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天空中的白天鹅
——胡世远诗歌论
2015-03-17韩传喜
韩传喜
(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辽宁大连116025)
诗意天空中的白天鹅
——胡世远诗歌论
韩传喜
(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辽宁大连116025)
客居东北异乡的“70后”霍邱诗人胡世远,以他清洁的精神、流淌的诗意以及广袤的乡愁,不仅践行了纯诗的写作立场,赋予了其诗歌纯净的精神品质,同时也成为霍邱乃至中国当下诗坛一个特异的存在。对他的诗歌进行系统梳理和深入阐释,无论是对于观照作家的内在心灵,还是对于考察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霍邱现象”,甚至是对于透视中国当下诗歌写作的现状与出路,都有着重要价值和深远意义。胡世远的诗歌创作,在激情宣泄和诗意流淌的同时,还需要适度的节制、反复的涵咏甚至积久的沉淀,这些应成为诗人向作品的多样风致、创作的最高境界迈进的自觉追求。
胡世远;霍邱现象;自由心灵;乡愁;诗意
在当代霍邱作家群中,胡世远应该是最为活跃的作家之一。这位客居东北异乡的“70后”诗人,以他清洁的精神、流淌的诗意以及广袤的乡愁,成为霍邱乃至中国当下诗坛一个特异的存在。胡世远的诗歌已经产生了较大影响,受到了多方好评,对他的诗歌进行系统梳理和深入阐释,无论是对于观照作家内在心灵的委婉曲折与波澜激荡,还是对于考察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霍邱现象”,甚至对于透视中国当下诗歌写作的现状与出路,都有着重要价值和深远意义。
一、清洁的精神
外在的社会生存环境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时代的文学生态,包括文学信仰、文学创作与文学接受。在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文学生态与外在的社会生存环境之间的这种影响关系。20世纪80年代,作为一种精神信仰,文学在社会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无论是写作者还是阅读者,大都对文学怀抱着虔诚和敬畏之心。虽然那时的经济并未如现在发达,但文学所受到的礼遇却远比现在要好。90年代之后,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来,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推进,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物质条件的高度发达,人们的价值观念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物质消费、即时性消费成为社会时尚,精神矮化、信仰缺失成为时代病症。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喧哗与骚动的时代,文学不仅不再成为人们的集体精神信仰,甚至有时还沦落到被嘲弄的境地,即便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短时间内引发了人们对文学意义的重新认识,但文学的这种尴尬处境却并未因此而大为改观。
在作家群体中,遭受冷遇甚至嘲弄者尤以诗人为甚。诗歌创作既是诗人内在心灵的外化,是创作主体自觉的精神活动,同时又是诗人对外在生存环境的感受与体验,甚至可以说是诗人以艺术的形式,处理其与外在环境或现实生存之间的某种紧张关系。被奉为文学之桂冠的诗歌,被视为高贵写作者的诗人,当其不期然与这个注重物质消费的时代相遇,亦风光不再,失去了昔日的荣光。面对此种情境,不断有人感叹,在这个异常功利与世俗的时代,读诗的人甚至比写诗的人还要少,言下之意无论是诗歌创作还是阅读接受,其境况都不容乐观。在数量极其有限的诗人中,还不乏沽名钓誉者、投机取巧者,这些伪诗人的功利目的昭然若揭。可想而知,这些伪诗人的诗歌很难击中生活的要害,更难震撼读者的心灵。正如有学者所言,“今天的中国正面临着信仰的危机和精神的困境,文学能否直面这一现实,能否重新建立起文学的信仰,并以这一信仰的方式参与整个社会精神信仰的建设,是对中国作家艰巨的考验,也是中国文学走出颓境、呈现新生的重要契机。”[1]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来看,胡世远的诗歌创作显示出了特别的意义。胡世远以其不同流俗的审美心境,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清洁的精神,不仅践行了纯诗的写作立场,且赋予了其诗歌纯净的精神品质。
在胡世远看来,生活中有更多的诗意和美好等待着他去发现,去表达,而最好的表达方式莫过于诗歌。在诗集《炊烟之上》的序言《我的情人》中,诗人明确地表达了选择诗歌这一表意方式的重要理由:“发现美好,想象美好,品味美好,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很弱小,却很重要!渴望美好,才有可能创造美好。我愿意用诗歌与生活对话,我感谢诗歌让我听到,生活另一方面的那些美妙的声音。”在诗歌《致我的三个情人》中,诗人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坦率地说,我有三个情人/她们都在维护我的尊严//温暖的春天,是我的第一个情人/是她,让我卸下沉重的负担//美丽的诗歌,是我的第二个情人/是她,让我在嘈杂中找到清闲//我的第三个情人,也是最后的一位/整天与我朝夕相伴。这只善良的白/天鹅,对于我的花心,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只小鸟慢慢地飞向忧伤而美丽的天/就当别人什么也没有看见/要飞,就飞得更高/要飞,就飞得更远”。这首诗既是诗人的精神证词,又是诗人的人格理想,他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与诗歌之间的依存关系,将诗歌比喻为自己的情人,其钟情之深溢于言表。显然,这种钟情不是形而下的物质层面的,而是形而上的精神层面的。为了“飞得更高”和“飞得更远”,胡世远于2009年毅然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做起了专业诗人。六年来,他始终坚持每天至少写一首诗,虽然这些诗歌并非都达到了很高的思想和艺术水准,单是这行为本身便足以让人心生敬意。他还自费创办了《白天鹅诗刊》和“白天鹅诗歌奖”,包括发行刊物和诗歌奖励,都是自筹经费,在追求现世实利成为时尚的浮躁时代,像胡世远这样的选择实属另类,但在我看来,这并非哗众取宠的行为艺术,而是超凡脱俗的诗意之举。我们这个时代不乏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缺少的正是具有清洁精神的无私奉献的利他主义者。胡世远在走向自己精神圣殿的同时,为他人、为社会、为诗歌散发出自身的热度和光亮,他试图温暖别人,照亮世界,这种无功利性的诗意之举,虽然影响范围尚且有限,却正是我们这个时代迫切需要的,并且其意义已逐渐凸显,已举办的两届白天鹅诗会和诗歌奖吸引了数以千计的诗人和读者关注、参与,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影响,引发了越来越多的人对诗歌的爱好、对诗意栖居的无限向往。这些实在难能可贵。胡世远将自己的笔名取为“白天鹅的情人”,其实便寓意了一种高贵、洁白、纯净的自我隐喻,一种对诗歌的真诚、敬畏和虔诚。这种清洁的精神和高贵的姿态直接决定了他的诗歌的价值向度和精神高度。
对于自己的这种选择,胡世远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在诗歌中,诗人这样自承对此种选择的心理预期:“如果哪一天我疯了。亲爱的/请不要紧张。那是因为中了文学的/毒,诗歌的药服多了剂量//如果你真的爱我/请倚在我的身旁,为我轻诵一首我挚爱的/诗。伴着悠扬,你会发现我的表情正变得/明亮。齿冷,句香,丝丝缕缕,/你在空中静静悬浮,凝望。……亲爱的,成不了著名诗人,也要懂得忧患/如果你真的爱我/请每天在我出门之前,剥一块糖/放在我的唇边,让我咀嚼甜蜜,咽下/一路浪漫的遐想”(《如果哪一天我疯了》)。在诗人那里,朝向精神殿堂之路,虽然不乏鲜花和阳光,以及一路走下来的浪漫的遐想,但是这种诗意之旅可能因为内心的过度丰盈、精神的高度迷狂而走向疯癫。疯癫其实也是一种自我隐喻和人格表征,是向诗神无限靠近的一种极致的精神状态。很显然,诗人是异常享受这种状态的,在他看来,“这辈子,能做一名诗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在黑暗里呼唤光/在清晨把一天的美好/使劲想象/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火红的太阳”(《像诗人一样活着》)。虽然他也意识到了作为诗人的可能性困境,但依然决绝地切断后路、匍匐前行:“戴上诗人的桂冠/我轻易不敢说出担忧”,“切断后路/我在地面上匍匐”(《出路》),他要“把笑声举过头顶/迎接一个创造奇迹的人”(《卧薪尝胆》)。正是拥有了这种清洁的精神,诗人的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借助诗歌这种表意方式在现实生活中扎下了深深的根,并积聚起了足够的精神力量,同时也赋予了他的诗歌一种纯净的品质和超脱的精神,在诗意的天空中像一只白天鹅一样自由地飞翔。
二、流淌的诗意
胡世远出版了《白天鹅的情人》《奔走的草》《炊烟之上》等多部诗集,另在其主编的《白天鹅诗会诗选》《白天鹅新锐诗选》《白天鹅诗刊》以及其他近百种期刊杂志发表诗歌几千首,诗歌数量之庞大,在当下诗坛实属少见。综观胡世远的诗歌,我们发现,他的诗歌题材广泛,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广袤的宇宙天空、辽阔的地理世界;遥远的日月星辰、切近的花草树木,抽象的人生感悟、具象的衣食住行……在诗人的笔下,处处都是“流淌的诗意”。在我看来,胡世远的诗歌不是作出来的,而是从生活中自由地流淌出来的,没有任何矫饰和做作,没有任何功利和媚俗。他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礼赞,对生存的坚韧,对故乡的依恋,对世界的感恩,对希望的坚信,对一切人事物景,一切世间美好情感的真诚无不让我们为之感动。因为这些真诚与良善,他的诗歌才能够感人至深;但只有这些真诚与良善仍然不够,还需要以艺术的形式予以表达,他是一位极具艺术禀赋的诗人,能够用流淌的诗意自由地传达出自已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与态度,面对粗粝的生活,他交付出了自己的真诚,刻写出了生活的质感,同时也描绘出了纤细的心灵。“生活会给我们提供丰富的细节,细节的丰腴和典型可以消除观念化带给作品的虚张,使作品柔软而鲜活。”[2]在诗人的笔下,他可以“一字千金”:“这几年/我常常手握笔/写不出声音//因为/我轻信了/自己的记性”(《信》);“从外面把门关上/只剩下狭窄的/窗//从里面把自己关上/外面是残缺的/墙//拆掉墙/打开窗/心才亮堂堂”(《闷》)……这些诗歌都是瞬间的人生感悟,虽然短小,却带有哲理思考的意味,蕴含着悠远的遐思。品读其诗歌,诗人在写下这些诗歌时那种诗意的激荡,依然随诗句在涌动。他的诗歌似乎没有任何一句是苦思冥想出来的,也没有任何一句是生硬嫁接上去的,完全是凭借内在情感的充盈激荡一泻而下、自由流淌,所以才如此自然和谐、音韵和畅、浑然天成。
诗人在现实生活中随时随处都能发现诗意,生活中的万事万物都能让他诗意盎然。比如在飞机上,面对蓝天、空姐和飞机,诗人写下了《空姐》《仙女》和《飞机》,他可以“羡慕凌空的精彩”,“追逐着太阳奔跑”,“任飞机在朦胧间/自由地飞翔”。
比如在星期六,诗人面对静默的时间,可以浮想联翩:“立秋过后,天气渐凉/站在星期六的清晨中/摘一枚葡萄入口品尝/院子里轻轻走动/看一片片叶子起伏跌宕//这和我的思绪多么相像/它把寂寞寄托与风/我把孤独写在纸上//不要试图看穿它/它是灵性的,也是随缘的/适时地在黑夜里发光//如一朵花盛放/余下的日子,去了该去的地方/不说地域,抑或天堂/各归其处。我的星星和太阳”(《星期六》)。诗人站在星期六的清晨里,任思绪翻飞、诗意流淌,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无论是葡萄,还是树叶,无论是清风,还是黑夜,在诗人的笔下都融为一体,幻化为美丽的布满“星星和太阳”的诗行,读来不禁令人感受到岁月静好、人生敞亮。再比如看见漂流瓶,诗人写下了组诗《漂流瓶的爱情》,他想象漂流瓶“装上真诚、幻想和期待/也装上空虚、寂寞和无奈/将愉悦的河流打开//隔着一座厚厚的山,两颗心/敞开久闭的情怀/一扇窗,虚光泛影/另一扇窗,柳暗花明//倾听晨钟暮鼓,灵魂发出/声音:没有人愿意浪费生命/那就用微笑当作瓶盖,在向善的/路上,挚爱和感恩/且歌且行”(《漂流瓶》)。这是组诗《漂流瓶的爱情》中的第一首,在这首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想象力的丰富和奇特,我们惯常经见的漂流瓶,被诗人赋予了无限的诗意和想象,从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他对美好、浪漫爱情的肯定与向往,对丰富、复杂人生的感受与体验,对辽远、广阔世界的认识与把握,尤其是感受到,贯注于诗歌中那种对生命、人生、生存、存在以及世界的肯定性认识,及充满其间的向善的力量。胡世远绝大部分诗歌都极力地书写真善美,求真、向善、爱美是他诗歌的总主题。在他的诗歌中,我们永远看到的是一种健康的心态、积极的力量,很少看到颓废和彷徨、痛苦和忧伤、糜烂和罪恶,即使偶有迷茫和忧伤的情绪流露,那也是为书写正面的积极的健康的情绪作铺垫,诗歌的价值指向仍然是光明的正向的。这种诗歌格调的形成,源于诗人对生活的热爱,对世界的感恩。正如他写的那样:“我把捕捉的/希望落在纸上,尽管单薄的文字/缺乏营养//在周末的清晨/很多人可能还在梦乡/我早早地起床,把生活/仰望,我庆幸,我比别人/早一点看到阳光”(《像鸟儿一样飞翔》)。诗人始终怀抱着理想诗意地栖居,他已经与生存的世界融为一体,与身边的一切人、事、物、景融为一体,在他笔下流淌的不仅是有形的可见的文字,更是无形的却激动人心的诗意,不仅是难以赋行的意识,更是可感可触的生活。
诗意的流淌源自诗人对现实人生的感受与体验。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无限丰富的,作为创作主体,诗人的生命体验与生活感受也是无限丰富的,体验与感受的方式自然也是无限多样的,因此,是否具有丰厚的生活积淀,以及体验生命和感受生活的敏感和能力,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诗人表达的方式,也决定了其表达的深度。显然,胡世远有着丰厚的生活积累,也有着对生命和生活强烈的敏感,尤其是有着较强的艺术表达能力,在生活中不仅善于发现诗意,同时还善于表达这种诗意,这样才能使得诗意在他的笔下自由地流淌。综观胡世远的诗歌,我们不难发现,他虽然情绪饱满,精神亢奋,时刻都在积极地准备投入生活的激流中去,但这种诗意的流淌并非毫无节制,而是遵照着一定的规律,也就是说,是按照诗的内在规律行进的,是按照诗歌的美学规范完成行程的,该汹涌的时候汹涌,该平缓的时候平缓,该直线行进时不拐弯,该委婉曲折时不走直线,诗意在他的笔下总是那么自由、和谐、流畅。虽然写了几千首诗歌,胡世远尚未暴露出感情泛滥、不能自已、任意漫漶的倾向,他始终坚持的美学标准是在写诗而不是在滥情,力避感情的潮水漫出诗歌的堤岸。诗人虽然亦曾担忧自己“哪一天疯了”,这种担忧亦有一定道理,古往今来因对诗神的膜拜与追寻而走向“疯狂”的诗人不在少数,但胡世远则不同,他对自己的诗歌写作有着足够的自信,他是在脚踏实地地写诗,既仰望星空,更脚踏大地,既是浪漫主义的,又是现实主义的,既是理想化的,又是理性化的,有着坚实的大地、充实的生活、理性的克制,他的诗意很难漫出诗歌的堤岸,更难漫出生活的堤岸。当看到诗人写下这样的诗句:“我只是每天坚持自己忠实的/表达。把每一个细微的感觉写下/即使外面狂风暴雨,我的内心/毅然洁白无瑕”(《忠实》),我们便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种忠实于内心,忠实于生活,忠实于诗歌美学的诗意定会“绽放如花”、“洁白无瑕”,诗人也不至于由对诗歌的迷恋而走向自我的迷失。
三、广袤的乡愁
在胡世远的诗歌中,怀乡诗是最多的,这些怀乡诗寄予了诗人广袤的乡愁。诗人离开家乡已经20余年,在异地漂泊的岁月不仅丰富了诗人的生活,丰盈了他的生命,同时也激起了诗人对故乡的重新理解与深沉思念。人的记忆具有选择性功能,在时间的磨蚀中,往昔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更多的是美好的事物,那些不甚美好的事物将会被不同程度地遮蔽和过滤掉。故乡作为一种精神符号时刻在召唤着漂泊的游子,那些斑斑点点美好的回忆不断地浮现在诗人的眼前,强烈而明亮。在胡世远看来,故乡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也是一片灵魂的净土,故乡的人事物景总是让他魂牵梦绕,正可谓一草一木总关情。在诗人笔下,有衰老的父亲(《父亲》)和亲切的母亲(《母亲》),有茂盛的庄稼(《我不想说出担忧》)和沉睡的田野(《沉睡的田野》),有转动的石磨(《石磨》)和挥动的棒槌(《棒槌》),有皎洁的月光(《月亮》)和飘飞的雪花(《雪花,雪花》),到处都是故乡的表情(《故乡的表情》),此去虽历数年,但诗人乡音始终未改(《乡音》),只不过思念已变成了一种病(《心病》)……
乡愁是甜蜜的,同时又是忧伤的,是稍纵即逝的,同时又是悠远绵长的,这种丰富复杂的生命体验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胡世远诗歌的情感内核。于胡世远而言,故乡是难以超越的,是他认识世界和生命成长的摇篮,也是他诗意书写的重要精神支点。正因为如此,胡世远对故乡总有一种审美的兴奋。在诗人的笔下,如下的情感抒发随处可见:“难得回趟老家/我允许自己满足一个愿望/在离开的头一天,夕阳西下/回到久别的村庄,不见儿时的土坯草房/绿油油的麦地,正接纳阳光/当我抵达时,它不慌不忙,静谧而安详/在这夷为田地的土壤上,留下我风尘的/记忆。想起昨天,打开相册/游子望着远方/村庄还在,草房还在/只有我知道,它不会消失/一如葱绿的梦,在炊烟之上”(《炊烟之上》)。在这里,故乡不仅作为一个现实的存在,更是作为一个心造的世界永存于诗人记忆的深处,挥之不去。故乡的所有物事,在诗人的笔下如此精细、清晰,又如此自然铺展、随境而生,诗人面对故乡时的审美兴奋在诗歌中得到了恰切的印证。
不仅故乡的村庄让诗人兴奋不已,石磨、架子车、棒槌、槌衣石、风车、连枷、簸箕、犁铧、锄头……故乡的几乎一切事物都能激发诗人的审美兴奋。在《棒槌》中诗人写道:“是谁在指挥?这一群啪啪的/声音,美妙地让我陶醉//池塘的微波,荡漾昨天的/回音。翻个身,衣服竟感动地/流出眼泪”。简短的几行诗句,简单的一个意象,诗人便将遥远故乡的往昔岁月移于纸上,诗歌不仅有哲理的遐思,更有怀乡的忧思与感伤,这种切肤的体验,将对故乡的情感记忆不动声色地召唤出来。棒槌捶打的是衣服,震动的却是游子的心,被捶打的衣服流出的是水,而久居异乡的游子流出的则是泪。诗歌用词精炼,形象生动,诗境悠远,意味无穷。在《今夜的寂静,让我如此不安》中,诗人更是将故乡背在了身上和心上:“抚摸童年。低矮的草屋/土砌的灶里,柴火忽明忽暗/乡下更黑的黑夜上空/每一盏灯都显得如此灿烂//需要将梦想变成一艘船/在母亲的泪花中前行/我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今夜的寂静,让我如此不安//面对一张补丁落着补丁的照片/我分明看见一个光脚丫的孩子/牵着一头牛,牛喊他也喊”。童年斑斑点点美好的记忆,在诗人的笔下有了新的意义的生成,胡世远对故乡不遗余力的热爱让我们无法不为之动容。他对故乡的草屋、土灶、柴火、油灯巨细无遗的展示,使得故乡不再遥远,也不再模糊不清,而是如此切近,如此清晰可见,这种渗透入肌理的刻绘,如尖锐的光芒,不断地照亮诗人漂泊的灵魂,无论岁月怎样磨折,现实怎样消损,魂归何处,心依何乡,将不再是诗人永远的天问。
广袤的乡愁联系着人类恒久的集体精神记忆,具有深沉感伤的情感特质。这主要因为故乡意味着回不去的地方,或很难回去的地方。对故乡的书写,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追忆,或是想象,这种追忆和想象只有在离开故乡、拉开距离进行观照时体验才更为痛彻。拉开的这种距离不仅意味着空间距离,还意味着时间距离,不仅意味着物理距离,还意味着心理距离,在这种种距离间生成的独特的生命体验,无论如何都是那些固守田园的人们所不能拥有的。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生命体验,在胡世远的笔下,我们看到了因距离而生的美丽的哀愁,这是一种区别于自怨自艾、长吁短叹般的思乡,是向记忆和情感的疆域里,索取一片在更悠远的时间和更开阔的空间里安放自己的精神领地。在诗歌中,胡世远把故乡存放在那里,并开始了自己游历般的精神之旅。这种寻找从“根”开始。寻根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回到童年,回到父母那里。诗人多次写到父亲、母亲。标题为《父亲》的诗中,诗人写道:“父亲信任我。我帮他看墓地/就是最后一次了,也可能不/相机里多了张父亲的侧影/夕阳缓缓地/落下去”。这首诗饱含了浓浓的父子深情,同时也渗透了挥之不去的忧伤,当父亲亦如夕阳般缓缓落下去时,那种对生命的感喟隽永深沉,让人不禁唏嘘。再如在《母亲节的雨》中,诗人同样写道:“今天是您的节日,我的母亲/雨水一滴一滴地渗入土壤,我的心田/也下起一场雨,雨越下越大/我的身体,我的庭院,燃烧起一轮/高过一轮的火焰”。诗人借母亲节的名义,表达了自己的感恩之心,其实,诗人是在寻找一切合适的理由表达自己对母亲的深情,这种情感深沉、强烈、温暖,诗人向故乡、向母亲展示出自己的人生姿态,他要带着母亲给予的温暖流浪人间。
乡愁中的忧郁和感伤往往不是为了哭泣和倾诉,而是为了寻找记忆和对抗遗忘。在寻乡和归乡中,无论诗人怎样躲避,那种近乡情更怯的脆弱总会在无意间显露出来:“从老家回来一个多月了/我很少给父母打电话/不是不能打,也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打,就像面对一尊/精致而又年事已高的瓷器/我总是担心我的脆弱/容易让美好倒塌/一些故作镇静的寒暄/唱起忧郁的歌/一场雾,能弥漫多久/我不知道。但我晓得/我自己/有多么虚伪”(《脆弱》)。在看似不经意的絮叨中,诗人将自己面对故乡、父母时的脆弱、胆怯和盘托出。这种心理更多的是出于对身份认同的焦虑,对怀乡梦的不确信。诗人久别故乡,且长期居于城市,一方面以积极的姿态融入现代城市,另一方面又对故土家园频频回首。于诗人而言,城市的一切充满了魅惑,既让人沉醉,又让人迷失,而自己则只是一个过客,难以扎下深深的根,反而是回望乡土时,才能让内心安稳。“乡下的天空很大/星星稀稀拉拉//乡下的青草很绿/二月裁出希望的花”(《在乡下》),很显然,乡下成为城市的参照背景,乡下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和谐,只有在乡下,诗人才能找到自己文化的根蒂。但问题在于,在这样的乡下,诗人其实反而变成一个过客,不可能永久地停留下来,“在路上”终将成为诗人的宿命。作为一个行吟诗人,胡世远在诗中发出了如下的低吟:“我的故乡啊,看一看我这个游子吧/让我的脚步停一停,在你的亲情里/等一等我的灵魂”(《在乡下》)。这种身份焦虑注定了诗人永远是一棵“奔走的草”(《奔走的草》),在自己“灵魂的春天”里(《灵魂的春天》),把记忆刻绘为“一朵盛开的花”(《记忆,一朵盛开的花》)。
诗人的故乡安徽霍邱县是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神奇之地,单就现当代作家就可列出很长的一串响亮的名字:蒋光慈、台静农、韦丛芜、韦素园、李霁野、徐贵祥、柳冬妩……尤其是当下,比较活跃的霍邱作家不下几十位,他们都受到了家乡文化的哺育,在精神成长的关键时期享受到了深厚的霍邱文化的浸润。现在有的移居他乡,有的固守家园,不管身居何处,他们身上都留下了霍邱文化的胎记和指纹,这种潜在的艺术浸润仍然在不同程度地起作用,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创作的题材、主题甚至格局,胡世远亦不例外。诗人故乡的文化环境和文化氛围给予了他充足的艺术营养,并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他的怀乡诗的写作。
除了怀乡诗之外,胡世远的其他题材和主题的诗歌亦数量庞大,它们和怀乡诗一起共同构成了胡世远诗歌异彩纷呈的多元风貌。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文学王国中最为璀璨的艺术结晶,诗歌本身包蕴着其独特的内在情韵与外在姿态,因而诗歌创作,应是诗人艺术灵感与表达功力的完美契合,有时,它需要静心体悟,甚或精心雕琢,因而,作诗的激情,有时需要适度的节制、反复的涵咏甚至积久的沉淀。一天创作一首诗,固然是热爱与执着的诗人的自我选择,但其不应成为对于具有独特规律的艺术创作的外在束缚。胡世远的诗句间,浓郁的诗意自然地流淌着,但正如涧溪的婉转腾跃,赋予自然变化多姿的美态般,诗歌在带给读者流畅的意韵享受的同时,亦不应忽略其婉曲蕴藉、灵动多致甚或幽隐、多义、间离等艺术特征,而这些,亦应是诗人向作品的多样风致、创作的最高境界迈进的自觉追求。
胡世远的诗歌创作,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诗歌本身,其中包孕着更多的更为复杂的文化和精神因素,比如救世情怀、担当意识、社会责任、文化传播,等等。胡世远不仅仅自己自费创办诗刊,组织诗歌会,还经常在多种公共场合作公益讲座和诗歌朗诵,传播文化和传递正能量,尤其是他还会利用节假日到寺院做义工,以自己的切实行动践行无私奉献的道德承诺。因为这种清洁的精神、流淌的诗意、广袤的乡愁,尤其是真诚与良善,胡世远这只白天鹅在诗意的天空中定会飞得更高,飞得更远,飞得更自由,飞得更安详。
[1]贺仲明.重建我们的文学信仰[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4:111.
[2]贾平凹.生活会给我们提供丰富的细节[J].当代作家评论,2006,(1):30.
A White Swan in the Sky of Poetry:A Study of Hu Shiyuan’s Poems
HAN Chuan-xi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Dalian 116025,China)
Hu Shiyuan,a post-1970s poet born in Huoqiu,now lives in Northeast of China.His work,which is full of pure spirit,deep nostalgia and flowing poetry,demonstrate the real meaning of pure poem.He endows the most purified spirit to his works and makes himself a special existence in the poetic circle of Huoqi,even all over of China.Therefore,a systematic and in-depth study into his works will be much more meaningful and worthwhile to find out the poet’s inward world,explain the Huoqiu Phenomenon and to explore the direction of Chinese poetic creation.Hu Shiyuan’s work is not only full of flowing poetry and passion but also appropriate control,repetitive intoningand lasting heritage,which symbolizespoet’s spontaneous pursuit of diverse style and the highest artistic realm.
Hu Shiyuan;Huoqiu phenomenon;free soul;nostalgia;poetry
I207.25;I206.7
A
1009-1971(2015)02-0085-06
[责任编辑:郑红翠]
2014-01-17
东北财经大学优秀科研创新人才项目(DUFE2014R33)
韩传喜(1972-),男,安徽霍邱人,副教授,文学博士,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戏剧影视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