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关村科技园发展初期决策者与创业者互动关系研究

杜磊

中关村科技园发展初期决策者与创业者互动关系研究

杜磊

20世纪80年代初期，被称为“电子一条街”的中关村在各种争议和质疑中艰难发展。在这里的大大小小的企业经常接受来自各个部门的调查。本文通过考察和梳理中央调查组两次进驻中关村的历史过程，试图从微观视角来阐明中关村创业初期，中央调查组是如何充当中央决策者与中关村创业者之间互动的桥梁与中介作用的。正是中央决策者与中关村创业者的良性互动共同推动了中国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并最终促成了中关村科技园区的建立和发展。中关村的发展反映了中国改革开放和科技创新的历程，对特区的改革创新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意义。

改革开放史；中关村；中央决策者；科技创业者；互动关系

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世界新技术革命和我国改革开放大潮的影响下，一大批科技人员怀着科技报国的理想，冲破计划经济体制的束缚在中关村地区“下海”创办科技企业，为科技成果商品化和产业化做出了重要贡献，也为国家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闯出了一条新路。从1980年10月陈春先创办中关村第一家民办科技机构，到以“两通”、“两海”为代表的科技企业群出现在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从1988年5月国务院批准成立我国首家国家级高新区——北京市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发展到目前“一区多园”的中关村科技园区，整个过程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科技体制改革和经济体制改革的历史发展轨迹。

然而，中关村的发展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尤其在发展初期，中关村创业者备受传统体制的束缚、社会舆论的非议和部门领导的打压，一些民营企业险些被扼杀在摇篮里。那么，中关村的创业者是如何冲破传统体制的束缚得到中央决策层的肯定进而享受上级政府的各种优惠政策最终获得发展的呢？研究中关村历史，不难发现，整个中关村的发展变迁正是在中央决策者与中关村创业者的良性互动中逐渐演变发展的。

创业初期，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一直在各种争议和质疑中艰难发展。中关村大大小小的企业接受来自各个部门的调查几近成为常态。例如，据京海集团总经理王洪德回忆：“京海公司有一年接受了6次调查，而且一次比一次规模大，最紧张的一次是1983年12月，7个调查组26个人同时进驻京海。”［1］纵观改革开放初期的历史，如此高密度、高频率、多级别进驻某一地区调查应该是比较罕见的。那么，各级政府是在怎样的背景下、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派驻调查组进驻中关村进行调查？调查的结果又是怎样？本文选取两次在中关村历史上影响较大的中南海调查组进驻中关村为案例，来探悉历史过程的细节，也试图说明改革开放从来不是自然而然实现的，有一个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的互动过程。这个过程展示了决策者的智慧与胆识，也表达了创业者的执着与信心。

一、中央调查组进驻中关村调查的历史背景

北京市海淀区的中关村地区有着丰富的科教智力资源。20世纪80年代，海淀区内有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为代表的高等院校50所，有以中国科学院为代表的各级科研院所138所；科技人员8万人，其中有高级职称的占三分之一以上；每年在校大学生和研究生10万人，大学毕业生万人；设置各种专业近1000个，拥有众多一流的实验室设备，每年推出的研究成果数以千计，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国家向这个地区的科技教育投资达上百亿元。这样丰富的科技教育与智力资源在一个局部区域内的高度密集，在全世界也是少有的。［2］

1980年10月，以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员陈春先为首的一批科技人员，组成了“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成为中关村电子一条街民营企业的最早雏形。陈春先所创办的技术扩散式服务部在得到广泛支持的同时，也招致了种种争论与非议。1983年1月，胡耀邦、胡启立、方毅等中央领导同志先后针对陈春先的技术服务部引起的争议做出了“陈春先带头开创的新局面，可能走出一条新路子”的批示，并委托科协大力支持。

1984年10月20日国务院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指出：“正在世界范围内兴起的新技术革命，对我国经济的发展是一种新的机遇和挑战。这就要求我们的经济体制具有吸收当代最新科技成就，推动科技进步，创造新的生产力的更加强大的能力。”［3］与此同时，科技体制改革的任务也被提上了日程。1985年3月2日至7日，国务院在北京召开了全国科学技术工作会议，对科技体制改革问题进行了初步探讨。邓小平在会议的讲话中指出：“现在要进一步解决科技和经济结合的问题，所谓进一步，就是说在方针问题、认识问题解决之后，还要解决体制问题，去年，中央做了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全世界都在评论，认为这是中国共产党的勇敢创举。现在，中央还要做科技体制改革的决定。”［4］在这次会议的推动下，1985年3月13日，国务院正式发布了《中共中央关于科学技术体制改革的决定》，决定指出：“我们应当按照经济建设必须依靠科学技术、科学技术工作必须面向经济建设的战略方针，尊重科学技术发展规律，从我国实际出发，对科学技术体制进行坚决的有步骤的改革”，并明确规定：“允许集体和个人建立科学研究和技术服务机构，地方政府要对他们进行管理，给予指导和帮助。”［5］该决定成为民营科技蓬勃发展的政策基础。

随着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和科技体制改革等一系列重大举措的出台和各级政府的全力支持，鼓舞了中关村地区科研院所和高等院校纷纷创办科技企业，中关村很快出现了以“两通”（四通、信通）、“两海”（京海、科海）为代表的科技企业群体。到1985年，中关村地区的科技企业已有90多家，电子一条街初步形成。

二、中央调查组两次进驻中关村调查的历史过程

1985年3月，北京市委办公厅收到中共中央办公厅信访局转来的一封署名“科学院部分科研人员”的来信摘要，反映北京市中关村地区开发公司林立，有的是纯属倒卖、投机而牟取暴利的不法组织，要求中央查处。

对于来信反映的问题，中央领导同志作了“进行认真调查”的指示。对此，北京市委与中纪委、国家科委共同商量，由北京市工商局牵头，抽调各有关部门十八名同志组成调查组，于1985年4月进驻四家公司。调查内容涉及资金来源、销售价格、利润、分配、人员流动、外汇使用、经营范围、经营管理、税收等方面。［6］调查组在查清事实的基础上，通过全面的调查与分析，形成了一个对这次调查的基本意见，于1985年5月31日向北京市委提交了《关于部分科研人员致信中央领导同志反映四通等四公司问题的调查报告》。报告明确肯定了以这四家公司为代表的中关村科技企业在科技开发、科研成果转化成生产力方面的成绩，鼓励其继续发扬创新精神和创业精神，开创出一条新路。提出不能因为这些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存在缺点和问题，就抹杀其有益的尝试、否定其企业精神。［7］调查组的结论不仅为创业初期的中关村科技企业提供了有效保护，而且为其健康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1987年底，新华社记者夏俊生写了四篇关于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的调查报告，12月12日，中共中央办公厅中办调研室科技组负责人于维栋根据中共中央主要负责人以及中央书记处书记芮杏文、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温家宝对《新华社内参》这四篇报道的批示精神，起草了关于“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的调查方案。12月14日，中央领导批准了这个调查方案。12月15日，芮杏文到“电子一条街”视察，访问了一批科技企业并与创业者交谈。1987年12月17日下午，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芮杏文和候补书记兼中央办公厅主任温家宝在中南海152号会议室召开会议，研究成立“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联合调研组的问题，确立了指导原则和总体方案。中央书记处领导强调：调查要以中共十三大的精神为指导，着眼于推动科技成果转化为生产力；注重实践，实事求是，从效果出发，不要预先带框框；主要是研究方针政策问题，而不是为具体问题的是非做裁判员，目的是把调查的成果转化为中央决策。同时明确书记处领导亲自参加一些调查活动，主持一些重要的座谈会。［8］

1987年12月21日至1988年2月，调查组先后召开12次座谈会，分别邀请离职“下海”的科技人员、科技企业家，工商、税务、财政、银行等部门负责人，以及海淀区有关人员参加座谈，听取大家对“电子一条街”的汇报、意见和建议以及如何营造“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的政策环境等。在中南海，中央书记处领导亲自主持召开了两次座谈会。1988年1月6日上午，温家宝在中南海152号会议室主持召开座谈会，听取“电子一条街”的科技企业家的汇报、意见和建议。调查期间，温家宝先后四次到中关村地区考察、调研。1988年1月15日，芮杏文在中南海152号会议室主持召开第二次座谈会，请国家工商局、劳动人事部、国家税务总局、农业银行、外经贸部、中国银行、工商银行、电子工业部等中央有关部门座谈“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科技企业的政策环境问题。

据《希望的火光——电子一条街调查》中记载：“中央调查组从1987年12月28日开始，用一个月时间，对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地区几年来涌现出的新型科技企业进行了调查，把‘电子一条街’的研究分解为11个子课题，采取发表调查、座谈会和个别访谈相结合的方法，召开大型座谈会十次，参加座谈会的人员达100多人次，收集和处理数据6万多个，形成研究报告11份，典型材料26份，共约20万字。”［9］并提出了建立中关村科技产业园区的政策意见。1988年3月2日，中共中央主要负责人对《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调查报告》作了批示：“这篇调查报告很值得一读。建议印发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会议。”3月7日，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在中南海勤政殿召开会议，一致赞成《调查报告》提出的建议，1988年5月10日，国务院正式批准发布《北京市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暂行条例》。这是我国第一个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标志着“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中南海的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会议成为中关村历史的转折点。

三、分析与评价

对比前文所述的中南海两次进驻中关村所进行的调查来看，其历史背景与缘由截然不同，第一次是由于各种举报信揭发，各级政府组成调查组针对信中所反映的违法违纪问题进行调查，并且被调查者都在担心企业被清理整顿掉。第二次却是在党的十三大刚刚召开之后，中央领导人明确强调着眼于推动科技成果转化为生产力，主要是研究方针政策问题，而不是为具体问题的是非做裁判员，目的是把调查的成果转化为中央决策，也就是说主要是通过调查掌握中关村的真实情况，以确保中央决策的科学性、正确性、针对性。但是，两次调查报告所得出的结论和产生的历史作用却是一致的。第一次调查报告明确肯定了中关村科技企业在科技开发、科研成果转化成生产力方面的成绩，提出不能因为这些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存在缺点和问题，就抹杀其有益的尝试。同时，调查组提出的现行政策滞后问题也引起了中央的重视，许多政策和措施在改革中不断得到充实和完善。比如，国务院1987年发布了进一步放活科研机构、放宽科研人员的“双放”政策，科研人员真正得以流动，科研院所所办公司的数目急剧上升，规模迅速扩大，公司数目占到中关村科技企业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当年的“技、工、贸”总收入超过9亿。［10］也就是说，调查报告不但没有像大多数人所担心的那样，否定中关村企业，查封公司、逮捕相关责任人，而是在肯定其成绩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系列促进其发展的政策建议。而第二次的历史作用则更为显著。根据调查组提出的政策建议，同意建立中关村科技工业园区，并“委托北京市为主，科委、科学院、教委等有关单位研究后，提出具体扶持其健康发展的方案。财政、税收、银行等有关部门要大力支持，开绿灯，减少扯皮”，［11］成为中关村历史发展的转折点。

从中南海调查组两次进驻中关村的历史过程来看，调查组在其中充当了中央决策者与中关村创业者之间良性互动的桥梁与中介。如果没有中科院部分科研人员的举报信，中央不可能亲自批示组成调查组进驻中关村进行调查。中关村创业者的显著成就与发展困境也不可能直接被中央决策层所了解。而在1987年12月到1988年2月期间，调查组先后召开12次座谈会，分别邀请离职下海的科技人员、科技企业家、工商、税务、财政、银行等部门负责人，以及海淀区有关人员参加座谈，听取大家对“电子一条街”的汇报、意见和建议，以及如何营造政策环境等。1988年1月6日，温家宝在中南海152号会议室主持召开座谈会，参加会议的全部都是中关村各企业负责人。企业家们各用15分钟时间简要汇报了企业发展状况和所遇到的问题，并希望在政策上给予支持。［12］这些都表明，通过调查组这一桥梁，中关村创业者获得了与中央决策者进行直接对话的宝贵机会。这对于中关村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改革开放以来，尽管国家意识形态变迁鲜明体现出了以发展为导向的现实主义趋向，以及对市场化改革日益扩大的包容性，但其具体的变革过程却交织着错综复杂的思想纷争，甚至是激烈的政治斗争。在此期间，中关村创业者必然承受着来自各个方面的舆论压力和体制束缚进而发展缓慢。两次调查报告的历史作用便在于使中关村创业者的行为直接得到中央高层的认可，中关村的发展道路上的意识形态藩篱得到彻底清除，被调查对象的实践创新通过调查研究上升为国家的政策方针，形成于地方分散试验中的政策实践发展为更大范围甚至全局性的正式制度，使局部经验有选择的整合进入全局性的政策中。

中关村发展的初期，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征和氛围，即上下一致，寻求突破和解放的愿望。“文革”结束后，通过对“左”倾错误的批判、清理和思想解放大潮的洗礼，打破了“两个凡是”的教条主义框框，恢复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十年的历史灾难给予了中国社会的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一个非同寻常的集体反思机会，正是对“文革”的反思极大地提高了中国社会的集体理性，形成了改革共识。中央决策层面对中关村创业者的基层实践，坚持原则的坚定性和政策的灵活性，反对一刀切，在充满争议的改革进程中，对问题的处理摒弃了“一言堂”、理想化和意识形态色彩而更趋于理性化。当时进驻中关村的中央调查组如果不是站在坚持改革，允许探索的立场上，采取肯定成绩、提出问题和帮助其规范经营的态度，而只去深究一些问题，许多公司必然被清理整顿掉，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也可能就此夭折。

中关村生存与发展的历程揭示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另外一条路径，显然它不同于当年农村改革的突破方式，但在本质上又有相通之处。今天的中关村已经成为可与硅谷比肩的世界著名的科技园区，是中国创新驱动的重要源头。今天，要保持改革开放的态势，依然需要有突破与创新的决心，保持上下互动的良好机制和体制。

［1］［7］［10］张福森.中关村改革风云纪事［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32；168；169.

［2］［11］［12］北京市地方志编撰委员会.中关村科技园区志［M］.北京出版社，2008：2；38；35.

［3］中共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编.历史的丰碑：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全鉴经济卷6［M］.北京：中共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1166.

［4］［5］胡维佳.中国科技政策资料选辑（下）［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8：804；797.

［6］编辑委员会.中关村电子一条街大事记（1980-1988）［Z］.1993：30.

［8］于维栋.北京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的决策过程.作者2013年12月1日访谈于维栋先生时获得的手写稿.

［9］于维栋.希望的火光——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调查［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1.

责任编辑：李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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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5706（2015）01-0050-04

2014-12-28

杜磊，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