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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伦理剧中“第三者”形象的话语机制及价值迁衍

2015-02-06聂芳

艺苑 2014年6期
关键词:第三者

聂芳

【摘要】 近十几年来,国产家庭伦理剧提供了新的人物谱系——第三者,人物繁多且几经变迁。本文认为第三者形象经历了真爱型、物质型、独立型三种形态。形象的变迁总是关联着话语机制的调整,笔者认为第三者形象之所以能够绕过道德禁区,基于创作者对第三者身体、身份的改写与重构,以及对现实生活物质压力的强化表达以及道德迫不得已的隐匿,而话语机制的转换又折射出从集体走向个人、从圣洁遁入世俗的价值迁衍。

【关键词】 第三者;形象变迁;话语机制;价值迁衍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1999年的一部热播剧《牵手》首次以第三者为故事主线,描写了现代都市人所面临的情感危机,并在当年稳居收视前沿,在央视播放3遍收视率仍居高不下。此后,这类电视剧在十余年中渐成燎原之势。譬如《空镜子》、《让爱作主》、《来来往往》、《保卫爱情》、《结婚十年》、《金婚》、《蜗居》、《北京爱情故事》、《贤妻》、《生活启示录》、《幸福,请你等等我》、《离婚律师》等在不同层级电视台陆续播出。以至于“2006年广电总局一度酝酿出台限制家庭伦理剧中第三者感情问题过多的有关决策”[1],这一消息从侧面印证了此类电视剧的热播态势。虽有主管部门禁令在前,但作为对社会现实的强劲回应,第三者形象不绝如缕,仍存续于家庭伦理剧的叙事表达中,并几经变迁。本文要思考的问题是:第三者形象经历了哪些变化?变化背后有怎样的话语机制以及揭示了何种社会转型期的价值迁衍?

一、变迁轨迹

一直以来,在家庭伦理题材电视剧中,第三者形象是个不甚清晰的模糊存在,随着《牵手》的热播,第三者形象浮出地表,逐渐成为探讨伦理道德、婚姻关系、女性意识的重要场域。通过对十余年来第三者形象的爬梳,笔者发现该形象序列经历了三种类型的变化。

1.真爱型

自古以来,中国是个伦理型社会,而家庭伦理又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本源地位,虽自20世纪80年代初期以来在现代化潮流的推动之下,中国也经历着深刻的变革与改造,但中国文化的“超稳定体系”使得人们在“文化潜意识”中恪守家庭伦理道德,维护原生家庭的完整性。因此,在大多数文艺作品中,第三者通常被置于道德的审判台,是一个不甚光彩的形象。1999年随着电视剧《牵手》的热播,王纯进入观众视野,以其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为观众留下了一个较为正面的第三者形象。她正直、善良、热情,爱慕男主人公钟锐的才华,更敬佩他对职业理想的坚守。尤其在钟锐遭遇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困境时,她给予钟锐莫大的精神支持和情感安慰;当她得知并感受到钟锐的妻子的善良贤惠、孩子的聪明可爱,原本和睦的家庭因为她的介入风波不断,王纯产生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恼,最终她选择离开,主动退出情感角逐;与之类似有《让爱做主》(2001),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娄嘉仪与卫生局中层干部耿林在工作中结识,并产生感情。因为她的介入,耿林与妻子刘云平静而平淡生活,波澜不断。娄嘉仪和耿林双方在经历了曾经爱人的死亡、轻生之后,心怀愧疚,娄嘉仪最终选择退出;《结婚十年》(2003)中的王菁在工作中是男主人公成长的得力助手,两个人在工作中配合默契,最终她介入了成长和韩梦的家庭,甚至一度与成长重组家庭,但两人在家庭经营和业务拓展上存在巨大分歧,最终王菁选择离开。《金婚》(2007)的李天骄与男主人公佟志在工作中结识,因志趣相投感情逐渐升温,佟志和文丽的家庭也因此风波不断,最终因为佟志在感情上的迟疑、犹豫和摇摆,李天骄选择离开。这一类形象表现出大致共通的特点,她们青春靓丽、聪明能干,往往以真爱之名与进入婚姻疲惫期的男主人公产生了真挚感情,双方彼此欣赏、互相理解,爱得纯粹且不受物质羁绊,多因道德歉疚、懊悔而失落离开。

2.物质型

这一类型的第三者形象以《蜗居》(2009)中的郭海藻为代表,这同样是一个刚刚跨入社会的女大学毕业生,起初有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一心想着与男朋友小贝努力打拼,在大都市挣下自己的一片小天地。在目睹了姐姐郭海萍的一系列现实窘迫后,她明白了生活的残酷性。姐姐和姐夫也属知识群体、勤勉上进但仍为一个小小的立身之所而疲于奔命。郭海藻仿佛预见了自己和小贝的未来,她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并开始重新审视她的草根爱情。尤其当市委秘书宋思明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她和姐姐的一些列生活难题之后,她感情的天平逐渐倾向了宋思明。当然也经历了对小贝的歉疚,当宋思明带着丰裕的物质裹挟着情感向她袭来,她最终选择彻底离开小贝,心甘情愿地充当宋思明的情人;《回家的诱惑》(2011)中的艾莉则是一位对物质表现出明确企图心的都市白领,她在洪世贤和林品如的婚礼第一天就介入了他们的婚姻,甚至设下连环计夺走了他人的丈夫和财产;《北京爱情故事》(2010)中的程峰是第三者人物谱系中少见的男性角色,他对石小猛的女朋友沈冰一见倾心,但沈冰与男友石小猛感情坚固,最终程父以一桩物质交易让石小猛离开沈冰,程峰与沈冰得以顺利结婚。虽然这位第三者形象与此前的几位女性形象不同,他的感情并不基于物质,但物质是使他的感情能够顺利开花结果的基石。

在这一阶段中,情感通常不再是推动人物关系走向的唯一要素,第三者对物质表现出比较大的依赖性,并且第三者不再因为道德负罪感而愧疚离开。

3.独立型

2014年的热播剧《幸福,请你等等我》中的第三者形象楚翘,她本是服装设计师牛一一的工作助理,却与牛一一的丈夫王朝晖暗通款曲,最终牛一一家庭破裂。楚翘并没有因为愧疚离开王朝晖,但选择离开王朝晖收入颇丰的画室,寻找自己独立的事业,摆脱经济上对男性的依附地位;《第三种幸福》(2013)中的苏娅,同样拒绝做笼中鸟,选择开酒吧、开服装店寻求自己的事业。经济上强烈的独立诉求是这类第三者形象的新内涵,而道德束缚被独立诉求所消解,失却了对原生家庭解体的挽歌式哀叹,第三者理直气壮地与男主人公重组家庭。当任焕庭的前妻因为情感失落上门找儿子寻求安慰,苏亚则理直气壮地宣誓主权“这是我的家”,丝毫没有曾经破坏他人家庭的愧疚。

通过对近十五年家庭伦理剧中第三者形象的大致梳理,我们发现传统道德对第三者的约束力逐渐式微,物质对第三者的情感关系产生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第三者形象逐步走向经济独立,而原生家庭从最初的破镜重圆走向彻底瓦解。

二、话语机制

如前文所述,中国是个伦理性社会,受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和长期规训,中国人历来重视家庭伦理道德,恪守婚姻本分,维护家庭稳固,奉行的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基本准则。那么对原生家庭稳定性构成直接影响的第三者形象是如何巧妙绕过道德禁区,逐渐突破乃至改观人们的惯常认识的?我们不妨解析其背后的话语机制。

1.身体改写与身份重构

镜头在对第三者形象的描述中,不余遗力地表现了她们姣好的面容、匀称高挑的身材,时尚精致的服饰和妆容。譬如电视剧《牵手》用一个运动长镜头描述了女主人公的出场,阳光灿烂,逆光下的绿化树透着金黄色,伴随着轻快的音乐节奏,身着白色T恤的王纯迎风而行。暖色调的画面、轻松明快的音乐节奏、披肩长发、时尚得体的服饰等诸多能指对应着积极、健康、正面的形象所指。《蜗居》中的海藻无疑是美丽的,除此之外,让在波诡云谲的宦海中浮沉的宋思明最迷恋的是她的青春朝气、简单纯粹。如果对第三者形象的视觉表述还不足以让观众建立起对她们的认同感,那么对第三者身体的知识化和社会化的改造,又勾连着荧屏外的现代性体验和想象。这些第三者大多接受过高等教育,凭借专业知识和技能,在与男性的职业竞争中毫不逊色。譬如《金婚》中的李天骄是厂里不可多得的业务骨干,屡屡被委以重任。《结婚十年》中的王菁精明能干,是男主人公成长的得力助手,而《来来往往》的林珠则是小有成就的女主持人。不同于传统女性的忍让、谦恭和勤俭,局限于家庭的方寸天地,她们更独立、果敢又不失女性魅力,有较强的事业心和职业目标。她们的肉身多从家庭空间中解放出来走入公司、写字楼、电视台等社会空间。她们的行为方式、消费方式无不对应着“白领丽人”、“中间阶层”的社会身份。她们不仅吸引着剧中的男主人公,而且折服了荧屏之外观众。不少家庭伦理剧便是通过类似话语策略的调整,使第三者成为审美世界中观众视觉与精神愉悦的对象,更容易获得观众的情感共鸣,从而减轻甚至消解对她们的道德责罚。

2.物质窘境与道德规避

进入新世纪,为了加速经济增长、提高经济效益,一系列市场导向的政策付诸实施,福利补贴随之取消,住房进一步市场化。大量刚需融入住房市场,而城市化进程加速以及资本的逐利性又加剧了房价的上涨,这使得普罗大众集体面临物质困境。不妨以2009年热播的电视剧《蜗居》为例,姐姐海萍为了拥有一套小小房子而克勤克俭、精打细算的日常生活图谱,成为当下普通老百姓的典型生活样本,引起观众的普遍认同。而海萍夫妇因为没有房子,而不得不忍受骨肉分离,纵然一个星期吃五天挂面也无法凑够首付款,更是引起观众的深切同情。在海萍痛苦的买房过程中,海藻一步步靠近宋思明,最终成为他的情人。本来,海藻这个为道德、法律所不容的第三者形象理应饱受谴责,但她“却让人恨不起来”。创作者将人物置于难以轻易摆脱的物质窘境之中,一方面引起观众的共鸣,对人物产生同情,另一方面为人物不得已而为之的越轨行为减轻道德罪责。因此当海萍隐约觉察到妹妹可能情感出轨时,并未竭力阻止,而是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一丝不苟地过着谨小慎微的日子,我是没有资格教训你。因为你的这种路,我没走过,现在社会真的很难说到底哪种选择是对的,哪种是错的”,海萍这位勤俭持家的传统女性已经无奈地将道德简化为难以言明的一声叹息,这何尝又不是当下大众在社会转型期面对道德时的复杂心情和心理困惑。荧屏内外的虚拟文本和现实文本互相呼应,共同表述着当下普通人的物质焦虑以及迫不得已的道德隐匿。

三、价值位移

在构建第三者形象的过程中,创作者调整话语机制,不能简单的理解为一种叙事策略向另一种叙事策略的调整,它毋宁是与当下社会价值迁衍相关联,是社会文化症候在影像中的折射。也就是说影像表征着社会转型期新的社会认同、新的价值取向。

1.从集体转向个人

“集体主义、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等因素共同构成了当代中国主流意识形态,同时,家庭观念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2]342然而,新世纪以来,随着市场经济的进一步深化,与之相适应社会价值观念——个人本位得以彰显。这种个人主体价值本位的思想观念包括“人的独立人格的形成、主体地位的确立、自我本质的实现”[3]132等个人发展的题中之义。因此,我们看到近些年来家庭伦理剧中的第三者形象大多经济独立、真诚热情、让爱做主,以真爱之名追求越界之爱。《让爱做主》中娄嘉仪和耿林互相欣赏、情投意合,正如片名所言,两人让爱做主发展成情侣关系,虽然因为双方配偶遭遇不测而不得不分开,但在观众心目中定格成“苦恋”形象,让人动容;《错爱2》中美院女研究生梅雨歌理解并支持党治平“前卫”而得不到大家认同的艺术观念,并深深爱上有家室的他,纵然学校晓之以理、父母苦口婆心,她宣称追求爱情、拥有爱情是自己的权利;《金婚》中的李天骄在工作中对佟志产生好感,明知佟志有家室,仍大胆向他表露心迹。第三者虽然在道德上越界,但因为她们往往充满真情,在爱的名义下削弱了道德谴责的效力。同时,在张扬个人主体价值的时代背景下,刘慧芳这样的传统女性典范已经很难在新的时代背景下获得认同并实现感召。她的谦恭、忍让、默默付出在新的语境下被置换成守成、平庸、缺乏个性的全新表述,曾经的道德标杆成为被质疑、被诟病的对象,相反,第三者强调个人感受的寻爱之旅往往能获得观众的同情、理解。

2.从圣洁遁入世俗

经济变革的进一步深入,带来了文化价值观上的革新,由此进入了一个物质主义、实用主义和相对主义的时代,由“圣洁”遁入“世俗”:消解精神、规避道德、追求娱乐主义、强调个人享受。于是沉睡的身体被唤醒,温柔贤良、衣着朴素的刘慧芳们让位于青春、漂亮、激情、迷人的第三者形象,她们健康、美丽的身体不仅让男主人公跨越婚姻道德的防线,还撩拨着荧屏外受众的视觉消费欲望。英国文化研究学者迈克费瑟斯通认为,“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痴迷于青春、健康和肉体之美的时代。电视、电影、占主导地位的可视媒体制造出大量坚持不懈的昭告人们要铭记在心、优雅自然的身体和魅力四射的面庞上露出酒窝的微笑是开启幸福,甚至是开启幸福实质的钥匙”[4]331,因此,年轻美丽、时尚现代的第三者形象无疑更符合大众的消费欲求。她们的身体作为一种欲望符号被大众消费,她们的着装、发型、身材构建起城市新中产的视觉图谱,代表了中产阶级审美趣味——推崇靓丽外表,强调个人享受。而作为妻子的刘慧芳们通常衣着朴素甚至老旧,《牵手》中的夏晓雪常年穿着一件看不出性别的松垮夹克,《生活启示录》中的于小强则经年素面朝天,她们的勤俭忍让更被看作失去自我、缺乏个性。

第三者形象常常被打造成中产阶级女性形象的样板,或者有海归背景,或者从事时尚行业,或者聪明能干。《生活启示录》中的兰馨是海归高级知识分子,《幸福,请你等等我》的楚翘是时尚杂志编辑,《错爱2》的梅雨歌是美术学院研究生,《牵手》中的王纯、《结婚十年》的王菁、《金婚》的李天骄则是男主人公工作上的默契伙伴、得力助手。这些中产阶级女性形象的吃穿住行、行为方式制造出诸多幻觉,即关于资本、金钱、爱情和幸福生活的幻觉,满足了大众对梦想和欲望的需求,而她们所表征的全新生活方式、人格类型——享乐主义和个人主义,无不在弱化、消解人们对传统道德观念的坚守。

结 语

第三者形象的构建一方面是对社会现实问题的积极回应,另一方面满足了大众的中产阶级想象,抚慰了社会心理。但我们也应该看到的是个人欲望扩张、世俗欲求表达,以及与之相伴而来的后果——婚姻道德失范和人性沦落,亲情被名利腐蚀、家庭责任感缺位,这些并不利于构建新时期下家庭伦理道德体系。

参考文献:

[1]广电总局拟限制涉及婚外恋第三者题材电视剧[EB/OL].

http://news.sina.com.cn/c/2006-10-01/132411151463.shtml.

[2]尹鸿.中国电视剧艺术传统[M]//曲春景,朱影.中美电视剧比较研究.上海:三联出版社,2005.

[3]崔秋锁.社会转型与价值选择[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4]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中的身体[M].龙冰,译.//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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