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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窃符记》对《史记·魏公子列传》的重构

2015-03-19李真真

长治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信陵君魏王司马迁

李真真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史记》是中国古代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同时也是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司马迁在“实录”的基础上,采用文学性的手法塑造人物形象,编织情节结构,造成矛盾冲突,使《史记》具有了一定的戏剧性因素。正是这些戏剧性因素的存在,成为了后世戏曲争相开掘、改编《史记》的动因。有明一代是传奇戏曲蔚然成风的时期,出现了一大批编演《史记》人物故事的作品。剧作家们以《史记》为本,根据戏曲本身的特点,对本传人物故事进行了艺术性重构,并注入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完成了由史到文的建构。

《窃符记》是明代曲家张凤翼的代表作品之一,它以《史记·魏公子列传》为蓝本,写战国时魏国公子信陵君和如姬窃符救赵的故事。《窃符记》基本维持了原作既定的人物和情节,但依据戏曲的本体特征,作者对本传人物形象、情节结构和情感基调进行了重构。在此基础上,作者也融入了自身感受和时代特色,催生了《窃符记》从历史到艺术的嬗变。

一、人物形象的重构

司马迁“第一次把写人放在中心地位,以人带事,这就为后代叙事文学的发展,尤其是为小说、戏曲这类叙事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1]76在《史记·魏公子列传》中,史公以信陵君为核心,辐射出侯嬴、朱亥、如姬、毛公、薛公等人物形象,他们在传中的地位有主有次,都是为信陵君礼贤下士的形象服务的。而张凤翼的《窃符记》根据戏剧文学的需要,在继承了本传人物的同时,还采用联想、对比等艺术手法对他们进行了重构,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真实感更为强烈。

(一)联想虚构,丰满形象

在《史记·魏公子列传》中,如姬的形象非常单薄,司马迁既没有对她的身世作全面的介绍,也没有对她的性格特点作深入细腻的刻画,甚至对她私窃兵符、酿下大错的后果也没有做交代,我们只能隐约地从司马迁的侧面描绘中看出如姬知恩图报、胸怀大义的性格特征。所以在《窃符记》中,张凤翼为了塑造更为丰满的如姬形象,突出更为生动感人的性格特征,充分运用了联想的手法,为如姬形象重新作了整合和修饰。

《窃符记》中的如姬,出身寒微,父亲被杀,她请信陵君报仇,并说只要为自己报了仇,“报深恩何妨杀身!”[2]276,直到信陵君将仇头献上,如姬方才释怀,由此可知如姬重孝。剧中的如姬也知恩图报,信陵君求其窃符,她明知此行为该当死罪,但“他(信陵君)为亡亲雪耻,常怀心膂。涓埃未效方惭愧。”[3]277即便窃符被魏王发现,如姬也“弃得微躯,要完成大事。”[4]277如姬的侠义也十分动人。窃符事暴露后,魏王拷打宫女,如姬于心不忍,主动承担罪责,甘愿受罚,此又足见如姬的善良。因内使颜恩替如姬送符给信陵君,魏王要斩颜恩,如姬谎称当时对颜恩说是送香囊给信陵君夫人,颜恩并不知里面是兵符,活了颜恩一命,此又见如姬之智。如姬的“孝、义、善、智”在《史记》中是没有体现的,经过作家张凤翼一番联想后,如姬坚强孝顺、知恩图报、善良睿智、重情重义的女性形象便立刻有血有肉、跃然纸上了。再如魏王的形象,《史记》中描述魏王常用“魏王恐”、“魏王畏秦”、“魏王患之”等字眼,体现了魏王昏聩无能、碌碌无为的性格。而在《窃符记》中,作家通过联想将魏王的这种性格剖析、放大,使之更为真实、具体的呈现给观众。如信陵君劝魏王救赵,魏王竟然推诿道:“公子你不知,前日秦本伐韩,因赵纳韩地而迁怒于赵。倘今日伐赵,因我救赵而迁怒于我,如何是好?”[5]267魏与赵联姻接壤,唇齿相依,魏王居然妄想弃赵以自保,其软弱的性格弱点、短视的政治眼光实在不堪。联想手法的运用,使得如姬、魏王形象显得真实、饱满,而他们性格上的种种优点或缺点成为了窃符事发生的必要因素,这是《史记》中没有详载的。

(二)对比衬托,显出优劣

司马迁在《自序》中道:“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詘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之,作《魏公子列传》。”[6]1116显然,本传的宗旨在于突出信陵君礼贤下士的品格,这一品格在《史记》中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详述了信陵君如何优待门客,二是具体写了门客如何报效信陵君,助其建立不朽勋业的。《窃符记》也延续和深化了以上两个方面,并两次将信陵君与平原君相对比,着力突出了信陵君屈尊访贤,爱才如渴的性格。

第一次对比发生在《窃符记》第二出,信陵君开宴赏花,欲邀侯生为上客,使家臣取“黄金一镒、白璧一双”为聘礼。而此时平原君诞辰将近,公子以“綵幣二端、鞾烛一对”为寿礼。平原君乃信陵君姐夫,赵国与魏国又是同盟,如此亲密的关系,信陵君竟然以薄礼贺寿,以厚礼邀素不相识的“下贱”之人侯生,这在常人看来是极为不合理的,但正是这种“不合理”,才凸显了信陵君爱才、重才的性格特点。第二次对比出现在二十八出,信陵君将要访毛公、薛公,平原君劝言:“胜闻毛薛二人,乃博徒卖浆者。以公子之贤,天下无双,岂可与此辈交游?”[7]303信陵君则道:“无忌在大梁时,尝闻此二人之贤,恐不得见,以无忌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8]303从二位君子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平原君是耻于与下位者交往的,他交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9]303;而信陵君则不同,他乐于结交“岩穴隐者”,并以此为荣,这是因为他真的爱慕贤者。剧作家张凤翼抓住信陵君的特性,通过细致的描绘,将他二人置于对比中,人物之间的区别就立刻显现出来了。

在刻画人物形象上,张凤翼以司马迁在《史记》中的人物定位为基础,运用联想、对比等手法,深入细致地将人物塑造的更为丰满,阐释的更为精妙,符合戏剧艺术对人物形象的要求。

二、情节结构的重构

《史记》作为文学巨著,是有情节结构的,而这些情节基本上都是真实存在的。“但艺术必须要求充分的具体性、形象性、生动性。显然我们不可能完全从历史记载中获得这一切。”[10]因此,戏剧艺术可以对历史进行重新的编写,使它在情节结构上满足“冲突集中,线索简捷,节奏明快,血脉相连”的要求[11]284。《窃符记》就是通过颠倒情节顺序和模糊情节具体化的方式对《魏公子列传》进行艺术性创造,呈现出紧张、连贯、真实的戏剧效果。

(一)颠倒情节顺序

《史记》通常是按照故事发展的真实顺序进行叙述,虽然有详有略,有时也具有跳跃性,但不会擅自将情节顺序打乱重新编排。而戏剧会依据自身的特点对部分情节进行拆分与重组,按照自身的节奏去打造理想中的情节顺序。

《魏公子列传》中,信陵君与魏王下棋一节的顺序在信陵君迎侯嬴前,而到了《窃符记》,二者的顺序互相颠倒。这样小小的变动虽不起眼,但效果却十分明显。剧中信陵君与魏王下棋,忽传赵军寇边,魏王惶恐不安,欲召大臣商议。而信陵君淡然地说道:“吾王休虑,应无寇至。”[12]259魏王大惊,问信陵君如何知道,公子曰:“臣尝有客,辄报臣知。”[13]259此事过后,魏王便对信陵君有了猜忌之心,“他贤能如是,势恐相逼。况兼他门下三千客,莫须有奸计暗中窥,只合提防安得懈驰。”[14]259就在魏王猜忌信陵君的时候,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赵国危急,魏救不至,才有了后来的窃符之事。颠倒之后的情节连贯紧凑,鱼游沸鼎之势骤至,一种紧迫之感翻涌纸上,不仅反映了魏王的愚蠢,更衬托出了信陵君无可取代的地位。

(二)模糊情节具体化

司马迁作《史记》时,总是用详略得当的话语来描述历史事实。在写重要事件的时候,他极力铺陈;而在次要的事件上,司马迁则一笔带过,不予详述。这种写作手法在《史记》中是极为常见的,它不仅突出了文章的主旨,还避免了行文的重复。而戏剧文学则不然,它会根据读者和舞台表演的需要,对《史记》中未加详述的细节加以强化,将模糊的情节明确地表达出来。

在《魏公子列传》中,强秦伐魏,信陵君在毛、薛二公的劝说下离赵返魏,魏王授公子上将军印,于是“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15]1115这是《史记》对信陵君“却秦存魏”战役的描述,可谓简洁至极。司马迁既没有说率了哪“五国之兵”,也没有说所率之兵有多少,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谈到破秦军的过程。而在《窃符记》中,这一模糊的情节被具体化了。首先是“五国”和兵的数量被具体化了。剧中写道:“韩国遣大将陈筮,领兵四万”、“燕国遣大将乐毅,领兵六万助战”、“齐国遣大将田忌,领兵八万助战”、“楚国遣大将吴起,领兵十万助战”,再加上赵国大将李牧,五国已全,所率之兵也有了明确的数目。其次是大破秦军的战役过程被具体化了:

……你看鼙鼓相闻,旌旗相向,眼见得是秦兵迎战,不免就此处摆起握奇阵来。这阵乃风后佐黄帝破蚩尤于涿鹿的,此处与涿鹿相近,山川地形相似,正合用着他……[16]320

右军先赖齐师劲,游骑还先蹑敌军。中间风虎分奇正,蟠蛇绕动还相应。鸟阵翱翔次第行,渤海从来盛。进如蜂失,战似雷霆。……[17]320

信陵君大摆阵法,调五国之兵相配合,大破秦军。作者不仅使战国时的名将悉数登场,还还原了宏大的战争场面,充分表现了信陵君高超的军事才能。具体化后的情节清晰,人物丰沛,将《史记》中一笔带过的细节放大、发展,给读者以强烈的紧迫感和真实感。作者对情节结构的重构不仅仅是上述两处,还包括剧末改信陵君悲剧性的结局为君臣夫妇团圆,这一点将在下一章详述。

三、情感基调的重构

司马迁笔下有各色的悲剧人物,这些人物“为了某种理想、某种信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赢得了人们的敬仰。”[18]125信陵君便是众多悲剧人物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位。但张凤翼在《窃符记》中并没有保留信陵君悲剧性的结局,而是让其君臣夫妇大团圆。

《魏公子列传》对信陵君一生的遭遇都如实记录,结构完整,其悲剧性的命运令人扼腕。而《窃符记》只截取了他人生中最辉煌、最耀眼的时刻来表现,并在他功成名就荣耀加身的时候戛然而止。《窃符记》选取了信陵君一生中的两件大事,一是窃符救赵,二是却秦存魏。前者成功以后,信陵君留赵十年不归。而后,秦伐魏,公子率诸侯之兵大破秦军。自此,信陵君显赫至极。同时他也遭到了魏王的妒忌,被剥夺兵权,此后竟自我荒废、病酒而卒。但《窃符记》对这一结局做了较大改动,它削去了悲剧的尾巴,使信陵君君臣夫妇大团圆:“煌煌上将归,耀灵威,六街竞睹天颜喜。鸣环珮,補衮衣,纡朱紫。加封汤沐山河砺,壶浆载道人如蚁。”[19]325;“良辰展翠眉,记花前分手,喜雁后联袂。重谐连理,免教人梦绕天涯。遥怜游子裘已敝,却喜仙郎鬓未絲。”[20]325作者张凤翼的这一改动,让读者沉浸于信陵君功成名就的喜悦中,此“乃作者以意为之,多少表现出平民的审美趣味。”[21]97王国维认为,中国的戏曲、小说有着“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22]11-12的乐天情怀,所以《窃符记》情感基调上

化悲为喜的做法,是符合中国观众的审美意趣的。

《窃符记》是史传文学与戏剧文学相结合的产物,它以《史记·魏公子列传》为蓝本,在大致保留了本传人物定位和故事氛围的基础上,作者张凤翼根据戏剧本身特点和自身表达需要对《魏公子列传》的人物形象、情节结构以及情感基调进行了重构,完成了由史到文的嬗变,体现了《窃符记》的文学价值和精神价值。研究《窃符记》对《史记》的重构,有助于我们探索明代史记戏的创作规律,同时也对明代传奇戏曲的研究有所补充。

[1]余樟华.《史记》艺术论[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2.

[2][3][4][5][7][8][9][12][13][14][16][17][19][20](明)张凤翼.张凤翼戏曲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4.

[6][15](汉)司马迁 著/韩兆琦 评注.史记[M].长沙:岳麓书社,2004.

[10]余秋雨.历史剧简论[J].文艺研究,1980,(6):44.

[11]郭英德.明清传奇戏曲文体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18]张新科.史记与中国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1]郭英德.明清传奇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22]王国维.红楼梦评论[M].长沙:岳麓书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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