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与王尔德童话拯救模式的比较研究
2015-02-20蒋乡慧
蒋乡慧
(应天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安徒生与王尔德童话拯救模式的比较研究
蒋乡慧
(应天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摘要:在施救者与被救者、被救者困境与拯救目标、拯救结果等三个方面,安徒生与王尔德的童话在拯救模式上存在鲜明的差异。安徒生童话中要拯救的是有深入交流的“那个人”,拯救目标涉及到个体的生死、罪行和毁灭,拯救结果具有神圣和美好的特质;而王尔德笔下的被救者则是匿名的一个社会或特指的一类人,在拯救目标层面王尔德更关注社会性的功利、财产福祉以及日常道德问题,拯救结果更倾向为悲剧。拯救模式的差异与两位作者所处的不同基督教文化有着密切关系。
关键词:童话;拯救模式;基督教;浪漫主义
随着研究的深入,安徒生童话与王尔德童话中的西方传统文化、基督教文化的元素广受关注和探索[1]。关于安徒生与王尔德童话与基督教的关联分析[2],国内研究深入到了文学人物的宗教原型分析[3],以及对各个宗教元素的个别描述,所缺乏的是对他们童话中的模式结构及宗教与文化思想脉络的总体框架做出评价、鉴别和分析,尤其缺少对模式结构的比较性研究。
安徒生与王尔德因受到基督教文化影响,他们童话叙事过程之中的拯救模式都比较常见[4]。本文将安徒生和王尔德童话救赎叙述模式的经典案例进行分析对比, 如安徒生流传最广的早期作品《野天鹅》、《小美人鱼》、《夜莺》[5]和王尔德的《快乐王子童话集》中的五篇[6],以及《少年王国》与《星孩》。所谓“拯救”模式,即故事的叙事主线模式,拯救者在何种意义上拯救谁的模式。本文从施救者与被救者、被救者困境与拯救目标、拯救结果三个方面来概括其模式特点,并根据这三个方面内容分别作比较研究。
一施救者与被救者
安徒生《野天鹅》的施救者是公主伊莉莎,被救者是她的十一个哥哥;《小美人鱼》中的施救者是小美人鱼,她要拯救的是自己所爱的王子;《夜莺》中的施救者是那只活的真夜莺,它要拯救的是为她歌声流过泪的中国皇帝;王尔德《快乐王子》的施救者是雕塑快乐王子,被救的是城市里面的穷苦人,传统上多按照助人为乐的道德叙事解读,但在本文看来也是一种拯救叙事[7];《夜莺与蔷薇》的施救者是夜莺,被帮救的是年轻学生的爱情;《自私的巨人》中施救者是那个钉痕的小孩,被救是自私的巨人;《忠实的朋友》施救的是为了友谊牺牲自己的小汉斯,被帮救的是磨面师傅;《了不起的火箭》是一个颠倒反讽的救赎故事,表面上施救的是小火箭,受助的是大婚的王子,实际上作者暗示价值秩序需要颠倒过来;《少年国王》中施救者是王子,被救的是那些穷苦的奴隶和工人;《星孩》中冷酷自私的王子星孩洗心革面,受苦助人,实现自我改变自我救赎,施救者与被救者都是他自己。《星孩》是个例外,传统基督教文化强调“他救”,较少强调自我救赎[8]。
王尔德与安徒生童话的救赎模式的主角多是王子、公主、夜莺、人鱼、小孩,在这一点上,王尔德刻意模仿了安徒生,但二者还是有差别。安徒生童话的施救者看上去多是弱小的,被救的从外在看来要强于施救者;王尔德童话则相反,除了《自私的巨人》、《夜莺与蔷薇》外,施救者多是相对强势富贵的王子等阶层人物。《自私的巨人》实际上用了神秘象征暗示,那个小孩是耶稣基督的化身,从这一点看仍然是强者帮救弱者的模式。传统基督教中看上去是强大的神拯救弱小的人,但拯救的方式却是耶稣基督透过道成肉身降卑为木匠,以弱小的人受难受死的方式完成救赎。安徒生与王尔德在借鉴传统基督教的救赎模式上各有侧重。
被救者方面,安徒生童话中的被救者与施救者有明确具体的关系,是生命中深入交互、紧密联系的“邻人”。《野天鹅》中被救与施救双方有大量互动的叙述情节和细节;《小美人鱼》中被救的是小美人鱼所单相思的王子,对王子的刻画直接关系叙事情节走向;《夜莺》中对被救的皇帝的描写似乎比夜莺还多。相比之下,在王尔德童话中,被救者大部分是匿名的、数量众多的、一般化、社会大众化、身份符号化的。典型的如长篇的《快乐王子》、《少年国王》,被救的人几乎是整个城市或国家里面的穷苦人,被救者没有名字,以“穷人”、“织工”、“奴隶”等代替。被救者与施救者没有明确深入的关系,就推动情节而言,他们多是背景化的。这种模式仅在王尔德几个短篇中略有变化,如《夜莺与蔷薇》被救助的学生虽然是具体的,但仍然是遭遇式的、匿名的。学生与夜莺看上去有对手戏,但二者在两个世界中没有发生沟通。夜莺在帮助学生,但后者甚至不知道前者的存在。《了不起的火箭》中受助的是大婚的王子,但他实际上一直没有出场。
总体来说,安徒生童话中要救的是“那个人”,那个基督教意义上鲜活的“邻人”,王尔德童话要救的彷佛是一个社会或那一“类”的人,被救者不在具体命运上和拯救者交织,不与拯救者发生灵魂上的深入交流,而是仅仅作为被拯救的“对象”并以近乎符号化的方式存在。
二被救者困境与拯救目标
安徒生童话中,被救者的困境仍然是个体性的、超自然的。《野天鹅》中伊莉莎的十一个哥哥被邪恶的王后诅咒变成野天鹅,解救的目标是让他们重新“成为人”。《小美人鱼》起先要救的是小美人鱼的爱情,结局是小人鱼甘愿为了王子的生命和幸福而舍去自己的命,这是生命的交换与拯救。《夜莺》被救者的困境是皇帝病危在死神的手中,拯救的目标是赶走死神重回生命健康。从被救者困境与拯救目标的角度来分析,安徒生童话中拯救目标更多指向生死、以及个体生命的存续。
相比之下,王尔德童话中的被救者困境要更为世俗化、日常化和局部化。被救的意思严格来说是被帮助或被救助。《快乐王子》被救助的是城市的穷苦人,其困境是贫穷人物质上的缺乏,拯救目标是给她们一些财富上的补助。《夜莺与蔷薇》被救者的困境是年轻学生破灭的爱情,帮助的目标是给他一朵蔷薇。虽然蔷薇是夜莺用生命换取的,但丝毫也没有换来爱情。这个失败的救赎故事也表明拯救的目标是真正忠实的爱情。《自私的巨人》的结局表面上看是自私的巨人最后接纳孩子们到花园玩乐,但实质是一个心灵冷漠自私的巨人在小孩的帮助下获得了怜悯仁爱乐于分享的爱心。《少年国王》被救者是国王的那些贫困的织工、作奴隶的潜水人以及具有象征色彩的“死”和“贪欲”。这篇童话没有给出具体拯救的目标,王子因试图成为一个拒斥华美、卑微朴素打扮(模仿圣经中先知和基督装束)的国王,备受身边势利者的排斥和羞辱,最后被上帝亲自加冕。在这篇童话中,拯救者与被救者似乎只有动机上的触发关系,并没有实质完成拯救的内容,叙事始终停留在拯救者上。《忠实的朋友》主题是成全友谊。 《了不起的火箭》中的被帮助者看上去是没有出场的国王的儿子,事实上是那个自恋的火箭。火箭其实是因国王的儿子的需要而存在的,自以为是的火箭不是世界的中心,拯救目标在于回到“正常”的价值秩序。《星孩》被救者的困境是自己的残忍与自私,在自我拯救后,他赢得了王子的位置,前提条件是悔改醒悟,回到牺牲自我的仁爱美德之中。
总结以上,王尔德童话中虽然拯救者可能牺牲生命,但被救者的困境都是局部性的,并不关涉生死的内容,它只是聚焦人生的某一特定部分,如:穷困、爱情、友谊、自私、自恋、冷漠等有关财产和道德的世俗福祉。在《少年国王》中似乎闪现出拟人的“死”和“贪欲”这样更本性的困境,但并未在后面的拯救活动中看到明确对应的拯救。被拯救者常常涉及匿名的、数量较多的社会大众,这是公共性困境,而非个体性困境,它更加世俗日常化、自然化。
比较而言,在传统基督教思想中,救赎所针对的是个体的罪(与邪恶和诅咒相关),这罪指灵魂根性上得罪了上帝,个体生命的永生和毁灭是信仰中的核心问题。安徒生的叙事更忠实于这一传统。相反,在王尔德那里,个体超越性的罪性问题转为关于贫穷、社会公正等的社会性的功利和财产福祉问题,精神领域的主题转变为关注美德、爱情、友谊、分享、谦卑等某一两个日常道德化的主题,二者在两个层面的差距是明显的。
三拯救结果
安徒生《小美人鱼》的结局通常被认为是悲剧性的,因为小美人鱼最后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成全了王子和新娘的幸福。但安徒生让小美人鱼成为了太空的生灵,她只要到太空女儿那里行善三百年就可以获得天国永生的灵魂,既救赎了他人也救赎了自己,这一设计无疑淡化了悲剧色彩。《夜莺》最后以拯救了皇帝的生命,对外匿名离开为终结。《野天鹅》中的伊丽莎在最后时刻抛出荨麻披甲,救了她十一个哥哥,也赢得了国民的信任,重新挽救了自己与国王的婚姻,无疑也是皆大欢喜。
相比之下,王尔德童话的救赎结果更为复杂。《快乐王子》的主角为拯救穷人散尽身上的贵重饰品之后,迎来的结局是自己的“使徒”燕子冻死,自己的铅心冻裂成两半,自己的塑像因缺乏美丽被市政府厌弃熔化,铅心与小燕子的尸体被丢弃在垃圾堆里。故事到这里是凄冷之极,但上帝出现帮助他们回到天堂的情节成为故事的转折。这种悲剧剧情加上帝弥补的模式在王尔德童话中被反复运用,如《自私的巨人》、《少年国王》。
王尔德童话拯救结果的第二种模式是完全的悲剧。《夜莺与蔷薇》中夜莺用生命换取了蔷薇却没有换来爱情,甚至没有换来那个学生的注意。《忠实的朋友》为了友谊牺牲自己的小汉斯丝毫没有动摇磨面师自私的心;《了不起的火箭》那火箭最后在反讽中熄灭。相比之下,《星孩》可以称为第三种模式,由星孩的自我救赎完成,他与父母和好之后成为国王,但结尾却是星孩“只活了三年,他死后继承他的却是一个很坏的国王。”故事结局呈现为由喜转悲的模式。
总体而言,王尔德比安徒生更喜欢直接拉出“上帝”救场,但王尔德童话前段拯救叙事的自然化、世俗化倾向使得上帝最后的出场显得相当突然。而且,上帝突兀性地出场掩盖不了王尔德的救赎大多是悲剧性结局的事实,也掩盖不了王尔德眼中世界的常态就是冷漠的、自私和冰冷的这一事实。这一常态不仅仅体现在结局,更凸显在无处不在的背景人物中,背景人物组成的世界比安徒生建构的世界更为阴冷,让人无法相信拯救和上帝会真的存在。从拯救结果来分析,王尔德对拯救结果的理解比安徒生要悲剧得多。
四模式差异背后的思想差异
通过对施救者与被救者、被救者困境与拯救目标、拯救结果三个方面的分析对比,安徒生与王尔德童话中拯救模式的差异已经非常明显。二者拯救模式都源于对基督教文化传统的吸收与借鉴。他们各自所处的基督教传统的差异,影响了二者童话中拯救模式的差异。很明显,早期童话体现出安徒生仍然持正统基督教思想,而影响王尔德一生的浪漫主义、唯美主义早已经历启蒙运动的洗礼,使王尔德对基督教的看法变得自然化、道德化,这些都体现在王尔德童话中[9]。
在王尔德童话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到康德理性神学的影子。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批判了启蒙思想的根基,即经验论和唯理论。高扬先验的主体性的同时,限制了理性知识对宗教的审判,但他坚持一视同仁地限制任何宗教在“真”的领域寻求地基的可能。康德对宗教与美的观点严重影响了浪漫主义的先驱施莱尔马赫以及英国诗人柯尔律治。他们在将浪漫主义基督教化的同时,也将基督教浪漫主义化。作为柯尔律治的后辈,浪漫主义的余脉,唯美主义的王尔德也身负这样的渊源。
在此基础上,王尔德对拯救者“主体性”的压倒性强调,代替了基督教传统中“拯救者——被拯救者”之间人格对峙的古典模式,“拯救者——被拯救者”鲜活具体的伦理关系被主体——客体模式所取代。于是,被救者匿名化、一般化、社会大众化,身份符号化,因而也就对象化。既然基督教对超自然世界的承诺不再可靠,所谓超越性的罪性和永生性的救赎意义也就烟消云散。如果救赎仍然有需要的话,被救者有价值的困境只能合乎理性地被限制在财产的功利和道德的增益上,这两者相比传统的困境无疑是世俗化、自然化了。被拯救者的社会大众化处理,更使得这些困境不再是个体的困境,而是公共困境。由此,安徒生童话与王尔德童话拯救模式的差异对比,可以成为我们观察传统基督教文化与浪漫主义基督教思想差异的极好窗口,成为我们体会艺术、宗教与思想精彩交汇的观景台。
参考文献:
[1]王卓.王尔德童话与安徒生童话的对比研究[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09,(9).
[2]喻国伟.基督教视野下的王尔德童话创作[J].百色学院学报,2010,(1).
[3]孙加.王尔德唯美主义童话中的基督受难原型[J].浙江树人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0,(1).
[4]张婷.王尔德童话的宗教原型解析[J]. 山西财经大学学报(高等教育版),2006,(1).
[5]安徒生.安徒生文集[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5.
[6]王尔德.王尔德全集[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
[7]刘茂生.王尔德童话的道德阐释:以《快乐王子》为例[J].世界文学评论,2007,(2).
[8]王梦奇,柯文娣.浅析王尔德童话中的宗教救赎和自我救赎[J].文学界(理论版),2010,(5).
[9]Quintus J A. Christ, Christianity, and Oscar Wilde[J].Texas Studies in Literature and Language,1991,(4).
(责任编校:余中华)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Mode of Salvation in Fairy Tales
of Oscar Wilde and Andersen
JIANG Xianghui
(Yingtian College,Nanjing Jiangsu 210023,China)
Abstract:The modes of salvation in Oscar Wilde’s fairy tales and Andersen’s fairy tales are strikingly different from three perspectives of “saver and the saved”, “the predicament of the saved and the goal of salvation” and “ the results of salvation” . The saved men in Andersen’s fairy tales have deep relationship with the savers. They save people to realize the purpose which is related to personal life, death, sin and destruction with the holy and happy ending. While the saved men in Oscar Wilde’s fairy tales are a crowd or a group of people in the society. The saving purposes are concerned about social utility, well-being and common moral issues with a tragic ending tendency. The difference on the mode of salvation reveals the discrepancy between the traditional Christian culture and romantic Christian tradition in the background.
Key Words:fairy tales; mode of salvation; Christianity; romantism
作者简介:蒋乡慧(1981— ),女,辽宁营口人,应天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
基金项目: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王尔德童话与安徒生童话的比较研究”,项目编号:2014SJD312。
收稿日期:2015-06-03
中图分类号:I106.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681(2015)04-011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