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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远去风范存

2015-02-03夏天敏

昭通文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昭通文学创作

朱君和先生的文集终于出版了,这是使人欣喜也使人心碎的事。作为昭通老一辈作家,朱先生受过系统的国民教育,加之对文学的酷爱,读过巨量的文学以及其它学科的书,有着广泛而精深的学识,写过大量的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是昭通乃至云南较早进行现代文学创作的作家。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先生在生前没出过一本自己的书。想起这件事,叫人心生叹息。在先生逝世十多年后,这本书在有关部门的关心下终于出版,弥补了昭通文学空白,把昭通现代文学的创作推至解放初期,链接了昭通文学的历史,意义深远。

朱君和先生是昭通进行现代文学创作最早的作家,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昭通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受其风气影响,百年以来写作旧体诗词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有影响的精品力作,但真正与现代文学接轨的似乎不多,以我有限的学识和见闻,朱君和先生是为数不多并且有建树的人。先生从事现代文学创作,始于建国之前,那段时间他就创作了数量不少的诗歌、散文、小说。先生创作的鼎盛时期,应该是五十年代早期,那个时候,旧的国家机器解体,人民群众充满对新生活的期盼和激情,百废待兴,万马奔腾,生活里处处都有激动人心的事,让人心情澎湃,激情难抑。作为一名早期加入共产党,以各种身份从事地下活动的知识分子,那种走出阴霾迎来光明的喜悦之情自是难以言喻的。在那段时间,先生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以饱满的热情,以对新生活的热爱和对旧制度的仇恨,创作出一大批脍炙人口,影响深远的作品。为了配合土改的深入开展,先生满怀激情地创作了大型山歌剧《大寨农民翻身记》,这场戏剧一经上演,立即轰动了云横雾锁的乌蒙高原。演出之时,人头攒动,群情激愤,戏剧以发生在昭通的真实事件和真实人物为依据,以典型化的戏剧创作法则,以昭通民众熟悉的语言和山歌,再度创作成为一部内容和形式,剧情和音乐都符合广大民众的审美习惯,堪称典范,流传广泛,影响深远的深受欢迎的好作品,在土地革命中起到唤醒民众、激发斗志的巨大作用。时隔半个多世纪,《大寨农民翻身记》的剧情,仍然能为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所记,剧里的山歌,仍能为他们传唱。由此可见,好的作品,必须是内容和形式融合得很好,符合人民群众的审美习惯,与时代与大地与民众息息相关,才能具有长远的生命力。

在那个激情似火、热血沸腾的时代,朱君和先生的创作数量很大,质量俱佳,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大寨农民翻身记》的单行本,《云南日报》副刊用大版面刊载他的长诗《白鹤》,以及其它文学作品,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事。当时,刊物和报纸数量极少,要求很高,能单独出版和长篇刊载是非常不容易的,朱君和先生开了昭通文学创作的先河,谱写了早期昭通文学的辉煌,为昭通文学奠定了基础。

在时代面前,个人的前途和命运是无法自己把握的。作为先生的学生,我亲耳听他不无惋惜地讲过,解放初期,北京召开第一次全国作代会,他曾被列为代表通知出席会议。当时,他在昭通某县当县委书记,向地委请假时没有获准。那时的人,对组织是绝对服从的,他尽管内心不甘,但还是放弃了。多年后,当他走过坎坷的从政之路,经历过宦海无常的政治生涯时,他不无惋惜地说如果当时他坚定地走创作之路,也许已经是一个有所作为的作家了。是的,朱先生在当时的文学界,是一位学历较高、生活阅历丰富、写作技艺不俗的作家。他在四川凉山任工作团办公室负责人职务时,曾多次接待过到凉山收集素材体验生活的彝族老作家李乔,乔公后来写出了辉煌巨著《欢笑的金沙江》,在中国文坛有了一席之地。这不由得不让人感慨,个人命运在强大的时代面前是无法把控的。

朱君和先生是我文学生涯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位。时过多年,每每念及先生,我内心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对他的思念日益加深,他的音容笑貌随时出现在脑际。我出生于平民家庭,弟妹众多,家境清贫,少而失学进入工厂作学徒,凭着自己的坚韧,初学画后为文,得以调至鲁甸文化馆从事专业美术工作。八十年代初期,冰河裂隙,万木萌发,文学创作一时昌盛。我自幼酷爱读书,受其感染也动手写起作品来。当时,时任地区文化局领导的朱君和先生应上级要求筹备戏剧创作室,这在当时是唯一的专业创作机构,想到这个创作室的不乏其人,其中还有不少是写作多年,在昭通已有名气的人,当时我才学写作,名不见经传,写作水平不高,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凭着年轻的勇气,托已故的昭通文学界前辈杨力先生转送两篇习作给朱先生。此事做了也就做了,不抱任何希望,谁知两月之后,地区文化局打来电话,让我去面见朱君和先生。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在地区文化局朱君和先生家里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先生。先生长者风范、蔼然可亲,问了一些基本情况,谈到读过的书和一些文学上的事,先生说行了,你回去办手续吧。就这样我就调到地区文化局戏剧创作室。

至今想来,当时的我学历不高,阅读不广不深,写作稚嫩,浅薄无知,竞被先生看中,不能不说这是我的幸运。更主要的是,我与先生没有一面之缘,更谈不上有何背景有何交情,先生能够摒弃俗念选拔于我,真令我感动万分。先生的人品人格魅力,深深地影响了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能够尽自己绵薄之力帮助了不少人,先生的影响尽在其中。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朱君和先生惠及于我的何止滴水,但我却无以回报。我调到地区文化局后,因资历或创作不丰,更因对戏剧创作不甚感兴趣,埋头于小说创作,一些对我调来不满的人对我极尽毁谤,是朱君和先生一直暗中支持我保护我。当初调我时有人质疑,先生说小夏是个可塑性强的人,以后会有成绩的。

在先生身边的日子,是我受益最多的时期。先生身为领导,但对文学痴心不改,常常嘱咐我多读多想多写。每到星期天,我登门求教,先生总是兴致勃勃,谈他在昆明读书时听闻一多先生、沈从文先生讲座的感受,谈他对外国名著、古典名著的感受,谈他对文学创作的见解。一度时期,先锋文学已影响至昭通,我亦步亦趋地写了两篇小说请先生指点,先生一脸严肃地说写小说还是以现实主义为正宗,现实主义有如书法中的楷书,先练好功底,再融汇其它才好。至此,谨尊师训,我按先生之嘱认认真真地写,打好了基础,再融入其它流派,真是受益匪浅。

先生离休后,我仍然常常去拜访他。每次去他都很高兴,必然兴致勃勃地谈上一两个小时。先生为人旷达开朗、善良而有仁爱之心,对于后生晚辈,竭尽全力而扶持。他谈吐幽默诙谐,随时保持乐观的心态,不以物忧不以物喜,沉沦也好受人排挤也罢,依然一幅豁达开朗,乐天知命的样子。

朱君和先生不仅文学功力深厚,创作颇丰,还写得一手好书法,闲暇时也画画梅兰竹菊之类的水墨画。他写字画画纯为遣兴悦情,以书画抒发个人情趣,也寄托对人生的理解和思考,更多的用书画言志,逸笔草草的兰花,表明了他如兰居于深山不为人所识,唯暗香自释的心态,横枝斜逸的梅花,冷俏孤单而不自伤,俏然绽放的花朵透露出自信的芳香。他曾送过我几幅字画,字的内容是有的放矢的;针对我性格的弱点点拨于我,让我在漫漫人生的旅途中坎坎坷坷走来,未曾跌倒而躺下,总是抚摸住伤口,让泪往心里流,咬咬牙又坚持上路。如今,我虽有了不少虚名浮利,但总不敢轻狂,仍然在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这和先生的教诲是分不开的。

命运是不能自己把握的,以朱君和先生深厚的生活积累和系统博大的学识修养,他是能够写出厚重的深刻的影响深远的大作品来的。但在那个绝对服从组织安排的年代,先生放弃了写作而去做行政领导工作。做就做吧,但他的一生也是历尽艰辛,坎坷曲折的。对于文学锥心刺骨的热爱,使他对文艺人才备加爱护,尽其所能为他们排忧解难,甚至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护他们,使他们度过劫波。人生如梦,转瞬已到晚年,先生对创作仍心有不甘,又提笔写起了小说,我曾编辑过先生的中篇小说《荆棘路上》,只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先生因年事已高且身体欠佳,他的文学“乡关”终究难以完成,成为他也成为昭通文学的一大损失。

先生逝世前半年,他对自己的生命似有预感,打电话让我去他家。那时他已病卧在床,嘱咐老伴取出一大摞手稿,颤颤巍巍地交给我。那是一方布单包裹着的稿子,叠放得整整齐齐,包裹得方方正正,师母说这些稿子是他一生的心血,躲过抄家,东埋西藏总算留下来了,让我好生保管。接过稿子,我心情异常复杂,异常沉重。一个视文学为生命的人,稿子对他来讲是如同生命一样重要的。命运多舛,在那个特殊时代,作为当过多年领导的先生,竞不能出版一本书,这叫人何等的伤感。同时,先生把手稿托付于我,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荣耀,这也是两代文化人之间的挚交默契。

遗憾的是,书稿在我手里终究没变成书籍,朱恩铸同志在昭通任职时,主张暂不出书。他的考虑是对的,人言可畏,正当的出版可能会遭来一些人的非议。现在,朱君和先生辞世已多年,恩铸同志退休,连我这个当初的小青年也退休了,终于可以完成先生的夙愿,这是让人何等高兴的事。昭通文学又多了厚重的一页,昭通文学往上而溯,多了一个站在当代昭通文学前沿的人。先生远去的背影,正是昭通文学的源头之一呵。

在先生的著作出版之际,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在时光的长河里,往事随波而去,往事并不如烟,往事铭刻在我的心头,往事化作了先生的著作,在先生的作品里,先生的音容笑貌、思想情感又再次复活。先生所期待的昭通文学的繁荣已初步实现,仅以此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

是为序。

夏天敏,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作协副主席,昭通市作协主席,鲁迅文学奖获得者。

【责任编辑 赵清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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