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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中国报告文学的发展与纪实文化的建构

2015-03-17云国强

关键词:报告文学纪实文学

云国强

(北京语言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北京100083)

·文学与文化研究·

新时期中国报告文学的发展与纪实文化的建构

云国强

(北京语言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北京100083)

报告文学是中国文学的一种独特样式,它的繁荣往往同社会变动密切联系,因此可以作为考察当代中国社会、文化的变迁的关键变量。将报告文学在新时期的发展置于改革开放语境下加以考察,能够梳理出当代中国文化与传媒中纪实精神演化的轨迹。在报告文学的发展演变中,孕育和涵养着新时期社会纪实美学,这也构成理解八九十年代报业、电视改革以及“新纪录运动”等文化进程的重要线索。

报告文学;纪实文化;信息体制;新闻改革

导言:文学、新闻与纪实文化

晚清维新派知识分子在清朝王权衰落而引起的文学话语危机中,发现了通往现代中国的第一批公理。严复和夏曾佑注意到,在中国文学传统中被士林贤哲视为下流小道的小说,往往拥有强大的传播效能,史籍经传等“言实事者不易传”,而小说传奇之类“言虚事者易传”,在欧美列强及日本“开化之时,往往得小说之助”[1]。梁启超和康有为深切体会到小说的重要作用。梁启超发现,在欧洲和日本“仅识字之人,有不读经,无有不读小说者。故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谕,当以小说谕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2],而在“日本维新之运有大功者,小说亦其一端也”[3]。这些最初睁眼看世界的晚清知识分子分享了共同的意识,他们透过小说这种特定的信息形式,捕捉到在信息的特点和民众的特性之间存在广泛的关系,因而能够通过信息变革实现国民和社会改造。梁启超更将对中国命运的诊断同小说联系起来,断言“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4],小说被赋以政治教化、载道新民的历史使命。严、夏、康、梁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因此全力倡导新小说实践,并创办了中国的第一批报刊大力刊印小说。

中国最初的现代性萌芽,也随着新小说和报刊的出版、以及由此汇聚的新知识群体和阅读公众的诞生而萌发。20世纪前半叶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左翼文学运动推进这种文化传统,进一步将文学功能膨胀到更具有战斗性的姿态。左翼文人出于强烈的民族危亡意识,强调文学必须拒绝消闲娱乐和愚民的形式游戏,为拯救内外交困的中华民族而行动,特别强调文学的社会功能和政治功能。报刊与新文学逐渐密切的亲和互动,并未抹杀二者在媒介、内容、体裁等性质上的差异。在有关早期报刊与文学接合中可以观察到一对有趣的形态,即“在报刊发表的文学”与“为报刊写作的文学”。前者重文学性,而后者则长于新闻性。为报刊所撰写的叙述政治、军事与社会的文学作品通常都具有纪实特征,报刊登载的文学作品的虚构叙事尽管可能被阐释出现实意义,但与纪实截然不同。文学向新闻扩张,融合生成的新样式包括报告文学、游记和传记。按照曹聚仁先生的看法,早在晚清的报章文学中便已经出现了具备报告文学特征的文章[5]。大致在相同的时期,摄影技术在传入中国20世纪40、50年的时候也开始被应用于新闻报道,主要拍摄重大事件和活动[6]。

中国纪实文化的源头就在于这种“为报刊写作的文学”。它一方面体现了文学向报刊的渗透,另一方面又表现为媒介技术卷入文学类型的创新,最深刻的变化是重置了虚构与纪实的关系。文学与现代新闻报业之间的新联系,催生了中国纪实观念与实践的萌芽。此后历经20世纪50—70年代间的波动与凋零,再到八九十年代重新展现其重要性,中国纪实文化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文学与新闻张力消长的镜像。

从有关“报告文学”概念的界定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文学与新闻的谱系。黄钢把报告文学概括为以特定的新闻性内容为题材,以文学形象为手段的作品[7];刘宾雁认为报告文学是介乎新闻与文学、科学与文学、政治与文学之间的一种边际文学[8]。张春宁则强调报告文学集合了新闻(真实性)、文学(形象、生动的叙事)、论文(学术性)三种不同的要素,新闻性、文学性、论说性构成报告文学的三个基本特征[9]。报告文学的身上融合了文学与新闻两个家族的典型基因,究竟它的省份归属于文学还是新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观察者如何看待这种体裁与文学和新闻的家族相似程度。

我们由此获得一个重要启发:当研究者试图定义一种文化实践的时候,通常并不是依据它自身性质做出决定,而是借助与其他文化类型之间的关系来形成理解,特定文化实践或文本自身的价值必须联系这种关系性语境才形成和凝聚。报告文学的文化意义在于:借以区别文学与新闻的要素逐渐浮现出来,例如真实与虚构、客观与主观、报道与叙事等。随着报告文学在20世纪80年代复兴,借助这种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文学形式,新闻赖以获得定义的价值要素——真实性、客观性、时效性、重要性、接近性、人情味等——得到广泛普及。在引导人们认识新时期社会生活的变化、建立新的现实感的同时,也强化了一种有助于新闻事业发展的社会认知,即相信新闻是一种监测社会生活变化的信息,比文学与社会现实联系更加紧密。文学诉诸虚构与想像创造出间接的社会意义,但新闻提供了面向公众日常生活和自我管理的有用信息。

一、改革开放深化与新时期报告文学潮流

后文化大革命时代中国面临着两个迫切的历史使命。一个是解决民生贫困问题,如邓小平反复表述的那样“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发展才是硬道理”,经济体制改革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必由之路。第二个是清除“四人帮”所造成的专制政治残余,转变党和国家的领导体制,建立适应新时期需要的新权力结构。

改革开放的历史内涵主要由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这两大结构系统的变革所填充。在现实的历史进程中,经济体制改革从20世纪80年代初首先启动,在80年代前半期里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也产生了日趋紧迫的“担忧”:改革者们越来越意识到基于计划经济的政府管理体制,包括资源配置、资金分配、产品定价、收入再分配等,都成为改革获得进一步突破的巨大阻力。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自然地产生了政治体制改革的客观要求,于是从80年代中期开始,政治体制改革也随之启动与经济体制改革并行交织发展,经济体制所面临的问题也就是政治体制改革的内容。当代中国文化的面貌也随之发生了重大变化,新时期中国报告文学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展开,它记录了社会经济进程转换、社会关系调整的变动状态。更为深远的意义在于,新时期报告文学的发展,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窗口,从中可以领略当代中国文化现代性的新视野。

(一)第一阶段:治疗与反思

报告文学在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从70年代末开始一直持续到1984年左右。报告文学与伤痕文学、寻根文学运动同步展开,汇聚形成新时期文艺创作的大潮。报告文学分享了与伤痕、寻根相似的精神内涵,反思文化大革命期间政治与社会动荡的原因,重新接续被极左文化政策斩断的多元文化传统。治疗与反思是该阶段的基调。

这一阶段最重要的现实问题是经济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在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争论中起步,尽管领导层和理论界接受了市场经济作为经济体制改革的构成要素,但在它与50年代以来主导的计划经济的主从地位始终是激烈争论的焦点。这个争论范围很快溢出了经济或政策的堤坝,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关系承载了浓重的意识形态重负,引起了更加宏阔的历史、文化反思和社会热议。

报告文学虽然没有贡献特定的经济思想,但以不同的角度介入了这场历史反思。1982年召开的中共十二大,确立了“以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基本思想,同年12月的全国人大五届五次会议上,“国家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基础上实行计划经济”的提法被载入宪法。这标志着商品经济正式成为中国社会与文化的新轴心。报告文学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下获得新的话语空间;在反思历史、抒发忧患意识的同时,报告文学也充分发挥了干预生活的功能。如果说有关经济道路的争论是理论家们的任务,那么报告文学则把改革思想具象化为一场事件、一次斗争、一个问题、一种社会现象等,对人民进行说服并加强新思想的社会化。

1979年10月召开的“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致祝辞[10],希望文艺界总结三十年来文艺工作的基本经验,商讨在新的历史时期如何繁荣文艺事业,号召文艺工作者们为推动祖国现代化大业贡献力量。邓小平在讲话中进一步确认了文艺创作体制的松动趋势,强调文艺工作者要为人民负责,文艺创作被提升为舆论领域的主体之一,同意识形态领域的其他工作紧密配合而不是居于从属地位。

邓小平讲话为新时期的纪实实践在题材、内容和方法等方面都指出了方向。在题材方面,要在描写社会主义新人方面付出更大努力,真实地反映丰富的社会生活,反映人们在各种社会关系中的本质,表现时代前进的要求和历史发展的趋势。在内容上,除了弘扬各条战线英雄人物的精神事迹外,普通人们的劳动、斗争和悲欢离合,现代人的生活要成为新纪实的重要内容。创作方法也强调借鉴和创新,钻研、吸收、融化和发展古今中外艺术技巧中一切好的东西,文艺工作者要发挥个人的创造精神,防止和克服公式化概念化创作倾向。另一个显著的方向性变化体现在,文艺工作者要认真严肃地考虑自己作品的社会效果,人民才是作品的思想成就和艺术成就的评鉴主体。报纸、文学期刊和出版社迅速恢复和发展起来,文艺创作的新空间和社会生活的新动态都成为报告文学繁荣的社会条件。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是80年代初传唱最广的一首流行歌曲,歌中的“新一辈”概念清晰地传达出改革倡导的新主体意识。对于经济改革而言,这种新主体意识是制衡计划经济思想重要力量。这一阶段的报告文学首先呼应了新主体性建构这个主题,与其他领域的相似关怀共同汇聚形成80年代“文化热”的核心主题,即“人的复苏”。

在本阶段,报告文学主要围绕人物为中心提炼创作原则,但分别参照文学与新闻设置了自身的坐标定位。一方面,报告文学更多地被认为隶属于文学范畴。文学是人学,以人物为描写对象。报告文学也服从此原则,强调深入充分展开人物关系,从人物个性出发反映人物的共性[11]。报告文学作为文学的一个品种,属于文学类目下偏向非虚构写作一翼,报告中文学中展现的人物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单个的人。另一方面,报告文学与新闻的区别集中体现在它同人物通讯的差异上。人物通讯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人物依附于事件,通过事件的情节推进来刻画人物,人物形象的展现维系于事实信息的程度;但报告文学更多地以人物为中心,事件依附于人物作为表现人物活动的背景,人物形象的丰满程度更多地来自对于他/她的思想、性格的刻画的深度。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穆青等创作的《为了周总理的嘱托》以及张书绅的《正气歌》,先后于70年代末相继发表,标志着这个以人物为中心的报告文学潮流涌现。

(二)第二阶段:政治体制改革的镜像

报告文学潮流的第二阶段从80年代中期持续到80年代末期,报告文学积极参与到现实感重建。报告文学的领地越来越广泛,有人甚至用“报告文学的时代”来概括新的时代特征[12]。报告文学的题材超越人物特写和人物传记,更加全景化展现时代风貌和社会生活。一切能够反映社会变迁的真实面貌及其美好前景的事物,都成为报告文学关注、重视、追求的题材和主题[13]。

改革依然是这一时期的关键语境,但与前一阶段不同之处在于,改革进程从经济深入到了政治体制维度。报告文学在此阶段的发展彰显了改革开放过程中经济和政治体系变化对信息结构的影响。报告文学的特性——包括它的内容、样式、传播与接受等方面,同80年代中期以后政治体制改革的两大重要目标——以党政分开、机构改革等为取向的体制化,以及强化民主法制、公众参与为特征的民主化——之间建立了广泛联系。

政治体制改革的启动从根本上源于历史和现实两方面的迫切需要。所谓历史的需要,主要来自党中央领导群体对文革的反思。基本共识是要从根本上防止这种混乱重演,就必须解决党的领导制度问题,防止权力过于集中和个人专断。现实的原因则主要来自从已经开展的经济体制改革所达成的效果,以及面临的制约。尽管经济取得了显著的成就,人民生活水平也相应地提高了,但如何巩固发展势头、进一步深化改革等问题也越来越多将矛头指向了领导制度的变革上。总之,新的现实提出了变革政治体制的客观要求。早在1986年6月,邓小平在听取经济情况的汇报时,就要求中央书记处着手考虑政治体制改革问题,他要求集中精力用一年左右时间“搞调查研究,把问题理一理,把主意拿好,然后再下手”[14]。如何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同年8月30日,《人民日报》的评论员文章传达了某种信号,文章强调“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民依照法律规定,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管理国家事务;公民有言论、出版的自由等,这些在宪法中都有庄严的规定。对政治问题各抒己见,讨论、争鸣,正是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神圣不可剥夺的权利”[15]。这种信号是要诉诸信息结构的变革来达到推动政治制度改革效能。用现代化、民主化的信息结构,逐步取代革命化、民族主义的国家话语,利用经济结构对于信息结构变化的敏感性去改造中国的社会关系、文化、甚至个人生活方式,而不再如70年代以前那样诉诸阶级斗争和政治挂帅的方式进行激进的生产关系调整。

从“两个凡是”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原则的转变,标志着当代中国信息结构的一个关键变化,信息从政治结构中获得了很大程度的独立性。这一变化,意味着长期以来中国知识界讨论的划清政治问题与学术问题界限的要求得以实现。中国文化的公共性以及公民参与公共问题讨论的领域逐步拓展,激发和释放了社会的创造性和想像力。比这些影响更为深刻的是改革派领导人从中看到了信息变革拥有巨大的政治潜力:对于政治改革而言,信息结构的变化兼具生产性和防御性。

所谓生产性潜力最显著的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它强调信息拥有促进经济发展的能力,不仅“科学是第一生产力”,而且伴随大众传媒产业化发展,信息本身成为能够创造利润的商品。另一方面,体现在社会现实感的再生产,通过多样化的信息表达能够有效缓冲改革对个体和群体心理的冲击力。信息传播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70年代以前基于阶级斗争和政治动员的群众运动,通过信息多样化编码和传播确保执政党能够在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并且日益分化的社会条件下,继续保持并获得最大限度的社会影响力。

在改革开放条件下,信息结构变革的防御性政治潜力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在70年代以前信息体制高度政治化的条件下,信息运作等同于政治运作因而必须服从政治原则。这种状态导致信息层面的波动往往直接回馈到政治并可能导致政治动荡,任何发生在言论层面极为琐碎的争议都可能成为政治事件。事实上,维持信息表述和理解的高度一致性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也意味着高度统一的政治节奏难以实现,政治领域也因此不堪重负,同时信息领域也难以获得适宜创造性思想成长的空间。随着信息结构从政治结构中获得(部分的)独立性,信息传播成为一个专门的、有着自身运作规范的社会结构领域,它不仅适应了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关系变化所产生的文化需求,而且使政治领域从纷杂难以预料的风险中部分地解放了出来,信息传播领域的争论往往表现为文化多样化而不再成为直接加诸政治的重负。这种脱离政治挂帅而在一定程度上独立的信息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缓冲区,吸收朝向政治领域的冲击力量。只有信息或言论传播发展到危及政治安定的时候,政治权力才有必要作为仲裁者介入。信息结构的变革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政治体制改革的两大根本条件:第一,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第二,有利于加快我国的现代化建设。

除此之外,报告文学在80年代中期及以后的繁荣,与改革开放触发的社会利益分化和生产关系调整之间存在着某种逻辑联系。改革推动体制创新实践过程中,社会经济生活日趋活跃,新事物新现象层出不穷。繁荣状态在另一面向上则彰显了“政策真空”的征候。政治改革的深层用意在于调动群众积极性,克服官僚主义积弊,提高行政效率。但新旧体制的交替并不是无缝对接完成的,旧有政策原则的支配消退而新的体制系统尚未形成运作,从而导致大量“政策真空”,制度、规范和机构体制边界的模糊在释放出灵活性的同时,也导致某种程度的社会失序。改革的最终目的是顺利完成政治体制转换,寻求用新的原则、规范支配社会活动,将政策变动释放出来的无序与冲动重新疏浚纳入法律和政治结构。改革后的政治体制所建立的现实秩序,不仅要在社会结构层面做出改变给新的组织、利益以确定的空间,同时还要面向未来的诸多可能性,给未来的社会创新留出与时俱进的发展空间。换言之,就是探索和论证如何能够既保持社会主义制度不变,又能够维持社会活力、拥有相对灵活性和创新空间。

整个80年代后半期,改革的理论和实践重心就在于如何转变领导体制,调整包括执政党在内各种社会组织的关系和职能,使之走向制度化。政治体制改革不仅包括行政机构的整顿调整,还必然包括开放言论、保障公民权利等社会改革。对于从革命党转向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而言,政治改革意味着重塑权威的关键行动,而执政绩效不可避免地成为衡量执政能力的重要指标。绩效感知又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大众传媒系统运作以及被公众接受的各种信息。对于80年代后期的信息构成而言,除了自上而下的宣传信息之外,最显著的变化是越来越多的社会信息在大众传媒表达,这些信息广泛涉及日益分化的群体利益、价值观,宣传信息所代表的国家意志与多元化社会信息背后公民个体或集体的意向,时常存在不一致甚至冲突。这种信息状态反映了政治、经济和社会状况。

介于文学和新闻的中间形态使报告文学拥有二者无法比拟的技术灵活性。报告文学的第二个繁荣期即扎根于这种信息特性。以事后之智看来,80年代中后期几乎每一个文化领域都发生了显著的变革。这种结构性运作可以恰当地理解为信息结构的转型。我们可以用政治、商业、官方、民间等不同的坐标维度来描绘这个转型过程。80年代前半期经济改革推动经济飞速发展,商品化在文化领域的渗透,在80年代后半期汇聚形成商业文化的潮流。文化属性的变化传达出社会变化的信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大众文化受众崛起。对于文学来说,受众的消费体验改变了文学美学原则,并影响到文学生产与传播的秩序。从80年代中开始,严肃文学消费呈现回落并且被边缘化,而以报告文学为代表的纪实性文学消费却增加了。这种变化表明人们对社会变迁带来的诸多不确定性产生了强烈的关注,对与自身利益相关的各种社会热点问题的兴趣尤其浓烈。由于新闻报道受体制和宣传纪律的限制,往往不能充分满足大众的信息需求,报告文学则发挥了技术灵活的优势,针对这种社会需求大展身手。报告文学以新闻性视角选择事件,在报道上则采取文学性手段,诉诸合理想像加工渲染,从而以符合大众审美的方式满足了大众的信息需求。

在文学领域和功能趋于收缩,以及新闻体制的适应性调整相对滞后的情况下,报告文学充当了社会舆论建构的主要样式。各种形成中、尚未被定义的利益、价值、诉求等观念在报告文学中获得表达,受众透过报告文学获得改革动态信息的同时也深切体验到转型期的社会失序。报告文学的纪实性质使它拥有新闻般的真实性,但如果触碰到某些政治敏感点,报告文学可以用文学虚构作为自我脱责手段。报告文学通过这种模糊技术进行现实再现的过程中,不断脱离文学和新闻在政治统摄下建立的领域、规则边界;与此同时,不同的利益团体的价值诉求又借报告文学发出寻求承认的声音,这些力量汇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政策结构的调整。

受众导向成为新时期报告文学第二阶段发展的一个引人注目的特征。对于报告文学而言,受众-消费者的旺盛需求成为文学写作的新机会,也构成(除了官方文化出版体制之外)潜在的但非常现实的限制条件。受众-消费者崛起的社会学和政治意义在于,它改变了报告文学生产与传播中的权力关系。从深层结构性运作维度来看,报告文学第二阶段所体现的这种变化并不是孤立进行的,它的发展以党政分开、权力下放等政治体制改革的实施为先决条件。受众本位作为报告文学——乃至整个商业文化——的基本原则的确立,与政治改革进程之间存在同源关系。80年代的报告文学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并非连续的自然过渡,第二阶段的新特征也不是文学领域发生的突变,相反,政治制度和社会条件的结构性变化以报告文学为中介再现了变革的现实,报告文学又反过来为变化的利益群体、价值观等现实要素提供了言说,使之从潜在、混乱的冲动转变成为人们所知的有序现实。因此,80年代中后期以受众本位的报告文学不应该被视为孤立的文学现象,它标记着当代中国信息结构正在发生的一次深刻转型。

(三)第三阶段:文学与新闻分化以及信息体制变革

新时期报告文学发展的第三阶段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新闻与文学在这一时期发生了彻底分化,曾经推动报告文学繁荣的那种中间状态优势逐渐消退。报告文学因此也发生了分化:一方面,报告文学回归文学成为文学领域偏重纪实性的作品类型;另一方面,融入新闻一翼的报告文学蜕变转化为调查性新闻报道。后者在新时期纪实文化建构和纪实美学的社会化方面,有着前者无可比拟的创造性和影响力。独立纪录片和新纪录运动的形成,同这股潮流有着密切的联系。

人们习惯于用市场化和全球化来界定90年代以来的中国历史进程。在经历了八九十年代交替时期苏联东欧解体和国内政治动荡,中国承受了国内外双重冲击,以市场化转型重新稳定改革开放的航程,同时中国也在稳定了国内形势的前提下,积极地寻求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接轨。这一时期的市场化不但要实现国内经济资源的配置机制,而且越来越作为全球性经济系统运行的组成部分。经历八九十年代交替时期的动荡与停滞,改革开放在90年代初重新启动,核心目标依然设定在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两个方面。经济改革深化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市场取代计划作为经济运行的基本原则;政治体制改革层面的目标则集中在以依法治国为核心,探索适应市场经济和全球化要求的国家权力结构。80年代改革开放重心从经济向政治体制的转换已经表明,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改革之间存在客观的联系,这一基本共识成为90年代深化改革的重要的观念基础。如果我们把深化改革在经济和政治方面的目标——建立完善的市场经济和依法治国——比作两个车轮,那么使它们协调运转的轴心就是国家与社会治理。80年代的经济和政治改革已经明确了这样的方向:国家的工作重心要从革命转向建设,党则要从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

这意味着党、国家与社会关系全面而深刻的调整。改革的第一个十年首先从经济改革入手,从农村改革到城市改革,从产品经济到商品经济,从以计划为主到以市场为主,有力地改变了中国既有的社会结构。社会结构的变化必然提出权力结构调整的要求,以达到调控国家与社会关系,实现新政治、经济系统平稳运行的目的。所有这些都构成新时期第二个十年中深化改革的重心所在。王沪宁在一篇论文中针对如何建立适应现代化要求的新权力结构,提出90年代深化改革需要着力实施的十条建议[16]。他力陈改变传统领导方式,特别强调完成从权威式调控走向信息式调控的转变,要摆脱过去主要通过自上而下、集中的“硬权力”推动管理,学会运用信息的收集和分配,通过应变式、社会式的“软权力”调控来推动社会发展。王沪宁通过新旧权力结构对比建立了一个政治体制改革规范理论。与他所谓“新权力结构”相对的是自50年代形成的传统统治模式,根据其历史特征可以概括为“党的集中领导模式”。这种模式不适应新时期经济改革的新现实,因此需要探索“新权力结构”。王沪宁提出的规范理论中贯穿了一种新型的治理思路。根据这种思想,在新的历史时期,不应再以党一体化统摄中央政府、核心行政部门的垂直领导的传统制度来实施国家权力与社会管理。新的治理模式所提供的适宜做法,首先要求充分考虑国家与社会管理进程中日趋多元化的利益群体与关系,在决策酝酿、形成与实施过程中强化政府与社会互动。这样做不仅有利于政策更加具有合理性与普适性,而且有助于社会的自我管理、自我运行从而减轻对政府控制的依赖。新的治理思想的兴起标志着政治体制改革,从党对国家的领导关系,转向了更加复杂的党对国家与社会的治理关系。在“新权力结构”和治理语境下,改革开放催生的阶层分化都被允许参与社会现实的意义建构。

新治理思路特别强调信息系统的功能,只有通过信息系统的高效运转才能够确保社会互动和参与,信息也由此越来越展现出政治上的重要性。90年代大众传媒事业的飞速发展——特别是互联网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信息的政治效能,信息流通日趋活跃的深层根源在于改革开放催生中国社会的分化和多元化,不同的社会阶层、利益群体、社团组织之间相互依赖但时常又面临利益冲突的关系,推动信息结构的转型与重构。所有这些变化在客观上呼应了新治理思想,多元而活跃的社会信息传播令旧式意识形态宣传模式难以维系,90年代中国的政治环境进入犹如葛兰西所谓的“霸权”状态。霸权不是某种压制性意识形态或理论教条的大众灌输,而是达成意义共识的协商和决策过程,在此过程中,某些优势的或权威的话语、观念被社会接受和维持。对“现实”的定义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它涉及事实与规范两个重要维度:一方面,如何把变化和失范的经验重新界定为客观的、常态化的事实;另一方面,要为新时代设定新的行为基础和道德规范。文化是“霸权”得以确立的关键场域,霸权的生产和持续需要持续斗争和协商,包括大众传媒、教育等在内的文化领域则是意义斗争与争夺的战场。新的治理思想塑造了新型的国家与社会关系,而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变动宣告了过去建立在阶级斗争基础上的意识形态不再相称,社会转型会震撼甚至瓦解社会关系造成现实感的碎裂,从而产生了再生产“现实感”的需要。剧烈的社会变动时期往往伴生着活跃的纪实文化,因为纪实标注社会的突变。纪实实践的文化意义不仅仅局限在留存了现实变动的证据,它还能够为因社会关系断裂而动荡不安的人们,指示重建社会现实整体性的线索。

新治理模式与集中领导模式在信息体制运行维度有显著的区别。传统上强调政治挂帅和阶级斗争原则,主要通过强制性政治权力(“硬权力”)实现国家管理;新治理模式则如王沪宁所期望的那样,应当从权威式的调控走向信息式的调控,通过对信息的收集和分配来推动社会运动。新治理模式要求用执政的概念来重新定位党、国家与社会关系,政治体制的核心问题也相应地发生了转变,传统上强调党和国家对社会的绝对领导,新治理思路则侧重于探讨执政党如何治理国家、如何治理社会。

实现这一转变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与社会对话沟通。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动荡解体的现实又警示中国领导人,如何克服执政党、政府与人民的隔阂是一个最急迫的任务,不加以改革必然危机国家稳定。在苏东剧变也让中国政府认识到,日益全球化的信息传播对于国内政治秩序具有深刻的影响。1991年,新华社新闻研究所组织国内研究者撰写了一系列文章剖析新闻媒介在苏联东欧剧变中的作用[17]。时任所长的文有仁在总结基础上提出四点重大教训,其中之一就是必须进行新闻改革,但强调要始终坚持改革的社会主义方向。新治理模式要求与社会沟通对话,苏东剧变和国内政局动荡的反思,形成了信息体制变革的合力。因此,政治体制改革在90年代初重启,核心问题就在于信息体制的调整。

具体体现这一要求的前沿地带就是新闻改革。与社会沟通交流的要求,以及随着改革开放涌入的外来文化冲击,诸如此类问题又将新闻改革推向了新的战略高度。新闻改革强化了新闻事业的自主性,此过程构成新时期报告文学第三个发展阶段的直接历史语境。报告文学演化融入新闻领域的部分为我们带来多重提示。从表面上看,报告文学转化为调查报道,实现了纪实实践样式的多媒体延伸;在更内在的层面,变化了的纪实样式不应简单视为表现手法的跨媒介转移以及创新,而应该被理解为新现实本身变化所传递的信息。随着90年代改革的深化,新的现实越来越成为视觉化的、可视的现实。

二、新闻改革与纪实美学的社会化

以新闻改革为核心的信息体制改革标志着改革开放的渐进深化。纵观整个80年代改革进程,新闻事业总体上处于惯性运行的状态,传统上形成的新闻原则、方针等结构秩序基本维持不变。1981年初,中共中央颁发《关于当前报刊新闻广播宣传方针的决定》,要求报刊、新闻、广播、电视等工作“必须加强集中统一领导,严格按照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路线、方针、政策进行宣传,无条件地同中央保持政治上的一致”。即使在80年代中期以后逐渐启动的政治体制改革,更多地侧重于行政改革层面,例如党政分开、权力下放、产权明晰等等,有关新闻事业的运行基本未有触及。随着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向市场经济的过渡,中国文化体制的改革也随之铺开,各种社会力量甚至外资开始广泛参与文化事业,文化作为市场经济构成要素的新格局也开始形成。市场化转型很大程度上重置了舆论宣传与公共信息体系运行的基础,旧有舆论监督机制不适应市场化转型的要求。十四大报告明确提出要“重视传播媒介的舆论监督,逐步完善监督机制,使各级国家机关及其工作人员置于有效的监督之下”。这标志着新闻改革被纳入了政治体制改革的路线图。新闻改革履行了政治体制改革社会化的功能,具体效用包括:为经济和政治改革营造有利的舆论基础;创造有利于社会发展的社会资本,如宽容、信任、创新等;暴露社会问题,发挥社会安全阀作用;强化社会对话与沟通,减少利益群体冲突,或者降低冲突的烈度;建构社会共识与合意,确立制度化的社会规范。

在90年代前半期的新闻改革过程中,报业改革和电视新闻改革是两个最引人注目的创新领域。新时期纪实文化与大众传媒的合流也随之形成气势。这一时期的新闻改革主要探索从计划经济时期集中领导模式向适应市场化要求的新治理模式的制度创新,重点是使传媒从功能僵化的宣传机构转向引入现代企业制度的文化产业。相关制度创新不同程度地发生在采编、发行、分配以及所有制等方面。其中报业突破“出版项目”限制以及央视电视改革两大创新实践,对于纪实文化的发展巨大推动作用。

所谓“出版项目”是计划经济时期传媒制度的一项重要管理原则。“出版项目”严格限定了不同级别报纸的规模,对报纸开张、版面和出刊频率有明确的规定,直接制约了内容的构成与规模,目的是保证有限的版面资源全部被用于宣传。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化,政府与社会沟通催生的信息需求、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使得“出版项目”的限制成为一个日渐突出的矛盾。一些报纸尝试从边缘突破,以争取开拓版面资源,“周末版”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举措之一。从80年代中期开始,以《中国青年报》以及沿海省市的党报为首,纷纷推出了“周末版”。在经过八九十年代国内政治动荡时期媒体管控之后,随着市场经济转型启动报业环境也渐趋宽松。到1992年,开办周末版的报纸数量逾300多家。鉴于周末版的席卷态势,新闻出版署于1992年下发了《关于报纸出版“周末版”管理的通知》,意味着周末版实践被政府有限地接受。1994年3月,中宣传部下发《关于加强管理进一步办好报纸“周末版”的意见》,进一步标志着实际上周末版的创新实践最终被纳入传媒体制。从周末版起,后续兴起了包括版面扩容、机关报兼办子报等一系列自下而上的创新实践,最终突破了“出版项目”为代表的旧制度。周末版在内容上与它们所附着的党报、都市报母体有着显著的差异,多以社会新闻、生活实用信息以及文化批评等为主,通常以纪实方法讲述关于普通人感性而生活化的故事。

中央电视台的电视改革标志着自上而下政策驱动的新闻改革。1992年,中宣部明确提出要求,新闻媒体要抓社会热点问题,以加强干群沟通,平衡老百姓心态,从而有利于社会稳定[18]。中央电视台贯彻这个指导精神,启动了节目改革。时任台长的杨伟光选择思想框框少的年轻人担纲创新主体,创办《东方时空》、《焦点访谈》和《新闻调查》等具有历史意义的电视栏目,驱动着中国电视事业转型进程的展开。

强调纪实风格成为这一阶段电视改革的基本共识,纪实实践转变了电视节目的宣传风格。《东方时空》筹办的过程中,关于栏目风格定位的讨论中,时间就明确阐释了纪实风格的基本取向,要用影像记录现实、还原现实,要同观众建立一种平等互动的关系[19]。在节目效果的评价上,首次把“好看”作为第一标准,这也意味着衡量原则发生了社会学转向,不再一味强调政治价值而是把受众摆在了首要位置。在电视改革之前,电视新闻以及其他节目以宣传为方法指针,这种政治优先原则支配下的实践将电视(新闻)节目变成了意识形态图绘。主题先行完全占据了电视话语生成与表达的过程,只有被事先确认的主体——如领袖、英雄、劳模等——才能够成为记录的对象。电视改革用纪实的方法(部分地)取代了宣传方法,普通人开始大量出现在镜头焦点中。

1996年5月开播的《新闻调查》标志着中国电视改革进一步深化,更加完整地传达出大众传媒介入国家与社会治理的愿望。《新闻调查》融合了《东方时空》和《焦点访谈》的特色,形成了一种具有新闻性、社会性和故事性的电视化的调查性报道。在这种电视化的调查报道类型形成过程中,人们依稀能够看到文学的影响。白岩松曾经用侦探小说来描述《新闻调查》节目的魅力,驱动观众收看节目的动力恰如同侦探小说一般的好奇[20]。但文学界人士的意见却更多地期待新闻的自主性,而不是比附文学。作家麦天枢在《新闻调查》创作研讨会上呼吁大家达成这样的共识:新闻就是新闻,新闻用事实来震撼人,非客观的材料,不能用到片中来进行渲染,非客观的手段用得越少才越像新闻[21]。此观点与白岩松传达的那种文学比附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种来自非新闻从业者的态度称为朴素的或非专业的新闻专业主义。麦天枢的观点代表了一种态度,文学与新闻分化与其说是由于电视传媒日渐强大所致,不如说是文学界向自身回归的主动选择。

从纪实文化发展的角度上看,《新闻调查》的重要意义在于,它彰显了新闻与文学的彻底分化,曾经与报告文学交织在一起的新闻性写作凝聚为调查性新闻报道类型,它的定位越来越不再依赖文学而主要以自身媒介特性来形成话语定位。报告文学作为一种介于文学与新闻之间的文体类型,融合文学虚构与事实报道所形成的纪实风格,曾经给新时期报告文学造成了在文学与新闻之间的谱系模糊。《新闻调查》在发展早期曾经经历了与新时期报告文学相似的谱系模糊,但与报告文学的谱系模糊发生在文学与新闻之间的状态不同,《新闻调查》的谱系模糊主要发生在电视内部,即以《焦点访谈》为代表的新闻性和以《东方时空》为代表的记录性之间的模糊。《新闻调查》的谱系模糊的偏移现象表明,它作为报告文学的后嗣已经完全摆脱了文学的渗透。

这种谱系模糊是理解改革开放以来兴起的纪实文化的关键线索。前文讲到过,纪实的繁荣程度指示着社会变迁的剧烈程度。纪实实践附着成长在包括文学、艺术、摄影等创作范畴当中,纪实构成了各创作门类自身遵循的原则之外共同的追求,那就是介入社会、为社会变迁探索道路的目的。在当代中国历史语境下,文艺创作始终处于两个原则的张力下,首要的是“政治挂帅”的宣传原则,其次是“为艺术而艺术”的形式主义原则。对纪实而言,“为艺术而艺术”放弃了社会历史责任,沦为以艺术名义的新蒙昧或愚民;强调“政治挂帅”的宣传原则往往为了说服大众而不顾客观公正。纪实试图摆脱此二原则的过滤,直接面对现实生活,以真实性和客观性来建立大众民主的话语空间。新时期报告文学发展过程中,摇摆于新闻与文学之间的那种谱系模糊中,一个最重要的策略考量,就是使报告文学达到免除上述二原则过滤的目的。新闻与文学成为抵挡对报告文学苛责攻击的两面盾牌。此外,纪实文化的兴起也与改革开放催生的社会关系变化有关,知识分子的注意力从意识形态主导转向对日常生活,以大众美学的方式再现凡俗生活中的庄严与崇高。

结 语

20世纪90年代以来,报纸和电视的创新实践重构了信息体制的面貌。报业的周末版潮流、报业集团创建、央视为首的电视改革等,在很大程度上溢出宣传原则的围挡,并且将长期以来匿名、沉默的受众奉为信息生产的基本导向之一。二者之间在信息内容生产上存在着一个方法上的交汇点,那就是纪实的方法。纪实的力量源于事件现场目击的证据,它赋予信息以客观性与真实性,这对于新闻媒体而言无疑是一种便于操作并且能令读者或观众信赖的报道方法。

《东方时空》和《焦点访谈》在很大程度上定义了纪实文化的电视化表达的空间,前者侧重纪录而后者侧重新闻。二栏目不仅贯彻了中宣部要求抓社会热点的部署,而且呼应了当时信息结构转型中逐渐明晰的受众导向的创作思潮。《东方时空》中的“生活空间”板块明确以“讲述老百姓的故事”为节目宗旨,与当时在体制外正在兴起的独立纪录片一道,汇聚形成了中国的“新纪录运动”,为当代中国的纪实文化书写了亮丽的一页。90年代中期《新闻调查》播出,中国电视改革初步完成了以影像为中心的纪实文化建构,这种影像主导的纪实文化不仅参与塑造了中国人的新现实感,而且呼应了市场化、全球性消费文化的扩张。

90年代是电视的辉煌时代,纪实文化随着电视的崛起而进入了影像主导的阶段。纪实也因此成为理解90年代中国整体性社会文化氛围的一个典型特征。此前的阶段当中,以语言为媒介的文学曾经主导了文艺的进程。从文字主导向影像主导的转变,预示着中国的传媒与文化的历史性转折,前者的核心是建构民族国家的共同文化,后者则试图让中国的现代化发展接入全球化进程。

[1]严复,夏曾佑.本馆附印说部缘起[M]//陈平原,夏晓虹.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学出版社,1997.

[2]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J].清议报,第1册,1898, (12):23.

[3]梁启超.饮冰室自由书(一则)[J].清议报,第26册, 18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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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海珊.报告文学“最新输入”说质疑[J].上海师院学报,1981,(2):92-97.

[6]马运增.中国摄影史(1840-1937)[M].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1987:5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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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理由.文学这个灰姑娘[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82.

[12]徐迟.报告文学的时代[J].长江文艺,1984,(10):73-75.

[13]冯牧.报告文学应当有广阔的道路[J].中国文艺年鉴,1984:334-336.

[14]邓小平.在全体人民中树立法制观念[M]//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15]政治问题可以讨论[N].人民日报,1986-08-30.

[16]王沪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政治要求:新权力结构[J].社会科学,1993,(2):3-7.

[17]文有仁.触目惊心教训惨痛——剖析新闻媒介在苏联东欧剧变中的作用[G]//新华社新闻研究所.苏联东欧剧变与新闻媒介.北京:新华出版社,1993.

[18]杨伟光.那是一个创新的年代——杨伟光访谈[G]//张洁,梁碧波.点燃理想的日子:我与《东方时空》二十年.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3.

[19]时间.把“宣传体”变成“传播体”——时间访谈[G]//张洁,梁碧波.点燃理想的日子:我与《东方时空》二十年.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65.

[20]白岩松.应该走第三条道路[G]//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第一现场.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00:321.

[21]麦天枢.什么是可以讲的故事[G]//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第一现场.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00:328.

The Development of Reportag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Documentary Culture in the Era of Reform

YUN Guo-qiang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 100083,China)

Reportage is a special form of literature in China.Its prosperity always has something to do with social changes.Thus,reportage could be seen as an important index to understand social and cultural transformations of contemporary China.The paper places the development of reportage in the context of reform and sees it as a clue toward understanding the dynamics of documentary culture in contemporary China.The paper argues that the rise of documentary style within the genre of reportage is an important lead toward studying the press,television reform and new documentary movement during the 80s and 90s.

reportage;documentary culture;information regime;journalism reform

I206.7;I055

A

1009-1971(2015)02-0068-10

[责任编辑:郑红翠]

2015-01-12

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WYB019);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09YB08)

云国强(1972—),男(蒙古族),内蒙古呼和浩特人,副院长,副教授,博士,从事文化研究、媒介研究、新媒体与社会运动、传媒思想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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