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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晚唐闽中散文创作对韩愈的接受与偏离

2015-01-31谭泽宁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士人韩愈古文

谭泽宁

中晚唐闽中散文创作对韩愈的接受与偏离

谭泽宁

(周口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周口466001)

中晚唐闽中文学团体作为一支新生力量与韩愈及其所倡导的古文运动颇有夙缘。韩愈散文所呈现的积极用世的人生态度,颂哲尚古、维护儒家道统的思想成为其创作的基石,韩愈散文“雄健宏伟,浑浩流转”创作风格在其创作实践中被奉为圭臬,但囿于时代、地域,闽中文人对韩愈散文创作接受的同时又有一定的偏离。

闽中;散文创作;韩愈

据梁客家《三山志》载:“唐自神龙迄后唐天成,二百二十有三年,州擢进士者三十六人。”[1]近年编撰的《福建文学发展史》《福建历代作家评传》涉及的唐代作家不过欧阳詹、黄滔、王棨、徐寅、陈陶、黄璞、陈鼎、翁承赞等几位。唐代闽中文人虽为数不多,但由于受地域观念影响,团体意识极强。中晚唐百年间,大致形成三个团体:其一,中唐时期以欧阳詹为中心,汇聚林澡、林蕴和、王式等人,志于通过科举考试走出闽中;其二,晚唐早期以郑諴为中心,吸纳了王棨、陈峤、薛承裕、林嵩、郑隐、陈谠等人,倡导古文运动;其三,晚唐后期以黄滔为中心的文学创作团体,包括徐寅、翁承赞、林峤及入闽文人李绚、韩偓、王涤、崔道融等人,积极投身文学创作。欧阳詹的引领使闽中士人开始接触韩愈及古文运动;郑諴的倡导使闽中士人致力于古文创作;黄滔则以其文学创作影响力,宣传韩愈“文以明道”创作思想。

作为唐代新兴的文学集团,晚唐南方文宗黄滔对其崛起居功至伟。朱晓蓉《黄滔与闽地文人群体的崛起》一文从援引提拔、整理文集、怜才笃故、交接入闽文人等方面探求了黄滔对闽中文学崛起的贡献[2],据实立论,信而可证。倘若探寻其思想的引路者,非韩愈及其所倡导的古文运动莫属,二者对闽中文学集团的_形成和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陈弱水《唐代文士与中国思想的转型》一书指出:“韩、柳的世代以后,儒家复兴的思潮获得士人广泛的接受,逐渐脱离了文章改革的藩篱,成为晚唐至宋初士人文化中的一个新流派……福建士人颇有属于此派者。”[3]384韩愈所提倡的儒学思想经由林简言、陈峤、盛均、陈黯、黄璞、林慎思的发挥,发展成为闽中学术的主导;韩愈所倡导的古文运动被陈镛、林简言、郑諴等广泛接受;韩愈散文化、议论化、尚奇的诗文创作之风,对王棨、黄滔、徐寅等晚唐辞赋三大家的律赋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使其律赋创作由严整趋向散体,取材由单一变为多样。

在儒学思想传入闽中的过程中,李椅、常衮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两人和唐代古文运动先驱人物有交集,为古文运动在闽中的传播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其一李椅。独孤及在《福州都督府新学碑铭》中对其极为推赏,“以五经训民,考校必精,弦诵必时。于是一年人知敬学,二年学者功倍,三年而生徒祁祁,贤不肖竞劝。家有洙泗,户有邹鲁,儒风济济,被于庶政”[4]3964。称其文“公之文兮,肃恭且仁,宣力事君,润饰经术,底绥斯民”[4]3965。独孤及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先驱人物,梁肃在《唐故常州刺史独孤及集后序》中赞其“文宽而简,直而婉,辩而不华,博厚而高明,论人无虚美,比事为实录,天下凛然,复睹两汉之遗风”[4]5260。独孤及如此推赏李椅,足见两人志趣相投。其二常衮,欧阳修《新唐书》记载:“始,闽人未知学,衮至,为设乡校,使作为文章,亲加讲导,与为客主钧礼,观游燕飨与焉,由是俗一变,岁贡士与内州等。”[5]而作为古文运动中坚的韩愈在《欧阳生哀辞》中对常衮也倍加称赞:“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之乐;虽有长材秀民通文书吏事与上国齿者,未尝肯出仕。今上初,故宰相常衮为福建诸州观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辞进,有名于时,又作大官,临莅其民,乡县小民有能诵书作文辞者,衮亲与之为客主之礼,观游宴飨,必召与之。”[6]301足见闽中文士和古文运动结缘甚早。

欧阳詹被誉为“闽中第一个走向全国的文学家”,与韩愈同榜及第,二人交情甚笃。“欧阳詹是古文运动的同情者和积极支持者之一。他虽然没有像韩愈那样提出系统的古文理论主张,但在他的许多作品中处处表明崇经、明道的思想内容。他积极宣扬儒家道统的思想和儒学经典精神,与韩愈的‘文以载道’遥相呼应,在古文运动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7]以此拉近了晚唐闽中士人与韩愈及古文运动的关系。林简言即为其中代表。简言,福建福清人,出身于贫苦家庭,从小勤奋好学,专心致志研读经史典籍,年轻时就盛负文名。其《上韩吏部书》:

人有儒其业,与孟轲同代而生,不遂师于轲,不得闻乎道,阁下岂不谓之惜乎!又有与扬雄同代而生,不遂师于雄,不得闻乎道,阁下岂不谓之惜哉!有习于琴者,问其所习,必曰吾师于某,某所传师旷之道也。习于弧者,问其所习,必曰吾师于某,某所传濯孺子之道也。脱二人未至于古,然亦无敢是非者,以所习有据故也。傥曰吾自能,非授受于人也,必知其音俚音也,其能庸能也。呜呼!圣人之道与琴弧之道相远矣,而琴弧尚能自习之如此,况圣人之道乎!去夫子千有余载,孟轲、扬雄死,今得圣人之旨,能传说圣人之道,阁下耳。今人阁下之门,孟轲、扬雄之门也。小子幸儒其业,与阁下同代而生,阁下无限其门,俾小子不得闻其道,为异代惜焉[4]8280。

林简言把韩愈视为孟子、扬雄以来儒家思想的继承者,誉之为当代孟子、扬雄:“去夫子千有余载,孟轲、扬雄死,今得圣人之旨,能传说圣人之道,阁下耳。今人阁下之门,孟轲、扬雄之门也。”迫切希望能师从韩愈求学,把不能师从韩愈视为“异代”之“惜”。

而以郑諴为代表的士人团体对古文运动极为推崇。“郑鍼,字申虞,闽县人,会昌间及第,累官国子司业、刑部郎中,历郢、安、邓三州刺史。同邑兵部郎中林滋,字原象,布衣。詹雄,字伯镇,俱有才名,时称諴文、滋赋、雄诗为闽中三绝。”[8]闽中士人进士及第多受到郑諴提携,据朱晓蓉《黄滔与闽中文士群体的崛起》统计,有林嵩、郑隐、陈谠、林徵、王棨、薛承裕等人。郑諴不仅本人热衷于古文,而且向其提携之人大力推荐古文名家。《唐人轶事汇编》载:陈峤谒安陆郑諴,三年方一见。諴从容谓峤曰:“识闵廷言否?”峤曰:“偶未知闻。”諴曰:“不妨与之往还,其人文似西汉。”[9]《唐摭言》载:“王棨尝谓同志曰:‘闵生之文,酷似西汉。’有《渔腹志》一篇,棨犹所推伏。”[10]王棨受郑諴的影响不言而喻。

与王棨交好的陈黯同样热衷于古文。陈黯屡试不第,而以道义名世。黄滔在《颖川陈先生集序》中说:“与同郡王肱、萧枢,同邑林颢,漳浦赫连韬,福州陈蔇、陈发、詹雄同时而名价相上下。”[4]8685号为闽中八贤。陈黯之文,雅尚师古。“先生之文,词不尚奇,切于理也。意不偶立,重师古也。其诗篇词赋檄,皆精而切,故于官试尤工。”[4]8685从其所作的《送王棨序》中,即可看出陈黯对两汉文章的推崇:“黯去岁自襃中还辇下。辅文出新试相示……夏六月,告归省于闽,命序送行,某辞以未第,言不为时重。辅文曰:‘吾所知者,惟道与义,岂以已第未第为重轻哉?’……辅文早岁业儒,而深于词赋,其体物讽调,与相如扬雄之流异代而同工也。”[4]7984该段文字涵盖内容丰富:其一,王棨、陈黯二人交情甚笃。其二,陈黯对两汉文人的推崇,“其体物讽调,与相如扬雄之流异代而同工也”之言虽为赞美王棨,但也可以看其出思想旨趣,即以两汉文章为上。其三,王棨雅尚古道,“吾所知者惟道与义,岂以已第未第为重轻哉?”此外,陈黯和古文运动的后进罗隐也有颇多交集。罗隐在为陈黯所作的文集序中明言:“颍川陈先生,讳黯,字希孺,曩者与予声迹相接于京师,各获誉于进取……天复元年,四门博士江夏君通家相好。于吴越面余,论及场中曩之名士及希孺之表也,余不觉怆然怀旧。明年,黄君以其文章德业为之序以寄,俾予系述,遂得申斯言……若陈希孺之才美,则非常之人失之者矣。”[4]9344“陈黯现存文章十篇,无论从文风或题旨看来,和罗隐一样,明显属于‘古道派’。”[3]388

唐五代时期南方文宗黄滔与郑諴、陈黯、罗隐、王棨、陈峤等推崇古文的晚唐名士结交颇深,据《黄滔年谱》:黄滔与陈黯乃甥舅关系。陈黯的《颍川先生文集》即由黄滔整理。在《黄御史文集》中有《与罗隐郎中书》,说明黄滔与罗隐有过交集。此外,黄滔曾多次拜谒郑諴,并为郑諴起草文书,其中《刑部郑郎中启》《代郑郎中上兴道郑相启》《代郑郎中上静恭卢相启》《代郑郎中上令狐相启》皆为黄滔所作,可见黄滔与郑諴关系非同一般。黄滔在创作中更是秉承古道思想的理念,其《与王雄书》可以说是践行这种信念的宣言:

夫以唐德之盛,而文道之衰。尝聆作者论近日场中,或尚辞而鲜质,多阁下能揭元次山、韩退之之风。故天所以否其道,窒其数。使若作骚演易,皆出于穷愁也,复何疑焉。今之人皆谓番禺骈宝货,游者或务所获。滔之来也,得阁下之文,为至宝奇货。充所获,岂不厚于它人哉?愿阁下脂辖跃辔,荐计贡闱,高取甲乙,然后使人人知斯之宝货,异于是也,元次山、韩退之之风复行于今日也[4]8670-8671。

王雄之文今已不传,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王雄当以“古文为上”。以此判断,中晚唐、五代福建士人与新儒家思想的联结应该是相当深刻的。

韩愈的思想既表现在“以治国平天下为目的的心性哲学,以维护大一统为目的的政治哲学”[11]92,同时也表现在用的层面,即如何保持华夏独特的民族文化特质。晚唐时期社会动荡较之中唐尤甚,作为新崛起的闽中文士集团,无拥兵自重的资本,处境极为尴尬,只能寄希望于推阐韩愈所倡导的孔孟儒家思想构建美政。此类作品颇多:陈黯的《禹诰》《辩谋》《诘凤》《本猫说》《御暴说》《华心》;王棨的《义路赋》《倒载干戈赋》《樵士笑士不谈王道赋》《牛羊勿践行苇赋》《耀德不观兵赋》《盛德日新赋》《黄中宫为律本赋》;盛均的《送建安郡守之任序》《桃林场记》《人旱解》《仲尼不历聘解》《真龙对》。若归纳起来即为:对礼制恢复的期许,对王道政治的渴望,对用兵的鞭挞,对耀德的赞许。此种价值诉求和韩愈及其所倡导的古文运动在精神内核上有着一致性。

礼制在传统社会中对于建构合理的社会秩序起着重要作用,其合理的推行意味着政治的稳定。晚唐时期礼乐崩坏,据《唐会要》记载,晚唐时期各类礼乐活动皆不如前代,动辄停办数年,礼制失统,君臣移位,君不君臣不臣,藩镇首领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这是中唐士人面临的尴尬现状。为此韩愈在《原道》中论说君臣之道时就申明:“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12]3而王棨的《黄钟宫为律本赋》即是其极好的注脚,该文虽致力于恢复正常的礼乐活动,但其真实的用意是维护一种正常的政治秩序,其目的就在于维护唐王朝的政治权威,重新收拾其在动荡不安中日益丧失的尊崇地位,维护大一统的局面,因而有“商为君而征为臣,未足方斯。为律之本兮既如彼,为天之统兮又如此”之说。

闽中士人对韩愈所倡导的王道政治也有回应。孟子明确提出“王”“霸”的政治概念。在《孟子·公孙丑》一章中,孟子认为:“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13]221中晚唐时期,各地藩镇及其骄兵悍将频繁滋生血腥凶残的暴力事件,良知之士认识到只有实行王道政治才是长治久安之道,“所谓以兵而备之莫之能守,以道而居者无得而逾”。而王道实现的最大障碍就在于“兵”。闽中士子多次提出对“用兵”的批判,“战乃危事,兵惟凶器。欲令永脱于祸机,必使先离乎死地”。不再对武力拓边高唱赞歌,而是更加理性地认识到“武力”带给人们的只能是深重的苦难,对采用武力夺取天下则鄙弃之,“慕羲农之化洽,鄙汤武之君临”,即使像汤武这类圣人,因其采用武力方式达到君临天下的目的,也得不到士人赞扬。正如《论语·八佾》:“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而羲农尚德才是治道之正途。此论和韩愈《杂说》之言如出一辙:“夏殷周之衰也,诸侯作而战伐日行矣。传数十王而天下不倾者,纪纲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无分势于诸侯,聚兵而焚之;传二世而天下倾者,纪纲亡焉耳。”[6]33-34

韩愈在《原道》一文中提出“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12]3,刘师在《韩愈<原道>义理笺疏》一文中指出:“中唐时期的‘尊王攘夷’,目的是维护国家的统一,侧重点在大一统的民族文化传统,而不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民族歧视。”[11]268韩愈民族观是开放的民族观,不是狭义的以地域为界限的民族观,该思想虽在《原道》中有所呈现,但论述不够充分。而在陈黯的《华心》一文中得到了充分的推阐:

大中初年,大梁连帅范阳公得大食国人李彦升,荐于阙下。天子诏春司考其才。二年以进士第,名显然,常所宾贡者不得拟。或曰:梁大都也,帅硕贤也。受命于华君,仰禄于华民。其荐人也,则求于夷。岂华不足称也耶?夷人独可用也耶?吾终有惑于帅也。曰:帅真荐才而不私其人也。苟以地言之,则有华夷也。以教言,亦有华夷乎?夫华夷者,辨在乎心,辨心在察其趣向。有生于中州而行戾乎礼义,是形华而心夷也;生于夷域而行合乎礼义,是形夷而心华也。若卢绾少卿之叛亡,其夷人乎?金日磾之忠赤,其华人乎?由是观之,皆任其趣向耳。今彦升也,来从海外,能以道祈知于帅。帅故异而荐之,以激夫戎狄,俾日月所烛,皆归于文明之化。盖华其心而不以其地也。而又夷焉?[4]7986

李彦升为大食国人,在唐进士及第,俗士非议,陈黯的“苟以地言之,则有华夷也。以教言,亦有华夷乎?”掷地有声地表现出对于民族文化的根本认同。

闽中士人积极响应韩愈所提倡的孟子升格运动。韩愈在《原道》中提出:“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12]4由此掀起对孟子地位升格的运动。此后对孟子的研究得以改变,从只重视对孟子言论的研究转向而对孟子思想的专题研究,从韩愈的《原性》及其弟子李翱的《复性书》、皇甫湜的《孟子荀子言性论》到杜牧的《三子言性辩》,对孟子的思想探讨已趋深入。而对孟子思想做更为系统研究的当属闽中文士林慎思。“林慎思,字虔中,福州长乐人,咸通十年第进士,复中宏词科,赐其乡曰芳桂,里曰大宏。由秘书省校书郎至尚书水部郎中。乾符中群盗蜂起,百姓流殍,僖宗日与宦者燕嬉,慎思与莆田余镐累疏切谏,不纳,出为万年令,广明元年,黄巢陷长安,慎思领兵出战,力不支,欲自刭,贼执之,逼降,慎思踞床大骂,北向稽首,遂遇害,年三十七,友人周岌匿慎思母与妻子及所著书南归。”[14]从《福建通志》这段文字记载可以看出林慎思乃刚介之士,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深。其代表作《续孟子》在思想层面已经超出韩愈不少,《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崇文总目》载慎思之言曰:‘《孟子》七篇,非轲自著书,而弟子共记其言。不能尽轲意,因传其说,演而续之。’今观其书十四篇,大抵因孟子之言,推阐以尽其义,独其不自立论……其委曲发明,亦时有至理,不可废也。”[15]

韩愈《答刘正夫书》:“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6]206自此,在唐代文坛掀起一场“尚奇”的文学创作思潮,并波及晚唐律赋创作,受韩愈影响颇深的闽中文坛在律赋创作方面也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光怪陆离的景象。李调元《赋话》提到:“《文苑英华》所载律赋至多者,莫如王起,其次则李程、谢观,大约私试所作而播于行卷者,命题皆冠冕正大,逮乎晚季,好尚新奇,始有《馆娃宫》《景阳井》,及《驾经马嵬坡》、《观灯西凉府》之类,争妍斗巧,章句益工。”[16]晚唐律赋三大家作品中“奇材”颇多:阐发寓言故事,如《蟭螟巢蚊睫赋》;刻画思妇,如《离人怨长夜赋》;描绘方技,如《吞刀吐火赋》;叙述神仙教化,如《玄宗幸西凉府观灯赋》,讲述“凭妙术,将越天宇,俄辞宣室。扶凤辇以云举,揭翠华而飙疾”;以历史上的陈后主、隋炀帝等昏庸亡国之君为描写对象,指斥其荒淫误国,来警示当世君王,如《馆娃宫赋》《景阳宫赋》《水殿赋》等;游戏之作,如《一赋》,尹占华在《律赋论稿》当中直言其为一篇游戏之作:“巧则巧矣,实为文字游戏,并无多大意义”[17];以“贫”为题材的赋作,如王棨的《贫赋》。需要指出的是韩愈也有类似作品《送穷文》。该类“奇材”赋作和中唐时期的《东郊迎春赋》《北郊迎冬赋》等冠冕堂皇的赋作相去甚远。

韩愈创作中的“尚奇”倾向影响到律赋的选材,而其所推行的散文化,直接影响到律赋体制的变化,目前所见到的韩愈文集中的赋文共5篇。其中《明水赋》为应试之作,而其《感二鸟赋》,许结先生称其具有散体化趋势:“赋以骚、散句式构成,尤以散文化倾向,开启了中唐到宋代以文为赋之风。”[18]晚唐律赋三大家受其影响颇深,据赵俊波在《中晚唐赋分体研究》[19]中统计:王棨和王起运用这种对问式创作的次数和比重也有大的不同,王起所存律赋65篇其中有问有答没有一篇,仅有对或仅有问者只有6篇,占王起现存赋作的9%,而王棨45篇赋作中有问有答为3篇,仅有对或仅有问者10篇占29%,具有明显的散体化倾向。

此外,陈黯散文创作受古文运动的影响颇多,其《华心》写作取自韩愈的《讳辩》,其《本猫说》则对柳宗元《三戒》及韩愈《杂说》皆有借鉴:

苍莽之野为本,农之事为末。见驯于人,是陋本而荣末,故曰猫。猫乃生育于农氏之室,及其子,已不甚怒鼠。盖得其母所杀鼠,食而食之,以为不搏而能食。不见捕鼠之时,故不知怒。又其子则疑与鼠同食于主人,意无害鼠之心。心与鼠类,反与鼠同为盗。农遂叹曰:“猫本用汝怒,为我制鼠之盗。今不怒鼠,已是诚失汝之职。又反与鼠同室,遂亡乃祖爪牙之为用。而诱鼠之为盗,失吾望甚矣!”乃载以复诸野,又探狸之新乳归而养[4]7985。

猫本用于捕鼠,其子不仅见鼠不知怒,甚至与鼠为盗。这篇文章借助寓言的形式,达到了批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目的,寓意可谓深远。

闽中士人之所以选择韩愈及其所倡导的古文运动作为文学创作的指导,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闽中作为新崛起的文学集团,还无法和唐代已经形成的三大氏族集团相提并论;其次,“从福建士人的思想动态,我们可以看到中晚唐五代俗世知识界的各个主要方向。大体上,闽中士人以文学见长,经史之学较乏表现。福建文士一个相当突出的特色是,颇有人服膺安史乱后出现的新儒家思潮。这一方面显示了儒家复兴潮流坚韧的力量,在韩愈、柳宗元世代之后,仍然绵延不绝,并向南方散播。另一方面或许也意味,新兴的士人社群容易受到时代新风气的影响”[3]389。由于闽中文士所处的特殊境地,科举是晋身仕途的首选途径。唐代的科举多以诗赋命题,即使行卷于达官贵人,诗赋也是敲门砖,由此闽中士人多以辞赋为名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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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671-9476(2015)01-0005-05

10.13450/j.cnki j.zknu.2015.01.002

2014-10-18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晚唐律赋文化阐释”(2014-QN-648)阶段性成果。

谭泽宁(1980-),男,河南商水人,讲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文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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