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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异化与爱的救赎:余华小说人物的精神世界

2015-02-20谢国平

关键词:弗洛姆余华三观

谢国平

(广东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

人性的异化与爱的救赎:余华小说人物的精神世界

谢国平

(广东财经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

余华小说致力于剖析人物的精神状态,以揭示出人的真实需求;同时从爱的艺术出发,尝试对其进行救赎。充分了解余华作品中的人物的精神世界、人格状况,把握其在意识形态发生巨变的历史时期,所产生的人格分裂、人性异化等特征,能有效地跳出语言、地域、文化制约等因素,清晰透彻地解读余华作品。

余华;人性;异化;救赎

近三十年来,学界有关余华作品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几点:其一,其创作视域,从先锋写作,到民间写作,再到大众写作的过渡;[1,2]其二,其作品内容,从暴力杀戮,到生命悲剧,到温情受难,再到欲望本能的展现;[3,4]其三,其文本形式,从刻意颠覆文类,消融时间,再到追求虚伪的形式的演进;[5]其四,其表现方式,从物质描写,到人物对话,再到重复叙述的多样变化。[6,7]而近期有关余华作品的研究热点,则又转向了余华小说的翻译,以及海外余华研究等。[8,9,10,11]

学界对余华作品研究路向的这一变迁历程,很容易予人以这样一种印象:余华的作品,似乎总是在不断地寻求颠覆和变化。但实质上,余华所有的作品,仍始终如一地贯穿着对笔下人物的细致而独特的精神刻画。因此,研究余华作品,绝不能止于其写作技巧和文字特色,更重要的是,应在此基础之上,深入审视其笔下人物的精神状况;如此,才能在洞悉余华自身心理的前提下,切实把握其作品的真实内涵。在余华笔下,其人物的存在状态以及心灵成长过程,都得到了毫无保留的放大和解剖。由此,余华构筑了其笔下人物独特的精神世界;而在构筑其笔下人物的精神世界时,余华在两个方面的努力是显而易见的:一是人性的异化,二是爱的救赎。

一、人性的异化

以弗洛姆的人性异化理论观照余华作品中的人物,我们将发现,余华作品中的人物,均有着典型的受虐与施虐的双重精神异化特征。受虐与施虐,其实都是对权威所表现出的态度和反应。二者总是同时并存,相辅相成。“文革”的特定社会背景,以及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弥漫于社会中的金钱至上观念,是余华作品中人物所无法抗拒的权威。对这一权威所表现出的态度与反应,在其笔下的人物身上,则具体体现为精神上的受虐和施虐的双重异化。《兄弟》中的李光头,因从小有偷窥癖,而受尽人们的欺负和讥讽;但与此同时,他又从偷窥中找到了所谓的成就感,因看过美丽的屁股,他成为大家追捧的对象。拥有金钱后,他举办了美人大赛,睡过无数的女人,其目的只是为了充分满足他的受虐和施虐本能。而《活着》中的徐富贵的精神裂变,则更典型地表现为其从施虐狂变成受虐狂的过程。少年时代的徐富贵高贵富有,施虐倾向表现明显。随着人生悲剧的接连降临,其受虐倾向逐渐显现。生命的终极悲剧——死亡,成为徐富贵精神世界中的独裁主义者和权威。他选择了逃避方式中的第一种:迎合独裁主义,放弃个人的独立性和完整性,而屈从于权威之下。对徐富贵而言,这是一种“否定欲望,甘于失去”的生存哲学。而其笔下的其他人物,或在“文革”中迫害他人,或被他人所迫害,或在改革开放初期为攫取金钱而无所不为,无不展现出其人格深处的受虐与施虐的双重精神异化特征。

以弗洛姆的人性异化理论观照余华作品中的人物,我们还将发现,余华作品中的人物,对于外部世界,均表现出机械趋同的倾向。机械趋同是人们潜意识中的一种反应,即人们的感情、思想、愿望,只是别人或社会习俗、权威、舆论所强加给自己的,而人们自身的很多行为,如“友好、欢愉及微笑能够表达的所有东西,都像电开关一样,成了自动反应”[12](P28~30)。《许三观卖血记》里的人物,在极端的生存困境中,少了些对死亡、毁灭的恐惧,而更多的则是对环境和社会的机械趋同。许三观的一生,完全没有自我和个性。其爷爷和周围的人,给了他一个生动的童年经验:卖血是健康的、幸福的生存方式。从此,卖血便与他生的欲望,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因此,当最后一次卖血被拒时,他顿时便感到了生的绝望与对死亡的恐惧。在大多数情境下,许三观的行为,都下意识地走向了机械趋同。有人说他的儿子长得像别人,他就认定自己是王八,硬是把那顶绿帽子强套在自己的头上,到处张扬。当儿子因打破别人的头而闯下大祸时,他竟抛下亲情,将自己养了近十年的儿子强行送出去。当别人来抄他家时,他不但不伤心,反而帮着别人装车,忙得不亦乐乎。面对何小勇的无耻,他竟然叫两个儿子去强奸何小勇的两个女儿。他痛恨丑陋的社会,但却为了儿子的前途,又卖血请客吃饭。总之,他已经失去了自我,不再拥有独立的人格,在一次次的机械趋同中,被彻底地异化了。“一个被异化的人与自己失去了联系,正如他与任何其他人失去联系一样。他同别人一样,像物一样地被认识;他虽有各种感觉和常识,但是同时却与外部世界失去了有机的联系。”[13](P75)这正是许三观的真实写照。

二、爱的救赎

在指出现代人所处的困境,以及其所遭遇的人性异化后,弗洛姆提出了相应的精神救赎的方式。同样,用解剖刀打开其作品人物的精神世界后,余华也尝试着对他们进行爱的救赎。换言之,余华笔下的人物,在不断地被异化的同时,也一直在不断地寻求着抗争。他们在不断地征服生命,并尝试战胜死亡。恰如弗洛姆所指出的:“每一个自在的事物莫不努力保持其存在”,“人、人的功能及目的与任何其他事物并无不同:保护自身及维护生存”。14](P205)正是这一“保护自身及维护生存”的特性,促使人不断地发展,并增长爱的能力。余华作品对其人物的爱的救赎,亦正是基于这一点。

面对强大的外部世界,许三观虽然感到自己渺小无助,终至因此而放弃自己的独立人格,屈从于他人与社会,但他却始终并没有放弃自己,更不愿放弃家人。通过卖血,他不仅得以维持自身的生存,更借此维持了家人的生存。从这一意义而言,他的一生,其实是用爱(其具体的表现形式则是卖血)在维护生命。“在给予他的生命时,他使另一个人富有起来,通过提高自己的生命感,他提高了另一个人的生命感。他并不为接受而给予,给予本身便是极大的快乐。但是在给予中,他不能不使另一个人身心中的某些东西复苏,而且这种复苏过来的东西又反射给他自己;在真正的给予中,他禁不住接受了那些还给他的东西。给予暗示着使另一个人也成为一个给予者,而且他们分享着他们共同使之复返生命的东西。”[14](P250)许三观虽然无法对抗现实,但通过给予,通过爱,他在救赎着自己和家人。

徐富贵的一生是受虐的一生。其生命中所发生的一连串的悲剧,将他的亲人一个个从他的身边带走。从悲痛到难过,再到漠然,悲剧的人生,似乎已然将他异化成了行尸走肉,使他不再有任何情感。但恰如弗洛姆所说的:“生活中的人,只能作为一个整体,并在他的生活中,在连续不断的变化中来理解”,“如果试图离开整体来研究个性的某一方面,那么就不得不割裂这个人,即破坏了一个人的整体性。你固然可以孤立地考察某个方面,但你得到的所有结果都未必正确”。[14](P205)如果从整体性角度来审视徐富贵的人生的话,我们便会发现,徐富贵的人生,固然是由亲人相继死亡连缀而成的悲剧,但其亲人的逝去,也逐渐锻造出徐富贵“活着”的顽强。“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顽强地活着,对周围的人和世界而言,甚至对生命本身而言,就是一种胜利。惟其如此,对徐富贵而言,顽强地活着,才是其人生的真正意义;与活着相比,生命的终极悲剧——死亡已经变得无限渺小,毫不可怕。

异化的世界与人性中,也不乏美丽的真爱。弗洛姆指出:“爱是一门艺术,爱需要知识,需要努力。”[15]爱的本质是给予。给予并不是人们所理解的“放弃活,被别人夺走东西或做出牺牲”,也不是以交换为条件,更不是“一种自我牺牲的美德”。“‘给’是力量的最高表现。恰恰是通过‘给’,我才体验力量、‘富裕’、‘活力’,体验到生命力的升华使我充满欢乐。我感觉到自己生气勃勃,因而欣喜万分。‘给’比‘得’带来更多愉快,不是因为‘给’是一种牺牲,而是因为‘给’表现了我的生命力。”[15]给予最重要的,不是予他人以物质财富,而是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欢乐、兴趣、理解力、知识、幽默和悲伤,即把自我身上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给予别人。爱除了给予外,还包含一些其他的基本要素,如关心、责任心、尊重和了解等等。由此反观余华笔下的人物,我们便会发现,在这些异化的人物身上,处处闪耀着因给予而彰显出的爱的光辉。《兄弟》中宋凡平的命运让人揪心。宋凡平正直善良,富有爱心,却死于变异社会中施虐狂的暴力之下。宋凡平虽然死了,但他身上所显现出来的爱,对其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读者而言,都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正是用爱的能量,宋凡平救赎了自己:在众人冷漠的围观中,他跳下粪池,捞起了李光头父亲的尸体;在众人的歧视和嘲笑中,他娶了李兰,接纳了他们母子俩,给了他们以乐观和自信;以生命为代价,他换取了和妻子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宋凡平的一生凄美而短暂,但却是对人世间爱的艺术的最美诠释。诚然,余华的解剖刀并非只通向救赎,对于那些人性已然腐烂的人,他会直接让他们得到报应而死去。孙广才和刘山峰便跌入了粪坑之中,接受了肮脏的最异化的死亡。另一典型则出现在《现实一种中》,从皮皮开始,之后是山峰,再到山岗,最终,各色侵犯生命的人等都陆续地遭到了报应。正如弗洛姆所言:“侵犯任何人的生命力,自己必遭报应。我们自己的成长、幸福、力量,就是以对这些生命力的尊重为基础,一个人不可能侵犯他人的生命力,而同时又使自己的生命力完整无缺。”[14](P209)若缺乏爱的能力和给与,人性腐朽者必将无法被救赎,而只能走向毁灭。余华笔下这类人物的命运,再一次证明了:在人性异化的世界里,唯有爱才能救赎自我和他人;没有了爱,人必将在异化的同时,无可避免地走向毁灭。

余华的作品,形象细致地解剖了人性,以及其笔下人物的精神人格,避免了抽象的人道主义的宣扬,因而从本质上揭示出了人的真实需要。和弗洛姆一样,余华没有回避人的无奈处境,而是直面人的悲剧。面对异化的人性,余华为其开出了一剂精神救赎的良方,那就是爱。

[1]郑建华.余华“文革”言说的三重视界[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4).

[2]张崇员.20年来余华研究综述[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5).

[3]蒋蓉.暴力与温情——试论余华的先锋小说[J].合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

[4]朱大喜.消费社会的缩影——试析余华《兄弟》(下)的欲望叙事[J].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4).

[5]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

[6]田红.负载生命本真的形式——论余华长篇小说的叙事转型[J].中国文学研究,2005(1).

[7]史莉娟,刘琳.在裂变与沉淀中行进——2009年余华研究综述[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5).

[8]高方.“尊重原著应该是翻译的底线”——作家余华访谈录[J].中国翻译,2014(3).

[9]李可.先锋派小说英译管窥——以余华作品为例[J].当代外语研究,2013(4).

[10]王侃.《兄弟》内外(下)[J].当代作家评论,2010(6).

[11]王侃.中国当代小说在北美的译介和批评[J].文学评论,2012(5).

[12](美)埃里希·弗洛姆.逃避自由[M].刘林海,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2.

[13](美)埃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蒋重跃,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3.

[14](美)埃里希·弗洛姆.为自己的人[M].孙依依,译.北京:三联书店,1992.

[15](美)埃里希·弗洛姆.爱的艺术[M].李健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Alienation of Humanity and Salvation of Love:——The Spiritual World of the Characters in the Yu Hua’s Novels

XieGuoping

(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Guangdong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Guangzhou510320)

Yu Hua’s novels are devoted to analysis of the mental state of people,in order to reveal the real needs of the people.At the same time,they try to redeem love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the art of love.We should to fully understand the characters in the works of Yu Hua’s spiritual world and personality situation,grasp the split personality,the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and other characteristics in the ideological historical period,it can effectively jump out of the language,culture,geographical constraints and other factors in order to clearly interpret Yu Hua’s works.

Yu Hua;humanity;alienation;salvation

2015-02-10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项目(GD10CVV04);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委托项目

谢国平(1973—),男,湖南益阳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语言哲学研究。

I207.42

A

1673-1395 (2015)04-002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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