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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逃离》中的隐喻解读

2015-02-20李亚莉

长春大学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逃离门罗卡拉

李亚莉

(天津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天津 300204)

《逃离》是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拿大作家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门罗以开放且冷静的目光看待人类行为,被誉为“加拿大的契诃夫”。目前能够检索到的国外文献对短篇小说《逃离》的单独评价比较少,国内学界对门罗的研究较有影响的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学者周怡对门罗加拿大性的研究,其他较普遍的观点是从女性主义角度分析门罗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对短篇小说《逃离》的评论比较集中于从纯文学角度解读作品[1]。如果谈及该小说的篇章构建,隐喻的运用是其中的显著特征,而诗学层面的隐喻范围较广,包括隐喻、意象、讽喻、象征、神话、原型等[2]7。因此,从隐喻的角度整体认知该小说的叙事风格,有益于加深对门罗该作品的理解。国内的隐喻研究,在认知语言学的影响下呈现出跨学科的多元化发展,其间不乏理论的创新和思辨性研究[3]。本文拟运用隐喻理论来考察门罗作品《逃离》中的隐喻运用,探索隐喻的发生过程,以个案为例来具体描述隐喻在该文学作品中的构建与解读。

1 卡拉与弗洛拉的同一性——隐喻存在的基础

隐喻无处不在[4]2。隐喻不仅存在于日常生活中,尤其存在于文学作品中。如美国著名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告诫作家的一样:“要说出真理,但不能直说(Tell the truth, but tell it slant)。”[5]作家以隐喻言说对生活及真理的发现,而隐喻的解读离不开受喻者(读者)。由于“隐喻是心智的产物”[6]364,没有受过语言文字训练的读者甚至可能感知不到隐喻的存在,而感知到隐喻存在的读者由于认知的差异可能对隐喻有不同的理解。“主体的意向性甚至影响人们对二物能否构成隐喻的认可度”[6]368。女主人公卡拉与山羊弗洛拉从表面看来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隐喻的主旨与载体往往并不对等”[2]9。作为山羊的弗洛拉是动物,而女主人公卡拉是有血有肉有丰富情感的年轻女性,然而,正是由于这种不对等使隐喻蕴含“张力”。运用徐盛桓教授的理论,“同一性是隐喻发生的原因”[6]367,表象相异的两个事物使认识主体概括出了具有共同点的特征。“这相异的两物就是隐喻的本体和喻体”[6]367。

虽然从故事一开始弗洛拉的失踪和卡拉的逃离看似没有任何明显的关联,但是随着故事的展开,二者的相似性在读者的认知过程里逐渐凸显。同一性“是主客体相互作用的产物”[6]368。主体在面对客体时会回忆起过去经验中的相关事物,卡拉与弗洛拉的迷失构成了二者相似性或同一性的交叉点。弗洛拉的迷失是在物理世界,弗洛拉的身体确实已在现实世界消失;而它的失踪对卡拉却产生了精神上的影响。换句话说,卡拉的迷失在心理世界,精神上的迷茫让她无所适从。卡拉的梦再次巩固了读者对卡拉与弗洛拉联系的思考。梦中,弗洛拉嘴里叼着一只红苹果,它引导卡拉来到一道铁丝网栅栏的跟前[7]6。弗洛拉的红苹果蕴意深刻。《圣经》里,人类始祖亚当与夏娃在伊甸园的故事众所皆知,亚当与夏娃因吃了“禁果”而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从而具有了自我意识和反抗精神。而弗洛拉的“红苹果则使得卡拉明白了自己生活的荒诞而心生逃离”[8]49。卡拉的生活荒诞与否另当别论,但梦中弗洛拉确实使卡拉萌生了逃离之念。

在现实世界中,弗洛拉也是卡拉的领路人,它引导着卡拉的思维,就像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在卡拉不开心的时候,弗洛拉会走过来蹭她,“那双黄绿色眼睛里闪烁的并不完全是同情,倒更像是闺中密友般嘲讽的神情”[7]7。它不是一只普通的山羊,它似乎比卡拉更有洞察力,弗洛拉一开始和克拉克很亲密,但后来却更多依恋于卡拉,“这种依恋使得它突然间变得明智,也不那么轻佻了——相反,它似乎多了几分内在的蕴藉,有了能看透一切的智慧”[7]8。克拉克称它是“来自外层空间的山羊”[7]41。在门罗的笔下,作为山羊的弗洛拉好像比女主人更了解生活的本质,更明白卡拉的处境。因此,弗洛拉的失踪就变得不那么普通了,它并非是“出去寻找一只相好的公山羊”,而是以自己的行为诱导着卡拉。“山羊的脾气是很难捉摸透的”[7]41,看似温顺的山羊其实有着自己的想法,而身为妻子的年轻女性卡拉也是如此,表面上她听从丈夫的安排,而内心深处却充满了对丈夫及婚姻生活的不满。

由此可见,隐喻的存在基础不单单是事物间的一目了然的直接类似,也可以是间接的类似,即认知主体所感受到的二者的相似性。卡拉与弗洛拉闺蜜般的无话不谈,思想交融及行为一致,表面看上去似乎毫无关联,而实际在二者背后隐含着丰富的相似性,这为隐喻的存在提供了可能。隐喻的存在带给读者无尽的想象,而解读隐喻的奥秘也如猜谜一样乐趣无穷。

2 卡拉与弗洛拉的逃离与回归——隐喻的建构

“隐喻在心物同构(psycho-physical isomorphism)的心理过程里发生”,“世界既是物理的又是心理的”[6]369。一则短篇小说构建的文学世界同样如此,我们既看到文字所描写的一个表层世界,同时也感受到隐喻所建构的另一个深层世界。通过对《圣经》的研究,弗莱发现《圣经》中充满了“城市”“花园”“羊栏”等“功能性”隐喻,或曰“组织性隐喻”[2]44。无独有偶,短篇小说《逃离》中也充满了《圣经》中的各种神话原型隐喻。

在卡拉的第二个梦里,弗洛拉“引导卡拉来到一道铁丝网栅栏的跟前,接下去它……就像一条白鳗鱼似的扭着身子钻了过去,然后就不见了”[6]6。“栅栏”与“白鳗鱼”和“红苹果”都是常见的《圣经》符号。“白鳗鱼是蛇的变形,在西方的文化中,蛇和山羊一样可以作为魔鬼的符号,正是《圣经》奠定了蛇隐喻的基础”[8]49。卡拉的逃离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梦中的弗洛拉的心理暗示。根据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梦的理论,梦是潜意识的反映,“弗洛拉的消失,已经被卡拉在潜意识层面视作对现实的逃离,似乎为卡拉指出一种潜在的突破现存困境的方式——逃离现状。”[9]

逃离之后的卡拉为什么中途折返?而消失不见的弗洛拉又为何神秘回归呢?二者在逃离与回归时的相似路径引发读者对二者之间本喻体的思考。同时,作家门罗对二者归来时的隐晦言说使得读者在心理上产生了相同或类似的意象。弗洛拉的归来伴随着浓雾的出现,门罗对“雾”并非轻描淡写。“雾更浓了,而且凝成了一个单独的形体,变得有尖角和闪闪发光。起先像一个活动的蒲公英状的球体,滚动着朝前,接着又演变成一个非人间般的动物,纯白色的,像只巨大的独角兽,就跟不要命似的,朝他们这边冲过来”[7]40。雾的突如其来如同卡拉莫名其妙的心理状态一样,这种思绪如排山倒海般无法控制,“她双脚此时距离她的身体似乎很远。她的膝盖,穿在不是自己的硬绷绷料子的裤子里,犹如灌了铅般的沉重。她像匹被捶击过的马似的,怎么也站不起来”[7]35。

隐喻不单单存在以具体隐喻抽象,还存在以抽象隐喻抽象这种情况[4]49。正如徐盛桓教授所说:“对事物感知后在心理中的意象不是它的完全再现,……事物在物理力场内表现出‘力’的性质、方向、样式、强度同主体感觉这些事物所形成的心理力场的‘力’的性质、方向、样式、强度之间可能形成一种契合关系;形成同构(形、型),就可能发生隐喻。”[6]369雾象征着卡拉难以形容的心理状态,是对丈夫克拉克的爱恨交织,难以割舍?是对未来生活的惶恐,无所适从?抑或是后悔于自己出逃的仓促决定?雾的意象囊括了卡拉一切复杂的朦胧思绪,以排山倒海之势控制着卡拉的行为,她决定放弃出逃而回家;而弗洛拉也随即从雾中出现,二者在逃离与回归上的路径惊人地一致。弗洛拉“就跟不要命似的,朝他们这边冲过来”,恰恰是卡拉决定回家时那样的仓皇逃脱:“卡拉挣扎着让她那巨大的身躯和灌了铅似的腿脚站立起来,朝前踉跄走去”[7]35。弗洛拉是卡拉的化身,是卡拉的另一个自我,在逃离之前充满着对现有生活的不满与厌倦,在逃离的路途之中,又充满着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与彷徨,仓皇地出走又仓皇地折返,反映出年轻女性卡拉在处理婚姻问题时的盲目心理。

隐喻的言说使小说充满了叙事的张力与美感,“帕斯卡尔也提到,人们由于过多的肉欲性而无法理解精神概念的抽象,这时就有使用隐喻的必要”[10]。女主人公卡拉莫名而至的思绪如隔着一层雾一样令人难以理解,隐晦的感觉运用隐晦的表达使读者更能深切感到卡拉犹如在雾中行的迷茫状态。这恰恰证明了隐喻生成过程中格式塔转换的核心:世界是物理的,也是心理的。

3 卡拉之痛与弗洛拉之死——隐喻的解读

“从心智哲学视域下的语言研究来说,本体转换为喻体就是从对本体的物象的感觉转换为对该物象的心理感受,而从感觉发展为感受就是意识活动从最初意识(primary consciousness)发展成为反思意识(reflective consciousness)的过程。”[6]371卡拉在经历逃离之后生活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但“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了一根致命的针,浅一些呼吸可以不感到疼。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一口气时,她便能觉得那根针依然存在”[7]47。旁人自然不能感觉到卡拉的内心之痛,这一心理体验是及其抽象的,或者是难以表述的,而“各种感官所发生的感觉都可能引发隐喻”[6]369。因此,卡拉心里的剧痛这一抽象感觉通过弗洛拉的血淋淋的头骨这一具体形象展现出来了。“那个头盖骨,说不定还粘连着几丝血迹至今尚未褪净的皮肤”[7]48。卡拉内心或者说精神上的伤痛与弗洛拉肉体受到的残害之剧烈程度是一致的,同是血淋淋的切肤之痛。读者在看到弗洛拉的头盖骨之后所感受到的心痛与感受到卡拉肺里扎了一根针的心痛也是一致的。因此,在意识活动中更能加深对卡拉之痛与弗洛拉之死二者之间的联系。

虽然逃离没有成功,但卡拉心目中仍然存在着对自由的向往或者某种没有满足的精神渴求。“她只需抬起眼睛,朝一个方向望去,便知道自己会往哪个方向走”[7]48,逃离的诱惑依然存在。“在干完一天的活之后,她会做一次傍晚的散步,……接下去就能见到草丛里肮脏的、细小的骨头”[7]48。生活在表面上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状态,但平静中依然隐藏着未来再一次逃离的可能性和过去所发生过的逃离对她的影响。在她年轻的生命中,这是她的第二次逃离。第一次逃离是她不顾母亲的反对,离开父母的家与丈夫克拉克结婚。临走时在纸条上留言称,她“需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7]33。丛林中,弗洛拉的尸骨不仅证明了刚刚发生过的第二次逃离,而且似乎阴魂不散般散发着无穷的吸引力,使卡拉不由自主地有往那里去的冲动。“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卡拉不再朝那一带走了。她抵抗着那样做的诱惑”[7]48。今后的卡拉是否还会再次逃离?逃离之诱惑是否已伴随着弗洛拉的死亡而终结?

逃离发生后,丈夫克拉克没有惩罚卡拉,却暗地里杀死了弗洛拉,即弗洛拉代替卡拉付出了逃离的代价。国内学者来激扬认为,弗洛拉的死亡让人想起了《圣经》中替罪羊的故事。“随着基督教信仰和宗教风俗的传播,‘替罪羊’逐渐成为了日常语言中的惯用比喻,用来指代一切代人受过的人”[8]50。另一种看法认为,弗洛拉“实际上是具有反抗精神、有出逃经历、但最终难逃厄运,与女主角形成意象互涉的雌性动物的创作原型”[11]。这种女性主义解读视角认为,女性试图反抗不平等待遇、追求美好生活的努力和挣扎遭到了强制性扼杀。

弗洛拉的意义不只限于此,弗洛拉在卡拉逃离前叼着红苹果,以蛇的形象诱导卡拉出逃;在卡拉归来后,贾米森太太写信给卡拉,认为弗洛拉是“天使”[7]46。这说明弗洛拉是善与恶的共同体,此时弗洛拉的蕴意已引发读者对人性善恶的思考,这一哲学问题已经超越阐释,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弗洛拉与卡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回视这一逃离过程,尽管卡拉努力尝试改变,但生活的枷锁总是难以挣脱,逃离既定的生活模式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以弗洛拉的死亡换回的惨痛领悟是卡拉内心深处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所以,她心中依然会隐隐作痛。静心思考,在婚姻生活中遇到困难时一走了之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吗?艾丽丝·门罗的用意可能并非如此。

4 结语

综上所述,卡拉与弗洛拉的命运难以分割地相互交织,弗洛拉引导卡拉的逃离,并代替卡拉承担了逃离的后果。卡拉的经历通过弗洛拉得以生动呈现,二者交相映射,弗洛拉是另一个卡拉。门罗以隐喻叙事的方式,呈现了女性逃离的复杂心理体验,这一复杂的“真理”通过隐喻得以认识。“惚兮恍兮,其中有象”,道不可道之道,本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其隐喻的言说使得《逃离》富于表现力和感染力,也彰显了隐喻的功能和魅力。二者相得益彰,这也正是该部短篇吸引读者的原因吧。

[1]张小宁.艾丽丝·门罗国内研究述评[J].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4(9):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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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文斌.隐喻的认知构建与解读[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5]艾米莉·狄金森.狄金森诗选[M].蒲隆,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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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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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刘玉梅.《逃离》中“Flora”意象的认知诗学解读[J].成都工业学院学报,2014(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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