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普希金小说的狂欢化色彩
——以《打扮成农家姑娘的小姐》等为例
2015-01-31王环环
王环环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81)
论普希金小说的狂欢化色彩
——以《打扮成农家姑娘的小姐》等为例
王环环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81)
普希金《别尔金小说集》中的两部小说《打扮成农家姑娘的小姐》和《棺材店老板》具有浓厚的狂欢化色彩,主要表现为双重性的狂欢化人物、狂欢化的仪式和狂欢化的广场等。普希金通过狂欢化的书写,揶揄讽刺了小商人的自私自利行为,赞扬了女性可以主动追求爱情的精神,寄托着作者对自由爱情和理想生活的追求,以及对民间文化的关注。
普希金;《打扮成农家姑娘的小姐》;《棺材店老板》;狂欢化
普希金的《别尔金小说集》是俄国现实主义小说的奠基之作,作品集包括五个短篇小说《射击》《暴风雪》《棺材店老板》《驿站长》《打扮成农家姑娘的小姐》,其中《打扮成农家姑娘的小姐》和《棺材店老板》中有明显的狂欢化色彩。巴赫金认为“狂欢化的渊源,就是狂欢节本身”[1]173,并指出:“狂欢化有构筑体裁的作用,亦即不仅决定着作品的内容,还决定着作品的体裁基础。”[1]173所谓的狂欢化,就是将狂欢式转为文学的语言。巴赫金在其著作《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提及,“普希金有一些狂欢化程度很深的作品,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如《鲍里斯戈都诺夫》、别尔金小说、在保尔京写的悲剧、《黑桃皇后》”[1]211。本文主要从双重性的狂欢化人物、狂欢化的仪式和狂欢化的广场等方面,对《打扮成农家姑娘的小姐》和《棺材店老板》的狂欢化色彩进行分析。
一、双重性的狂欢化人物
在狂欢节上,人们总是戴着面具或者化上妆,通过游艺活动和狂欢化的演出,暂时地、象征性地改变自己的地位,拥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力,表达出内心独特的世界感受。化妆后的人具有双重性特征,一个人身上可以有两个身份。巴赫金认为,“对于狂欢化的思维来说,非常典型的就是成对的形象,或者相互对立(高与低,粗与细等),或是相近相似(同貌与孪生)”[1]165。这里的成对的形象,就是所谓的双重性形象。
《打扮成农家姑娘的小姐》中的丽莎是双重性的狂欢化人物,她从仆人那里知道邻居阿列克谢风姿飒爽,深得姑娘们的喜爱,她故意装扮成乡村姑娘,接近阿列克谢。她变成村姑,改变了贵族小姐的身份,把高贵与低下集于一身,来挑战严肃性的封建家长制度和等级观念。丽莎还通过狂欢化的化妆,戏仿家庭教师,与古板严厉的形象形成鲜明对照。
贵族小姐丽莎每次都戴上面具去约会,穿上农家姑娘的破旧衣服,满口说的都是乡下话,她告诉阿列克谢自己是铁匠的女儿阿库琳娜,贬低个人身份,与大地有了直接联系,这种“贬低化,在这里就意味着世俗化,就是在这靠拢吸纳因素而同时又是生育因素的大地”[2]2。在狂欢化的装扮下,她既是小姐,又是铁匠女儿,拥有双重身份,具有两重性。作为“铁匠的女儿”,她身份卑贱,是无知的,连个俄文字母都不认识。同时又是地主格里戈利的爱女,地位高贵,从小受到很好的家庭教育。丽莎在阿列克谢面前充满乡下人的淳朴与天真,可是她又很聪明,阿列克谢教她几次俄文,她不久便会读信了。她将高尚与卑微、聪敏与无知结合在一起,自由大胆地追求自己的爱情。两人交往时态度亲昵而随便,洒脱自由,渗透着狂欢化的世界感受。假扮村姑,是对贵族身份的降格化处理,对传统阶级观念的颠覆,从中表现出作者对乡村文明的肯定,他认为爱情中没有地位的限制,男女地位平等。
丽莎的第二次化妆是对英国家庭女教师贾克森的戏仿。丽莎再次戴上面具,奇怪的装扮使聚会成为狂欢化的闹剧。贾克森平时爱涂脂抹粉,丽莎为了避免被阿列克谢认出,戏仿贾克森,穿得十分花哨,黑黑的皮肤上涂了一层白粉,束腰带紧紧地勒着腰,就像一个大写的“X”。在狂欢的滑稽戏仿中,隐含着普希金对本国盲目的模仿者们的嘲笑。丽莎的父亲是典型的英国迷,他的庄园按照英国式建造,费财费力,作者在小说中也直接批评道:“可是用外国的方法,俄国的庄稼不成长。”[3]55他是俄国社会中过度模仿者的代表,无疑成为普希金取笑的对象。
官方的生活与民间的生活完全不同,狂欢化的生活与官方生活是相互对立的,一种是自由狂欢的,而另一种则是紧张压抑的。巴赫金通过对中世纪民间文化的研究,指出:“中世纪的人似乎过着两种生活:一种是常规的、十分严肃而紧蹙眉头的生活,服从于严格的等级秩序的生活,充满恐惧、教条、崇敬、虔诚的生活;另一种是狂欢广场式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充满了两重性的笑,充满了对一切神圣物的亵渎和歪曲,充满了不敬和猥亵,充满了同一切人一切事的随意不拘的交往。”[1]170当时俄国社会也是两种生活:一种生活是,承接着彼得一世禁止父母包办婚姻的法令,婚姻自由、爱情自主;另一种生活是,父母的话语权在子女婚姻问题上仍占统治地位,一部分人对婚姻没有选择权。普希金塑造丽莎这一双重性形象,在于颠覆传统的家长包办婚姻,强调青年男女对爱情的自主权,尤其是女性可以主动地追求爱情,爱情可以忽略阶级差异,男女双方地位平等。普希金非常重视民间文化,对过度西化的情况是持批判态度的。
二、加冕—脱冕:狂欢化仪式
狂欢节上的仪式具有双重性和象征意义,加冕和脱冕是狂欢节最为重要的仪式。在狂欢节上,由民众选出一个国王,笑谑地给他加冕,过了一定的统治时间,国王又在民众的嘲弄、辱骂甚至是殴打中完成脱冕仪式。“所有的这些礼仪形式,同样移植到文学中,使相应的情节和情节中的场景,获得了深刻的象征意义和双重性,或是赋予它们令人发笑的相对性,使之具有狂欢节的轻松感,使之迅速地实现新旧交替。”[1]165
在《棺材店老板》中,鞋匠夸赞棺材店老板“活人可以不穿鞋子,死人却不可以没有棺材”[3]35,他因职业得到赞美,成就感油然而生,接受了鞋匠的邀请,被欣然“加冕”。狂欢节上没有永远的国王,一切具有相对性和时间的限制,加冕本身就透露着脱冕的意味。参加宴会的都是商人,他们为自己的顾客祝愿健康,棺材店老板因特殊的职业受到别人的嘲笑,恼羞成怒,他发誓要请死人们来家里聚会。在梦魇中,他的顾客——死人的灵魂和骷髅——来到他家,一群鬼魂朝着他大声喊叫、责骂并恐吓他,向他扑来,他被吓得魂飞魄散,跌倒在尸骨堆上。“辱骂揭开被辱骂者的另一副真正的面孔,辱骂撕下了他的伪装与假面具:辱骂与殴打在对皇帝脱冕。”[4]这是广场上的民众愤怒地对国王进行嘲弄,给“国王”脱冕的场面。棺材店老板的自私行为和假面具被完全揭开。加冕—脱冕的过程带着狂欢化的世界感受,死亡的同时又是新生,棺材店老板的行为受到了打击,并通过狂欢的方式得到了教育。
《打扮成农家村姑的小姐》中有多次加冕和脱冕仪式,在这种仪式下,丽莎不停地变化身份。在狂欢节上,人们通过换装为国王加冕,并通过辱骂、殴打、嘲笑或者改扮给国王脱冕。正是“这种仪式给了人们亲近和狎昵的权利,可以破坏日常的社会生活规范”[2]230。丽莎每次约会之前都要被仆人改扮,改扮后她是乡村姑娘的身份,回到家中,又要把原来的衣服换上,回到小姐的身份。她就像是狂欢节上的“国王”,穿上村姑的衣服是为她加冕,脱去衣服是脱冕仪式。不断地被加冕和脱冕,在两种身份之间自由穿梭,她既是这部喜剧的导演,又是置身其中的演员。在这个过程中体现着狂欢节的不断更新精神,丽莎的思想也在改装中不断成熟,增加了故事的张力。丽莎小姐能够超越个人身份,将村姑的美好品质注入性格中,打破了等级制的束缚,主导自己的爱情,敢于追求的精神是值得赞扬的。
“狂欢精神是一种快乐哲学。它能发现矛盾并用玩笑的态度将矛盾排除(哪怕是暂时的),从而获得一种精神超越和心理满足。”[5]狂欢化是对严肃性的消解,普希金运用狂欢化的思维和想象来处理严肃性的问题,对贪婪的行为没有给予冷峻地打击,而是融合了喜剧的笑料。对棺材店老板的加冕—脱冕,使悲剧因素和喜剧因素得到很好的结合,崇高和卑下相互接近,故事的悲剧色彩被减轻,增添了滑稽和笑谑的音符。丽莎小姐不断地加冕—脱冕,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取消了封闭性和静止性,体现了狂欢活动的交替和更新精神。
三、狂欢化的广场
狂欢节是包罗万象和全民参与的,人们并不是旁观,而是真正地生活在其中。狂欢节的地点是狂欢广场,后来随着狂欢节的发展,这种狂欢扩大到集市、客厅、大街、聚会或者舞会等场合。来到狂欢广场意味着从压抑、桎梏和紧张中解脱出来,脱离了常规的生活,拥有一种全新的世界感受。
《打扮成农家村姑的小姐》中,丽莎家的客厅变成了狂欢化的广场,家庭聚会的气氛因丽莎滑稽的打扮,变得轻松高涨,完全是狂欢化的场面:格里戈利因女儿的装扮强忍着笑;法国女教师看到丽莎偷用了香粉和眉黛非常气愤,并认为是对自己的嘲笑;阿里克谢装作漠不关心;丽莎小姐拿腔拿调、扭扭捏捏,极尽表演之能事。
《棺材店老板》中主要有两次狂欢活动,鞋匠的住宅、梦里棺材店老板家的房间都成了狂欢广场。第一次狂欢是在鞋匠家宴饮的场面,棺材店老板和许多商人一起聚会祝酒,人们肆意地大笑,说话时带着欢快诙谐的腔调,拥有了话语的自由权。大家举杯祝福,鞋匠家人声鼎沸,好不快活。
第二次狂欢活动在棺材店老板的梦境中进行,棺材店老板的房间成了鬼魂们狂欢的广场。鬼魂在狂欢节经常出现,他们为广场演出增添了更浓厚的狂欢气氛。他们脱离了官方的统治和正常的生活轨道,处于日常的统治秩序之外,可以颠覆一切权威,无拘无束地活动。巴赫金认为,没有绝对的死亡,地狱里同样包含着狂欢式的毫不拘束的态度,死亡和更新是不断变化和发展着的两极。鬼魂是双重性的形象,是死去的人,也是活着的灵魂,代表着致死和更新的力量。在狂欢广场,鬼魂与活人对话和交往,空间和时间的界线被完全打破。“狂欢化消除了任何的封闭性,消除了相互间的轻蔑,把遥远的东西拉近,使分离的东西聚合。”[1]177运用梦境中的狂欢广场,在时间上,把“历时”的线性时间转换成“共时”的现时时间;在空间上,把阴间和阳间打通,将人间和地狱界限消除。
在狂欢广场,人们超越了日常的禁忌,可以“充分自由地”“不受任何限制地”行动。丽莎使聚会充满诙谐性,消除了人们交往的拘谨,建立起轻松愉快的广场氛围。鬼魂在狂欢广场的出现,一方面对棺材店老板蝇营狗苟的行为进行了打击,另一方面体现了狂欢节的包罗万象的特征,任何人都可以出现在狂欢广场,甚至死去的人也可以与人们一起狂欢。普希金饱含着狂欢化的精神,希望人们之间能够平等和谐地交往,他用看起来诙谐、荒诞,甚至出人意料的东西,创造出了拥有全新意义的艺术真实。
普希金注重文学的人民性,他从奶娘那里知道了俄国的民间传说、故事。流放期间,他常与流浪汉、乞丐坐在街上,听他们的故事。普希金将俄罗斯民族的精神融入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正如果戈理所说:“他一开始就是个民族诗人,因为真正的民族性不在于描写俄罗斯的无袖长衫,而在于表现民族精神本身。”[6]《别尔金小说集》中具有浓厚的狂欢化色彩,双重性的人物、加冕—脱冕的活动仪式,以及狂欢广场的反复出现。普希金通过狂欢化的书写,让读者关注到俄国平民的现实生活,了解到俄国的民族精神和乡间的质朴文化,寄托着作者对理想生活和自由爱情的无限向往。
[1]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白春仁,顾亚玲,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2]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宪,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普希金.黑桃皇后:普希金中短篇小说选[M].冯春,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4]周卫忠.双重性·对话·存在:巴赫金狂欢诗学的存在论解读[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7:43.
[5]夏忠宪.巴赫金狂欢化诗学理论[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5):81.
[6]普希金评论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7.
I106
:A
:1671-9476(2015)01-0054-03
10.13450/j.cnki j.zknu.2015.01.014
2014-09-10
王环环(1988—),女,河北河间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西方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