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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宗臣为学为官问题探析

2015-02-13顾国华

关键词:严嵩

顾国华

(盐城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2)

《明史·宗臣传》云:“宗臣,字子相,扬州兴化人。由刑部主事调考功,谢病归,筑室百花洲上,读书其中。起故官,移文选。进稽勋员外郎,严嵩恶之,出为福建参议。倭薄城,臣守西门,纳乡人避难者万人。或言贼且迫,曰:‘我在,不忧贼也。’与主者共击退之。寻迁提学副使,卒官,士民皆哭。”[1]7378宗臣于嘉靖二十九年(1550 年)中进士,先任刑部广西司主事,后得到吏部尚书李默的赏识,提拔到吏部任稽勋员外郎。因不满昏君奸佞的荒淫腐败谢病归家,后在同邑李春芳的规劝和李默的催促下再度返京。兵部员外郎杨继盛弹劾严嵩入狱,于1555年被弃西市,宗臣解袍覆尸,为文祭奠杨继盛。宗臣的举动激怒了严嵩,被贬为福建参议,在闽期间因抗倭有功被提拔为福建提学副使。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由于积劳成疾卒于任上,年仅36岁。宗臣文才亦比较突出,是明代“后七子”重要成员。对于这样一位文武兼能的才子,目前学术界尚缺乏深入研究,笔者就宗臣为学和为官两个问题进行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明史·选举二》云:“科目者,沿唐、宋之旧,而稍变其试士之法,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盖太祖与刘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1]1693将科举考试范围严格限制在四书五经之内,严重制约了读书人的视野,造成了不少读书人知识相当浅陋。袁枚《随园诗话》卷十二记述当时名医徐大椿的《刺时文》道情,对当时八股取士进行了辛辣的讽刺:“读书人,最不齐,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卖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白昏迷一世。就教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2]411

类似的故事在王士禛《香祖笔记》亦有记载:“莱阳宋荔裳(琬)按察言幼时读书家塾,其邑一前辈老甲科过之,问:‘孺子所读何书?’对曰:‘《史记》。’又问:‘何人所作?’曰:‘司马迁。’又问:‘渠是某科进士?’曰:‘汉太史令,非进士也。’遽取而观之,读未一二行,辄抵于案,曰:‘亦不见佳,何用读为?’荔裳时方髫鬌,知匿笑之,而此老夷然不屑。”[3]149读书人连《三通》、《四史》、汉祖、唐宗、司马迁都不知道,确实是孤陋寡闻。不过这与他们所受的教育有关,因为一旦打算走八股考试道路,除四书五经外,父辈、塾师往往是严格禁止旁顾他书的。袁宗道《送夹山母舅之任太原序》云:“余为诸生,讲业石浦,一耆宿来见案头摊《左传》一册,惊问是何书,乃溷帖括中?一日,偶感兴赋小诗题斋壁,塾师大骂:‘尔欲学成七洲耶?’吾邑独此人能诗,人争嫉之,因特举为诫。故通邑学者,号诗文为‘外作’,外之也者,恶其妨正业也。至于佛、老诸经,则共目为妖书。而间有一二求通其说者,则诟之甚于盗贼。此等陋俗,盖余廿年前所亲见。”[4]128视诗文为外作,目佛、老诸经为妖书,皆恶其妨碍科举正业也。顾炎武《日知录》云:“余少时见有一二好学者,欲通旁经而涉古书,则父师交相谯呵,以为必不得专业于帖括,而将为坎坷不利之人。”[5]584从以上数例可看出,明清时不少读书人因父辈、塾师等人的干预,本着急功近利的愿望,阅读范围相当狭窄——“尤其是在功利主义的观念和实践笼罩下,教育者对受教育者的文学创作和文学阅读活动采取了排斥乃至封杀的态度”[6]。

相比以上严格的家长和塾师而言,宗臣的父亲则显得非常开明。宗臣《刻〈文训〉叙》云:“臣未髫,则家君已遣从塾师游矣。毎暮归侍家君,家君稍心器之。于是谢去塾师,日坐草堂中,遍出所藏古先圣人诸书命读。读三载,乃益以今时所称举子文。即已知,时时窃拟构焉。最后构一目,置家君几上,起自避空室中。家君归诘侍子谁为,侍子云郎君。于是顾侍子呼郎君来。已至,则益惭,自惊不敢仰视家君。家君则起以手抚背笑曰:‘儿何避,儿所作者文可教也。’归语母,大喜。于是日试三目,至五目七目后,有司稍稍以文见知。家君更日夜望有成立。于是召一二同志,与舍弟原,月凡六试七目。每先期一日,家君自拟目函投笥中,夜起栉发整衣,坐草堂候家君来。命侍子持钥闭门,启函示目,禁不得共一语,日中趣草,漏下二三已毕书。家君始起还内。明晨召侍详加评驳焉。既而曰:‘女辈大困矣,可少休。’于是治醑燕谭,尽日始罢。”

当然,宗臣父亲宗周在培养儿子方面最终目标是能考上科举。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宗周辞去塾师,亲自教导宗臣,看到宗臣时文日有所进,高兴异常。在这一点上,宗周与其它读书人的父母无甚差异,但难能可贵的是,在让宗臣接触“举子文”之前,宗周能“遍出所藏古先圣人诸书命读”。而且宗臣“读三载”之后,才“益以今时所称举子文”。据宗臣所言,他当时最喜欢古代作家司马迁、庄周,“当是时,最爱读司马迁、庄周所为文词”(宗臣《刻〈文训〉叙》)。

宗臣早年有三载畅读古书的经历打底,再加上后来的努力,其学问绝非眼中只有四书五经的冬烘先生所能望其项背。廖可斌先生曾批评宗臣知识面狭窄:“他(宗臣)大概一直读的就是《史记》和杜甫、李梦阳的集子。张九一、余曰德在京中都是参与后七子倡和者,竟然连这几本书也似从未见过。明代由八股起家一行作吏的士子们学养底蕴如何,即此可知矣。”[7]341单凭宗臣一篇《读太史公、杜工部、李献吉三书序》即断定宗臣的“学养底蕴”,未免显得草率。事实上,宗臣阅读面较广,在其《总约八篇·谈艺第六》涉及了很多古代作家:“夫《六经》而下,文岂胜谈哉?左、马之古也,董、贾之浑也,班、扬之严也,韩、柳之粹也,苏、曾之畅也,咸炳炳朗朗,千载之所共嗟也。”不过,他在诸多作家中尤其喜好左丘明、司马迁、李白、杜甫,在其作品中曾多次提及,如《报陆子和》云:“客舟寒月,时从笥中出所函佳序。读之一读一叹,才峰峻整,霞布云流。所谈左、马、李、杜,俱鄙人蓄之意而难于词者,得足下数语今可投笔矣。”《报颜使君》记载道:“夫尊公,儒者也,即有之,亦少年事,不足重公,况直书朱亥、郭解语概公生平也。二子自奇,顾与公无当,政如左、马、李、杜并佳,然不可以左即杜也。”退一步讲,若宗臣果真学识浅陋,只知道司马迁、杜甫,又怎能做福建提学副使呢?在明代,做提学副使要求还是比较高的,非“天下大雅宏达之儒”不可为之。潘耒《遂初堂集》文集卷九《送田伦霞水部督学江南序》云:“今天下通一经及孔孟之书,疏其义合于传注者,籍学宫,意至善也。其流为帖括之学,使人固陋而不闳,空疏而无具。昔之人有忧之,于是精选天下大雅宏达之儒为督学使者,以救其弊。稽之前代,李献吉于江左,何仲默、李于鳞于关中,王道思于山左,陈约之于中州,宗子相于闽。之数人者,皆将贯穿群言,牢笼百氏,与古之立言者为徒。虽复古未知何如,其于救帖括之陋有余矣。”文中明确将宗子相与李献吉、何仲默、李于鳞等人并赞为“贯穿群言,牢笼百氏”,足以“救帖括之陋”。

宗臣出生在崇儒重教人才辈出的扬州兴化,兴化深厚的人文底蕴对宗臣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咸丰重修兴化县志》中收录的明万历十九年兴化知县欧阳东风所作之序云:“兴化僻处东海斥卤之地,赋重民罢,物力少诎,而人文蔚起,学问好修不减齐鲁。若乃省阁名公、朝廷元辅、谏垣台宪、秘书藩臬、心膂股肱之佐,先后踵出乎其乡,诚缙绅之渊薮,人才之都会也。”[8]2而清康熙二十三年兴化知县张可立亦云:“兴化东濒海,北距淮,湖波浩荡,城郭置其中,一泽国也。战国为楚将昭阳食邑地,而三闾大夫、范文正、胡安定先生之祠在焉。其水势回绕风气之秀,发为人文科目之盛甲于江淮,贤相名铨乌台梧掖之贤者后先接踵。”[8]3嘉靖二十六年(1547 年)状元李春芳,即为扬州兴化人,是宗臣父亲宗周的故交。可以想象,当李春芳考中状元的消息传到家乡后,兴化街头是多么热闹,当地人民是多么兴奋,李氏家族更是多么自豪!这种巨大的冲击力和示范效应自然会对宗臣产生深刻的影响,他三年后能够一路过关斩将考中进士,成为二甲第三名,与故乡源远流长的人文传统和李春芳的榜样力量不无联系。

纵观宗臣仕宦经历,有一件事对其影响较大,即兵部员外郎杨继盛弹劾严嵩被杀案。《明史·杨继盛传》载:杨继盛上疏世宗弹劾严嵩五奸十罪,本想扳倒严嵩,却因书生气重,触犯了皇上的忌讳。“疏入,帝已怒。”[1]5541因为世宗听信方士言语,根本不愿见裕、景二王,而且藩王不当过问政事,因此世宗大怒,“诘何故引二王”,认为杨继盛冒犯龙威,“邀誉卖直”[9],遂弃西市,年仅四十。临刑赋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可怜杨继盛死于世宗无怨无悔,死后还想着报恩。按照《明史》说法,杨继盛之死,严嵩是动了一些手脚的:“嵩见召问二王语,喜谓可指此为罪,密构于帝。帝益大怒,下继盛诏狱。”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认为严嵩受了冤枉,如阮葵生《茶余客话》卷三云:“分宜在当日,尚可为善,可恨杨继盛无知小生,猖狂妄行,织成五奸十罪之疏,传误后人,遂令分宜含冤莫白。吾辈修史,但将继盛极力抹倒,诛其饰说诬贤,将五奸十罪条陈剖析,且辨后来恤议谥之非,则分宜之冤可申。”

严嵩是否被冤枉我们姑且不论,单从杨继盛和严嵩的斗争方式来看,明显经验不足,显得幼稚偏激。当然,杨继盛的一腔报国之心、激愤之情无可怀疑,其斗争的坚决性从未动摇。“览椒山公奏疏,见夫忠靖郁于中,节烈见乎外,勤勤恳恳,不能竟读,至其它议论文章,一皆本于至诚之发越。夫当公之谏马市也,亦既廷杖矣,远谪矣。鲠直之气,谓宜少挫,何期甫起官而即拜疏也。史载公至淮上,辞妻子北行,以死自誓,是公与分宜不可一日共朝廷,宁言不从而疏必不可缓,宁身可杀而而必不可灰,愈挫而愈直,愈折而愈刚,夫孰得而遏抑之哉!”[10]1089两人相斗,光有血性之勇不行,关键还要靠高明的策略,更何况对手还是入阁多年的巨奸呢?严嵩出任首辅长达15年之久,是明代少数几个在位较长的首辅之一。能坐到如此位置,岂是等闲之辈?正如《晚明七十年》所云:“一个政治家要走到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是多么的不容易。一般他要经过过关斩将、淘汰率极高的三级跳:府试加院试取得生员资格;乡试取得举人资格;再赴公车通过会试和殿试取得进士资格,这才算是‘释褐’,脱掉平民的衣服换上官袍,开始在波涛汹涌、暗礁密布的宦海中沉浮,时时都可能触礁翻船,时时都可能被鲨鱼吃掉。熬到最后能够进入高层的,那都是些在官场这个八卦炉里修炼到极高段位的牛人。他们要学会等待、忍耐,学会伪装、掩饰,学会合纵连横,拉一派打一派;学会伺机出击,一剑封喉。”[11]2

严嵩在处理杨继盛时将其“阑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1]5542,显得冠冕堂皇,不露痕迹,表现出高超的政治手腕。当然,严嵩柄政多年,弹劾者很多。在杨继盛之前,沈炼也曾上疏弹劾严嵩十大罪状,结果世宗大怒,“廷杖五十,贬为庶民”,后沈炼在贬所仍然詈骂严嵩父子,且与地方政府不和,最终被宣大总督杨顺当作白莲教徒处死[1]5543。对此,有人认为是严嵩指使杨顺所为,但谈迁《国榷》给出了不同的解释:“沈纯甫(炼)气吞逆胡,当庚戌(1550年)秋,怒目而斥严氏,其强直自遂,固不可一世矣。投身荒塞,隐约潜晦,何必不自得,至于传檄京师,欲清君侧之恶,以视请剑咏桧,尤为过之,俭德避难,岂其然乎?”言下之意,沈炼罹祸是其个人意气用事固执狂傲所致。谈迁为严嵩开脱责任不敢苟同,但其所言沈炼疏狂使气则不无道理,而且这一点与杨继盛非常相似。史载沈炼“为人刚直,嫉恶如仇,然颇疏狂。炼每饮酒辄箕踞笑傲,旁若无人”[1]5533。而杨继盛临行前,妻子张氏伏阙上书以代夫诛时明确指出:“臣夫继盛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1]5541所以,两人嫉恶如仇,为国而死固然可歌可泣,但过于刚直,不讲究策略,不懂得韬光养晦,是其弹劾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从这一角度来说,毛奇龄《杨忠愍公集》序倒是一针见血指出:“夫儒者言事,但当以迂全,不以激骫。东林之争,每始于意气,而终于朋党。此皆嘉、隆间戆直诸习有以开之。”[10]1091沈炼、杨继盛弹劾严嵩皆未把他拉下马,而严嵩最后被贬谪、其子严世蕃被斩首,皆徐阶之力。而据《明史》记载,“阶为人短小白皙,善容止。性颖敏,有权谋,而阴重不泄”[1]5631。相比徐阶的“有权谋,而阴重不泄”,沈炼、杨继盛两人的疏狂逞勇、任性使气是多么地苍白和幼稚。杨继盛在临终之前写给儿子的家书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告诫两个儿子做官要正直忠厚,但“不可效我之狂愚”,“你读书若中举中进士,思我之苦,不做官也是。若是做官,必须正直忠厚,赤心随分报国。固不可效我之狂愚,亦不可因我为忠受祸,遂改心易行,懈了为善之态,惹人父贤子不孝之笑”[12]190。杨继盛被杀后,宗臣解袍覆尸,为文祭奠。“会杨忠愍继盛以劾严嵩论死,(宗)臣率同舍郎王世贞等解袍覆其尸,为文哭之”。这一做法直接造成了宗臣和严嵩集团的对立,对其仕途产生了明显的影响:“嵩怒,出臣福建参议。”[8]204

宗臣此举显示了其同情忠臣正气凛然的气节,赢得了后人的赞誉。但从长远角度来讲,这样与严嵩公开撕破面皮,而不懂得隐忍,对实现自己兼济天下的宏愿是否有利,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苏轼《留侯论》赞张子房云:“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之所不能忍者。”贾谊才高命蹇,一生襟抱未曾开,传统观点归结为怀才不遇,而苏轼却认为问题主要出在贾谊本身,不能“忍”,不能“待”,其《贾谊论》云:“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

王世贞曾评价于谦曰:“夫人主以私爱欲易太子,虽留侯不能得之汉高,而谦能得之景帝乎哉!天命所皈,大宝中夺,小人贪功,伏机猋发,元勋甫就,膺此祸烈。智不及避,勇不及决,悲哉!”[13]256王世贞除了对于谦的无奈表示充分的理解外,同时指出了两点遗憾:“智不及避”与“勇不及决”。那么反过来看,王世贞心中合理的处置方式便应该是“避”与“决”的选择。所谓避便是远离这是非之地,妥善地保全自我;所谓决便是当机立断作出抉择,从而在政局中处于有利的位置[14]39。有时候拳头缩回来打出去更有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在皇权政治的权力场中,道德是很苍白的,玩弄权术、掌握权力是一个政治家必修的功课,不如此所有济世救民的远大抱负只能是空中楼阁。”[11]2

据王世贞《读书后》卷一《书〈项羽传〉后》云:“(宗臣)每酒间大呼,吾宁不成而为羽,不能成为高祖。”此外王世贞在《放歌赠子相考功出参闽省》中描绘:“长安城中一宗臣,酒酣击筑气益振。高歌四座空无人,怳如玉山映秋旻。”可见宗臣是情绪化较重之人,这样的性格要是碰上英明的君主,倒是有被欣赏的可能(如魏征和唐太宗),可惜宗臣遇到的是昏君奸臣,那就另当别论了。早在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十月,宗臣因不满朝政,上疏请求回乡养病。李春芳出于对宗臣的爱惜和关心,载酒相过,劝告宗臣不要贪恋烟霞误了勋业。《访宗考功百花洲》云:“美人卜筑向蒹葭,载酒相过坐日斜。莫欲逃禅先辟社,岂思浮海故横槎。溪莲叶叶铺青荇,岸柳枝枝倚碧沙。共羡少年能奏赋,莫将勋业误烟霞。”[15]559应当说,李春芳的劝告还是非常有价值的。李春芳被人称为“状元宰相”,置身勾心斗角的官场,周旋于严嵩和徐阶之间,能够赢得皇帝的信任,最后全身而退,与其恭慎的性格和喜愠不露于色的城府有很大的关系。“春芳性温厚,不见喜愠之色,幼时人拟为公辅器。”[8]203《明史》亦记载:“四十四年命兼武英殿大学士,与严讷并参机务。春芳恭慎,不以势凌人。居政府,持论平,不事操切。”[1]5119

宗臣同邑挚友陆西星在宗臣逝后作《子相公像赞》,指出子相本可大用,而为时宰所黜的原因即是“光焰不自韬”:“中原有五子,吾友处其一。光焰不自韬,均为时宰黜。闽中有三策,时务见经术。官人与校士,持论两不失。君才可大用,君年恨早卒。事业不可量,棺盖称毕忆。初英妙时颖,锐故无匹文。意相颉颃飞,飞动固可必。骥足日千里,驽者遭其桎。青天浮云多,白屋驹影疾。人命在呼吸,岂不惜来日。坐我七尺蒲,载君五花笔。宇宙为之空,阿者复何物。居诸忽相忆,神采见仿佛。落月在屋梁,兰芳满幽室。修文复何处,泉路杳如漆。安得招君来,促膝谈秘密。”

“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16]861宗臣性格刚直,爱憎分明,权奸严嵩恨之入骨,宗臣对此亦有清醒的认识。其《报子与》云:“于鳞竟得关中掾,王生大不惬于贵臣,几祸,已乃差解得戎使去。足下虽困刀笔乎,孰与明卿困?每一念至,则欲裂冠而走。我辈数人大不理于贵臣之口,恐足下与仆俱不免作吴生状也。”其《报元美》亦云:“我辈本不宜复预人间事,即于鳞稍伸,已不免忌者之口,直须散发渔樵,庶人已亡病耳。”假如宗臣在官场上增加一些斗争策略,在表达对忠臣尊敬的同时,能行方智圆,既不谄媚当权者,也不与之搞僵关系。在当时严嵩一手遮天的形势下,这样要求宗臣是苛求了,但他倘能像其同邑李春芳那样富有城府和谋略,恐怕宗臣的前程更远大,因为宗臣起点比较高,在杨继盛事件前他已经是吏部官员,他可能会为天下选拔一些良吏,造福天下更多的黎民苍生,得其沾溉者远非后来他所贬谪的福建一地。

综上所述,宗臣是明代“后七子”重要成员,出生于崇儒重教底蕴深厚的扬州兴化,在其父的教导下,从小打下了比较扎实的古文功底,远超明清两代那些眼中只有时文的陋儒。宗臣为官秉性刚直,富有气节,但与权奸斗争时气节有余,韬略欠缺,束缚了其发展空间。如果能有所忍,有所待,可能会在更高的位置上施展自己的才华,受益范围则不仅仅是福建一地的百姓,而是天下更多的黎民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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