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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玄《傅子》的文学思想

2015-02-20吴婉霞

关键词:文学思想儒家文体

吴婉霞

(甘肃政法学院人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傅玄《傅子》的文学思想

吴婉霞

(甘肃政法学院人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在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上,以曹丕、陆机等为代表的魏晋文论到以刘勰、钟嵘等为代表的南北朝文论之间,傅玄《傅子》起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其《傅子》所体现出的典雅旨远、文质相副,尚德轻言、以言载德,探析文体、倡导辞丽,反对虚诞、提倡写实等文学思想,对西晋以后文学批评巨著的诞生和文学创作的实践都具有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傅玄;《傅子》;文学思想

傅玄(217—278),字休奕,北地泥阳(今陕西耀县)人。所著《傅子》“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1]。《傅子》所言“皆关切治道,阐启儒风,精意名言,往往而在,以视《论衡》《昌言》皆当逊之”[2],是魏晋之际极为重要的一部子书。魏晋时期是一个文学思想在继承和革新中不断发展,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渐趋成熟的时期。一生跨越了曹魏和西晋两朝的傅玄,既没有提出响亮的文学口号,也没有独立、完整的文学理论著作可供展示,但从其《傅子》的有关文学言论中,我们仍可窥见其文学倾向,以及对西晋以后文学创作实践、文学批评时代的到来所具有的深刻影响。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理论从自觉到成熟的发展轨迹中,傅玄《傅子》是及其重要的一环。其文学思想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典雅旨远、文质相副

曹魏时期,虽然儒学式微,思想活跃,但儒家讲究温柔敦厚、典谟雅正、文以载道的文学观念依旧影响着汉魏之际的士人。曹丕《典论·论文》“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故西伯幽而演周《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3]。其充分体现了儒家经世致用的文学观,曹丕所列举的借“立言”而传于后世的作家、作品,都是儒家所推崇的圣人和经典。尤其是建安诗文中呈现出的那种对社会政治强烈的关注,真诚的悲悯之心,深厚的忧患意识,以及建安文人严肃的人生态度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都可见儒家思想的影响。傅玄这位规行矩步的儒生也上承汉魏时期儒家文学思想,崇尚积学广识,尤其推崇儒家经典。傅玄《傅子》曰:

《论语》,圣人之至教,王者之大化。《乡党》则有朝廷之仪,聘亭之礼;《尧曰篇》则有禅代之事。

《诗》之雅、颂,《书》之典、谟、文质足以相副,玩之若近,寻之若远,陈之若肆,研之若隐,浩浩乎其文章之渊府也。[4]

《傅子》把典、谟、雅、颂等儒家经典作为文学创作的典范,要求诗文创作必须典正深远,内涵丰富,文质并重。傅玄认为欣赏和写作都应该宗经,而诗以《诗经》中的雅、颂为最佳,文以《尚书》中的典、谟为最好,它们文辞润饰得恰到好处,与内容相称,言近而旨远,耐人寻味,赞美它们是“文章之渊府”。他还强调了宗经的现实意义:

玄衡以善《诗》至宰相,张禹以善《论》作帝师,岂非儒学之荣乎?傅子曰:学以道达荣,不以位显。[5]

但值得注意的是傅玄的宗经思想,更多地带上了时代气息和自己独特的个性气质,绝不仅仅囿于儒家文学思想所注重的典雅纯正和温柔敦厚。傅玄指出“尊其道者,非惟尊其书而已”。他认为汉代那些皓首穷经,一章半句动辄就是数万言注解的儒者,只是没有头脑的经师,并不是儒家。真正的儒家,不仅仅是尊那几本经书,而是要随时因变。所以,傅玄在继承儒家文学思想的同时,主张“玩之若近,寻之若远,陈之若肆,研之若隐”,即言在宗经的基础上,把典雅的思想内容与婉丽轻巧的诗文形式相结合。傅玄在《连珠序》中称赞这种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贤者微悟,合于古诗劝兴之义”。在《七谟序》中盛赞张衡是“通儒大才”,认为张衡所作《七辨》可以“扬辉播烈,垂于后世”的原因,在于其不仅具有“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的思想内容,又具有“缠绵精巧”的风格特征,尽善而且尽美。傅玄既坚持典雅旨远,又主张文质相副,要求内容与形式的相得益彰。显然,傅玄的“宗经”兼及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即在“宗经”的基础上多方位、多角度、多层面地实践总结,在单纯的形式模拟之外去传达辞美旨笃的创作意图,即发生“通变”。而傅玄的文学实践也是以此为主要的兴趣和任务,他具体的实践方式就是在拟古的基础上尝试体裁,开拓题材,体认风格,并通过模拟来推广。傅玄的这一思想和创作方式,在陆机《文赋》、挚虞《文章流别论》、李充《翰林论》、刘勰《文心雕龙》等人的论著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尤其是刘勰《文心雕龙》中“宗经”“通变”创作原则的提出,明显得益于傅玄这一文学思想和创作方式的影响。对此,王运熙先生在《魏晋南北朝文学批评史》中明确指出傅玄确实是刘勰之前驱:

刘氏所谓‘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四者,可以说在傅玄《连珠序》中已经具体而微。因此,傅玄所论虽然还颇简略,但在文学批评史上,却是大辂椎轮,不应忽视的。[6]

傅玄对传统儒家文学思想的承传和典雅旨远、文质相副的创作要求,使傅玄文学思想既有“宗经”的明确主张,又有“通变”的趋新见解,表现出其继承传统文艺观的灵活态度,给后世文人以启发和影响。

二、尚德轻言、以言载德

与其对传统儒家文学思想的承传相适应,傅玄在文学上还主张“尚德轻言,以言载德”。

德对于文的首要和决定作用,是儒家文学思想中的基本观念。《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其确立了文章与德行、立言与立德的关系,后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儒家崇尚质朴,注重人的实际行动,“巧言令色,鲜矣仁”“辞达而已矣”,强调言辞以表达意思为目的,反对雕琢浮夸的花言巧语和夸夸其谈。在《傅子》中,傅玄也反复强调仁德的重要性,认为言辞只处于从属地位。《傅子·戒言》云:“上好德则下修行,上好言則下饰辩,修行则仁义兴焉,饰辩則大伪起焉,此必然之征也。德者,难成而难见者也;言者,易撰而易悦者也。”傅玄在此将花言巧语作为德操的对立面来分析,显然对言辞巧辩而不合德操的表现持否定态度,认为统治者盲目听信巧言是导致政治腐败的根源。因此“夫言撰之易,合所悅而大用。修之不久,所悅無常,故君子不貴也”。古代的明君圣主从来都不重视言说,相反却非常重视人的德行。傅玄说“君子内省自身,怒不乱德,喜不乱义也”。“内省”即修身,认为修身的根本在于“正心”,“立德之本,莫尚乎正心。心正而后身正,身正而后左右正,左右正而后朝廷正,朝廷正而后国家正,国家正而后天下正”。傅玄重视人生修养,主张通过强化自我素养以实现道德自律,将个人道德转化为社会道德,以引导和感化世人的理论,是对儒家德治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使儒学所倡导的仁义观得以丰富。

傅玄生活在玄学之风日益兴盛的魏晋时期,他孤贞自持,始终保持着正统儒者的观念,批评虚无放诞之言盈于朝野的世风。在倡导重德轻言的同时,傅玄提出“听言必审其本”,强调言辞之外所载负道义的重要性。在《傅子·补遗上》中认为“九家殊务,各有其长”应以“语者观其辞”作为重要途径。他列举了“辱而言高,贪而言廉,贼而言仁,怯而言勇,诈而言信,淫而言贞”等几种类型,体现出对言辞与其背后所负载道义真假的理性判断,更是其以言辞载道观念的间接反映。《傅子·通志》曰:“明主患谀己者众,而无由闻失也。故开敢谏之路,纳逆己之言,苟所言出于忠诚,虽事不尽,是犹欢然受之。所以通直言之途,引而致之,非为名也。以为直言不闻,则己之耳目塞。耳目塞于內,谀者順之于外,此三季所以至亡而不自知也。”他认为言辞本身关乎治道,它是传播儒家之“道”的手段和工具,体现的是个人修养和社会责任感。所以,傅玄在论及班固《汉书》时,从内容上明确贬低了其价值:“吾观班固《汉书》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抑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述时务,则谨辞章而略事实,非良史也。”傅玄力贬《汉书》非“良史”的原因,正在于其关注辞章而忽略了直笔求实的原则。

魏晋以来,文学的独立地位日益明显,而傅玄尚德轻言、以言载德的思想却与时代潮流相左,难免有“落后”之嫌,这很大程度上与他本人所处的时代有很大关系。曹操倡导“惟才是举”形成了重才轻德的时代风尚,这使“才”成了士人标榜称道的对象,出现了浮华交游的朋党现象。以言辩取胜,这是显示才学、赢得声名的重要手段。重才轻德,自然演变成了重言轻德。傅玄一方面从力挽世风之放逸难返的角度出发,另一方面从选择如何有效地维系司马氏新建政权和秩序的途径手段考虑,倡导尚德轻言,以言载德,从这一角度讲,应该说是很难得的。

三、探析文体、倡导辞丽

各种文学样式的形成、发展、成熟是促使中国古代文体观形成的根本原因。有汉一代,文人们已经能够熟练运用诗、铭、诔、赋、七、连珠、颂、序等各种文体,且佳作纷呈。文体的多样和作品的丰富也必然引起作家们对文体风格的重视。班固《汉书·艺文志》较早对诗、赋、小说等文体进行了辨析,蔡邕《独断》、刘熙《释名》等也都反映了早期文体的辨析意识。时至魏晋,创作上以因袭、模拟为能事,拟古的范围涉及到作品的体裁、主题、题材、语言、风格等各个方面。在模拟前人之作的过程中,作家们为了更好的接近原作,开始体认文体,由单纯的拟古逐步认识、探讨和总结各体文章本身的性质、特征。傅玄即是魏晋之际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作家。

傅玄虽没有专门的文学批评专著,但他十分注重文体概念,他的文体观是在反复模拟创作中逐渐形成的。他往往在拟作之前,以序的形式对所拟文体进行介绍说明,或溯其源流,或对前人之作进行评论。如傅玄有《连珠序》《七谟序》及《拟四愁诗序》等作品,都比较集中的体现了傅玄的文体观。

傅玄作《七谟》,其序云:

昔枚乘作《七发》,而属文之士傅毅、刘广世、崔骃、李尤、桓麟、崔琦、刘梁、桓彬之徒,承其流而作之者纷焉:《七激》《七兴》《七依》《七款》《七说》《七蠲》《七举》《七设》之篇。于是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扬辉播烈,垂于后世者,凡十有余篇。

自大魏英贤迭作,有陈王《七启》、王氏《七释》、杨氏《七训》、刘氏《七华》、从父侍中《七诲》,并陵前而邈后,扬清风于儒林,亦数篇焉。世之贤明,多称《七激》工,馀以为未尽善也。《七辨》似也,非张氏至思,比之《七激》,未为劣也。《七释》佥曰妙哉,吾无间矣。若《七依》之卓栋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精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

这段序文,充分体现了傅玄对文体风格的认真探索和实践。首先,辨析“七体”之源流。“七体”始于西汉枚乘之《七发》,后人仿效其体,承其流而作之者众。对此,傅玄借鉴了曹值《七启序》:“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辨》,崔驷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作焉。”[7]但曹植只是随意列举了前代几位知名作家,而傅玄梳理、评价了从西汉到魏晋几乎所有的“七”体之文,为后来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更为完备地论述“七”体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其次,说明“七”体当为讽谏之文。当时普遍的看法是《七激》工于《七辨》,但傅玄认为《七激》尽美而不尽善,《七辨》虽非张衡最好的作品,但能“恢大道”“托讽咏”,比起《七激》则接近尽善尽美。傅玄首推作品的政教功能,认为这才是这类作品主要的价值。第三,傅玄在注重作品内容的规劝教化功能的同时,也看到了这些作品在形式风格方面所具有的独特美感。如评价崔骃《七依》“卓栋一致”、张衡《七辨》“缠绵精巧”、曹植《七启》“奔逸壮丽”、王粲《七释》“精密闲理”,都非常恰当、精炼。傅玄的这些评价彰显出他较高的欣赏水平、敏锐的文学感悟力和相对较强的文体研究能力。第四,模拟中求创造。傅玄说:“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可见,他极为重视文章流变中的“源”,即模仿圣人经典“承其流而作之”,同时他还强调模拟时要“广之”,意即创造,要创造性的模拟,所以,傅玄才会认为张衡“引其源而广之”之作《七辨》,比之傅毅“承其流而作之”的《七激》“未为劣也”。

傅玄的文体观还体现在《连珠序》中,首论“连珠”这一文体,足见其对文体的重视:

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过、傅毅三子受诏作之,而蔡邕、张华之徒又广焉。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贤者微悟,合于古诗劝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班固喻美辞壮,文章弘丽,最得其体。蔡芭似论,言质而辞碎,然旨笃矣。贾逵儒而不艳,傅毅有文而不典。

在这篇序中,傅玄不但说明了“连珠”体的起源及发展,解释了其命名的原因,体制上应有的特点,概括了写作要求,而且还列举了历代作家写作“连珠”的优劣得失,可见傅玄对“连珠”这种文体的把握和研究。其次,在如此简短的文字当中概括出文学体制的基本特征,评论了作品风格,这在文学批评史上还是少见的。第三,以文体风格作为标准,去评价具体的作家作品,更是傅玄超越前人的创造。“班固喻美辞壮,文章弘丽,最得其体。”既是对班固文章风格的总结,又是肯定班固之作合乎文体规格要求;“蔡邕似论,言质而辞碎”是批评蔡邕之文过于质直古朴,不合“辞丽而言约”的风格要求;“贾逵儒而不艳”是指贾逵之作不合“弘丽”的标准。傅玄通过对以上几个作家作品的评析,达到了说明文体特性的目的。这种文体观及相应的文学批评方式,直接影响了挚虞《文章流别论》和刘勰《文心雕龙》的撰著。

傅玄的一篇诗序也体现出他的文体观以及开放的文学接受观。他在《拟<四愁诗>序》中说:

张平子作《四愁诗》,体小而俗,七言类也。聊拟而作之,名曰《拟<四愁诗>》。

张衡《四愁诗》的体质是每章七句,相对于自汉以来流行的长篇的赋作而言确实是“体小”。傅玄的四篇拟作每章十二句,成偶数,比之张衡之作,体质有所扩大,但相比较赋作,仍是“体小”。傅玄还模拟屈原《橘颂》,用四言骚体句创作了篇幅短小的《橘赋》,也属“体小”,显然,傅玄并不排斥“体小”,他的实践创作恰恰反映出傅玄包容的文体观。“体小而俗”中的“俗”是就内容而言,《四愁诗》表现的是缠绵的爱情,与传统的屈骚雅乐明显不合,这在承传了儒家“文以载道”思想的傅玄看来就是“俗”的。所以傅玄在《四愁诗》拟作中赋予了“多念心忧世”的新意来免“俗”。傅玄在《橘赋序》中云:“诗人睹王雎而咏后妃之德,屈平见朱橘而申直臣之志焉。”他之所以模拟体小的《橘颂》,是因为“咏德”和“申志”。所以,按照傅玄自己的标准,诗文必须“大而雅”,方能超越所拟之作。以下将张、傅二人的诗歌各引第一章比较如下: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张衡《四愁诗》

我所思兮在瀛洲,愿为双鹄戏中流。牵牛织女期在秋,山高水深路无由,愍予不遘婴殷忧。佳人贻我明月珠,何以要之比目鱼。海广无舟怀劳劬,寄言飞龙天马驹。风起云披飞龙逝,惊波滔天马不厉,何为多念心忧泄。

——傅玄《拟四愁诗》

两相比较,张衡原作篇幅短小,语句质朴,意象简单,而傅玄之作篇幅明显加长,用语华丽雕琢,情感表达更为具体、细腻,意象更加绵密,因此也更具文人气。显然,傅玄已不受张衡“体小而俗”的局限,表现出一种巧丽繁富的倾向。傅玄认为“夫文采之在入,犹荣华之在草”,强调了文采的重要性。《七谟序》中对前代作品的评论,如“卓轹一致”“缠绵精巧”“奔逸壮丽”等,也都集中在辞采上,追求形式的精致和技巧化。《连珠序》中肯定班固之作“最得其体”,也因为其“喻美”“辞壮”“弘丽”。他认为蔡邕、贾逵之作过于质朴,缺乏艳丽文采。傅玄注重朴直典雅却又追求巧丽繁富的文艺观,明晰地彰显出从建安到太康文风转变中的过渡性特征。“在魏晋文学的发展中,傅玄,他把上一个时代的风气带到了下一个时代,并又或多或少地表现了一种新的特征。……傅玄正是这样的一个诗人。”[8]

四、反对虚诞、提倡写实

主张写实体物,反对虚无放诞,是傅玄一贯的追求。这不仅是傅玄对儒家“巧言乱德”思想的承传,也是对当时社会风气、政治现状的真实反映。

傅玄生活的时代,玄学盛行,盈于朝野。葛洪《抱朴子·疾谬》曾形容:

蓬发乱鬓,横挟不带。或亵衣以接人,或裸袒而箕踞。朋友之集,类味之游,莫切切进德,訚訚修业,改过弼违,讲道精义。其相见也,不复叙离阔,问安否。宾则入门呼奴,主则望客而唤狗。其或不尔,不成亲至,而弃之不与为党。及好会,则狐蹲牛饮,争食竟割。掣拨淼折,无复廉耻。以同此者为泰,以不尔者为劣。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9]

这里指出了受到反因袭、反传统道德影响的魏晋文人,开始追求一种蔑视礼法、不受约束、纵欲享乐的生活,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导致了极为混乱的社会局面,对士人阶层及社会生活造成了恶劣影响。

伴随着玄学的兴起,魏晋名士之间吹起一股“清谈”风。这种脱离实际、虚伪不真的清谈成为当时文人的生活重心,和玄学互相助长,形成了一种虚无放诞之风。干宝《晋纪总论》批判这种玄虚轻浮的不正之风:

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10]

以何晏为代表的浮华玄虚之士,大多出身高门望族、把持朝政、身居要职,若他们个人生活中的放荡不羁还没有对社稷造成直接危害的话,那么,这种在朝为官的执政态度则直接导致了诛戮交加、时局混乱、政务废弛的局面。作为秉性刚直、关心国计民生、务实致用的儒学领袖,傅玄对这些“利口覆邦国之人”的言行深恶痛绝,强烈抨击“虚无放诞”之风,极力反对玄风清谈,他的诸多作品都一以贯之于这种精神之中。他在泰始初年的《掌谏职上疏》中直言不讳的指出这种“虚无放诞之论”是导致国之灭亡的根本原因:“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而虚无放诞之论盈于朝野,使天下无复清议,而亡秦之病复发于今。”《傅子·戒言》指出统治者崇尚德操,拒斥饰辩才能使社会政治清明:“上好德则下修行,上好言则下饰辩,修行则仁义兴焉,饰辩则大伪起焉。”《傅子·校工》说:“公卿大夫,刻石为碑,镌石为虎,碑虎崇伪,陈于三衢,妨功丧德,异端并起,众邪之乱正若此,岂不哀哉!夫经国立功之道有二:一曰息欲,二曰明制。欲息制明,而天下定矣。”他批判刻石树碑之风,同时又提出“息欲”重礼的具体措施,从而真正起到限制虚浮世风的作用。

傅玄反对虚无放诞之论的思想决定了他极为看重文章的思想内容和体物写实的创作观念。所以在文学创作中,切合世用,严谨求实,具缘描绘是他一贯的追求。傅玄一生,著述颇丰。据《晋书》本传记载:“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为内、外、中篇,凡有四部、六录,合百四十首,数十万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今存《傅子》较完整的内容,当属内篇。本传又载,“玄初作内篇成,子咸以示司空王沈。沈与玄书曰:‘省足下所著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塞杨、墨之流遁,齐孙孟于往代。’”内篇无疑是“撰论经国”之理,为司马氏献策献谋的“南面之术”,其充分体现了傅玄文章写作应该面向现实,文章内容必须切合世用的思想。傅玄现存赋作,以咏物为主,大多从写实角度来描摹反映客观真实,把事物作为描绘对象,状绘其外在的自然之美。如《李赋》描写了李树从种植、生长到开花、结实的全过程,文中用“五色有章”“或朱或黄”“浮采点驳,赤者如丹”等句子来表现李子色彩之美,用“甘酸得适,美逾蜜房”“入口流溅,逸味难原”等句表现口味之佳,但却更具记实直叙的特点。再如《瓜赋》,写了种瓜、育瓜、切瓜、品瓜的过程,还写出了育养之劳和入园挑选、亲手切割之情,极像一篇说明文,条理清晰,语言简炼。傅玄咏物小赋比起建安作家的同类作品,描写更加细致逼真,即使那些有所寄托的作品,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如实再现客观事物上,此实际为左思、皇甫谧“征实”说正式出笼的先兆,后陆机《文赋》“赋体物而浏亮”,也是把体物写实作为写赋的基本原则。

傅玄体悟而求征实,缘情而不绮靡的创作观念,显然是他论文重视内容的倾向在文学领域内的延伸反映。傅玄注重写实的思想源于儒家,所以又与儒家重功利的观点相一致。正因为这样,他强调写实,强调文章要切合世用,而这一切,又都是针对当时空谈欺世、鄙弃实务的社会风气而发的。

综上所述,《傅子》的文学思想与魏晋时期的文学思潮相比,有同有异。他重子书、重实用的观念,与当时重诗赋、轻功用的思潮相左;他注重文辞、重视文体的主张,又与当时的文学发展趋势相合。在从以曹丕、陆机等为代表的魏晋文论到以刘勰、萧统等为代表的南北朝文论之间,《傅子》起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应该说,两晋南北朝系统的文学批评巨著的诞生,一个文学批评时代的到来,傅玄有一定的贡献。

[1]房玄龄.晋书·傅玄传(卷四七)[Z].北京:中华书局,1974.1323.

[2][清]纪昀,陆锡熊,孙士毅.四库全书总目·傅子·提要[Z].北京:中华书局,1997.1201.

[3][4][5]全晋文·补遗上(卷四九)[Z].严可均校辑.北京:中华书局,1958.1740,1740,1743.

[6]王运熙.中国文学批评通史·魏晋南北朝卷[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340.

[7]赵幼文.曹植集校注[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6.

[8]王钟陵.中国中古诗歌史[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344.

[9]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增订本)[Z].北京:中华书局,1985.345.

[10][梁]萧统.文选[Z].北京:中华书局,1977.678.

(责任编辑 肇英杰 责任校对 张瑞珊)

2015-03-15

甘肃省社科规划资助项目“傅玄《傅子》研究”(项目编号:13YD096)

吴婉霞(1972—),女,甘肃天水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汉魏六朝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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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5140(2015)04-015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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