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勇士》中的女性生存境遇反思
2015-02-20许娟
许 娟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北十堰,442002)
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的视域里,西方的文化是一种“父权制”的文化。在“父权制”世界观中,统治女性和统治自然有着某种历史性、象征性和政治性的联系。[1]在同一概念模式下,父权主义者们建立了人类对自然、男性对女性的绝对控制,这为“父权制”文化统治自然和女性提供了必要的理论基础。男性中心主义将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相对立,将其“物化”、“边缘化”。因此,要摆脱这种统治和压迫,生态女性主义者们不仅必须识破并批判“父权制”这种概念模式的本质,而且还应当重视自身与生态之间的紧密联系。[2]因为,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中,压迫女性和压迫自然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当然这也源自于女性在潜意识中就对自然有着比较强烈的依赖感,当她们受到伤害或者是感到无助的时候,向自然寻求帮助是她们的唯一选择。在被男性主宰的自然界和社会环境里,女性与自然之间有着悠远而深刻的历史文化渊源。《女勇士》以旧中国为社会背景,以简洁的白描手法,运用丰富夸张的想象力,为我们讲述了一位在美国唐人街长大的中国小女孩“我”的童年故事,同时也展示了“我”身边其他女性的现实生活,对父权制世界观和二元式思维方式中统治女性、压迫自然的现象进行了深刻揭示,并剖析了华裔女性遭受性别歧视、种族压迫和阶级剥削的社会历史根源。
一、男权、父权和种族压迫下华裔女性的生存困境
《女勇士》中的“我”生活在尴尬的异族环境中,既不是纯粹传统的中国女孩,也很难完全融入到美国白人的社会圈中。而“我”的母亲则正是一位生活在父权制社会中的典型妇女代表。在森严的父权制文化熏陶压迫下,母亲被剥夺了一切权利,自觉处于社会底层,从未考虑过自我价值的体现,成为男性统治下的边缘人、牺牲品和维护者。相反,“我”从小处于美国文化这个大熔炉中,一直在追寻着自己的文化之根,探究着自己的文化之源。[2]其实“我”的内心一直处于迂回矛盾之中。我从母亲那里学到自己先辈们的优秀传统文化,同情他们的艰辛生活,钦佩他们积极向上的原始热情;同时又以自己的新视角触及到旧中国的文化观念,发现自己所接受的文化信仰和母亲所宣扬的某些传统文化相冲突,于是自觉不自觉地以逆反抵触的情绪与之抗衡。其实,作为女性,无论是在相对保守的旧中国还是开化的美国,“我”和母亲一直都生活在父权制社会和美国种族歧视双重压迫的夹缝中,倍感彷徨。[3]
(一)男权中心论和父权制
中国的封建制度不同于西方的封建制,西方的封建制从本质上来讲就是庄园制,它的核心是分权,国王没有大一统的权利。中国的封建制意味着集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儒家思想倡导的忠君和等级观念迎合了封建统治者的需求,因而长期以来一直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近现代中国虽然也经历了各种变革,但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依然影响着我们的思维方式,如父权和夫权的权威依然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男尊女卑的意识依然存在于许多人的内心深处。在这个社会体系中,男性自然而然地掌控着一切,他们才是权力的象征。这是源自于中国封建社会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分工给予男性在经济上的统治地位。养家糊口是男性的责任,“他们所有的人都给家里寄了钱”。女性则在家中“照顾子女,服侍公婆”。女性在物质上依靠男性,就无疑丧失了公平的对话权。男性则顺理成章的取得了话语的支配权。经济地位的不对等使得女性自然而然被摆在了弱者的那一面,经济上依赖男性只能让她们在其他方面不得不以男性马首是瞻,成为男性在精神和肉体上控制的客体对象。
同时,在封建思想的长期影响下,女性逐步视依附男性顺理成章,不仅是在物质上,她们在精神上也依附于男性,潜意识里的顺从和取悦男性,使她们迷失自我,丧失本性,并自觉接受男性的价值观念和制定的行为准则,自觉接受统治者界定自身的低贱地位,放弃拥有自由的权利。这种从属地位还表现在婚姻爱情上,在封建男权社会,婚姻是女性借助男性改变自身命运的重要途径,只能是听从父母的命令,从被一个男性控制变成由另一个男性主宰。“她很幸运,他和她年龄相仿,她将成为他的正房,她就万无一失了。”[4]13这也折射出在男性主宰的社会环境中女性的依附地位。她们内心里承认男性是她们命运的主宰,夫权和父权像把钳子牢牢地钳制着她们的思想,并支配着她们的行动。男权社会的代表“丈夫的父母可以把她卖掉,用石头砸死。”[4]25汤亭亭虽然在美国出生,接受美国的教育,但她骨子里流淌着中国的血液,童年又耳濡目染父母身上的中国传统,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着不同的认识。儒家思想虽然博大精深,然而汤亭亭接触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看到的更多的则是儒家文化的消极影响。在美国,接受男女平等的教育理念的她却看到了父母和华人群体中的男尊女卑、父权与夫权和封建礼教对女性的迫害。当然这些也在她的代表作品《女勇士》中多次体现,该书充斥着很多贬低女性的描述,如“宁养呆鹅不养女仔”“女大必为别人妻”“养女等于白填”等语言。在她书中还描述了两个悲惨的女性,一个是她的“无名姑姑”在封建礼教的迫害下悲惨地跳井自杀;一个是千里寻夫却惨遭抛弃最后疯癫的姨妈月兰。在《女勇士》第三章“乡村医生”中有这样一个片段:在母亲“勇兰”以前的小山村里,村里的疯女人因头发上戴着一面类似小镜子的装饰品,结果却被误认为是给日本人的飞机发轰炸做的记号,最后村民残酷地用石头砸死了她。其实“河边疯女人”与“无名姑姑”都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疯女人”公然展示爱美之心,以小镜子作为发饰,穿着“色彩亮丽”的衣服,在河边轻歌曼舞,悠然自乐。这在已经深受儒家传统父权文化熏陶的村民眼中,简直是伤风败俗,罪不可赦。于是他们忍无可忍,最终将石头砸向她,连同砸碎的,还有掉落在地上的小镜子。追求美丽,展现自我魅力,是每个女性的自然属性,但遭遇几千年的“妇容”和“妇德”等律例扼杀,这种天性早已灰飞烟灭。如果有女性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男权主义者们便视之为疯子,连带封杀其话语权,剥夺社会身份。在汤的眼中,父权制和男性中心主义是导致她们悲惨命运的主要原因。[5]
(二)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
美国的种族歧视思想由来已久,华裔女子经常被描写为软弱顺从,成为被西方男性占有和征服的形象。[6]在危机年代,种族歧视和压迫变得更为突出。1870年美国爆发了大规模的经济危机,美国的政治和文化等多个领域通过制造所谓的“黄祸论”来转移公众的视线,他们对华工的压迫更加变本加厉。生活在唐人街的华人女性被污蔑为妓女,意欲和丈夫到美国团聚的入境妇女也惨遭拒绝,理由更是让人不齿,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妓女”,还有已经移民美国多年的华工和华裔女性被以各种不合理的理由驱逐出境。这一切都源自于美国白人的种族优越感和歧视心理。
作为华裔女作家,汤亭亭对华裔女性遭受的压迫感同身受。在《女勇士》中她成功塑造了月兰从跨国寻夫到绝望疯癫的历程,抨击了外界所宣扬的美国社会人人平等的谬论。生活在美国的华裔女性不但遭受男权社会的性别压迫,还要忍受来自白人的种族歧视。通过上述二者对妇女的界定与归类,汤为处于边缘的华裔女性构建起话语权。
二、顺从还是反抗——艰难抉择下的命运反思
男权制认为男女社会分工的差别是自然赋予的男性统治社会的准则,他们认为男性对自然和女性的主宰是不可改变的,因此过多地强调男性统治的自然基础。男性通过控制自然和社会中的优质资源来支配那些同样也靠这些资源生存的女性,从而使她们依靠男性,最终从属于男权社会。因而,女性没有话语权,更无法决定自身的命运,包括自己的身体和婚姻。她们或是顺从,或是反抗。然而在强大的男权社会和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影响下,她们时常迷失自我。
(一)逆来顺受惯了的“无名姑姑”
在《女勇士》无名姑姑一章,家人指定一个男人为她的丈夫,她自然地站到父母的一边,并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陌生男人的主宰。无名姑姑不是一个个例,在封建社会,婚姻是一定由家长包办的,最终决定权始终在男性手中。当然,旧男权主义下的一系列社会准则和价值观念的制定都是以男性的利益为出发点,男性是社会规则的制定者,他们将不合理、不公平的社会行为变成貌似合理的“社会准则”或“传统规矩”。在封建社会,男人可以拥有多个女子作为自己的妻妾,还可以去妓院“消费”女性,而女性则必须严守贞操,遵守妇道,从一而终。无名姑姑在丈夫远赴美国多年后,意外怀孕,她没有辩驳,因为在男权社会中妇女没有话语权,无名姑姑深知这一点,她明白说出与自己通奸的人和不说是一个样的,最终惩罚的还是她自己。她的这种行为和态度无疑是对封建秩序的极大挑战,她受到了残酷的迫害,“父亲”要求“我们”将这个姑姑永远忘记,不许提及姑姑的名字,从而将她这个“败坏门规,违反传统”的人彻底从家族的记忆中删除。可见,在男权社会中,人的自然属性——“性欲”也被打上双重标准,男性可以通过三妻四妾,甚至通过“消费”妓女来满足自己的性欲,而女性则必须恪守妇道,在男性面前只有顺从。“无名姑姑”的“情人”对她提出性要求,然后又对她进行恐吓,“她顺从了他,她逆来顺受惯了”。
(二)反抗中迷失自我的母亲勇兰
在《女勇士》中既有逆来顺受的无名姑姑,也有具有反抗意识的母亲勇兰。在国内,母亲勇兰表现出鲜明的性别意识,而在美国她变得更加迷茫。在唐人街,她挑起了照顾家庭和工作养家的双重重担。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分析,出外工作,取得一定经济权利是她作为成功女性的标志。然而,实际情况并不是那样,华裔女性的工作只是获得生存的必备条件,无法取得真正的经济权利,微薄的收入也仅仅是满足了糊口。在种族歧视、阶级压迫和男权至上的社会环境中,华裔女性的生活格外艰辛。他们既要像男人们一样辛勤地工作,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还得忍受精神上的压迫和痛苦。残酷的种族歧视迫使永兰必须精明强悍,她必须摒弃旧中国传统女性与生俱来的顺从与柔弱,但她距离当时美国社会中中产阶级所界定的家庭主妇最美丽、最幸福这一标准又相距甚远。肉体的劳苦和精神的折磨让她困惑不解,内心充满了矛盾。
首先,她反对性别压迫的同时又表现出对男性身份的渴望,于是她刻意地追求与男性外表的统一,“我想要粗糙的皮肤,我特意挠脏东西好让指甲变黑”。为了模仿男性,她不惜牺牲自己的女性特征。她的努力只是在炮制,而不是真正消除男性优越的偏见。[7]她刻意放弃打字员等适合女性特征的工作,而宁肯做伐木工人,以此加强自身男性化。选择伐木工,只是因为她觉得男性化的工作更富有价值。其次,她渴望男性身份,又留恋作为女性的自然属性,并以此来迎合丈夫。“为了使她保持恋爱时的美貌,她经常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她希望他能回过头来看她一眼。”[4]83除此之外,她还除雀斑、拔汗毛和裹脚。她希望能获得他的认同。长期的生活,父亲认定的东西逐渐成为母亲的生活准则和行为规范。最后,她反对父权的权威,但却不敢公然站在父权制的对立面上。在“无名姑姑”一章中,母亲的话语也反应出她矛盾的心理,一方面,母亲违反了父亲的禁令,将无名姑姑的故事讲给了我;另一方面母亲又再三嘱咐我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可见,勇兰身上虽有较强的性别意识,她也反抗性别压迫,然而在双重文化、多重压迫下她的反抗又显得有些苍白,她在性别压迫的斗争中逐渐也迷失了方向。因此,这种反抗不可能彻底改变性别压迫,也无法真正地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
三、回归自然,重构女性原则
“女性原则”这一概念是由著名的生态女性主义学者梵当娜·希瓦(Vandana Shiva)提出。她将自然与女性紧密联系起来,并认为自然过程遵循的是女性原则,即能动的创造性、多样性、整体性、可持续性和生命神圣性。[8]然而,在父权社会,男性通过控制自然和社会中的优质资源来支配女性,使女性在物质和精神上都依附于男性,潜意识里顺从和取悦男性,从而迷失自我,丧失本性,最终导致了女性原则的丧失。在父权制社会中,只有自然才能安慰并抚慰女性所遭遇的身心痛苦。自然,就像充满慈爱的母亲,用它的博爱和包容抚平她们肉体的创伤,慰藉她们受伤的灵魂。因此,自然是她们疲惫身心得以休憩的永久的港湾。
汤婷婷在《女勇士》中将自然的力量赋予女性,显示了两者之间的密切关系。从而实现了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女性原则的构建,使之获得与男权社会抗衡的实力,意在唤起人们对自然和女性的尊重和理解,其中给予花木兰以新的形象,使男女性别二元对立和父权制中心文化得以化解和消除。[9]在作者心中,人类应该尊重自然、保护自然、科学合理地开发自然;男性和女性能够相互融合、互敬互爱、彼此相依、取长补短,最终达到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平共存与和谐发展。借此,作者希望重新激发人们维护生态环境,实现男女平等,从而实现建立一个人类与自然、男性和女性和平相处、和谐发展的强烈愿望。这在小说最后一章“羌笛野曲”中明显的表现出来,汤笔下蔡琰的《胡笳十八拍》已然少了几分思乡之情和别离之痛,也不再是无可言诉的悲剧性的结局。[10]作者认为,尽管存在着不同的语言文化背景,胡汉之间也可以通过歌声互相理解,互相沟通,从而达到民族的融合。
[1]Bow,Leslie.Betrayal and Other Acts of Subversion:Feminism,Sexual Politics,Asian American Women’s Lit⁃erature[M].Princeton,New Jersey:Princeton UP,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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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杨春.汤亭亭小说艺术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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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邓微,姜涛.谈汤亭亭《女勇士》中的疯狂女性形象[J].黑龙江社会科学,2006(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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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罗蔚.另一种伦理观:生态女性主义的批判与建构[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28.
[10]蒲若茜.对性别、种族、文化对立的消解——从解构的视角看汤亭亭的《女勇士》[J].国外文学,2001(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