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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化时代的媒体奇观
——电视综艺节目热潮的归因与批判

2015-02-21何志武张洁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综艺文化

■ 何志武 张洁

碎片化时代的媒体奇观
——电视综艺节目热潮的归因与批判

■ 何志武 张洁

近年来电视综艺节目热潮涌动,英、荷、美、韩、德、意等不同国家的综艺节目竞相占据中国电视荧屏,其空前的发展规模和扩张速度以及所引发的媒体、政府、资本三方博弈,构成一种媒体奇观。本文从社会心理和文化生态两个方面对碎片化时代电视综艺节目奇观化呈现进行归因,同时分析了这种电视奇观呈现中游戏精神的缺乏、原创性危机以及偏执于煽情主义的娱乐功能等问题。

媒体奇观;电视综艺节目;归因;批判

近年来,从英国、荷兰、美国、韩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等不同国家大量引进的电视综艺节目“井喷式”地占据了中国各大电视台,其收视率屡创新高,在网络上也取得了超人气的点击量。它制造了明星和热点话题,也为电视台带来了高额的经济回报,反过来又进一步刺激电视台不惜重金购买海外综艺节目。中国电视荧屏俨然成为国外综艺节目的聚集地。电视媒体被综艺节目的高利润所牵引,观众也被绚烂的综艺节目所构建的娱乐和游戏文化所牵引,综艺热潮的影响已从媒体逐渐蔓延到社会文化层面,表现出媒体奇观的典型特征。在收视环境日益分众化和碎片化的时代,这种电视节目“言必称综艺”且多是游戏类综艺的情形,有其深刻的社会心理和文化背景,而娱乐文化的过度扩张必将对社会产生全面而深远的影响。因此,将电视综艺节目热潮作为解读当代大众文化的一个研究文本来进行归因和批判,就显得十分迫切和必要。

一、电视综艺节目热潮的奇观化呈现

“媒体奇观”(media spectacle)是翻译道格拉斯·凯勒的《媒体奇观》时采用的译法,“媒体奇观是那些能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媒体奇观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其具体表现一般为“盛大场面”“名人文化”“娱乐经济”等。①媒体通过制播节目或传播热点事件,营造出了各类奇观化的图景,制造各类明星和热点事件,催生名人文化,引发大众关注、社会心理膜拜和模仿,刺激消费并推销生活方式,麻醉和缓解大众的现实痛感和日常生活压力,以戏剧化的方式解构社会冲突和心理斗争,进而影响大众文化的建构和发展。因此媒体奇观既可以是一位媒体制造的“超级明星”,也可以是一个路人皆知的“热点事件”,还可以是一部(类)引发社会关注的电视剧、一档(类)电视节目等。但是,能称之为媒体奇观的图景,必须具有以下特征:第一是媒体聚焦,即媒体用自身的传播手段不遗余力地对特定人物或者事件进行聚焦和传播;第二是名人化,通过媒体传播的人物或事件必须引发足够多的社会关注,能成为名人或者社会热点话题;第三是表征权力冲突,这个名人或者热点事件涉及社会各方权力的争夺和冲突;第四是跨领域的影响力,即这个图景从媒体制造的热点蔓延成为社会关注热点和文化热潮。

本文中电视综艺节目的范畴主要指电视台播出的有巨大影响力、能建构媒体奇观的知名电视综艺栏目,不包含晚会、戏曲等节目形式。当前电视综艺节目正在电视媒体的精心打造下,逐渐呈现出媒体奇观的图景:各级电视台倾尽全力制作电视综艺节目,同时“疯狂”购买国外成功的电视综艺版权,甚至达到了将国外主要的成功综艺节目几乎一买而光的地步;综艺节目在持续不断地制造明星和话题;大规模的资本和巨额的广告纷纷流向各大电视综艺节目的同时,电视的行政主管部门也罕见地动用行政法规来不断规制综艺节目的发展方向;一些“现象级”的电视综艺节目对社会心理和大众文化也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因此电视综艺热潮成为一种典型的媒体奇观,也可以称为电视综艺节目奇观。

(一)电视台近乎“疯狂”地制播电视综艺节目

电视剧、新闻时事类和综艺节目是当今最为主要的电视节目类型。2013年这三大“巨头”收视量占到所有节目收视量的57.8%,在这三巨头中,又以电视综艺的收视效益(单位节目播出时长所能贡献的观众收视时长)最高,②在省级电视台综艺节目的收视效益表现更为突出。如果仅从收视率高(收视率达到或超过1%)的电视节目栏目来看,新闻时事类和综艺类栏目是高收视栏目中最主要的节目类型,占到高收视栏目的八成以上。③2013年省级卫视新闻时事类栏目的播出时长占总播出时长的比重为9.6%,所贡献的观众收视时长占总收视时长的比重却只有7%。与之相反,综艺节目的播出时长比为6.6%,其贡献收视时长比却达到了惊人的14.6%,④综艺节目的收视收益率超过200%,而新闻栏目的收视收益率却只有不到70%。省级卫视的高收视栏目多为综艺栏目,占比高达94.18%,⑤以娱乐功能为主的电视综艺节目成为电视媒体尤其是省级卫视所能依仗的收视利器。正是基于此,各大电视台近年来拼命地引进和制播电视综艺节目,掀起了一波制播电视综艺节目的热潮,甚至达到了将欧美韩日较为成熟的综艺节目版权一买而光的“疯狂”地步,火爆中国荧屏的电视综艺节目如《中国好声音》《爸爸去哪儿》《我是歌手》《中国达人秀》《中国梦想秀》《星跳水立方》《奔跑吧兄弟》《我的中国星》《最美和声》《舞出我人生》等,无一例外都购自国外。

(二)现象级综艺节目掀起“名人化”运动

以《中国好声音》和《爸爸去哪儿》为代表的“现象级”综艺节目引发了空前的社会关注,它们不仅制造了众多的歌唱明星和童星,使得一些原本已“过气”的明星顺利重回聚光灯下,而且这种“造星运动”同时带来了社会对电视综艺的关注和对品牌综艺节目的追捧,《中国好声音》《非诚勿扰》《爸爸去哪儿》《我是歌手》《奔跑吧兄弟》等本身已成为名牌节目,开始了每年一季的循环过程。除了制造明星,“名人化”的另外一个重要内涵是制造社会热点事件和议题,综艺节目也在不断地制造社会话题。如《非诚勿扰》的“马诺”拜金言论,《爸爸去哪儿》中关于现代家庭父亲角色的讨论等都成为社会热议的话题。这一系列由综艺节目掀起的“名人化”运动不仅在制造明星、制造热点话题和事件,也将各种综艺节目名牌化,使综艺节目成为观众社交生活中重要的交流“话题”和“谈资”。这不仅为综艺节目聚集了社会关注,更吸引了大规模的资本和广告投入,也引来了电视主管部门更多的注意力,成为各方社会权力角力和争斗的焦点。

(三)电视综艺成为媒体、政府和资本三方博弈的焦点

电视综艺节目获得收视成功的示范效应在电视媒体同行中的刺激和反馈效果是空前巨大的。一档电视综艺节目在某一省级频道取得成功,立即会招来其他省市频道的模仿和同质竞争。在中国电视现存的资源分配格局之下,省级电视台迫于自身的生存压力,无法在新闻类节目中与央视一较高下,只能另辟蹊径在电视剧和综艺节目中试图有所作为。在综艺热潮的刺激和倒逼之下,包括央视在内的各大电视台不断将大量的制作资源投入到综艺节目之中,甚至达到了不择手段、恶性竞争的疯狂地步,这使得电视综艺节目身处电视同行竞争的中心。这种恶性的竞争直接导致了电视行政主管部门对电视综艺进行行政命令式干预,即著名的两个“限娱令”:广电总局在2011年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电视上星综合频道节目管理的意见》文件,2013年又出台了《关于做好2014年电视上星综合频道节目编排和备案工作的通知》。政府的直接干预是希望通过对综艺节目的规制,引导电视台尤其是省级电视台回归电视作为媒体的本质功能,即反映社会、监督社会和文化引领与传承等传统功能。因此综艺节目成为了电视节目中政府力图规制的主要目标,身处媒体制播冲动和政府规制意图的直接交锋之中。

电视综艺节目的空前成功引来了众多广告商的追逐,大规模的资本开始涌入电视综艺节目制作领域,这直接促使电视综艺节目的制作水准迅速迈入“大片时代”。资本的涌入在提升综艺节目的制作水准的同时也将综艺节目带入各方权力争夺的中心位置:资本逐利的本性会对综艺节目的制播产生直接的压力;而过于强调收视率和娱乐功能势必会弱化综艺的教化功能,这又将面临政府更为严苛的规制;而政府的规制又将对综艺节目的发展前景产生决定性的影响。由此可见,身处媒体、政府和资本相互角逐结点之上的电视综艺节目,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重视。

(四)从媒体奇观蔓延成为社会奇观和文化奇观

在娱乐经济的全面冲击下,中国社会文化娱乐化程度以及公众的娱乐期待都越走越远,媒体文化依凭其连接社会文化、政治经济和日常生活领域的“轴心势力”⑥的优势地位,使媒体奇观得以迅速蔓延和构成各类场面盛大的文化奇观和社会奇观,从而对社会产生全面和深刻的影响。综艺节目奇观对大众文化最为显著的影响来自于真人秀节目对大众文化的全面冲击,真人秀节目(Reality TV)以平民主义和个人主义的价值取向全面挑战精英主义和集体主义的“主旋律”文化价值体系。近年来大量选秀节目如《星光大道》《中国好声音》《中国达人秀》等获得了巨大成功,选手对个人成功的渴求和“中国梦”奇异地混搭在一起,使得选秀节目成为成就个人“中国梦”的梦幻舞台。这种“一夜成名”的媒体奇观对年轻人的示范和刺激作用是巨大的,选秀节目迅速从音乐类蔓延到舞蹈、喜剧、智力竞技等领域,甚而“海选”大有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竞争机制和人才选拔手段之势,形成了席卷全社会各阶层的全民选秀社会奇观和文化奇观。除了将平民明星化的传统真人秀节目,真人秀节目还与其他的综艺栏目形式杂糅和混溶,迅速发展成由明星参与的明星真人秀节目,这些节目既汲取了真人秀节目本色出演的“本真表达”⑦“真人竞赛”和“平民主义范式”⑧等核心特质,又融合了明星表演的戏剧化、专业化的表演风格,成为一种较为典型的并不符合西方真人秀节目原本特征的“伪真人秀”栏目。⑨以《爸爸去哪儿》为代表的这种类型的栏目高度迎合了中国观众的收视习惯,在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也引发了全社会对当代中国家庭问题的广泛关切和讨论,媒体奇观演化为社会奇观。

二、电视综艺节目奇观的社会心理和文化背景的双重归因

电视综艺奇观的出现并非偶然,有其深刻的综合因素。本文仅从社会心理和文化背景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奇观所暗含的社会心理和期待

1.对社会压力的宣泄

中国社会工业化、现代化和市场化的过程造成的种种社会结构性问题不断暴露,同时随着生活压力的增大,社会各阶层积累的心理压力急需寻找到一个可以宣泄和排遣的通道,较之严肃和高雅的艺术,更为随意和通俗的娱乐更符合现代中国人的心理需要。生活在这个时代的青年人(15-34岁)是中国社会承受各方压力最多的阶层,迫切需要找到宣泄的出口,但电视无法提供相应节目,他们就会选择新媒体,因此青年人这个阶层正在快速离开电视,“青年观众的收视量呈现逐年下降的趋势”“新媒体依然在15-34岁观众群中渗透着自己的影响力。”○10作为中国未来社会城市化和文化现代化的主要建构者,青年人的生活状态和心理需求也决定了当下和未来大众文化的发展方向。因此赢得更多的青年人成为了事关电视生存的重要命题。青年人具有自身的特质,他们精力旺盛,对“梦想”和娱乐充满激情;他们反对权威,渴望更为自由和平等的社会秩序。在这些因素影响下,以青年人的生活范畴和情感旨趣作为节目主要选材方向和内容的各类电视综艺节目成为电视的不二选择。以娱乐为主要审美特征的电视综艺节目能较好地起到宣泄和排遣社会压力和心理负担的功能,实现类似“精神麻醉剂”的效用,使受众注意力从现实生活中最紧迫的任务上转移开来,对综艺节目进行“屈从式消费”(11),这也吻合青年人的心理期待和审美经验。如《非诚勿扰》中对择偶标准的反复拉锯很容易将现实生活中的未婚青年拉入节目情境,不自觉地参与争论,获得一种心理满足和快感。这种类似麻醉的心理就是一种“屈从式消费”,使观众暂时性地脱离现实生活中未婚的焦虑。

事实上,电视综艺节目奇观的形成也离不开青年人在网络传播渠道的热情推荐和参与。综艺节目媒体奇观的产生基本遵循了“电视播出——网络热议、点击——电视热播”的曲线传播流程。一档电视综艺节目播出后,因赢得较好的收视口碑,在青年人之间引发网络热议和推荐,反过来拉高电视节目收视率,在网络上获得超高的点击量。这几乎是每一档有较大影响的电视综艺节目成为媒体奇观的基本传播路线。在这个过程中青年人的网络热议和口碑传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可以说没有青年人的网络收视和传播行为,电视综艺节目就无法构成媒体奇观。

2.对社会公平的渴望

在中国社会现代化、民主化进程中,对公平和正义的追求蕴含着民众追求实现自身价值的渴望,更体现了社会资源匮乏的社会底层的现实需求。综艺节目多以“海选”“盲选”“转身”等作为核心评判机制,这高度吻合了渴望公平正义的社会心理潮流。在现实生活中的社会等级借由电视综艺游戏的环节得以破除,这些评判机制在赋予综艺节目参与者较为公平的话语权和表决权的同时,也表征了民众对社会公平和正义的渴望,以及对民主社会的向往。同时,诸多选秀类节目大都成了让籍籍无名的“追梦人”一夜成名、梦想成真的舞台,表征着有限公平的社会竞争。选秀节目高扬“梦想实现舞台”的大旗有其更为深远和重要的现实意义,这既符合年轻一代中国人的价值追求,也对建构新型文化时尚有积极正面的作用。因此以追求公平竞争和实现梦想的选秀类综艺节目更能博得青年人的认同和追捧,大多数的忠实观众群正是以15-34岁的青年观众居多。(12)

3.对技术的审美偏好

在信息娱乐(infotainment)社会,“技术”的概念指的是“充斥于工作、教育、游戏、社会交往、政治和文化中的信息娱乐结合体的各种表现形式。除了信息技术还包括了娱乐、传播、多媒体、知识、信息等各种重要组成部分,以及对人类劳动和休闲方式的重构。”(13)科勒试图将信息业和娱乐业的融合归因于信息技术和多媒体技术的出现与联姻,并赋予了“技术”一词前所未有的内涵,可见,“技术”不仅指具体的媒体技术,还指各种信息结合的表现形式。如“明星真人秀”这类综艺栏目就是很好地将以才艺见长的明星和以真实占优的真人秀相结合,这种结合也是一种新的“技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待“技术”的概念,就可以清晰地看出受众对新“技术”的渴求和偏好十分明显。同时,从具体的技术层面看,今天的观众对大制作场面、高品质视听画面具有特殊的偏好。在电影“大片化”时代,“大片化”扩展到文化产业的各个层面,电视剧制作、电视节目制作都随着观众审美偏好的改变而迅速“大片化”。对“大片化”制作的偏好本质是对技术主义的崇拜,技术至上、技术主义的生活和消费方式在现代社会中一直占据着主流地位。而目前广受欢迎的《中国好声音》《爸爸去哪儿》《我是歌手》,其制作水准和技术含量都是“大片式”呈现。

4.碎片化生存与阅读

碎片化生存和碎片化阅读是当代社会民众的生存状态,也是决定受众审美期待的文化背景。社会转型、经济发展引发阶层的分化、社会资源的分配不均导致民众的生活方式和态度意识呈现多样化趋势。(14)在社会碎片化、文化碎片化的今天,观众渴望个性化、多样化地阅读和消费自己中意的信息。因此今天的电视综艺节目奇观就广涉多种类型,且都有不俗的收视表现。如情感婚恋类的《非诚勿扰》,歌唱真人秀类的《中国好声音》,户外亲子真人秀的《爸爸去哪儿》,明星游戏竞技类的《奔跑吧兄弟》,才艺秀《星光大道》,歌唱竞猜类《开门大吉》等等。可以说凡是有收视需要就有相应的电视综艺节目的制作和播出。碎片化阅读的主要特征是“瞬间化阅读”和“浅表性理解”,这种阅读本能地排斥深刻的反思和批判,最能迎合这种阅读习惯的表达方式便是煽情、场面宏大、精彩刺激等时尚的美学体验。电视综艺节目正是遵循了这种阅读习惯:各类场面宏大的外景拍摄地、精彩刺激的竞技场面、高潮迭起的娱乐游戏、催人泪下的感人故事、丰富多彩的突发变故等等,这些在满足受众多样化、碎片化阅读期待的同时,共同组成了银幕内外、线上线下的媒体奇观。

(二)奇观所表征的文化生态

电视综艺的奇观化呈现表征了当下中国的文化生态,这种文化生态反过来催生了电视综艺节目奇观。今天的中国文化,娱乐文化、消费主义和后现代文化成为大众文化的主流。电视综艺节目奇观化的发展正是呈现了这种娱乐和消费结合后的文化发展图景,观众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射到娱乐节目和娱乐圈,不断抽离现实生活的痛苦,逃避对现实世界的批判和反思。

1.精英文化的失语和后现代文化的泛滥

精英文化是对文化传统中由一小部分“文化精英”代表大众文化的文化模型的概括,表征着文化特权和社会群体的有意分隔,精英文化是传统文化的典型特征。中国古代的文化主要是精英文化自不待言,建国后,官方对文化发展进行力度空前的管理和规制,使得主流文化也逐步精英化,连原本十分通俗和大众化的一些民间艺术如民歌、京剧、相声等变得官方和精英化,继承了精英范式的文化传统。当社会发展不断打破官方设置的行业壁垒和文化壁垒之后,精英范式被平民范式所取代,因此以反权威、反中心、强调个人体验和折衷主义为价值取向的后现代主义就大行其道。与此同时,在信息成为技术和资本主要追逐对象之后,信息娱乐化的发展已势不可挡,娱乐文化标榜个性化、奇异化、自由化的文化时尚,对形式的注重甚于内容,这与后现代的价值取向不谋而合,二者合力造就了带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娱乐文化潮流。

在这种文化大潮之下,电视节目全面后现代化,回归视觉、图像泛滥,更加感性的审美诉求占据主流地位,以往的高雅和低俗的分野被迅速打破,对“艺术”的理解更为多元和感性。对此杰姆逊的嬉戏式理论较为适用于分析电视节目文本。杰姆逊认为在后现代语境中,大部分受众无法对叙事进行历史解读,后现代主义是一种“符码游戏”,看重的不是社会评论和历史反思,而只是表面形式。这种“符码游戏”的过程远离对历史的继承,沉醉于具体的文字游戏,文本只是“一副全息图上被非历史化了的,由各种意识形态因子构成的幻想符号。”(15)所以,后现代主义文本的构成方式主要是拼贴、戏仿、杂糅等,本质上只是形式层面的“符码游戏”,而这些手段恰恰正是目前电视综艺节目中制造“看点”和“桥段”的主要方式。如《奔跑吧兄弟》每期开场都是对经典影视情节的戏仿桥段,以此趣味化节目,吸引观众。另外电视综艺奇观中多元并存的节目形态本身就是后现代主义的典型特征,同时今天各类选秀中风格迥异的演出和评判同样遵循了后现代美学个性化、差异性和自由化的评判准则。

2.资本主义价值观和生活理想的全面渗透

资本主义的核心价值追求是通过自由的竞争获得成功,鼓励创造、进取、冒险的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精神的基本实现路径是“竞争—获胜”,通过“经济理性”获得富裕、自由、体面的中产阶级生活。所谓的“经济理性”包括个人的职业精神和对资本的积累和投资行为,韦伯认为这种“经济理性”是新教信仰价值体系区别于其他教派的独特之处,也是资本主义伦理的重要内涵。(16)资本主义理想和价值观如今已伴随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全面渗透到各种类型的文化之中,内化成现代公民的基本信仰。虽然竞争精神和传统中国文化中的“中和”价值观有较为剧烈的冲突,但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这种价值观的渗透进程变得愈发不可阻挡,当代中国文化基本上已经完全接纳了“竞争—获胜”的资本主义核心价值观。媒体一直都是社会价值观的集大成者,电视综艺节目奇观表征了大众文化中最受认同的社会价值观。目前各类选秀节目的基本运行架构正是“竞争—获胜”模式,而真人秀类节目的本质正是游戏竞技,“竞赛”是综艺节目至为重要的主题。另外从个人生活理想层面看,综艺节目更是全方位展现了中产阶级的生活理想。通过选秀竞赛制造各种励志故事和人生传奇,“名人化”“明星化”追梦者,制造出一个个媒体奇观,全面展现理想化为现实的“冒险”历程;以明星真人秀为代表的综艺节目直接展现富裕阶层的生活图景,通过娱乐游戏、角色扮演、挑战冒险、竞技比赛、亲子旅游等手段具体化中产阶级生活的完成过程,制造话题和对消费的饥渴,在回报资本对综艺节目投资的同时,全面仪式化中产阶级生活方式。

3.摇摆于传统和现代两端的文化抉择

文化发展有其自身的脉络和规律,任何文化奇观的出现都是文化发展的标志性事件。电视综艺节目奇观的出现表征了中国大众文化的急剧革新和传统文化的激烈斗争。目前的中国文化可以形象地描述为徘徊于传统和现代两端,正在融合成为新的文化范式,摇摆和变动不居成为常态。目前中国银屏上广受关注的电视综艺节目的版权绝大多数购买自国外,甚至很多节目直接由外国团队参与制作,因此综艺节目不管是从内容还是形式上都受到西方现代文化的深刻影响。但认真分析这些综艺节目又会发现,能奇观化的“现象级”综艺节目又契合了当下中国社会的现实问题和文化传统,如《非诚勿扰》表征了现代中国人的婚恋困局与强大的中国式婚姻传统和择偶标准;《中国好声音》则表征了现代社会对公平竞争的渴望和对以貌取人的价值观的批判;又如《星光大道》表征了传统中国文艺的煽情式评判标准和西方式的竞争机制;而《爸爸去哪儿》则表征了中国家庭的父亲缺席和西方现代家庭文化观念的全面进入。这种现象本身就说明社会变革带来的社会分化和多元化的审美需求,这种不断摇摆和徘徊的文化选择可以给电视综艺节目发展提供更多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客观上使得电视综艺节目奇观的出现和持续有更多的可能性。

三、对电视综艺奇观的批判解读

电视综艺奇观的出现有其社会和文化的合理性,但仍然存在无法回避的深层问题:原创性危机、煽情主义和电视危机。从文化传统的视角看,游戏精神的缺乏和注重现实利益传统导致综艺节目原创性危机;从美学的视角看,囿于煽情和娱乐的综艺节目无法提供更多的审美体验;从媒体本身的视角看,电视综艺奇观对解决电视危机问题的功用还有待观察。

(一)游戏精神与原创性危机

游戏是综艺节目最重要的内容和架构,在综艺节目中处于中心地位,综艺节目也可以理解为各种类型的“游戏”,游戏精神的本质是对公平竞赛原则的尊重,是否较好地遵循游戏精神是最终综艺节目可持续发展与否的决定性因素。在游戏中违规即是犯规,在电视综艺节目游戏中犯规会带来强烈的戏剧效果,但也会消解游戏公平竞赛的本质特征,最终将游戏变为演戏。因此,越多地保持游戏公平竞赛的本质就会越多地保持综艺的节目特色,而越多偏向表演就会导致综艺节目失去自我。在中国社会长期的特权结构下,在极为注重现实既得利益的文化传统中,公平竞赛恰恰是最为缺乏的精神,这直接导致中国人缺乏游戏精神,也不擅长参与游戏,更不擅长于制作游戏,加之研发游戏的资金投入很大,导致目前的电视综艺节目几乎都是“进口产品”,只能跟随美国人、欧洲人和韩国人的游戏精神和规则,开始亦步亦趋地学着制作游戏。这种注重实际的文化传统造就了当下令人目眩神迷的电视综艺奇观,但是过于注重现实既得利益也使得电视媒体为规避风险而更加依赖引进外国成功节目版权,这势必会不断弱化对本土综艺节目和游戏项目研发的投入,最终导致电视综艺节目的持续发展面临严峻的挑战。

(二)煽情主义与短暂的快感

煽情这种文学中的重要表达方式,在电视综艺节目中被频频运用,制造具有煽情效果的“看点”或“泪点”,成为综艺节目制作的基本规则之一,甚至达到煽情泛滥的地步。煽情主义与电视综艺主要使用视听语言进行叙事的表达方式有关,电视视听语言单向度传播的一维性特征导致了电视节目的表达效果本能地倾向于煽情和生动而非理智和深刻,因此视听节目以生动可感为基本的质量标准和美学追求。煽情和悬念最容易达到视听节目的表达效果,通过叙事制造话题、引发民意关注就成为了所有视听节目竞相采用的手段。这导致当前的电视综艺节目囿于煽情主义一脉,甚至为了煽情不惜制造话题、伪造泪点,这成为多数综艺节目的“原罪”。除煽情带来的感动外,快感是综艺节目给予观众的主要审美感受,但是与悲剧所带来的持久痛感相比,这种由娱乐带来的快感却是极为短暂和易逝的,这也使得观众观看综艺节目时往往看过即忘,能留下长久刺激和美感的片段屈指可数。这是电视综艺无法抹去的美学烙印,也是以娱乐为主要功能的各类节目的共同美学特征,这也使得电视综艺很难以艺术作品的面目出现在观众面前,而主要扮演消遣和娱乐的角色。

(三)电视危机和合法性困惑

如前文所述,青年人正在快速离开电视,虽然电视综艺节目奇观的出现,使各电视台看到了在全媒体时代争夺生存空间的一条可行之道,然而说到底电视只是综艺节目的一个播出平台,作为一种节目形式,综艺节目完全可以从目前的电视播出平台转移到网络和移动网络,因此电视的危机并未解除。同时媒体奇观本身存在的副作用,甚至可能最终损害电视的核心竞争力。科勒认为,每个媒体奇观过后,媒体的影响力都会得到强化,与此矛盾之处在于,媒体在奇观制造中,也在消解媒体自身的合法性,沦为奇观的“渲染和追捧者”。(17)电视的新闻功能仍然是媒体的本质功能,因此若是过度强化综艺节目的制作投入而减低对新闻的投入,电视将无以立足,也将受到行政主管部门的严厉规制。因此如何融入全媒体播出时代,如何提高节目内容的制作质量,如何更有效地改进电视终端,这些问题才是电视需要更加付诸努力的部分。

通过考察电视综艺节目奇观现象的产生原因和关涉的文化生态,可以对今天中国社会的文化发展做出较为准确的注解。网络社会的快速转型导致社会生活迅速碎片化发展、文化需求和价值取向多元化呈现,加之消费和娱乐的深刻影响,中国社会被拉入全民娱乐的时代。电视综艺节目正是在此背景下奇观化呈现,吸引了社会大量的关注,成为权力、资本和媒体竞相角力的中心舞台。这种媒体奇观表征了西方价值观的全面进入和中国传统文化的不断颉颃,不仅仅使观众处于多元选择的困惑之中,电视综艺节目制作者本身也被置于文化抉择的岔路口,电视综艺节目奇观能否持续、将如何发展是需要继续关注和研究的问题。

注释:

①⑥(13)(17) [美]道格拉斯·凯勒著:《媒体奇观——当代美国社会文化透视》,史安斌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5、7、14、141-142页。

②④(10) 杜宇宸:《2013年电视收视市场回顾》,《收视中国》,2014年第2期。

③⑤ 刘牧媛:《全国上星频道高收视栏目分布特征分析》,《收视中国》,2014年第1期。

⑦ 尹鸿:《解读电视真人秀》,《今传媒》,2005年第7期。

⑧ 李东晓:《“真人秀”节目的文化范式解读》,《当代传播》,2008年第5期。

⑨ Nabi,R.L.,Biely,E.N.,Morgan,S.J.,&Stitt,C.R.(2003).Reality-based Television Programming and the Psychology of its Appeal.Media Psychology,5,304.

(11) [法]居伊·德波著:《景观社会》,王昭风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4页。

(12) 秦政:《上星频道在受众中的传播表现》,《收视中国》,2014年第1期。

(14) 彭兰:《碎片化社会背景下的碎片化传播及其价值实现》,《现代传播》,2011年第10期。

(15) Jameson,F.(1991)Postmodernism,or,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Durham,NC:Duke University Press:22-23.

(16) [德]马克思·韦伯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闫克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3页。

(作者何志武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洁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石河子大学讲师)

【责任编辑:李 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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