军营里喝了酒,醉倒后被人抬回去了! ”

3.那黄狗好像明白翠翠被人欺负了,又汪汪的吠起来。

4.“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里鲤鱼吃去了。”

5.一切玩得正好时,忽然落了行雨,无人衣衫不被雨湿透。

(《边城》)

1.They had just been expelled from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the fourth university that had thrown them out in two years.

2.The boys were enchanted, as she had intended them to be, and they hastened to apologize for boring her.

3.Filled with new enthusiasm by their success,they lingered on.

4.The outfit was as yet unnamed, though not for want of suggestions.

5.Until matters were settled, everyone referred to the organization as the Troop.

(Gone with the Wind)

经考察,在同期作品里,汉语被动句语义(负面含义)的狭隘与英语被动句语义(很少有负面消极含义)的宽泛形成鲜明对比。另外,“汉语里的被动句通常都带有施事主语,而英语里80%的被动句施事不显现。”[5]67-77这也是英汉被动句在句法功能上的差异之一。但“被”字句主要的句法功能是作谓语,这一点在英汉语里都是一样的。我们另取当代文学作品《余秋雨散文集》、发行量较大的报纸《环球时报》的被动句为语料,以证明中国开放国门之后,汉语在英语的影响下,从文学作品到媒体报刊,再到日常生活用语,“被”字句的使用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其一是汉语里表中性意义和积极意义的“被”字句数量显著增加;其二是现代汉语被动句里越来越倾向省略或者弱化“施事”,这些都俗称“欧化”。请看下面的例句:

1.历来光顾的人不多,直到这几年才被旅游者搅得有点热闹。

2.西方的自然科学著作《验气图说》《仪象志》《赤道南北星图》等等被一一翻译过来。

3.老百姓的头发终于被削掉了,而不少文人还在拼死坚持。

4.傅山被人推荐后又被强抬进北京,他见到“大清门”三字便滚倒在地,两泪直流。

(《一个王朝的背影》)

1.被海外称为中国最神秘和最具威慑力的战略杀手锏“东风41”洲际弹道导弹“意外”于八·一建军节曝光。

(《环球时报》2014.8.2)

2.大陆媒体报道,巡视被视为中共反腐利器。

3.中央政府被视为“全知全能的老大哥”,但事实远非如此。

(《环球时报》2014.8.1)

根据Pop lack & Stephen (2010) 提出的判断语言接触引起语言变化的三个原则: 共时比较原则、历时对比原则、制约机制原则为标准来一一核对现代汉语与传统汉语、现代汉语与英语之间的异同,可断定:现代汉语的被字句语法变异是由语言接触引起的,至少不可否认英语在这种变异过程中起着催化剂的作用。“没有语言接触这种影响,汉语被字句当然也会有发展和变化,但发展和变化的速度和一些具体细节很可能就不是今天这样。”[6]16-30

(二)定语容量及位置的变化

我们在简述英汉句子差异时得知: 英语句子普遍要比汉语句子长,英语句子呈现出“多枝一干”的树形结构,修饰动词或者名词的定语/状语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几个,这是由于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差异造成的。随着中西交流和英汉接触加深,在翻译英语文章时,我们不知不觉地用了许多长句。究其深层次的原因,是由于英语里做修饰语的定语通常置于被修饰语之前,而依照传统汉语的习惯,如果定语比较长的话,通常是放在所修饰语之后。然而欧化了的文章却改变了这一定式。现代汉语里,一般的修饰语,无论长短,都放在其所修饰语之前,换言之,也就是定语的容量增大了,位置由后置变为了前置。这种变化引起的直接反应就是句子的延长。

从前汉语句子的定语容量很小,无法承载太多的信息,因此定语所含修饰词一般不会超过两个,下面例2 便是由于定语过长而习惯性后置:

1.翠翠睨着腰背微驼白头满发的祖父,不说什么话。

2.静静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都可以计数。

(《边城》)

但这并不是说在传统汉语里绝对没有长句,王力先生就列举了《红楼梦》里的长句,如:

1.这么胡子苍白了又做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做屋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

2.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

(《红楼梦》)

在现代人的作品里,欧化了的长句又是怎样的?我们抽取《余秋雨散文集》里的语料进行对比:

1.为了个人的私利不惜出卖民族利益的无耻之徒当然要受到永久的唾弃,这些都是没有异议的。

2.北京的故宫把几个不同的朝代混杂在一起,谁的形象也看不真切,而在这里,远远的,静静的,纯纯的,悄悄的,躲开了中原王气,藏下了一个不羼杂的清代。

很明显,近年来的文学作品里定语的容量要大大超过传统汉语。现代文人及读者也普遍接受这样的变化。英文里做修饰语的形容词常常含有-able、-tive、-ical 等几种词尾,余光中先生认为,受翻译腔的影响,国人在翻译做修饰成分的形容词时往往采用功能词“的”。由于英文的修饰成分可以是定语从句,句型非常复杂,因此翻译成汉语时我们会不自觉地使用“……的……的……的”如此的句式修饰中心词。近20年来,国人对这种长定语也渐渐接受,表达的方式也不再拘泥于英语式表达。根据何烨对功能词“的”的语料的分析研究,显示1956-1982年之间,这种“……的……的……的”现象比比皆是,“然而在2000年的语料中,‘的’字省略到仅仅只有一个,位于中心名词之前。”[7]129-145通过以上对语料历时比较分析可见,汉语句子延长、定语容量增大、定语位置变化等句法现象与近20年来英汉紧密接触均有直接关系。这些变化有几种因素促成:翻译渠道、语言迁移、汉语自身机制发展等等。但不可否认,在英汉接触之后,汉语直接套用英语句式的现象恰恰是汉语欧化的最好印证。

(三)判断句式的增加

英语中,句子的谓语必须由动词担任,如果谓语的主要成分是形容词或者名词,那就不得不借助系动词be。

1.His wife beautiful.

2.His wife is beautiful.

实际上例2 里面的is 系动词没有语义上的意义,而只具有句法功能上的作用。翻译成汉语我们会说“他的妻子很漂亮”或者“他的妻子是很漂亮的”。在汉语里,形容词可以直接用作谓语,也可以采用判断句式“是……的”来描述该形容词。现代人倾向于用判断句式去替换描写句式无疑是受到了英语句式的影响。汉语里也有“是”+形容词的结构,但通常是表示强调之意,而非做联系动词用,比如:

1.“天气是好,月色也很亮了。可是我要问你:“对么? ”

(《狂人日记》)

汉语受到以英语为主的翻译语言的影响,“是”字句的使用频率不断提高,使用范围也不断扩大。在一些描写句中,如果不加上“是”,反而会显得句子不顺畅,如:

1.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

(《药》)

2.英国的天时与气候是走极端的,冬天是荒谬的坏。

(《我所知道的康桥》)

当然,如果我们把形容词放在中心词之前,说“周围便都静得像死一般”和“冬天坏到荒谬的地步”,就用不着再用判断句。然而作品原文里并非如此。如果我们将两个句子里的“是”去掉,改成“周围便都死一般静”“冬天荒谬的坏”的话,反而会显得不土不洋,难以接受。判断句的普及还体现在当下日常用语中,如:

1.老张是戴眼镜的。

2.她是负责外事工作。

四、结语

英汉语言接触过程中,在英语的影响下产生或者发展起来的语法现象指的是: 原汉语中罕用的句法形式由于强势语言的迁入和刺激而渐变为常用的句法形式。本文从语言学的角度讨论了现代汉语里“被”字句、定语容量及位置、判断句的使用范围的扩大与使用频率的提高。本文通过选取不同时期的文本为语料,对比探讨分析哪些语法现象是汉语里固有的,哪些是在语言接触之后产生的,哪些又是在原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从而发现现代汉语句法格式的一些变化,即:现代汉语产生了一些从前没有的句法格式,但这些格式并没有违背汉语语法发展的规律,因此容易被人们接受并推而广之。对语言接触的研究的意义在于:可深入考察某种语言在何种程度上如何影响另一种语言,从而有助于对语言研究的深化和精密化。由于语言接触在国内还缺乏系统的研究,因此仍有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有待进一步思考,如:我们设想如果没有语言接触,我们文中所提到的句法格式上的变化是否会出现? 汉语本身内部机制的发展是否有这样的需求?在一种语言演变的过程中,语言接触到底如何定位? 这些问题都需要致力于语言接触研究的学者们深入思考。

[1]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3:335-373.

[2]石定栩.香港书面汉语句法变异:粤语的移用、文言的保留及其他[J].语言文字应用,2002(8):23-32.

[3]Nida.E.A.Language Culture and Translation[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3:122.

[4]Yip Po-Ching.Linguistic Dispositions: a Macroscopic View of Translation form English to Chinese[J].Journal of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s’ Association,1993(5):41-45.

[5]Quirk R S,Greenbaum G,Leech J,et al.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London:Longman.1985:67-77.

[6]贺阳.现代汉语欧化语法现象研究[J].世界汉语教学,2008 (4):16-30.

[7]何烨.改革开放以来英语对汉语句法地位的影响[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5): 129-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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